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何太陽在天上明明白白地照耀,地上仍全是那些不可理喻的事情?
舊金山淪陷區仍有不少人類的倖存者,一人從玻璃中看到步行魚、還看到怪獸與報應號的剪影,呢喃出聲,終是被同伴拉進地下室裡,緊遮雙耳。
“別害怕。”
這人被同伴擁抱。
無盡的天動地搖。
“一切都會過去的。”
話音未落、崩塌下陷的建築便將互相依偎着的人們埋入綿長的黑暗裡。
自人類點燃文明的曙光後,地球已有數百萬年沒有出現過這種規模的怪獸之間的戰爭。
地上,新登陸的哥斯拉連退幾步,一腳壓塌平屋幾間還有一體不幸的步行魚。
它對機械哥斯拉一聲聲地叫喚,可什麼也不喚醒。
穆託躲在一旁,對這兩個太古之敵的身姿差異迷惑不已。
雖然它本身、在穆託這瀕臨滅絕的羣體中已算是出類拔萃,無比接近太古的穆託之王(陸生怪獸之王),但單獨面對這兩特異的哥斯拉個體中任意一個,都處於下風。
機械哥斯拉則站在那兒、虎視狼顧,平等地掃視眼前一切的太古時代的天敵與同族。理論上,深入它體內的神經控制系統仍在起自主的作用,但阻止不了它再度張開的地獄般的大口。
人類眼見着這三座活山的徘徊移動,低頭畫十,合手祈禱。
“我聽說舊金山裡還有人類倖存者。”
諸星扶額歎息。
“長官,怪獸的戰鬥,我們已經無法介入,何況寄生獸、變化爲人類的形狀可能還活躍在淪陷區中。”雖然無法侵入人類的世界,但到底有人類無法伸手的地方。
指揮艦全速往外撤離,沒有任何猶豫。
所有人全部進屋,氣氛壓抑得可怕。一種不祥的預感讓他們想起東京淪陷的過程——
那就是太陽確是會從西邊升起的。
最初是尖銳的風叫,其次是爆炸般的濤響。
深紫的流光與淡藍的吐焰相撞在哥斯拉之間,能量的富集立刻引發足以匹敵原子彈小男孩的爆炸,向着高空騰起,彷彿被舉起的太陽。連綿推出的爆轟波,把大地犁出無數焦熱的碳痕,掀起巨風、拉動海浪。彎曲的光線,悲慟的現實,彷彿地球正在開花。
這時候,海水又層層結冰,凍住指揮艦於太平洋水上。巨大的雪超獸便撐冰而起,破雪而出,爲人類擋下了攻擊的餘波。
塵土中央,機械哥斯拉佁然不動。
但新登陸的哥斯拉則傷了,它的臉上露出了一種人性化的不思議與迷惑、緊接着看上去有種奇妙的委屈感……它腹部流血了,彷彿天泵般灌注人類的廢墟。
是機械哥斯拉的手部熱線發射引導出其不意傷了它。
而母穆託在熱線對抗時,利用電磁脈衝干擾了機械哥斯拉背部的生物電運作,令其核聚變與熱線生成凝滯數倍。它全身放氣,靠在山丘上,顯然並不安寧。
人類仍未取得機械哥斯拉的控制。
“這是突然一天,人類被迫從他們自己美好的文明之夢中驚醒了。他們意識到他們仍在太古的荒原上,在小小的篝火邊,面對無際的黑夜裡、風吹雨。”
芹澤在田所雄介對面,怔然而道。
“前段日子,我回去調查,總算髮現我的祖輩曾哥斯拉研究過……我是說,他們可能研究過哥斯拉,我就去找,也找到點線索。但尋找的過程中,卻出現了越來越多的哥斯拉種以外的怪獸的軌跡。”
田所雄介將信將疑,就沉默着不說話,拿着筆,斜望西邊結晶的妖邪剛獸·加莫斯。剛剛他收到了田代不久後可能會來南千島羣島基地看看的消息。
