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
一片楓葉從兩人之間落下,映過兩人的刀刃。
地藏低垂着的眼睛擡起,瞳孔收緊,穿過斗笠的缺口,那隻眼睛裡只留下了櫻子的倒影。
“我來了。”
“踏!”地藏一步踏出,地上的落葉捲起,伴隨着劍客踏過的軌跡滯留在半空上。
而地藏的刀掠過了楓葉,刺向了櫻子,帶着一往無前的銳意。
楓葉、楓樹、亂石、山丘的倒影在那刀刃上一閃而過。
那把刀似乎在錚鳴,似乎要把一切阻擋它的事物斬斷。
只是這一劍,櫻子就幾乎沒有招架的餘地。
地藏是一個劍客,他與劍爲伴無數年,他的心中只有劍,和那份近乎成爲了癡念的偏執。
櫻子不會是他的對手,因爲櫻子的心中有太多太多的東西。
“當!”
讓人意外的,這一劍被櫻子艱難地擋了下來。
但是到底是櫻子擋住了這一劍,還是地藏故意將這一劍刺在了櫻子的劍上。
沒人知道,就連櫻子也不知道,她與地藏差了太多。
櫻子咬着牙,向後撤開,手裡的鏽刀卻在同一時間轉過了攻勢,斬向了地藏的肩膀。
地藏隨意地將手中的刀一挽撥開了櫻子的刀。
他至始至終都看着櫻子的眼睛,這讓櫻子也不得不看向他的眼睛。
那雙沉靜的,別無他物的眼睛。
“第二劍,接好了。”
這一次,地藏的劍舉過了頭頂,他就像是一座平地而起的山峰,帶着穿過雲霄的巍峨氣魄,俯視着世人。
這一劍帶着無窮無盡的壓力,讓櫻子有一種棄劍而逃的衝動。
但是她卻停住了退後的腳步。
因爲眼前的這個人,毀掉了她的一切,她會擋住這一劍,也會殺死他。
櫻子的眼神兇戾了起來,手中的鏽刀猛然擡起,她就像是一隻妖怪,在山嶽之前抵抗着。
“茲!”
兩把刀交觸在一起,摩擦出了刺眼的火花。
這一次兩人同時退開。
風聲一緊,漫天的紅楓被吹得四下一散。
兩人又同時向着對方衝去。
在很短的時間裡,兩人交手了數十次。
每一次地藏給櫻子的壓力都會增強一分,但是他沒有一次傷到櫻子。
直到就連櫻子都發現,地藏每一次的攻擊都故意是砍在她的刀上的。
“當!”
又是一聲刀刃相觸的聲音,櫻子向後退了數步。
“你是在愚弄我嗎?”
她喘息着問道,眼睛裡帶着難以掩蓋的戾氣,握着的鏽刀也彷彿愈加的斑駁。
地藏站在原地沒有動,他只是依舊舉着刀,擺着進攻的架勢,問道。
“你做好覺悟了嗎。”
櫻子擡起刀,沒有說話,此時她的眼裡,只有殺死地藏。
“我問你做好覺悟了嗎!!”
地藏大吼道,他怒目圓睜,瞳孔裡像是燒灼着火焰,帶着駭人的威勢。
櫻子愣住了,在怒吼的地藏面前。
什麼覺悟,她不明白。
地藏沒有繼續說下去,他會用他的劍回答。
那是拿起刀的覺悟。
那是殺人與被殺的覺悟。
那是面對比妖怪還要奸惡的人的覺悟。
那是隻身一人,直面此世無盡醜惡的覺悟。
他收攏起自己的刀,彎下身來,手掌虛放在刀柄上。
在紅楓裡,他望向對面的櫻子。
他早已做好覺悟。
而他明白,櫻子沒有。
“咔。”
地藏的手握住了刀柄,然後在一瞬間,將刀刃抽了出來。
雪亮的刀刃上,像是在一瞬間劃過了這人世的模樣。
在楓葉的悽美下,地藏抽刀砍向櫻子。
櫻子還在愣神,直到地藏的刀砍到了她的面前,她才倉促的刺出了一劍。
“噗呲!”
一劍之後。
地藏的刀停在了櫻子的面前,而櫻子的刀刺穿了地藏的胸膛。
在最後的一刻,地藏停下了自己手裡的刀。
血流過櫻子的鏽刀,殷紅色的血跡在鐵鏽之間浸沒,然後滴落在地上。
“咳。”
地藏乾啞地咳嗽了一聲,嘴角溢出血跡,他頭上的破斗笠傾斜着,掉在了地上,露出了他的面容,他看起來就像是一個普通的中年人。
沒有去管穿過胸膛的劍,地藏擡起頭來,看向櫻子。
他斷斷續續地沉聲問道。
“你,做好覺悟了嗎。如果沒有,以後,就不要再用刀了。”
櫻子呆呆地看着地藏,鬆開了手裡的刀柄。
失去了借力的地藏緩緩倒下,倒在了地上的紅楓裡。
他用他最後的一劍,告訴了櫻子這份覺悟。
也用他的最後一劍,勸櫻子放下了刀。
“爲什麼。”櫻子問道,她不明白。
地藏的眼睛橫過,用僅剩的一點力氣看向櫻子,他乾笑了一下,笑得比哭還難看。
“你沒有業障,我殺不了你。”
櫻子沒有殺過人,她沒有業障,從一開始地藏就不可能殺她,而這場復仇,也註定是以櫻子殺死地藏而告終。
地藏自己知道,韶人也知道,只有櫻子不知道。
“哈······”
地藏沉沉的喘了一口氣,他能感覺到自己快死了。
“喵。”一旁的野貓竄到了地藏的身邊,用自己的鬍鬚蹭着他的臉頰。
地藏的瞳孔漸漸渙散,他的嘴脣微微地動了一下。
“浮生一世,總有償還之時。”
就像是四年前的那場火中一樣,他說着這句話。
也不知道,是對櫻子說的,還是對他自己說的。
這個秋天的楓樹分外火紅,像是浸染了血的顏色。
櫻子靜默地跪坐在地上,而初,一直站在一旁。
不知道過了多久,櫻子失神地對着身後的初,再一次問出了那個問題。
“初,到底什麼是罪惡呢?”
這一次,初不再只是沉默,她思考着答案。
到底什麼是罪惡呢,希爾曼爲了更好的世界發動戰爭是罪惡嗎?
櫻子爲了復仇而殺死地藏,是罪惡嗎?
甚至說,地藏爲了自己心中的原則而殺人,是完全的罪惡嗎?
似乎都是。
那揹負着這些罪惡的他們都是惡人嗎,似乎又都不是。
初找不到答案,她擡起頭來,看向這山坡上從櫻子身上溢散開來的罪惡。
那罪惡在半空中肆虐着,像是在尖聲戾笑。
嘲笑着她,嘲笑着這個世間。
她能夠感覺得到櫻子的痛苦。
把這個帶走的話,櫻子就會好一些了吧?
初想到。
她已經做好了準備,爲櫻子做她唯一能做的事。
對着那遮蔽着天空的罪惡,初伸出了手。
如果,罪惡終將存在。
如果,必須有人爲之付出代價。
那麼,讓我將你的罪惡揹負吧。
以使者的名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