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在同一片天空之下,所處的也非是同樣的大地。
膚色、文化、宗教、歷史、意識形態、利益、階級,這一切都將人類切割。
想要人們互相理解,是多麼困難的事情啊!即使理解了,難道就能把所有的過去和歷史放下嗎?而想要理解這一切人類的規律,又是多麼複雜的事情啊!何況即使明知,難道就能改變嗎?
這是需要全人類才能完成的事情,絕不是個人就可以評論或完成的事情。
但即使只是個人做出的努力,也決不能說是渺小或是可以輕易否定的。
那個孩子的身影在夜裡前進。
沒有猶豫,也沒有恐懼。隱隱約約地,好像能看見一點燦爛的金色的光,平靜地像一個殘酷的天使。
“你在看什麼?”那人的同伴問他。
“我……我不知道。我好像看到了光……在黑暗中還在耀眼地閃爍,簡直像是經裡說得那樣——”
他的同伴看他的眼神變化了,像是看一個傻子。
他再看過去,就什麼也沒有了,也就識趣地不多說什麼,繼續做看守崗位的工作。
夜還漫長。
晚幕深沉,合攏了大地的輪廓,月色清朗,吐放幽光,勾勒出他耳朵的線條。風在人造的建築與天然的山丘裡來回,見着這場惡人們的羣戲,發出又像嗚咽、又像嬉笑的尖銳聲音。
提耶利亞·厄德靜靜地呆在ELS-00Q高達的體內,默默等待着接下來的發展。他的過去爲VEDA安排,也爲VEDA限制。現在,脫離了VEDA,他就有些迷茫了。
這種情況也並非一次兩次,可是唯獨這次實在太特殊了。
他在這個世界上只是一個來自未來的幽靈,無所歸處。
種種荒誕的想象盤桓在他的心口。
我是否應該阻止他去做什麼?我又是否做些什麼?我又能做什麼?我應該怎麼做?
他想。
不是爲了VEDA的計劃,也不是爲了天人的目的,而只是爲了我……我自己的願望去做點什麼。
他的意識在高達的深處,作一串數據之流奔騰。他雖然寄生於ELS-00Q之上,作爲其操作系統的一部分,但並不對ELS-00Q知道更多。
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夜裡,所有的視頻顯像也都只顯示同一片黑暗。直到——
“這是……?ELS,不,這是新的存在。剎那……”
隨着遠處萌發的生機的意志,不知名的野花在生長,從地上到高大的防護板上,再到揹包,直到最上的角——
僅在此刻,有機與無機竟統一爲一!
開滿了花的高達。
“這……這究竟發生了什麼……GN粒子到底是什麼!?這真的是自然界可以存在的物質嗎?等一下,我,就連我居然!——伊奧利亞·修罕貝克!VEDA!”
他發出了尖叫,驚起了棲息在樹上的鳥兒。
遠處,KPSA的秘密基地裡,阿里·阿爾·薩謝斯剛回來,他當然是對現在的情況毫不知情。他感到莫名其妙。
出去一趟,再回來,就發現自己的幾個得力手下準備盜取他的財產跑路了。
三個加齊跑到機庫,他們剛騙開看守,打開大門,就有少年兵四處圍來阻斷了門口。這些人都是有槍的。
這個組織是有機動戰士的,是AEU(新歐洲共同體)淘汰的機型,幾乎就是最原始的機動戰士了。當今世界三個超級大國成分複雜,有的地區甚至制度都與其國體迥異,經常會將一些淘汰後的武器拿去偷偷出售給大財團或恐怖組織,想要依靠它們來完成明面上不好動手的目的或者單純的牟利。這種型號與其說是機動戰士,更接近於大型坦克。
“你們這是……找死嗎?”
阿里·阿爾·薩謝斯一副阿訇的打扮,帶着嘲諷的意味通過少年兵手中的對講機對他們說。
他也不敢親身往這裡來,先跑去自己私藏的另一個機動戰士存放地了。那裡有多重保險,只有他可以打開。這是他自己給自己留的一條應急逃生通道。
他早在直升機上就通過設備觀察過基地的情況,並接收到了自己的密室被打開的消息。因爲種種緣故,密室他不準備設置太多的保險。這趟行程也趕,那起恐怖襲擊也用不着他做太多事情。他本想着速去速回,就轉移這一批財富。結果……
“真是讓我驚訝。你們三個慫蛋……知道你們在做什麼嗎?哈!”
