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通譯翻弄着小早川的屍體,一路小跑着走到李閻身邊。
“你可知道這男子是誰?”
“能讓赤備做護衛的,身份應當是不低。”
李閻迴應了一句。
他拿着一塊從小早川身上搜出來的勾玉。
“他是小早川隆景的兒子!”(豐臣秀吉軍團第六軍團指揮官,與任務目標小西行長地位等同。)
李閻聞聽一哂。
“如此一來。我等倒是立了好大一個功勞嘍?”
“至少官晉一級!”
宋通譯語氣堅定。
李閻瞥了宋通譯一眼。
“咱們走了一多半,宋通譯也出了力,若是論功行賞,我等倒也不會忘記宋通譯一份~”
宋通譯臉上一紅,李閻語意揶揄,他又如何聽不出。
赤備軍襲來之時,他早早地溜到一邊,就算他是文職幫不上忙,可畢竟毫髮無傷。
那一個個身上帶着不輕傷勢的明軍捨生忘死,甚至不惜用身體擋刀也要阻擋赤備,這讓他如何不羞愧。
他清了清喉嚨,正色道:
“李總旗未免也太小看我朝鮮官民,就算幫不上忙,也不敢妄自把友軍的功勞佔爲己有。”
“唔~“
李閻低頭摸了摸護腕。
“呵呵。”
……
“老刁!老刁!”
老卒的眼珠來回轉動,眼前是鄧天雄那張薑黃色的大臉。雪地折射下來的陽光刺眼無比。他偏了偏頭,瞧見了兩座新填的小土包。
“老刁,你感覺這麼樣?”
看見刁瞎眼手指微微動,因爲折了兩名弟兄而心情低落的鄧天雄眼淚差點掉下來。
“放心,他死不了。”
李閻走了過來。
“死不了才壞事。”
刁瞎眼嘶啞着嗓子,獨眼晃動着。
“李總旗,俺把話挑明瞭說,我……“
“把話挑明瞭說,我一定把你帶回去!”
李閻瞥了老人一眼,在火堆裡填了一根柴枝。火焰被雪打溼的柴火燒的劈啪作響。
老人喉結鼓動了兩下,衝旁邊扭過了頭。
“你拖着重傷也要把那倭寇的頭割回來,是想請賞?爲你兒子?”
刁瞎眼沒說話。
李閻看向鄧天雄,鄧天雄接口說:“朝廷早年有旨,斬倭寇一級,賞銀二十兩,斬赤備,賞百兩,百戶以下晉一級。”
李閻想得更深,他笑着對刁瞎眼說:“你不太放心我啊。”
”大人,老刁他沒有這個意思。”
“我知道。”李閻點了點頭,忽然站了起來。
“諸位。”他開口吸引住了衆人的目光。“歸營這條路不好走。大夥願意跟着我,是把命交到我手裡。”
頓了頓,他接着說:“我李閻這個總旗,綠豆大小的軍官兒,你們就是真的跟着我歸了營盤,也沒賞錢可拿。沒軍功可賞。在我們那位大敗而歸的祖總兵,我估計現在正在明軍大營吃鞭子呢……”
濃眉軍漢張了張嘴:“總旗,你可別這麼說,這一路上跋涉拼殺你扛了多少,弟兄們心裡都有數啊。”
他這一句話,大夥都轟然應諾,七嘴八舌地講起話來。
“要不是總旗大人,咱們剛纔怕不是都折在這兒了。”
無論是悍然斬殺小早川的實力,還是一路上的調度安排,李閻已經逐漸在這羣人裡樹立了自己的威信。
更別提那奇特火器,和救人性命的法術了。
李閻擡了擡手,衆人把話頭一收。
“我說這些,不是讓各位念我恩情,而是朝各位立一個軍令狀。”
他環顧一週。
“我帶着各位歸營,不是帶着各位送死,是帶着各位博富貴,博前程的。”
他眯了眯眼睛。
“李某自認一身業藝不差,說句混賬的話,若不是時運所限,那些同爲大明所屬,個個自認悍勇的將官,我還真想鬥上一鬥。瞧一瞧誰纔夠得上一個將字。”
他端了一碗熱水,說話擲地有聲。
“今日查總兵大敗,朝廷絕不會善罷甘休,來日大軍壓境,合該是我等兄弟飛黃騰達。”
他指了指地上的屍體。
“軍功賞銀,大家一同分了,我那一份,折給今日戰死的兩位兄弟,我撂句話在這兒,大夥信得過我,願意跟着我的,活過此番倭亂,我李某人保各位人人一個旗官。”
衆人皆是一陣發愣,只有一旁的老刁眼神微動。
世上的最靠不住的,是人情。
還有把人情掛在嘴邊的人。
有些話李閻一直想說,可找不到合適的機會,眼下只折了兩名將士,這其實已經非常僥倖,可還是免不得士氣低落,李閻也順勢把自己這番話拋了出來,他不指望這些人從此死心塌地,他只是想讓這人明白,自己這個總旗,值得他們跟隨,跟着自己,能活命,能升官,這些東西,比人情二字要實在得多。
鄧天雄率先站了出來。
“總旗大人,俺老鄧當初說過的話,今天就不重複了,你就是不說話,兄弟我也跟定你了。”
其他人紛紛站了起來,一個個臉色漲得通紅。
刁瞎眼動彈不得,只是倚着一塊石頭嘆氣。
“李總旗不嫌棄我這把老骨頭,我就不矯情了。有什麼地方還用的上我老刁,您張嘴就行。”
宋通譯站得不遠,眼看着這個大明國的小小軍頭眉鋒飛揚,慷慨陳詞,心情複雜。
李閻的舌頭舔着上牙堂,默然地點了點頭。
“出發。”
一行人走了小半天,就快走出攝山的時候,王生忽然擡起頭,大聲說道。
“大夥,你們有沒有聽到女人的歌聲……”
李閻駐足,側耳傾聽了一會兒。
“好像是有,又好像沒有……”
一名軍漢皺着眉頭,李閻的眼神掃過宋通譯的臉龐,他的神色夾雜着驚訝,疑惑,還有極度的不可思議。
“宋通譯,這歌裡說得是什麼?”
“攝山女……”
“什麼?”
宋通譯定了定神,解釋說:“平壤流傳過攝山女的故事,傳說她是天帝之子恆雄第三十六個妻子,恆雄在一次征戰以後就再也沒有回來,而攝山女在攝山深處一直等待着恆雄。”
李閻摸了摸自己完好的脖子,啞然一笑。
“朝鮮天帝的兒媳婦?”
攝山深處,女人的聲音嫋娜散開,她拉着一名白衣瘦弱女孩的手,目送着山下一羣螞蟻似的黑點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