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對勁吧,剎那!”
時間先拉回到之前,高達以極速在黑暗中高馳,連接起天地的星辰,往着發現的敵方母艦座標去了。
墮天使高達滑過敵艦,一次性放出大量GN導彈,一舉完成左部裝甲的全部破壞,就此衝進敵艦內部。
爲了防止內部環境裸直接露在太空中,PMC Trust的戰艦緊急降下全部閘門,開始封鎖通路。但在高達的橫衝直撞面前——
並無意義。
但閘門的封鎖爭取到了寶貴的時間,大多PMC Trust的士兵已經穿上太空服。
阿雷路亞很好地剋制另一人格哈雷路亞肆無忌憚的殺意,並沒有造成太多無用的死亡,憑藉高達的性能一路蠻力地將艦體撕碎,徑直往指揮室衝去。
但是……越是行動就越是觸目驚心。人的表情在頭盔中被隱沒,但舉起無用槍械的雙手即使顫抖也從不放下。
“爲何這些人沒有逃跑——”
這個還未成年的人清楚地發現這一點。
所謂的勇敢無畏常常只是短暫的激情,因爲其罕見與短暫而長久地被歌頌。
在人類的歷史上,恐懼長存。
即使是最爲精銳的士兵們集體作戰,也會在己方傷亡到達一定程度時、士氣崩塌而潰散。
但這裡,PMC Trust的僱傭兵彷彿看不到傷亡似的,其抵抗始終強烈。那些暴徒式宇宙型的駕駛員奮不顧身、前仆後繼,無畏任何的死亡。
明明只不過是僱傭兵而已……沒有任何更結實的契約,卻彷彿戰勝了死亡的這最古老、最原始的恐懼。
“爲何他們無畏於死亡?剎那,這只是一份僱傭的工作而已——”
阿雷路亞害怕無意義的死亡。
怕死,尤其是害怕無意義的死亡,並不是什麼值得羞恥的事情。
在他看來,只因爲被僱傭的關係,其報酬也只不過是定量的金錢、就陷入生死絕境並且百折不撓,甚至交代自己的生命……
沒有任何意義。
於是他向另一個曾是少年兵的孩子提出了他的疑問。
關閉了雪崩系統後的能天使藉着七劍在星海中翩翩起舞,彷彿神話中的溼婆、冰冷地演繹宇內衆生誕生與毀滅的景象,起劍、擲劍、收劍之間,敵機皆破盡。
——不過哥白尼號的後勤部隊數量不夠,儘性一時扔劍,還要自己撿回來。
皇並不知道有關超兵腦量子波的事實,所以做出的判斷是常規的短距高頻通訊。
但在實際戰鬥之後,發現藉助此時的GN散佈強度,可以達成中距離以上的腦量子波交流,便採取了這種方式進行交流。
也正因此,當阿雷路亞突入敵艦內部後,仍能聯繫上。
“這不對吧,剎那?”
他說。
剎那聽到阿雷路亞的問話後,思潮涌動,最後選擇真誠地迴應:
“我不知道,但讓他們奮不顧身的理由肯定是存在的,不論是出於自願,亦或是某種不可違抗的強制力。”
因此難以瞭解、難以拯救、難以和平共處。
唯有在靈魂記錄之中暫時永眠。
敵艦之內,一片慘淡的緊急紅光、幽幽地、如同某種不可言說的地獄。
墮天使在地獄之內突進。
他想要發出通訊,去質問這些人們,卻又被GN粒子阻斷,最終只能冰冷地、沉默地、無情地前進。
【阿雷路亞!何必在意他們,只要我們可以繼續了無遺憾地存在就可以了啊!】
哈雷路亞在腦海中狂呼。
戰鬥對他乃是快樂的事情。
在戰鬥之中,接近光榮、勝利、理想的每一步都是勝過其他一切的甘美果實,甚至比那成功本身更能滿足人心。
“可是——”
阿雷路亞略有遲疑,說:
“我想要找到他們如此不惜生命的根源,正如同我站在這裡一樣,他們又究竟是因何而站在這裡——”
緣何天使墮落,只因生了人類之心。
——可是我卻覺得擁有人類之心的天使更爲美麗。
不是自爲的生存,而是爲了燦爛的生活。
因此天使去了解他人,也因此天使去傷害他人。
GN光束軍刀切開鋼鐵的牆壁,人間的天使堵住了惡人的去路。
偌大的指揮室裡只剩下一個正準備逃離的中年婦人。
這裡的空氣早早泄入太空之中,重力製造裝置也出現了問題。
她穿着太空服,頭盔之下,沒有隱藏自己的臉龐。在黯淡的光下,細細的皺紋在臉龐上爲非作歹,高高的顴骨立得端端正正。她靜靜注視這降臨的天使——
正代表着無與倫比的強力與暴力。
冰冷的鋼鐵沒有感情,無情的高達舉起槍口。
但阿雷路亞纔想按下扳機,卻通過高達高精度的攝像發現了那婦人的嘴脣彷彿在翕動,彷彿想要通過無線電傳達些什麼,卻被GN粒子阻斷。
是想要投降嗎?