少年兵的槍法也不準,不過一陣亂射,也讓胖加齊身上掛了彩。但高加齊坐上機動戰士後,很快逆轉了戰局。
那幾個少年兵也去退去各自找掩護進行射擊了。——他們還小,也是害怕的。
“該死!一羣臭狗屎!”胖加齊破口大罵。他坐進機動戰士後,取出內部的醫療箱,給自己做了個簡單的包紮。
“先把那裡取出來……不……先打死阿里·阿爾·薩謝斯!”禿頂加齊話聲有些急促。
突然通信斷了。
這裡陷入了一片靜默。
人們彷彿重新回到了人類的遠古時期,失去了一切交流的手段。無法交流的恐怖降臨到了這裡人們的頭上。少年兵爲得不到伊瑪目的指示而慌亂,加齊們也爲無法互相交流而恐懼。唯在機動戰士中,他們纔有安全感,可機動戰士中他們的所有通信手段都失效了。
不論是少年兵手中的對講機,還是機動戰士所裝載的通信裝置,這一切高科技的手段此時也與原始人手中的石塊無異。
全頻道干擾阻斷。
所有的頻道都是一陣雜音,所有的視頻都變成了飛散的雪花狀,所有的廣播以最爲尖銳而不規則的調子折磨每一個試圖溝通的人。
“發生了什麼?”禿頂的加氣竭力嘶吼。聲音迴盪在寂靜的駕駛艙中。緘默最是折磨人,讓人心生諸多可怖的幻想。
“難道是阿里·阿爾·薩謝斯搞的鬼?”
他還可以操控機動戰士,可是無法和他人聯繫。
他的水平很差,只能慌亂地邁着那錯誤的步伐。他甚至不敢滑行在空中。只因在空中更多的自由度以他的操作會讓機動戰士陷入到丟人的平衡中去。
“搞什麼嗎?突然沒了通信。難道是那三個傢伙背叛做的密謀嗎?”
阿里·阿爾·薩謝斯脣角處露出了諷刺而冰冷的笑。
可那動作,那種平衡性,就算阻斷了通信又有什麼用?
“真是久違了的戰鬥啊,可惜對手只有這種水平了。”
駕駛室雖然狹窄,但是卻有空調,吹得他很舒服。
他駕駛着機動戰士劃步而出。
頭部的防護板張開,露出了其中的炮口。
“就讓我送你們見神去吧!”
他毫不猶豫地開始傾瀉火力。
他準備放棄這個組織了。
“設計什麼恐怖襲擊真是麻煩,我只想好好地享受戰鬥罷了。爲什麼總是不讓我如願呢?這個世界可真是殘酷,神啊,你連這點小小的滿足都不給人。”
去做戰場的傭兵吧,他想,他已經厭倦了庫爾吉斯,厭倦了這個宗教的爾虞我詐。
說着,他快活地笑了。
從手臂部分伸出刺刀,阿里·阿爾·薩謝斯飛快地前進,跨過一個小平屋,一刀捅穿了那個最不平衡的禿頂加齊所駕駛的機動戰士的機艙。
“再見咯,**。”
火花飛濺,血液在高溫的摩擦中蒸騰,那人便帶着不甘陷入永遠的黑暗之中了。
幾個踏步,便躲開了另外兩臺的攻擊。
“通訊怎麼阻斷了?”胖加齊不停地嘗試和他的同夥聯繫,但所有的嘗試都失敗了。他艱難地躲開來自阿里·阿爾·薩謝斯的彈雨,打開彈管,剛想要攻擊,便看到阿里·阿爾·薩謝斯刺穿了禿頂加齊的機體。
那肯定就是死了。
夜還昏暗。機體之間的信息由於阻隔也不能互通。探照燈光在這裡逡巡。
“會死……怎麼會這麼強?他到底有多熟練啊!”
這和胖加齊的預估完全不同。
就在這分神之間,阿里·阿爾·薩謝斯側過了高加齊的刺刀,一腳踢到機動戰士薄弱的部位,巨大的力量引起一陣風動,把高加齊的機體踢倒了,然後他一刀插入駕駛艙。血滲流了出來。
“只剩下我一個人了。”胖加齊慌亂極了。但他在這時,更集中不了精神。
他打開了全部的武器,想要遠程打死阿里·阿爾·薩謝斯,就錯失了唯一的良機。
阿里·阿爾·薩謝斯把他的刺刀一投,便直接穿入機艙內,就在胖加齊的右耳邊。
“媽媽!”胖加齊忍不住無意識地叫喚道,“爲什麼我會出生在這裡啊!要是……要是……多好啊……我恨這一切!”
死亡將他所有的念頭打消,只剩下了最原始的恐懼。他來不及說完,就復歸一種絕對的平靜——那叫做往生的平靜。
阿里·阿爾·薩謝斯慢慢走來,抓住刺刀一劃,胖加齊便也就見真主去了。
“所以說,究竟是誰給你們的膽子啊!這麼弱,連熱身都算不上。難道是知道我的喜好,來取悅於我嗎?”
