宇宙,時空的荒漠;人類,小徑的旅者。
若想要理解宇宙的虛無,僅需留意遙遠世界的微弱的星光。
光線之上承載的正是千萬年以前的宇宙中太陽們的記憶。
“迄今爲止,我們仍不知道真實的世界究竟是何樣的。用以解釋世界起源的物理、用以解釋人類起源的生物,亦或是用以解釋道德起源的倫理學……人類所擁有的一切知識學全數在真實面前遭到各式各樣的慘敗,好在每度慘敗過後,我們總會嘗試重新建立。”
海衛一的小型基地內,伊奧利亞合攏雙手,平靜說來。
“我相信隨着時間的流逝,人類的意志將會擺脫一切剎那間的偶然變化,且不停地、逐步地、從小到大地消除矛盾與對立,進入深微穩定且能進步的至境。可問題在於如何抵達、而抵達的穩定又何爲?真實的客觀規律又會如何限制這一切?人不得而知,只能做自己的努力。”
雷傑尼不知如何迴應。
伊奧利亞也無喜怒,繼續道:
“我所說的兩度人生,與你所想的時間旅行差得很遠。你聽說過遼藥嗎?”
“那是……幾個世紀前可疑的小道傳說吧?”
雷傑尼苦思冥想,總算從記憶的角落中找到一點線索,半信半疑地說。
在那個傳說中,遼藥被形容爲一種能讓人的意識透過時間的縫隙、穿越運動的假象,從而見識更多真實內容的奇異物質。
聽上去只像是某種糟糕的成癮物質的託辭。
伊奧利亞不置可否。
“我不清楚你口中的傳說如何,我是從我的同志口中得知這一概念的。在我和我的同事在對人體變革的研究中,成功得出了很少一部分遼藥,所有研究記錄都保存在Veda中(Veda在一旁點頭)。在知曉GN粒子可能引起的惡性症狀後,你們不是根據相關記錄製作了特殊藥品,配合納米機器來抑制GN粒子惡性症狀,甚至能使人類向擬變革者轉化嗎?我對此也很驚訝,這證明了擬變革者確實是人類可能的一種姿態。”
雷傑尼張嘴微驚,隨後沉思。他很快意識到在這很可能是利馮茲他所沒有掌握的利馮茲的時間中獨立私下完成了這份工作,由於依賴了Veda,從而被記錄。
“我稱你們的成果爲GN抑制藥品,根據用法的不同,你們創造的這種藥品還對人體的端粒有影響……換而言之,對個體的長生研究是有幫助的。它與遼藥的共同點在於,它們並非通過尋常三維世界的化學與生物作用,而是影響了人類在其他層面上的部分,這個部分我稱之爲變革者器官。”
“這裡要講的東西很多,姑且先說說基因吧。廣義的基因以信息性爲主,即是支持生命存在與傳遞的基本信息與屬性。狹義的基因則以物質性爲主,也就是我們人類體內的一系列核苷酸序列,但ELS就非碳基生物的核苷酸序列,其自我複製的方式也不同於人類的解旋、半保留與終止過程。不過除卻物質組成外,還有重要的一點在於基因的結構。我們人類還有地球上的許多生物、包括ELS在內的基因都屬於雙螺旋結構,或可就此稱之爲雙螺旋一族。
在我出生前,人類就啓動了人類基因組計劃想要解析人類的基因。在那時大部分生物學家認爲百分之九十的DNA都沒用,甚至提出了Junk DNA的概念(指DNA中不編碼蛋白質序列的片段)。但很快,人們就認識到這個觀點的錯誤,也把這個矛盾的概念拋棄了。現在我們知道所謂的Junk DNA也是有用的。這些基因大致可以分爲四個部分,第一是遠古時代入侵人體的病毒DNA,沒有任何作用,只是依靠人類繼續‘生存’與複製自我。第二有關於人類進化過程中已經放棄的器官,比如尾巴,這部分幾乎無用,也略過不提。第三則是調控基因表達用的基因,很關鍵。第四則是確實表達,但人類的觀測手段暫時無法觀測的東西,同時受到調控表達的DNA的影響,這部分主要生成的一個器官,我稱之爲隱藏的變革者器官。”
伊奧利亞的復健訓練不是很理想,說起話來並不利索。
面對雷傑尼的錄音,他開始談起一門叫做表觀遺傳學( Epigenetics)的學問。該門學問認爲個體的生活經歷會對人的基因產生影響。這不是指人出生後還能主動改變自己基因編碼,而是指環境因素導致的基因表達的不同。其機制主要依賴的也正是那些調控基因表達的非編碼基因(屬於三的部分)。
“而當環境合適時,人體中調控表達的基因被激活,人便會逐步進化爲純種變革者。所謂合適的環境即是GN粒子環境。”
之所以叫做表觀遺傳學、一門遺傳學,是因爲人們發現許多基因的後天激活與沉默可以被遺傳。
“據此,我們也可以推論在進化爲純種變革者的過程中並不涉及到基因編碼的改變,只涉及到變革者器官的成熟與開啓。這一點也從你所帶來的一位純種變革者的基因編碼中獲得。”
雷傑尼努力地理解並想象,問:
“伊奧利亞·修罕貝克先生,現在我已經知道變革者器官的存在,那麼它到底存在在哪裡,又爲什麼會因爲會激活?”