他猶豫了一下,放下高達的槍支。
——應該不會有問題吧。
他開始細心而努力地思索可能有的危險,最後又通過腦量子波與剎那交流。
“那麼就去做吧。”
雪崩能天使已經清理完全部的敵人,正在匯合墮天使高達的路上。
駕駛艙中的剎那通過能天使聯通這座破損戰艦的系統,開始進行駭入作業。他聽到阿雷路亞的抉擇之後,不由得想起上一世自己和阿里·阿爾·薩謝斯的對峙,答道:
“做好準備,就不用害怕。”
於是他打開艙門,從墮天使高達上下來,靠近到無線電波可以傳達信息的範圍內,並舉槍對着這個婦人。
他正想要打招呼,那個婦女卻率先開口了。
那聲音溫柔,並充滿了驚訝。
“你才十五六歲的年紀……這麼小,就上戰場了啊。”
面對黑黝黝的槍口,她毫無恐懼。
阿雷路亞對此沒有迴應,徑直問道:
“你們是PMC Trust的成員吧。你身負何職,又爲何要襲擊哥白尼號!”
通訊之中的聲音尖銳而強硬。
那人微笑着點點頭,溫和地注視這人,說道:
“我是這支艦隊的船長,確實歸屬於PMC Trust。這次是上級任務,我們、不得不做。只是沒想到你們的武裝力量這麼驚人……我確實是失敗了,任你們處置吧,我無怨無悔。如果可以的話,開槍吧……”
開槍?她在尋死嗎?
生命之所以生命,正是求生。可是爲何存在尋死者?
死亡就是無,就是什麼都沒有——
換而言之,一切都將消解在無意義之中。
“爲什麼?”
他擡起的槍口向下斜去,忍不住質問:
“你們只是僱傭兵吧?爲何卻始終戰鬥?你們不怕死嗎?你們不想活下去嗎?”
她的臉色一瞬間變幻起來,扭曲成劇烈痛苦的漩渦。
“孩子,既然有這樣的疑問,就說明你和我們不是一樣的人……”
她頓了頓,繼續道:
“在人的生命美妙的時候,他就絕不會問爲什麼而生,而只是爲了生命本身的美妙而生。唯有不幸、唯有苦難,這不值得任何誇耀與宣說的可怖的東西會讓人忍不住質疑自己爲何而存在。我們的處境沒有什麼瞭解的必要,只希望你們總是要遠遠地離開這一切——”
但越是越這樣說,對面的人就越是想要知道——
“還請告訴我,女士。我也有過不幸的過去……我想要知道這個世界上的不幸的存在爲何會如此?”
