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端的行爲來源於虛榮,平庸的行爲來源於習慣,而狹隘的行爲來源於恐懼。
地與月的彼端,炫目的黑暗將那小小的宮殿吞沒,而人……在這無有的黑暗中連呼喊都悄無聲息。
黑暗的最深處,緊緊封閉的角落裡,874沒有選擇乾脆地在冰冷的真空環境中死去,從而回歸VEDA記錄的個人資料中,反倒選擇穿上太空服迎接最後的結局。
是因爲有所期待嗎?
因爲當初那個少年和她說瑪蕾妮與魯伊德都還活着?
還是因爲背離了對887的立約?
她不知道。
只知道她這不算短暫的人生、不停掙扎的盡頭,唯有一個死字。
可那並沒有什麼可怕的。
於是習慣了黑暗的雙眼靜默地等待命運的降臨。
而在命運到來之前,不願死的人們攜手與人造的光明來到此處,說了一個字——
不。
黑暗中起先是兩道微弱的黃色光線,透過來,然後伴隨着大霹靂般的巨響,猛地喚醒沉思中的874。
她愣愣地看着一個走在前頭的不比她更高大的孩子往裡探探頭,然後從容地進來,說:
“不用再害怕了。”
於是一切決心雲消霧散。
他的身後,天人以及Raiser的人們也跟着衝了進來。
她生根似的站住,只見到一個面容熟悉的女性匆匆地拉住她的雙手。這溫柔的女子又蹲下熱烈地擁抱她。
不知所措,不知心情何起。
她短促而劇烈地呼吸一口氣,然後才放開目光環視四周,緊緊閉住她的嘴脣,在心中一個個默默數着——
魯伊德、雪兒、瑪蕾妮、葛拉貝、伊恩、琳達……
她又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不自覺地向着聲音的來處探頭。
“874,對887,你終究是那麼做了。”
葛拉貝嚴肅地盯着這孩子,臉繃得緊緊,質問她。
曾經的874並沒有身體。
當然,因爲曾是預定的第三代高達駕駛員,874並非沒有得到一具身體的機會。可當她發覺那身體中已經誕生屬於身體自己的意識時,便向VEDA申請放棄了這個舉動。
於是此意識繼承原本應給874使用的肉體,被VEDA註冊爲獨立的個人資料,其名爲特務887。
特務是職務,887則是編號,組合起來,特務887就是名字/代號。
同樣地,高達駕駛員是職務,874則是編號,組合起來,高達駕駛員874則是她的名字/代號。
由於在敵方GN粒子作用的干擾下,意識駕駛可能會出現命令紊亂(意識信號與電信號的嬗變失常)的情況,爲迎接與Raiser的大戰,她需要一具肉體……也就只有887了。
另一方面,對理性的VEDA而言,不必要且落後的變革者個人資料未必會再度注入形成新的肉體,那隻不過是種浪費。
因此——
我的身上揹負着雙倍的因果與命運。
她想。
“而你,葛拉貝,作爲天人的一員,卻在敵營之中,什麼都沒有做。是做不到嗎?還是不願做?”
她冷冷地問。
身邊的人將她環繞,各自投以不同立場上不同的目光。在她看來,好似是因爲她造成了什麼錯誤,而這些錯誤的後果她又不曉得似的。
這其中有不認識的Raiser的人,也有認識的天人的大家,還有以爲已經死去或被俘的人們——
面容熟悉並正擁抱她的人正是雪兒。
“原來你們都活着啊……”
她疑惑地、緩慢地、一字一頓地把每一個字念得音節分明、清清楚楚。稚嫩的聲音在公頻中傳到每個人的耳中,然後人們看到頭盔之下,大顆大顆的淚水滾下她蒼白瘦削的雙頰,失重漂浮起來,在探照燈下閃爍着不同的黯然的光,像是激流勇進中濺起的水花。
——原來如此啊,當初戰鬥時所說的都是真的啊!
可又有什麼意義?
