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最愛背棄人,宛如綿綿長河上蜿蜒而下的流水,常讓過去一頭撞上未來。
厄德,之所以他重新自名爲厄德。
Raiser的提耶利亞絕不是我,這是現在的厄德必須堅持的事情。
不然的話——
“我存在的意義又是爲何?”
過去的自己被未來的自己否定,然後迎來一場徹底的失敗並這樣屈服,是這樣子的嗎?
“現在的我要糾正你,等着吧,提耶利亞!”
抱持着絕不後悔的理念,他默然地穿戴好服飾,端莊地轉身,開門離開培養室,準備按預定路徑迴歸天使宮,以便參與進一步的對Raiser作戰。
邁開步伐的孩子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考慮行動的細節,直到聽見一聲壓低聲音的叫喚。
“【提耶利亞】。”
一個戴着軍用頭盔的人在門口站立多時,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提耶利亞】,這是他才捨棄的名字。
厄德驀然停住腳步,聲音起初還有些發抖,很快歸於風平浪靜。
“現在的我,不再叫做提耶利亞,改名單稱爲厄德。該事已在VEDA登記過,你可以查詢得知,O高達的臨時機師畢賽德·佩因。”
厄德、Erde,德語中地球的意思。
畢賽德·佩因將頭盔摘下,露出一頭明綠色的頭髮,一邊將厄德行爲納入眼底,一邊沉靜地說道:
“看樣子,在戰鬥之中,你受到了很大的觸動……死亡果然是很恐怖的吧?厄德。”
他的話倒讓厄德稍微有些詫異。
畢賽德不將他的觸動歸類於未來與過去信念的衝突,反倒怪罪在死亡上。這個錯誤的推導之中,掩蓋了一個事實——
畢賽德·佩因並未被VEDA准許知曉Raiser的奧秘。
於是厄德也緘默地閉上嘴,爲了不露出任何異狀。
——VEDA的一切所爲自有其道理,他如此堅信。
既然畢賽德不知曉,無論出於保密條約的約束,還是出於他自己對VEDA意志的貫徹,都不會將事實告知此人。
畢賽德·佩因,在他駕駛O高達到達戰場之前,厄德並不知曉其存在。
剛纔在VEDA中查得有關畢賽德的紀錄過於正常,正常到讓厄德感到奇怪。
“你知道嗎?厄德。”
這個綠髮的人不懷好意地笑道:
“人類是不會復活的。一旦死亡,真正的人類就會像是散落的花兒般無力地消逝。人類的能力也並不總是那麼出色,通常是缺憾的、不完美的。難道在生活中,你還沒有發現你和人類有很多不同?”
——你的意思是我不是人類嗎?
厄德聽罷,只是高傲地蔑視畢賽德一眼,霎時止住畢賽德的笑容。
——人類?
厄德早就發現了他和人類的不同。
書本中的知識、以及與常人的相遇,還有VEDA。
可是那又如何?
VEDA讓他是人類,那麼他就是人類!
VEDA隱藏他的秘密,那麼他就不需要揭開這個秘密!
——真是自以爲是的聰明,難道你以爲你掌握了什麼了不起的真理嗎?
於是這人從容不迫地說道:
“我是否是人類,自有VEDA的決斷,不需要你來指手畫腳。如果沒有其他事情,我就先告辭了。”
對於在O高達求援之前便陷入絕境的厄德也沒有道恩的必要。
留下略帶驚愕的畢賽德,他徑直獨身離開此地。
“怎麼樣?畢賽德·佩因。”
直到厄德離去,另一側拐角之中,一襲白衣,從暗影中飄然走出。
燈光下,與提耶利亞、厄德一模一樣的長相,中性化的麗人帶笑相問。
笑意中全是捉摸不透的、危險的意味。
自與Raiser開戰開始,許多變革者按照VEDA的指令開始活躍起來。
畢賽德垂頭,舉手至胸,在自己的眼前掠過五指,漫不經心地道:
“他也是個有趣的。你們這個型號,一向難以相處,雷傑尼·雷傑塔。”
準變革者是按照人類的基因改造而來的人工生命體。優秀的基因序列難以收集、調整難度也高,往往會重複利用,最終妥協的結果是許多同基因序列變革者。
如果不考慮外在環境影響,最初誕生時,大至運動與學習的天賦、小至眉毛的形狀、下巴的尖銳都完全一致。
提耶利亞與雷傑尼·雷傑塔屬於同一型號。
“彼此、彼此。現在投靠凡人的利馮茲也真是想不透。”
雷傑尼故意提起利馮茲,又搖搖頭,意在刺激此人。
畢賽德·佩因與利馮茲·阿爾馬克同一型號。
果不其然,畢賽德恨切切地說道:
“他、只不過是個逃避駕駛高達的膽小鬼,居然上諫VEDA取消人造變革者的高達機師資格,而讓人類當高達機師……區區人類而已,居然使用人類、真是愚不可及!”