案頭計算機顯示屏上,是臨戰指揮部勉力獲得的即時照片,截止於三分鐘前。哥斯拉與穆託,都令依賴電磁波的尋常手段無力。
“或許,人類不應該想着對抗怪獸……而應該想着如何共存……”芹澤猶猶豫豫地、終是吐出了他這段時間的真實想法。
“共存?什麼樣的共存?”這倒讓田所雄介好奇。
“海藻與蝦、鱷魚與牙籤鳥,乃至肉豬與……人。”
他看到田所雄介歎氣擺手,心就一涼,臉上無光。
“失敗主義的常見想法,這要不得。你也別說出去了,被打成螺旋運動那邊就危險了。田代先生不是已經成功改造哥斯拉爲人類的武器了嗎?我們能勝利的。”
“可我總覺得不踏實。田代的突然來臨過去讓我惶恐。”
“就目前來看,沒有太多可疑的地方。說起來,E00不也是突然天降嗎?我記得你之前是很爲E00擔保一番的。”
“哎,你說得都對。我知道我的想法有點問題……但我也很難陳述我的想法,我想這大約因爲角色不同罷。E00若即若離,說是幫助人類卻又保持相當的距離。田代則太熱情了。”
“反而受寵若驚、總覺得事情不該這麼順利嗎?”
“是的。”芹澤又道,“而且我有時候會想,哥斯拉會不會是故意接受改造的。”
“故意被侵入神經系統?哥斯拉再怎麼玄奇恐怖,仍是地球生物,仍遵守宇宙生物物理的一些定律。”田所雄介搖了搖頭,“在全程,它都任我們施爲。我們也成功接入過其視覺神經過。”
“我不是說哥斯拉的故意,我是說可能有某些力量的鬥爭促成了這一結果,就像田代口中所說的怪獸時代開啓的原因——費列蒙。在田代中的口中,費列蒙被解釋爲星球的自性,因對人類這一寄生蟲的厭惡而不斷喚醒地球全境的異常。那麼它會對田代一無所知嗎?總該有些反應吧。可既然費列蒙遲遲沒有可靠的反應,我就覺得有些反常,是不是已經反應了我們卻不知道,或者它本就沒什麼了不起的,只能暗中作怪呢!”
“它不是喚醒了許多怪獸嗎?”
“可這些怪獸的行動模式沒有變化……它們並沒有受到某種超越生物本能的控制的傾向,大博士。”
這時的報應號也在舊金山灣。
隔着窗戶,看着機械哥斯拉推向哥斯拉,看到它們尾巴的掃擊,又看到它們小型的破壞性的吐息猶如煙花般燃燒城市——
富江就忍不住咯咯直笑。
在這段並不開心的被監禁於室的日子裡,報應號外發生的一切鬥爭卻都是令她開懷不已的有趣的事情。
可惜的是這窗戶是單向的、或者就是一堆像是窗戶的顯示屏!裡面看得見外面,但外面看不見裡面。外面的男人都對他熟若無睹!富江想到這點,就又氣,氣到狠狠把杯子砸到地上,接着又無可奈何地坐回自己的位子上,看着外面三大怪獸的角鬥。她還是被那衝擊叫醒的。由於ELS會自動平衡緩衝系統中,那衝擊已是她在這段時間內唯一感知到的外界的動靜了。
說起來,她已經不是最初那個富江了。
因這房間也算是個大屋子,在ELS的改造後,有多室多廳多衛生,也有廚房、書房燈其他功能性房間,設備一應俱全,自然也有火爐,這就足夠支撐許多有趣又邪惡的事情的發生。
在報應號的監禁中,富江曾數度受傷,由於她特殊能力的作用,她遺落的多份細胞偷偷繁殖爲新的富江個體,並與原初的富江相見——
於是遵循她們的天性,富江互相之間展開了一場只有一個勝者的鬥爭。
現存的富江從繁殖的譜系來看應該是第六代,大約。
富江自己也不記這些讓她厭惡的細枝末節。她恨不得全世界、一切過去與未來只有現在一瞬間的她呢!