“在腦量子波中。”
雷傑尼不解、求知。
伊奧利亞看着他,回想起當初帶學生的平凡歲月,露出微不可察的笑。
“腦量子波也是物質啊,它雖然看不到、摸不着,但就像人類的唾液或者胃液,可以被生成、改變與消滅。由於生成器官(大腦)的存在,腦量子波會不停地實時更新、所以被外界環境影響了,也會修正回來。當然若是直接毀掉生成腦量子波的大腦,便萬事皆休。”
“如果如此,在對腦量子波的研究中,我們應該早就發現這個神秘現象的存在。”
變革者器官當然可以叫做其他一切名字,在這裡,雷傑尼用神秘現象來代稱變革者器官。
作爲人造變革者誕生的他知識水平很高。對伊奧利亞的話,他搖頭,並不相信。
“如果不是因爲你所帶來的意識不相容定理,我也無法確證這一點。現在我們知道,三維空間與一維時間的邊界,都受到意識不相容定理的隔離。那麼請問,腦量子波(意識)在幾個維度上傳播着?哪怕再如何微弱、不起眼、看不見、摸不着!”
眼前的人兒怔住了。
伊奧利亞嘆了口氣,自答:
“我猜測、我猜測那個答案是全部。”
“同樣的,變革者器官也存在於那裡。甚至,它可以讓你的眼睛作爲光源、字面意思的發出光芒,這現象不是眼睛的構造被改變了。而是光子在其他維度的傳播中因變革者器官發生折射與發射,不再走直線的原因。”
“至於遼藥,正是通過人體一系列反應,敲打變革者器官的藥物。在那時,會發生類似量子思考與量子預測的現象,使人的思維變得模糊不清但深遠神秘。”
模糊不清是指使用過程中對人體理性與知性的影響(陷入躁狂不安,難以做出判斷和理解,甚至不能書寫,只能做一些簡單的符號),無法用於科學研究中。
深遠神秘則與傳說一致,彷彿走過時間的縫隙,見到未來與過去。
“那麼你因此看到了什麼?看到了未來?”
“我看到了宇宙的記憶。”
伊奧利亞沉默了許久,纔回想起那時的場景。
有像是曲線的時間,也有像是角度的時間,大塊大塊的時間將他包圍,彷彿曇花、又如雪花。他先前利用Veda的前身(最初級的量子演算系統)所做的一切未來演算在這怪誕的千變萬化中毫無意義。
“在時間與時間的間隙中,我看到了宇宙的記憶,有歌聲、鬥爭以及毀滅……還有一個又一個文明的毀滅與墓碑,其中也有人類。我很好奇,於是進入其中。”
然後他見到不同膚色、不同種族、不同年齡的人們用各種各樣的武器在空中、海里、地上、宇宙裡互相攻擊的場面。
其中最主要的兩者,一個是核,一個則是他所預言的GN粒子。
“雷傑尼·雷傑塔,你曾經在2高達上實驗了雙動力,其中一種是由GN粒子引發的常溫、可控且高效的核聚變,是嗎?”
雷傑尼點點頭。
“那麼,沒錯。”
伊奧利亞長舒一口氣。
在那個人生之中的他,將GN粒子的全部公佈給世界一同研究。很快,人類基於他的研究,使用電力生成GN粒子的技術(與後來科納家族研發的僞爐的原理相似),點燃聚變之火。
至於GN Drive的製作,一是因爲用不到(聚變已足用),二是木星太遙遠(天人在二十三世紀付出了高昂成本方能成功),三則是當時地球局勢極度緊張,軍備競賽激烈,併發生大量邊境衝突,
“你可以猜到地球局勢緊張的原因。”
伊奧利亞沉聲道。
雷傑尼幾下踱步,轉頭向外,好似能透過厚厚的牆壁看到遙遠地球之上的場景。
那正是這個世界正在面對的現實——
名爲舊有世界體系的完全崩潰。
本應在天人的介入中被終止的過程,又因未來的訪客而得以繼續。
星間有物,是名天人。
利馮茲平穩地站在天人號的主控室,俯瞰人間風雲。
“登高之樂正在於此。遠離停滯不變的現實,挑戰遼闊的頂上,彷彿正在擁抱藍天。世上的變革何其殘忍啊!”非要以百年千年爲計,充滿挫折與挑戰的同時,以個人的壽命決不能望見幸福的終點,只像是一個又一個騙局。
“假作真時真亦假,神吶,你的名字就是Ribbons Almark。現在就是我重新撿起你們未能完成的事業的時刻了。”
他在微笑。
巨大的戰艦突入大氣層的一瞬,引起撕裂般的震撼轟鳴,彷彿地球在哀嚎自己的創傷,連北太平洋上空正在形成的春季颱風也被整個撞散。
青綠的粒子隨着飄飛的雪花一同向着貝爾加湖去了。
巨大的陰影自碧落而出,將大片大片北方的雪國拖入黑暗。
地上的人們驚駭地看向那彷彿只在神話中存在的龐然巨物。
“這也是天人的技術嗎?”
