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平縣深深地陷在山坳裡,西面有彎彎的小河流過,月亮投在淺淺的河灘上,突然一道腳印踩了過去,濺起銀色的水花。
李閻踩在一根細細的樹枝上,左右睥睨了一小會兒,便刷地一聲消失不見。
憑他的本領,想瞞過城裡的哨崗耳目,自然是不再話下。可唯獨那個和他有過相識的朏胐,叫李閻有些吃不透利害。
七年多的時間過去,這位昔日的道童已經是地位尊崇的守一高功,可他的樣貌音容,居然沒有任何改變!
當初在壬辰戰場上沒甚存在感的小朏胐,只怕比李閻想象的還要深不可測……
這一路上月亮很高,四下沒甚遮攔,李閻仔細探查確認沒人跟蹤自己,才摸進了哭喚林當中。
這裡到處是黑壓壓的密林,樹枝彼此交叉在一起,把月光劈得支離破碎,不時傳來夜梟的淒厲鳴叫。
“咕,歐歐歐~”
李閻抽了抽鼻子,空中傳來腐爛的泥土味道,還有淡淡的腥味,正是蘇都鳥身上的味道。
李閻幾次調遣蘇都鳥,對這種味道再熟悉不過。
他穿梭在幽暗的林子當中,大概十來個呼吸的時間,遠方突然傳來女人的哼唱聲。
穿過茂密的枝葉,一雙潔白的彷彿放出光彩的腳丫在樹上晃來晃去,黑色的翻花襦裙,容貌藏在黑暗當中,叫人看不真切。
“蘇都?”
李閻一邊開口,一邊掃開藤蔓朝前,突然,他腳步一停,臉上的表情又驚又喜:“丹娘?”
月光流轉,那女人的臉被清冷的月光照亮,眉枝如畫,面如桃花。
李閻情不自禁喊了一聲,丹娘張了張殷紅的嘴脣,身子隨風擺盪,落向李閻。
李閻眼中閃過黑色漣漪,跳出來的文字卻是山靈無疑。他猶豫地功夫,黑衣丹娘已經整個將他抱住,馥郁的香氣撲了滿懷。
李閻眼神一厲,他攥住丹孃的手腕子,低頭凝視對方的臉,心裡突然一顫。
“李將軍……”
丹娘吐出灼熱的氣息,眼角有淚花。
“……”
李閻的手下意識鬆了一點。丹娘抱住李閻的腰,兩人緊緊相擁,交頸而吻。涼涼滑滑的舌頭鑽進李閻的嘴裡,女子的香甜在口腔沁開,滿手的柔滑傳來驚人的韌性。
李閻陡然睜眼,兩道金色豎瞳亮如火炬。
抵抗先鋒!
他一把推開對方,金母大劍往上一擡,虛戳在丹孃的脖子前頭不到兩寸。
丹娘用袖子捂住嘴巴,低低地道:“鎮撫大人……”
李閻有些不敢置信:“九翅蘇都?”
黑衣丹娘垂下頭顱:“是。”
“你真是什麼幻術?”
李閻又驚又怒。
九翅蘇都別開臉:“這不是幻術,這是《太平洞極經》的兩在心魔符法。若是功成,我便能以她容貌氣息託生兩界之間,漫天神佛也看不出破綻。”
說到這兒,九翅蘇都突然恨恨道:“誰成想才幾年的功夫,那女人居然修成五次雷劫,香火成神。符紙在最後關頭叫她毀去了,我只修得容貌氣息,託生兩界的法子卻是不靈了。”
她拿出一張焚燬一半的黑色符紙遞給李閻看,
【兩在心魔符】
品質:殘破(不可用)
太平洞極經中記載的仙家符籙之一,蘊含宇宙辛秘。
只需宿主一縷頭髮即可煉製,若符紙修成,將獲得宿主的容貌和氣息,並從此與宿主魂血交融。可藉助宿主的影子開闢兩界通道。且任意一方被滅殺,會立即重生到對方身邊,煉製過程不可逆轉。
備註:九翅蘇都只修得宿主容貌氣息,但因爲符紙被毀,並沒有獲得其他威能。
李閻眉頭擰成一個川字:“這東西是誰給你的?”