不識愛的人造之人就此便懂得了一個新詞的涵義——
那苦澀的被叫做背叛的。
她僵硬地轉頭,又看向那最前的少年。
那人正專注於對中樞的檢查之中,數個相關技能成員正和他一起進行作業。
所謂的決死的命令,絕不能以任何電子的方式可以撤銷,那是來自硬件最底層的不可逆的電子命令。
其中央處理器已經燒燬。
“確實很難辦。”
“要不,用哈羅頂上吧?”
剎那在海衛一上取得的哈羅內有完整的初級高等人工智能處理器,經過長時間剎那和須臾兩方面的調整後的現在,足以勝任宇宙殖民地的簡單控制。
聽到這聲的哈羅猛地從提耶利亞的袋子裡跳了出來,在太空中懸浮着想飛走,又被剎那一把抓住。
“Haro、不想、思考……但如果、是爲了、Setsuna的話……”
這小傢伙認命似的垂下了頭。
如果一個圓球的滾動可以算是垂頭的話。
利用天使宮內儲藏的部分工具可以完成更替。
這個工程的持續時間不短,也不長,但足夠在Raiser成員的駕駛服氧氣製造極限之前完成。
剎那在中樞中緊張地進行調試。
提耶利亞對這裡的構造倒是有些熟悉。
【曾經托勒密號上,我與VEDA直連的場所的原型或仿造嗎?】
因爲共同的一致的生死,天人的成員暫時放下敵己之見,與Raiser合作。經過葛拉貝的檢查,這裡留存的天人成員中已經沒有其他變革者的存在(至少在他所知的VEDA的記錄中)。而874,作爲啓動第七級權限特別命令的人,理所當然地受到了特別的監管。
高大的葛拉貝站在她身前,回答她之前的問話:
“無論如何,我的行爲確實與對天人的背叛的意義等同,這沒有什麼可以解釋的。如果非要從某種角度來詮釋,那麼他們就是我找到的高達駕駛員!而我的使命正是搜尋高達駕駛員……不是嗎?”
聲音堅韌地像不化的冰,眼神卻逐漸柔和起來。
874默默地將這些聽下,不知何答。
“Raiser不會對你怎樣的。”葛拉貝又嘆氣,“我在被俘虜時,除了被要求進行適度的力所能及的工作外,並沒有受到其他不公的對待。”
“我無話可說。你們是勝利者,而我是失敗者,僅此而已。”
說罷,眼角彷彿還有淚光閃爍,她卻不再言語,只平靜地看向天花板,誰也不看,誰也不聞了。
天花板、廊道間,一如地上春回,盞盞燈火紛紛點亮,閃耀出絢爛的白色強光,照得習慣黑暗的人眼刺痛——
能源、線路、指令、部件在哈羅的處理器下再度匯爲一個整體。
至此,光迴天使之宮,將一切黑暗驅退。室內的氣壓、溫度、溼度也逐步在相關機器和資源下回升至人體適宜的環境上。
“成功了!”
人們歡呼的聲音一時雀躍,像是平原上的強風似的,久久不息,搶進她的耳朵裡。
這樣也好。
874對此沒有任何的怨恨,也絕不願因失敗去詛咒她所深愛的人們,相反,她甚至想要祝福——
失敗就是我一人失敗罷,你們走你們的好路、並願你們越走越好,而我就做我的罪人,像一個頑固不化的笨蛋。
僅此而已。
就這樣,彷彿一個真正的人,她忍不住嘆了口氣。
天使宮外,如墨夜天,沉重地將衆星淹沒,不見遙遠日月。
極遠處,墮天使與雙靈高達的戰場之上,月之女神、星水女神以及戰車女神高達的殘骸混入碎石之中,也作太空無限的塵埃之一。
他們駕駛員在死去前,已經將GN爐彈射出去,光榮地完成其最後的任務。
三臺高達受力天使狙擊而墜毀時,Raiser方維生資源將近消耗殆盡,已經顧不上搜尋GN爐和回收殘骸,連同兩臺高達全力向天使宮而去。
因此,這個任務並不困難。
確認Raiser全數撤離該處後,雷傑尼才從容地駕駛戰機抵達此地,按照VEDA的指示將GN爐一一收取。
等他完成這個任務後,準備離去時,不經意的一瞥,天使宮內閃過一瞬的光明。VEDA的有關通知也讓他明白現在的情況。
“天使宮開機了?”