阿雷路亞的面色堅定。
於是這個婦人一邊觀察阿雷路亞的表情,一邊輕輕地開始訴說屬於他們這隻隊伍的故事。
那是一個可以追溯到十八年前的故事了。
PMC Trust位於歐洲南部的莫拉利亞共和國。該國在二二八四年才建國,人口只有十八萬,卻有三百萬外國勞動者居住,依靠軍需產業爲經濟命脈。
因爲以軍需產業爲命脈,除了軍備競賽的AEU之外,也希望……更多的戰爭好進行軍火的交易。這個國家的人民唯有依靠戰爭與軍事才能存活——
中東大戰的幕後,AEU的決策中,也正有這個國家的影響在。
主體人口的薄弱,與外來人口的複雜成分令這個國家的社會情況並不那麼良好——
失業、動盪、犯罪以及宗教和恐怖襲擊,罕見地存在於這個新歐洲共同體的屬國。也正是加入了AEU,才勉強緩解了其社會與經濟形勢的嚴峻。
可是對於這支艦隊的人們……一羣在莫拉利亞共和國誕生之初,深陷戰爭而淪落的孩子們,被PMC Trust收留了。
PMC就是Private Military Company,私營軍事公司的意思。
Trust則是信任的意思。
雖然冠以信任的名,卻並非是建立在人們相愛相互扶持的基礎之上——
說到這裡,她打住了,往前走了一步,忍不住搖晃頭,嘆氣道:
“接下來都是些不幸的事情,不值得分享,更沒有任何值得宣說的。你的任務正是打倒我們不是嗎?何必理解敵人的想法呢?”
她在苦悶地、憂傷地笑。
“說吧!”阿雷路亞比劃着雙手,說:“我想知道。”
婦人低沉的聲音裡盡是些無法用言語表達的哀傷,然後她接着說:
“我們只是沒有退路!”
話至末尾,她的嘴巴裂開在笑——
阿雷路亞與她的距離恰恰好。
伴着聲音的同時,她猛地撲上前去。這人的體術實在驚人,遠超阿雷路亞,克服了體力上的差距,一把抓住少年持槍的手,就要將他撲倒並壓制在地。
——難道之前一切都是爲了讓我放下戒心的謊言嗎?還是故意用真情打動我,卻只爲了求存?
可他已經沒機會問了。
“我可沒有耐心跟你閒侃,崽子!乖乖讓我完成任務、活着回去!”
猛然兇惡的話音還未落下,另一邊的鋼鐵牆壁就被光束軍刀撕裂,將敵人掃除完畢後的雪崩能天使降臨於此。剎那及時打開艙門,準確對着目標,扣下扳機。
太空中沒有空氣,沒有氣壓,也就沒有聲音。
由於外在壓強的消失,宇航服被打穿的瞬間,人體的內壓猛地使人膨脹起來,以致於皮膚拉緊,許多皮膚褶皺就此消失。而人受着衝擊力、彷彿斷線風箏似的、撞到牆壁上。血液從傷口中猛然噴出,在太空中化作一滴滴紅色的珠子飄揚開來。
室內,黯淡的警示紅光在血珠間遷轉,一時以生命做成夢幻。
這個年輕卻早早顯老的女人嘴脣緩緩翕動,彷彿還想要說什麼,但只能無力地放開雙手,很快在天外的冰寒中冷卻,最終於艙體的真空中漂浮起來。
——不要爲我們悲傷,這是我們的宿命。
這是阿雷路亞在雜亂的電波中勉強聽出的意思。
——能活着很好,可死了……也不差。
他沉默地回到墮天使高達之內。
無言的鋼鐵飛起,一起離開這架被高達破壞殆盡的敵艦。
“剎那,這個世界上存在一種宿命,非要你死我活嗎?非是一種……零和博弈嗎?”
所謂的零和博弈,便意味着一方的收益必然等同於另一方的損失,雙方不存在任何合作的可能。
換而言之,也就是幸福非要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中,必定要損人利己!