雷傑尼得到了他想看到的,心滿意足地點點頭,迎合而表示贊同。
因爲VEDA,一切充滿希望。
因爲VEDA,萬物在劫難逃。
最終仍然是自由意志下的人們在不停地紛爭。
人類也好,還是變革者也罷,天人之中,並不那麼和諧,
星空黑暗,將生命的影子一同遮蔽,可那絕不代表沒有了,直到夜盡日臨時候,所有的陰影全部會袒露在人間,與光搏鬥。
哥白尼號上,才做完簡單體檢的提耶利亞又放下通訊裝置。
有關Raiser與Aeon的輿論戰爭愈演愈烈。須臾在地球網絡上面對VEDA只能自保。
瞭解這點已經毫無意義,唯有勝利方能帶來曙光。
何爲分佈式量子演算系統?與須臾不同,吠陀就存在於幾近全部的地球網絡終端之中。打從一開始,即使有ELS-00Q高達,須臾也贏不了。
相比無能爲力的這點,體檢的結果更讓提耶利亞關注。
爲了防止提耶利亞自己的腦量子波再度泄密,必須要做一點措施。根據個人體檢結果,之後的提耶利亞則可以改造用於抑制葛拉貝腦量子波散發的備用設備來自我抑制。
結果很成功。
根據剎那坐在ELS-00Q高達上的觀察所述,其腦量子波場陷入預計的長時期微擾中,不會再被頻率相近的腦量子波場復刻其思緒。
拉格朗日L3已經不遠,哥白尼號即將開始減速。
“VEDA,我們正要到來!”
他喃喃道,再一次穩固自己的決心。
“雪崩型的宇宙適應高機動裝備、突進裝。”
閒暇時間,剎那仍按照最初由提耶利亞定下、後來略作修改的個人鍛鍊計劃在健身房裡練習。
他在跑步機上邁開步子的同時,還在回顧關於能天使武裝的事項。
他的高達是他很關心的事情。
對於剎那而言,不同的武裝就像是自己身體不同的軀幹似的,再細微的變化也會在使用中被察覺,甚至是引起不適。
單純的雪崩武裝相比起太空環境,更注重地球圈內的性能。在上一世天人的設計文檔中,爲了提升雪崩武裝在太空中的性能則構思了名爲雪崩突擊型的腿部部件。
雪崩型能天使突擊型,相比起騰挪移轉的靈活性,更關注太空長距離的奔襲能力。在雙腿部位追加了噴射口,通過全身聯動,長距離移動能力和直線速度得到了極大的提升。
與天人的首次遭遇戰中,所需要的長距離回援,讓剎那想起這個武裝。
當初設計的時候,基於靈活性與人力資源的考慮,最終只追加了雪崩支援,團隊沒有進一步製造突擊裝,但沒想到第一次遭遇戰就會遇到這種情況。
人力資源的考慮是指,在不想泄露高達秘密的當下,能放心邀請進入高達設計與製造中的專業人士不多。尤其在Aeon成立後,追加了墮天使的製作企劃,工程壓力非常大。現在更是來不及,雪崩突擊型只能繼續留存在設計文檔裡了。
“必須防止再陷入這種被分割作戰的境地。”
剎那邊跑邊想。
現在的天人並沒有戰術預報員的存在。其戰術來源實質是VEDA本身。假如能夠破解VEDA的戰術邏輯,那麼不難攻破。
勻速的呼吸聲中,汗水粘在他的背上。
剎那還年幼,但由於身體的異常情況,體能異常高,足以適應很多高強度的鍛鍊。事實上,這些鍛鍊對現在的剎那是否還有意義值得懷疑。
但運動從來不僅是鍛鍊的功用。
與學習、設計、遊戲等其他一切有趣的事情一樣,跑步能將人的注意力牽扯,引向更純粹的天地。
奔跑之中,塵世多少都被拋在心後。
而能天使的形象則在意識中越來越清晰。
——驚異。
突然靈光一閃,新的方案在腦海中浮現。
“剎那?”
阿雷路亞走進健身房,看到這個孩子,驚訝地叫道。
這時,剎那才從自足的世界中醒來,重新落回凡世。
“怎麼了?”