九翅蘇都訥訥道:“自打那次鎮撫用龍虎氣調遣於我,我便花心思鑽研了,符法,是……是我向天師道師門借的。”
李閻不說話,只盯着她。
“是偷。《太平洞極經》,是蜀漢時太上仙人饋贈給初代張天師的仙書,只有歷代天師纔有資格讀,我偷偷學了上頭的符法。想再見到鎮撫大人。”
“這和丹娘又有什麼相干?”
李閻喝問。
九翅蘇都扁着嘴:“我不服氣,憑什麼她就可以跟在鎮撫大人身邊。我就不行?自打那次以後,鎮撫大人就再也沒呼喚過我,整整五年。”
說着她撲通跪倒:“鎮撫大人,如今蘇都也有了人身,和那丹娘分毫不差。她能做的,蘇都也能做;她不願做的,蘇都,都願意……”
李閻太陽穴一陣突突。
“這件事回頭再說,你先起來。”他拉起九翅蘇都,看着那張和丹娘一般無二,卻透出幽怨神色的臉,沉着臉問:“你剛纔說,是丹娘發覺了你的符法,纔來毀了你的符法?”
九翅蘇都點點頭。
李閻突然想起丹娘留下的紙條。
“我回去有些事做,勿念。”
丹娘和其他閻浮行走一樣,具備閻浮傳承。李閻聽查小刀提起過,閻浮傳承是溝通閻浮果樹上無盡果實的鑰匙。代行者們,也是通過自己的傳承,才能把新人送入果實完成事件。丹娘得了六司的道行,她能回大明,李閻並不奇怪。李閻原本以爲丹娘是生自己的氣,卻沒想到是因爲這個……
“如今被困龍虎山的青火天妖就是丹娘?那天龍虎山到底發生了什麼?”
九翅蘇都不敢隱瞞:“我本來每天子時到丑時,去偷看太平洞極經,修我的兩在心魔符,誰知道被她察覺,居然找上龍虎山門來。”
說到這兒,九翅蘇都也露出疑惑的神色:“我只是翻看《太平洞極經》中的一頁,那書極怪,其他的部分我連動也動不得。誰知道那女人一到,旁邊的三五功德大印就被一團不知名的妖氣污染掉了,《太平洞極經》也無端端走脫了三頁紙,鬧出這麼大的動靜,龍虎山上的老道們紅了眼睛,非要我和她償命,激斗的時候,她把我弄下了山,叫我來找鎮撫您……”
可能她也知道自己說的匪夷所思,連連起誓:“那《太平洞極經》和三五功德印爲何一丟一壞,我是真的不知道。我說得有半句假話,叫三清祖師降下天雷齏了我。”
說着,她低頭道:“蘇都自知闖下大禍,不敢奢求鎮撫大人原諒,若是鎮撫大人心裡實在生氣,便殺掉蘇都出氣好了。”
“張天師深不可測,有鎮壓天下的美稱。你進龍虎山才兩年,有什麼本事能偷看《太平洞極經》?”
九翅蘇都張了張,說不出話。
“就是殺了你和丹娘,《太平洞極經》經頁回不來,三五功德印也修不好,丹娘法力高強,龍虎山拼上天下大亂也要殺他,只爲泄憤?張義初會那麼傻?”
李閻與其說是問九翅蘇都,不如說是自問自答。
九翅蘇都訥訥道:“她,她也說這件事不簡單。”
李閻心轉電念,種種關竅涌上心頭。
他當初自易羽那裡,用不消耗龍虎氣的氣愈術,換取了九鳳神符的製作方法。
太歲也隱匿在這個世界。
張天師自壬辰之戰沒有多久,就不問世事。
九翅蘇都和牛頭旃檀上龍虎山。
丹娘被困龍虎山。
自己接下護送龍虎旗牌的差事。
勿造殺孽。
秦城隍和莫後光對自己說的話。
“他是衝着我來的。”
李閻喃喃地說,背後寒毛頓時立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