北方戰線參謀部,金司令拍案而起,立刻聯繫王留美。不到幾分鐘,須臾也發出信息。
正與剎那面談的王留美不悅地取出手機,隨後露出驚容地回覆:
“這是天人號。在天人的計劃中原定爲外宇宙殖民戰艦,用以應付宇宙中諸多未知威脅的手段,怎麼會?變革者居然要做到這種程度嗎?我不知道、我等會兒把資料發給你們……我……”
說着,她又看向剎那。
剎那面色平靜,只極目遠眺天際,然後起身。
“利馮茲·阿爾馬克究竟要做什麼?”
剎那身旁的瑪麗娜·伊士麥疑問。
“他要把異端全部燒死,好建立他【唯一的律法】。”
這是一件過去已經發生過無數次,現在仍在世界各地不停發生的事情。
聯合與人革聯的戰線一共有兩條。
南方戰線已經建立傀儡政權進入下一步的鬥爭;北方戰線則停滯不前,相反在天人的技術不再成爲奧秘後,反顯劣勢。
天人號從天畔而至,如巨大的隕星,又像活着的神話巨獸在半空中浮游前行,掀起地表劇烈的狂風。
幾乎是觀測到北太平洋上空異常的瞬間,人革聯便發出疏散指令,放棄多個明顯暴露的據點,準備重建戰線。
但來不及。
“若以打倒他們爲目標,爲何不直擊他們的政治經濟中心?”
希林·凱爾在利馮茲的身後問。
“都是人類寶貴的財富,不能做絕,只要令他們敗退即可。”
利馮茲瞥眼。
於此同時,光自天人而降。
由複數臺GN Drive和DN Drive Tau提供的半永久動力作爲保障,上百個20m grade GN Laser在Veda計算的支持下,將地面的可疑統統鎖定,然後不間斷地發射激光穿破空氣。
燒穿樹林,擊破雪地,融穿鐵人的裝甲還有肉做的人心。
慘叫的聲音逐漸在消亡的信號中滅卻,倒下的鋼鐵被同樣倒下的雪淹沒,最後白茫茫一片大地乾乾淨淨。
理想、努力、希望皆在儼然的差距面前毫無意義,唯一的意義只剩下仍不言敗的意志。
被切割成一小股一小股的軍隊仍在頑強抵抗。
遠方不停瞄準天人號的洲際導彈直接被激光阻攔在半空。至於附近戰鬥機與MS的進攻更是不能破其裝甲。等他們聚在一起時,主炮鳴動,飛在空中的鋼鐵連同同切面上的大地都被犁出一道醜陋的傷疤。
“我愛戰士。”
他在主控室裡說。
身後幾個變革者看着他。
“可戰士的結局向來如此。沒有價值的努力,沒有未來的夢想,只剩下自己的執着。若我能勝利且建立起我的地上一國,若我能獲得復活的技術,我也會將你們復活的。”
劃破黑夜的光芒、令人們無處可藏。
一瞬的照亮便是結局。
Union的軍隊在天人號的掩護之下,有條不紊地前行,收割戰果。
這是壓倒性的優勢。
——黑夜啊,你爲何不能遮蔽我的身形,非要讓光明帶着敵人把我殺害!
躲在灌木叢間的一位士兵努力蜷着身子,但他早被發現,只被Union的士兵戲弄,來到臨近時默聲的幾槍即作滅亡的結局。
傷痕累累的大地,還有燃燒的鐵與血,以及前進的士兵們。
黎明天際,映入到來的高達使者眼中的正是這節節敗退的景象。
00高達之中的剎那正視此戰艦,莫名地、孩子氣的不悅。
“天人號不該是用來傷害人類的武器。”
對空。天人號也發覺了高達的到來。
“你要制止我們將要取得的和平嗎?”
利馮茲漫不經心地說着,也不管敵方能不能聽到。
“反正也是最後的戰鬥了。”
巨大的戰艦慢慢向月亮擡升。
雪盡了。
天上之物的影子穿過樹梢,投到地上,怪誕離奇,好似神話中的戰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