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閻看了一眼前頭,劉老頭正乾巴巴地回答邴書記的問題。對眼前的劉學武說道:“行了,別說了,咱善始善終,我倒要看看,這位邴主任葫蘆裡買的是什麼藥。”
說着話,李閻拉着他往裡走,眉心忽然一燙,眼前有兩行字樣飛速劃過。
“你的九曜行走權限審覈已經通過,審覈人:範無救。”
“備註:原本要找你一次,考較一下本事。不過臨時有事,就算了。順水人情,不謝。”
李閻有些驚訝,按照閻浮原本的說法,覺醒度69%,可以申請“九曜”行走的認證,但需要向審覈人表現出一定能力,自己第一次審覈“十都”行走權限的時候,雨師妾藉故找到自己,試探了關於餘束的事,順帶給了自己通過。
而等到這次“九曜”權限的認證,這位素未平生的範無救,也直接開了綠燈。
得到閻浮私愛的行走們對職責的敷衍,以及膽大妄爲,其實可見一斑。
李閻眯了眯眼,一個想法壓抑不住地涌上來。如果是閻浮行走遭遇了劉老頭家裡這種事,那會是怎樣的局面?
貘當初的告誡是,不要在人前暴露明顯不屬於這個世界的能力,暴露了也沒關係,會有人給自己擦屁股,但不是免費的,李閻當初對閻浮的認知還淺,沒有多想。
但是現在想一想,擁有種種光怪陸離的閻浮行走,也許不能對強硬對抗國家暴力,可要是換成更爲柔和的方式,能對原本世界造成的影響,絕對是天翻地覆的。旁的不說,單是李閻這次入手,可以控制心智的巫毒娃娃,其操作空間之大,就讓人想入非非……
貘嘴裡的制約,相對於這樣的現狀,實在太過軟弱了,根本就無法限制閻浮行走。
而且,閻浮果樹本身,從來沒有表達過,不允許閻浮行走在原本的世界裡肆意妄爲的規則!
沒有抹殺懲罰,沒有修改記憶。什麼都沒有……
那麼,閻浮行走至今還潛伏在水面之下這個現狀是如何維持的,就值得玩味了……
“大閻,大閻。”
李閻擡頭,劉老頭正招呼自己,那位邴主任則打量着自己。
李閻朝他們走了過去,對劉老頭喊道:“伯,什麼事?”
老頭衝邴主任說:“這是我一表侄,跟着來看看。”
論起來,老頭和李閻多少沾點親戚,畢竟村子不大,不過表侄什麼的,只能說是老頭臨時杜撰,總不能說,這是我從小看大的鄰居家孩子吧。
邴主任的笑容一如既往,他朝李閻含笑點頭,李閻也點頭回應,可邴主任見李閻這個迴應,卻不經意地挑了挑眉毛。
“額,那個,主任。工廠這邊的負責人請您到那邊坐。”
他身邊的青年急忙道。
邴主任哎了一聲,擺擺手:“大家一起坐,一起坐。”
青年賠笑:“哪能啊,您得壓軸。”
人頭攢動,順着邴主任的腳步往工廠大會議室裡移動。李閻找了個邊角坐下,耳朵裡聽見這青年私底下朝劉老頭抱怨。
“老伯,這是我哪個表哥?怎麼這麼沒禮貌?人家邴主任朝他點頭,他怎麼能也跟着點頭,這是什麼態度?”
李閻閉着眼,權當聽不見。
劉老頭壓低聲音:“人家是來給咱家幫忙的,別那麼多話。你給我說說,這位邴主任,能辦成這事不。”
這青年遲疑了一小會兒:“這是我上司,應該沒問題。。”
“別應該啊。給我句準信!”
劉老頭有點急了,他也活了這麼大歲數,就是一時沒轉過彎來,抽根菸的功夫,也能琢磨明白。這位邴主任,說下午到,結果天黑了纔來,還是跟倒賣村裡土地的榮金飛開了會纔過來的。
他見了自己,一張嘴倒是挺親,卻沒有和工廠方面交涉的意圖,而是急急忙忙要到村民家去“瞭解情況”這麼大的廠子就擺在眼前,連一句“你們是不是刨人家祖墳了?”都懶得問。
忙活了一白天,到晚上了,纔來跟當事人瞭解情況,早幹什麼去了?再說現在開會,村委的人倒是來了,可那位大企業家段五呢,別說人影了,連提都沒提,還是這個掛牌的部長在這應付事兒。
回過這個味來,邴主任嘴上熱鬧,可什麼事都沒給自己辦吶!