歷史之中,當然存在着各種各樣的合作,但是在局部的個體間,在未來、或是表象之外的真理中,是否存在非要以你死我活爲結束的宿命……
不得而知。
剎那,在這一世,罕見地沉默下來,思考如何回答這個問題。
最後,他只是說:
“不論如何,每個人都有權爲自己的生存而戰鬥。”
好比從超兵機關逃出的超兵——
好比拒絕爲神而戰的少年兵——
唯有最終的審判將交由全體的世界進行,也不論其結果如何。
正當此時,遠遠地,彷彿超越時空,他們感受到了一份遙不可及的心情。
那是衰減的腦量子波,透過無處不在的GN立場所傳來的最後的觸動——
恐懼。
——哥白尼號被攻擊了。
這個少年立刻驚疑起來。
——不可能。他數度通過雪崩能天使的光學攝像看過哥白尼號附近的情況,絕無異常。甚至現在,也沒有……
不。
剎那猛然發覺問題的線索——
星空背景。
他的完全記憶能力對太陽圈內所能看到的星空景象瞭若指掌,再憑藉其計算能力可以解出這個時期這個地點所能觀測到的星圖的樣子。
觀測到的北京中,星星的數量和位置不是不對,而是太對了。
一致到……應該是從能天使的數據出發的觀測,並非加載了雪崩裝置的能天使的光學攝像所能達成的。
“廣域光學景象篡改。”
與光學隱形同源的技術。
“阿雷路亞,我先走一步,哥白尼號可能遭到了攻擊。”
剎那急匆匆說完,將雪崩系統打開。
能天使在一瞬間激射出去,留下一連串的殘影。
阿雷路亞正準備緊緊跟上,卻發現光學篡改消失,同時一臺高達在不遠處出現。
與能天使相仿的配色,以及青綠色的輝光。
天人二代高達、其名爲正義女神。
無法通訊、沉默的鋼鐵之間,戰火紛飛。
他也就明白了,真正的戰鬥正要到來。
——剎那、阿雷路亞!
彷彿聽到有人在呼喊。
腦量子波將彼此相連,從此不再孤獨。
所以必要護持這份羈絆直到永遠。
“不夠、不夠,還不夠!我還可以加速到更高的境界——”
對於僞爐而言過大的負擔,但此時無計可施。
【Trans-AM】
一瞬,潔白的雪花在虛無的太空中染成純粹的鮮紅,向着遠方衝潰而去。
星空之上,唯見光在炮口中聚集,絕大的力量正要噴出。
德天使在哥白尼號之外靜靜佇立。
“剎那·F·清英,確定目標。”
抽出GN長劍,擊穿GN防禦場,直以力量壓倒德天使高達,讓那光束偏向遙遠銀漢去了。
燦紅色的高達,彷彿火燒的黃昏,又像是日初的黎明。
“你就是剎那·F·清英嗎?”
天人的信號製造技術,現在的Raiser遠遠趕不上。
在選定的頻道上,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傳來。
“【提耶利亞·厄德】……”
剎那喃喃唸到這個名字。
這一世的【提耶利亞】與上一世的提耶利亞是否是一個人?他無法解答。
但他應該怎麼面對這個【提耶利亞】。
“果然、果然,難道和你一起的同夥中還有我的存在嗎?”他的聲音越發冰冷。
重重寒冰之下,忿怒在熊熊燃燒。
“不可饒恕!居然背叛天人的理想、居然背叛伊奧利亞的計劃!”
他在怒吼。
GN爐的更高功率運作,架起更強的GN立場進行物理干涉,德天使高達一邊後退,一邊GN火箭炮又積蓄髮出。
“能夠幫我問一下提耶利亞嗎?瑪麗。”
雪崩能天使輕易地躲開笨拙的粒子炮,再度突破德天使GN立場。剎那利用腦量子波反問。
即使沒有明顯的問題,對於心意相通的夥伴而言,他會明白的。
那邊的瑪麗明顯愣了一下,是她的另一個人格索瑪快速答是,並用艦內通訊裝置緊急接通提耶利亞的線路。
幾個瞬間的沉默之後,索瑪學着提耶利亞的聲音答道:
“去吧,剎那!”
聲音與語言連意志一起傳達。
“那麼……我明白了!”
少年閉上眼簾,再張開時,能天使抽出兩把光束軍刀直插入德天使兩側,擦出激烈的火花。
德天使也抽出兩側光束軍刀想要抵抗,但在他笨拙的揮舞中,很快被能天使打飛。
在頻道上,那個少年的聲音再度響起。
“從未有人背叛理想,世上唯有理想辜負人!VEDA只是個機器罷了!計劃也只是一個計劃罷了!你是人類,不是爲了達成計劃與理想的工具,【提耶利亞·厄德】。”
星海、高達,人在飛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