他的嘴角往上揚了一下,笑着道。
若是Raiser失敗,雷傑尼只會對此感到無趣又無聊。
作爲高等的變革者,在認識到VEDA與變革者的關係(同樣的平等的工具)後,對於VEDA的命令,既憑VEDA的尊重,也因自己的興趣選擇,他會自由地選取任務的接受與否。
回收GN爐,屬於他最感興趣的任務之一。他作爲出身於變革者的監視者,其職能也與GN爐有關。
“真是厲害啊,不知名的提耶利亞以及他的同伴們。天人已經不再有能力清理他們了吧?”
對於Raiser的提耶利亞,他可是好奇着呢。
說罷,最後的GN爐已落入太空船的控制中。
天人一共保有五個GN爐。他回收了3臺,還有兩臺則在天使宮中,應該會落入Raiser的手裡。
他的聲音清楚地通過某種通訊,在短暫時間的延遲後,傳到地面上另一邊。
“果然最終他們還是勝利了,剎那·F·清英,以及Raiser。”
利馮茲的聲音清楚地傳到雷傑尼的耳中。
這份延遲最使雷傑尼心煩。但利馮茲的話語中所透露的信息總能打消他的煩躁。
“你對那孩子可這麼在意?”
雷傑尼一邊饒有興致地試探,一邊將太空船的速度撥至最高。
天使宮復明的如今,Raiser的生存問題解決,若他們反應過來,他可要吃不了兜着走。
利馮茲平靜地答道:
“對於美好的事物,每個人都想要擁有、探知與解明。在生物的角度上,他乃是進化後的人類。”
“比起變革者如何?”
“變革者?變革者可以進行量子思考嗎?!正是因爲與他相遇,VEDA纔開始產生變化。”
雷傑尼閉上了嘴,心中掀起驚濤駭浪。
怎麼可能?
由人類進化而來的量子思考者?
所謂的進化乃是長時間的對於種族而言的演變。變革者的誕生不同於自然的演化,而是出於人工科技的製作。因此,變革者相對於人類的前進跨越了千百年的時光,足以稱得上完全超越人類。
不是因爲別的,只是因爲天人所保有的技術確實不可思議。
也因此,當一個人類個體自然進化到這種程度,將遠遠超過這人造變革者的想象,讓他不再能保持任何作爲變革者的優越與從容。
不久,剎那駕駛能天使降臨於這女神與天使高達的戰場,經過漫長而慎密的搜查,皆未尋到GN爐的蹤跡。
“確認GN爐被回收,EXIA,開始返航。”
系統將其話語記錄的同時,神速的機神化作白色的閃光穿破宙際。
攻破天使宮並非對天人攻略作戰的結束,恰恰相反,它可能只是一個開始。
天人保有的現有武力的瓦解並不代表一個勝利。
剎那清楚地知道這一點。
“但是……”皇趴在酒桌前,一臉緋紅,明顯一副喝醉的樣子,說,“小剎那,一起來慶祝啊!”
生死的二十四小時後,緊繃的神經猛地放鬆下來。不知怎的,皇小姐特別膽大,自主安排並叫上一堆人一起開了個慶功宴。
提耶利亞在一邊對着剎那無奈地笑,順便拒絕了各種邀酒。
——對天人的那些人,你們真是比我還放心啊……短暫的合作可不意味着從此毫無摩擦。
他看着這一切,有些無言地想。
返航後的剎那剛下能天使,還在思考接下來的作戰,就被一臉神秘的阿雷路亞一路拉到慶祝地點。
老實說,這宴會並不奢華。大家都在節制地使用現有資源,但開心的表情與沉醉的姿態絕不似作假。
這並不壞。
勝利正是該與同伴的歡聲笑語以及好酒美食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