由於監視上採取了大量自動模糊處理(以防止詛咒蔓延)的手段,富江房間內發生的事情少有人知其全貌。等到高鬆翔登上報應號後,夢美也不再進富江房間,省得發生些沒趣的事兒。
只有剎那憑着與ELS的知覺聯通大約知道其中部分真實。
在這場富江的小型戰爭中,富江發生了社會學上的進化。
至少憑這進化,第六代的這位富江已經學會運用各種手段令自己活着的的細胞組織不再輕易地遺落在外。
“他們已經很久沒有關注這裡了。”
她說。
哥斯拉靠肉搏打翻了神經控制不時偶然失常的機械哥斯拉。
“真想出去。”
她牙咬嘴脣,指甲入肉。
“可男孩,爲何你就是不看我一眼呢?如果你看我一眼、只要你看我一眼,你就一定會愛上我的!難道你在怕我嗎?你也在害怕這愛情與慾望的神秘嗎?就非要把我關在這裡嗎?我知道你聽得到!聽得到!可惡!可恨!你他媽的!”
她又開始大摔特摔,把一切她能舉起的東西,扔向窗戶與窗戶外的怪獸。
可什麼也不發生。
流動的金屬的生命寂靜地返歸原樣。
於是她側着頭,坐在地上,癡癡地笑了。
在這段漫長又短暫的富江社會的日子裡,她另外的學會則是過度的自言自語。
“但有趣的事情正在發生,但爲何會有讓我討厭的味道在?”
越來越多的步行魚因爲海水凍結而被迫登岸。密密麻麻的生體機械帶着黃黑色的霧氣向着陸地蔓延,染色一角,不停膨脹。
編號:E05
暫名:細菌氣體怪獸·步行魚
雖以步行機器捕獲生體在地上行走,但其本體要追溯到沉眠於太平洋海底的寄生細菌氣體怪獸。根據E00的口供,E05觸摸過火種,可能受到火種的影響。若要講究步行機器的來源,更源於上世紀極東島國細菌武器。甚至,大黑博士猜測,它存在來自宇宙的可能性。
提耶利亞同樣發現了冰面上的步行魚羣。
“它們朝着死去的穆託的殘骸去了。”他對剎那說,“會不會存有超乎掌控的事態的發展?”
至於三大怪獸並未在意步行魚的侵入,仍在鬥爭。
剎那站在那兒走神,提耶利亞就搖他,他纔回過神來:
“我感受到了一些不太對勁的腦量子波,我先下去看看,到這霧裡看看。它似乎發生了許多別樣的變化。”
步行魚的終謎或將開顯。
“會有危險嗎?”提耶利亞搖搖頭,問,又失笑,“算了,你去吧。我在報應號裡看着。”
“好。”
剎那訥訥地點了點頭,便準備齊全地下了艦船,落在地上。
地上一片廢墟,大片露出了原始的大地的樣貌。怪獸變動的黑影裡,少年人就在鋼筋與混凝土的殘垣中奔跑。
不時有激飛的石礫,被追隨在後的小型ELS擋開。同時,小型ELS也在幫助遮蓋剎那的氣息。
身側、高樓外,厚天凍雲,巨大的陰影。哥斯拉在穆託的佯攻幫助下推倒機械哥斯拉,發生了又一次的射線碰撞,餘波震飛無數,氣雲猶如實牆直把萬物推。
剎那跨步,飛躍兩塊斷裂的樓層,落入黃色的霧裡。
步行魚正前行。
魚皮腐爛,魚眼翻出,裸露的胃或膽,溼淋淋的、又起了無數密集的皺褶。有的則是人體,還在嗚咽,還在吐出黃色的瓦斯。
有生命的,並按照某種特別的路徑流動、扭曲的——
大霧瀰漫。
人在霧中漸行漸遠。
被機械哥斯拉噴死的那隻穆託,身材較另一隻穆託爲小。離現在三大怪獸的主戰場很遠,其仍然旺盛的內在生命力吸引了步行魚。
很快,步行魚帶着霧氣就來到這裡。
剎那也隨之跟來,並看到大堆的機器扒拉在穆託的屍體上。
緊接着,他看到怪獸屍體下的一個人影。
孑然獨立。
大約也是剛到這裡,看着步行魚爬上其身。
剎那認得他。
“羅伯特·沃爾頓。”
從外表看,是一個青年男性,站在步行魚之間。
曾經駐紮在日本TPC的外籍人士一員,也是接引泉新一進入TPC的長官。在與泉新一的談話中,剎那聽說了這人。
“你爲何會在這裡?”