侄子遲疑一會兒,跟劉老頭說道:“伯,我跟你說實話,一會啊,你該提賠償就提賠償,該要求道歉要求道歉,可有一樣,這地,你得鬆口,得答應村委,把這地賣出去。”
劉老頭一愣:“這怎麼行啊。”
高鄉鋪這塊地,自打出了刨祖墳這事,村民日日夜夜守在地上,不讓動土,到現在也沒解決。
侄子一臉難色:“我的老伯啊,我跟您說實話,邴主任這次願意來,就是因爲我告訴他,劉村民樂意鬆口,承包土地的問題,能得到解決。你不知道這個事多大,段五花了多少錢不說,你也不打聽打聽,人家這設備是給兵團做的,市裡省裡都有人盯着吶。你胳膊擰不過大腿。趁着這次人來,你能佔點便宜就佔點便宜。”
劉老頭喉嚨動了動,臉色一陣紅一陣白。
青年臉上也挺難受:“這事啊,您就低低頭,忍了算了。”
“額,那個,各位同志。”
坐在最前頭的講話席上,邴主任開了腔。
“我這次來呢,主要是聽說啊,咱們這個新農村建設的過程當中,出了一些狀況。”
邴主任一頓,又說到:“我通過榮金飛同志瞭解啊,咱們這個鎮交通便利,工廠看上這一點,在這裡開廠房,也得有七八年了,解決了很多人的就業問題啊,這些年,咱們鎮上這個生活水平,那是蹭蹭地往上漲,在這點上,我得代表鎮上,向都江堰公司提出感謝。”
這位部長駕輕熟路,當即回答:“這是應該的,啊,我們董事長一再強調,企業的社會責任感一定要抓牢。”
劉老頭看一眼邴主任,又看一眼工廠的部長,嘴脣直哆嗦。
兩人說了一籮筐的這樣的話,邴主任這才說道:“是這樣,劉繼成同志,工廠方面也都在場,啊,你有什麼困難,什麼委屈,你就說出來,大家一起幫你解決,你說好不好?”
劉老頭聽了這話,沒說話,氣氛有些尷尬。
會議室裡,最響的,就是某個角落裡手機按鍵的嘟嘟聲。
“晚飯不用等我。”
李閻把這條信息發出去,瞥了一眼上面的邴主任,又把眼睛閉了起來。
劉老頭低頭想了一會才說:“我找律師諮詢過了,刨墳掘墓,不夠判刑。我就要求,工廠必須把我們先人的屍骨入殮,墳地修好。給我們道歉,還有精神損失費。村委沒經過我們同意,賣村裡地的事……”
老頭看了一眼榮金飛。艱難地說:“我們……可以不追究。”
“可有一樣。”劉老頭加重語氣,拿手按着桌子,用盡全身力氣:“那塊地是我們高鄉鋪的祖墳,這地不能賣給廠子。”
他話說完,後面坐着個歲數挺大,揣着袖子的老頭也張嘴:“對,不能賣。”
“對!”
有一就有二,零零散散的,村民都的聲音匯聚起來,越來越大。
邴主任沒什麼表情,劉老頭那個在機關工作的侄子呲牙咧嘴,揉了揉太陽穴。
“小王同志。”邴主任忽然開口,目光卻瞟到了那青年身上:“這個,咱們來之前,你跟我彙報的情況,不太一樣啊。”他又說:“大夥的這個意見,你轉達給我的時候,可打了折扣啊。”
他的語氣還是那麼平常,臉色卻不太好看了。
小王賠笑兩聲,也不知道說什麼好。
“小王同志,你這是瞞天過海啊。我還奇怪啊,這廠門早不堵晚不堵,怎麼我來,他就堵了呢?”邴主任的聲音也大了起來:“你是大學生,又是公務員,你要克服狹隘自私的觀念,把眼光放長遠一點,不要抓着眼前這點小事不鬆手,當然了,我不是在批評劉繼成同志,我是說現在咱們的年輕幹部啊。哎!”
小王強笑着,手指攥着圓珠筆。
劉老頭把手揣進袖子,皺着臉不說話。
“另外啊,劉同志,我也得說你兩句,咱們人吶,不能太自私了,工廠在這兒這麼多年,給多少老百姓提供了就業機會?給政府減輕了多少負擔?不能一棍子把人家打死嘛,咱們啊,要識大體,顧大局,舍小家,顧大家。”
劉老頭咬着嘴上的死皮,半天才說:“您,您說的有,有道理,我們也不是鬧事,甭管怎麼說,我,我們祖墳,不能讓人白刨了不是。”
“誒呀,劉同志你這是什麼話,說懸乎了!你有困難,你就說出來,我們幫你解決嘛。”
老頭沒再說話。
邴主任環顧村民的臉,一張張皺巴巴地臉蛋縮成一團。
邴主任長出一口氣:“好了好了。我就說這些,剩下的,你們自己去悟嘛。今天,就先到這吧。”
他硬邦邦地甩下一句,要往外走。
“主任您慢走。”
小王站起來,給他收拾好公文包。
邴主任不鹹不淡地嗯了一聲,剛要出門,角落裡,傳來一句絲毫不加掩蓋的男聲。
“什麼玩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