阿里·阿爾·薩謝斯在機艙內得意地感嘆道。
突然他眼角的余光中看到又有一臺機動戰士從倉庫裡出來。
“真是虧大了,還有一個同夥嗎?一下子要修理四臺機器……嘖。”
居然現在纔出來,比那個走都走不好的菜雞更菜嗎?
噴氣揹包使力,他拔出刺刀,瞬間突進到那機體的面前,往前一插,卻被那機體避開,用同樣的刺刀擋起,然後那機體頭部的槍管瞬間轉動起來。
“呲!”
阿里·阿爾·薩謝斯側身避開,但餘波也超過了駕駛艙的緩衝能力震得他有些頭疼。
那個人的動作異常流暢,他不能放鬆。那機體幾乎是卡着硬直和緩衝時間就發起了下一波攻擊。
兩邊手臂各開一把刺刀,與那臺機體互格。
“怎麼可能!這種落後的機體居然能做出這種動作!”
兩個鋼臂還在激烈的運動,那人居然仍有調控平衡的能力,對阿里·阿爾·薩謝斯機體底盤發起一擊飛踢。
阿里·阿爾·薩謝斯重心向後,硬生生吃了下來。他立刻打開頭部槍管,想要趁着那人調整平衡的時候,要他的命。
結果那機體居然就那樣順勢倒靠在小平屋上,在黑暗中飛投刺刀,直中頭部槍管。
炸膛了!
阿里·阿爾·薩謝斯發出一陣慘叫。這個型號駕駛艙設計上有個失誤,導致上部隨着炸膛被破了一部分,濺射出火花。
血流了下來,沾到他的手指上。
“是我的血嗎?和他們的一樣的顏色——”
他呢喃道。
“本大爺怎麼可以死在這裡!”
勝負已定。
他聽到自己的駕駛艙門被打開,便趕緊取出武器。槍口對着艙門口。
“太天真了!居然來親自開門……”他想。
一個戴着頭盔的……兒童在他的面前。他立馬想要開槍。
誰知道那兒童更快一步,一槍打斷了他的手。
他的手指無力地脫開了扳機。劇烈的痛楚從他的手臂上直接衝上大腦,讓他忍不住發出了慘叫。
那個孩子問道:
“殺人的感覺如何?”
阿里·阿爾·薩謝斯勉強保持鎮定,揣測着眼前這人的想法,然後以一種悽慘的語調說道:
“我是迫不得已啊!我平生最是憎恨殺人,但若是敵人向我出手,我也不能不反擊啊!我只是想好好活下去而已……求求你,好心人,饒了我吧!求求你了!”
他甚至勉力做出了下跪的姿勢。
那孩子一把把頭盔摘掉,露出了他原本的樣子。
阿里·阿爾·薩謝斯一下子瞪大了眼睛,說:
“索蘭……伊布拉希姆……我可是你的老師,你的伊瑪目!你怎麼能這樣?真主會不愛你的!”
剎那甩了一下頭,平靜地看着他。
“你訓練少年兵的時候,指使他們殺害父母的時候,讓他們進行人肉恐怖襲擊的時候……也是這麼想的嗎?”
阿里·阿爾·薩謝斯一下子激動起來,他的嗓音有些沙啞。他的語調提到他平生最富有感情和感染力的程度,只是爲了活下去。
只要活下去,現在怎樣都好!以後……有以後的說法!
“那是這個國家,是這個世界的錯!與我無關,我只是被這個世界逼到這個絕路上而已,我也只是想要好好活下去而已……索蘭,我的好索蘭!我以後一定洗手不幹了,一定做一個好人。”
天矇矇亮,深邃微白。一條乳白色的狹帶拖平了地平線上的迷霧。風在原野上怒跑,激起露水與氣靄。沿着巖棱向上,可以看到晨星在遙遠的天際閃耀,像是一隻孤獨的眼睛,又像是從黑暗的山丘中飛出的孤獨的靈魂。
阿里·阿爾·薩謝斯看到剎那轉頭注視着艙門外的一切,心頭一喜,伸出另一隻手去抓槍。
“你的神又在哪裡?”
“神——?”
他驚咦,又想組織語言來干擾這個兒童。
剎那看着這一切,只是深呼吸了一口氣。
他說:
“我現在的名字是剎那·F·清英。阿里·阿爾·薩謝斯,永別了。”
一聲槍響,驚起一陣風吟。
於是一切慾望、一切追求、一切瘋狂就這樣平淡地結束了。
周邊的少年兵聽到這裡動靜已經停了,就都圍了過來,看到剎那,一起露出了迷惑和驚訝的表情。
“他殺了伊瑪目!”
有人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