他從跑步機下來,拿起自己的運動毛巾輕輕擦拭。
——但這真的是汗嗎?
剎那不自覺地想到。
與他記憶中人體產物並不相同,簡直像是單純的水似的。
這一世的他離人類也越來越遠。究竟是好是壞,難以判別。
人類還沒破解人類的秘密,又撞上一片謎團的ELS,兩者合在一起,是好是壞,誰又可知?
坐在阿雷路亞的旁邊,剎那拿起筆將點子中的細節記錄。
阿雷路亞就在一邊等他,等剎那寫完後,才問:
“剎那喜歡運動嗎?”
那少年沉默了一下,才認真地答:
“不知道。”
然後他又補充道:
“我並不能確認是否是種喜歡。但是在運動、學習這些過程中,像是駕駛高達,可以專注於一點。”
阿雷路亞聽完倒是笑了。
“那剎那很喜歡高達吧?”
少年毫不含糊、堅定地應聲:
“嗯。”
純粹認真到沒有任何輕佻與玩笑的成分在,反倒讓阿雷路亞有些不適。
“我可以問爲什麼嗎?我想喜歡機動戰士一定是有不一樣的理由吧?”阿雷路亞追問,又突然想到什麼似的,趕忙打開自己隨身帶來的保溫盒,打開蓋子。
“等一下,剎那,餓了嗎?嚐嚐吧?”
表皮油亮金黃,一時房間遍斥麪包與奶油的香味,連精神都活絡起來。
“這個是……?”
剎那隨手取出一塊投入口中,酥軟香甜。
“好吃嗎?”
“很好吃。阿雷路亞很厲害啊!”
上一世就知道阿雷路亞是天人駕駛員廚藝最好的,但沒想到有這麼一手。
這年的阿雷路亞還小,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頭,說道:
“根據鑑別結果,說我是人革聯俄羅斯系人。雖然冠以俄羅斯,其實並不是舊俄羅斯國的人,而是華夏的一個少數民族。所以一直很關注這個民族的事情,就自學了這個傳統糕點。
之前看到哥白尼號上有帶相關食材,又吃膩太空餐,就想自己做一點。幸好提耶利亞答應我,好吃就太好了。”
阿雷路亞過來,是要做高達機師的體能鍛鍊,這是他給自己準備的一點零食。
但是若能分享的話,其快樂就將倍乘。
只是說起來歷,這個孩子不免有些黯然。
在超兵機關的實驗後,年幼的他早已忘卻了父母與故鄉的模樣,甚至連自己的名字都記不起來,最終被瑪麗取了一個阿雷路亞——
讚美上帝的意思。
於是連掌中的食物都變得沉重。
剎那敏感地關注到這一點,欲言又止,最後認真地說道:
“還會見面的!只要活在這個世界裡,一定還有再會的日子,與父母,與故鄉。”
阿雷路亞卻沉默地搖了搖頭,說:
“很難吧……追索到具體民族與國度已經是極限,或許他們都不在這個世界上了,即使相見,也只不過是陌生人。對我而言,Raiser就是我唯一的故鄉與家。”
他低垂着頭,深知沒有任何進展。
關於尋回超兵家庭的行動仍在繼續,可由於超兵的特殊性,在這個現代社會依舊寸步難行。
剎那注視他,說:
“我很高興你能那麼說。”
沒有什麼是比故鄉與家更能形容一個地方的安心感。
“可是既然做出了糕點,阿雷路亞,你還是心有介懷吧?我並非只是爲你考慮。”他撇開頭,將視線放在電子公示欄上,說,“我只是想爲父母尋回他們的孩子,想將破碎的家庭……重新粘合。”
家庭是人類最初的羈絆,擁有獨一無二的特別意義。
上一世的剎那親手破壞了自己的家庭,但這一世他希望不再有這樣的悲劇發生了。
“剎那……”
阿雷路亞看向他。
這個曾經解放了超兵機關與庫爾吉斯的人,仍然在不停地笨向未來,罔顧着個人意願。
爲何他不懂得放棄?
可……真好吶。
“我爲什麼喜歡高達嗎?”
剎那又念起阿雷路亞前一個問題。
爲什麼?
是因爲力量的爲所欲爲嗎?
還是因爲我將高達看做神?
跑步機、保溫盒、告示欄甚至是毛巾,人造的一切各安其位。
燈光之下,人類不再需要神賜的光明。
這孩子站起來,認真地答道:
“因爲高達不是別的,正是人用以創造世界的事物之一。”
譬如一個完整的家庭。
譬如一個幸福的世界。
——全都要靠人自己來創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