而他神色大變,顯然沒有意料到剎那的到來,立刻奪步飛逃遠遁。然後一頭撞上ELS形成的大型金屬攔護,發出胸骨斷裂的可怖聲響。
他接連嘗試,皆被金屬擋在原地,最終他的手背形成尖銳刺狀的ELS釘入原地。而他的臉,以及上半身的皮膚都爛了一半,露出了並非是人類應有的組織。
肉與血掛在臉上,吸引了步行魚的前來,但被追來的劍單元一一擊碎。很快步行魚就回想起這可怖的存在,紛紛退避。
“E00!你怎麼會在這裡?”
這是種並非人類所能發出的怪聲,帶着不可思議與驚怒。
由於穆託、機械哥斯拉還有核爆炸的影響,在這短暫的時間中,他也是通訊斷裂,並不能與外界聯繫上,只知道此前報應號已前往密斯卡託尼克大學附屬圖書館,誰知又週轉回此。
“我倒要問你,你爲何在這裡?而你還是人類嗎?”
少年人冰冷地問。
TPC所有成員都不該在這裡。
他看到這內在怪物般的人揣着氣,居然露出一種不屑的神情來:
“最多數的人類所知曉的世界只在他們的家邊、只在那平靜的小鎮或喧譁的城市裡,卻對這世界最多的真實一無所知。”
剎那不置可否。
“我不想聽這些。”
說罷,提耶利亞的腦量子波便傳來一系列他即刻調查的資訊。
那是沃爾頓自己向TPC的供述,作爲非正常檔案S-07,而在TPC的調查中花費大力氣證明了其中部分。
他稱自己曾是個熱愛探險的人,曾經租船前往北極,陷入無邊的濃霧與浮冰之中,最終遇到了一個陌生人。
那人的名字叫做弗蘭肯斯坦,一個瘋狂的科學家。
接着,羅爾特·沃爾頓便在TPC的面前闡述了一個關於探尋生命起源的禁忌的故事。
突然尖響。穆託引動着怪獸們的戰場向這邊來了。
沃爾頓看着剎那突然沉默一陣的樣子,猜意那是傳聞中腦量子波的通訊,他也不出聲,只掙扎着。
他並沒有什麼特別的能力,對現在的情況無能爲力。於是他又想到這時候什麼都不出聲就夠了。
“但你說得恐怕並非真相。你遇到了什麼?”
他躺在那兒,緊閉雙眼,不再言說,一副等死的樣子。
光線從天上掃過。射入不遠處黃霧的最中心。
大地燃起火焰,把細菌氣體燒成諸多怪誕的臉的模樣。
這一切事情的接連發生讓少年人感到焦躁。
“首先,讓我猜猜,你是個拼接生物吧?但並非由人類拼接而來。”
剎那不急不忙地走到他面前,感受那特別的腦量子波的跳動。
皮下怪物般的組織在涌動。
“其次,是存在於人類之間的、與寄生獸等有所聯繫的,且遠比不上傑頓星人的、弱小外星生物集體的一員。是吧,傑頓星人?”
剎那轉頭,向從另一側的陰影裡走出的,恐怖的隻眼怪物。
“果然、跟着你,就會有意外的驚喜。”
它說。
哥斯拉一腳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