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一將功成
四渡洪澤,直搗眉山!
其餘幾人,在許文才詳細的講解下,也漸漸都回過味來。
他們瞳孔以肉眼可見的幅度顫動着。
什麼意思?
這是不打算跑了。
而且直接……
打勝仗?!
原本。
他們三千人燒掉糧草,接下來不論如何,只要是不投敵,都會在此次戰役結束的時候,在功勞簿上名列前茅,要是再把赤眉軍的大本營搗毀,搶到傳說中的奇兵天書。
那豈不是……
天功!
真正的天功!
三千人,影響到雙方加起來三十萬人的大戰走向!
每個人,都是天功!
這不是異想天開!
幾個人在聽明白以後,也都覺得這個方案可行。
“那還等什麼?!”
路書華站起來:“陳千總,咱們什麼時候出發?”
“明天卯時就出發。”
陳三石指着輿圖,分配道:“這次,我和於參將帶領一千人留下來墊後,然後,許文才,你領着路兄他們前往西渡洪澤河,在洪澤和烏水的交叉的位置隱蔽起來,等到我們的方向有燒山的信號以後,你們立馬搶渡烏水河,直奔眉山府城而去,務必以最快的速度拿下樑紀年,同時把天書奪走。路兄、謝兄還有嚴兄,你們幾個要是信得過我,就聽許文才的指揮!”
“好!”
路書華重重點頭:“陳千總伱放心,我們聽你的,把指揮權交給許老先生,但是……”
“我有一件事不明白。”
謝思述接過話,說出後半句:“這次佯攻,爲什麼需要你和於參將親自留下來,你們兩個是咱們目前武道境界最高的人,都留下來是不是有些……”
“無妨。”
陳三石沉聲道:“赤眉軍本來就是山匪,他們近年來聚攏的人數就算再多,高境界武者也始終就那麼幾個,等到他們渡河而來後,眉山府剩下的將領,最高也不會超過化勁,這都快半年了,路兄,昨日我看你習武,你也差不多要化勁了吧?”
“正是。”
路書華沒有否認:“只差一線,今夜應該就能突破!”
“那就沒問題了。”
陳三石說道:“再遇到化勁將領,就交給你了。”
“將軍!爲什麼不讓我來墊後!”
白庭芝滿臉不解地追問道:“你和於參將一個是指揮,一個是主將,你們兩個留下來做什麼?”
“我自有安排。”
陳三石說道:“火速安排下去吧,沒時間再解釋了。”
他說完,就提着長槍一個人離開,很快不知所蹤。
“這……”
路書華等人面面相覷。
“我怎麼覺得怪怪的?”
“是啊。”
“他們兩個留下來佯攻,是爲什麼?”
“用不着啊!”
“……”
於鬆不說話,幾乎快要趴在地面的輿圖上,動作顯得有些笨拙,仔仔細細地觀看起來。
“許老先生,你知道這麼安排的原因是什麼嗎?”
“……”
“因爲、這根本就不是佯攻!”
許文才猛然想到什麼,一時間竟然是老淚縱橫,嘴裡嘀咕着:“何等仁義!得此明主,我許某人此生無悔矣!但是絕對不能這樣做,絕對不能冒這麼大的風險!”
“你在說什麼?”
路書華等人更加懵逼。
“我攔不住大人的,必須找個能攔得住的!”
許文才環顧四周,最後慌慌張張地朝着後方,大部隊休息的地方而去。
“草你孃的!”
汪直一巴掌敲在馮庸的腦袋上:“上次明明是老子殺的多,十兩銀子,趕緊拿來,你別想賴賬。”
“放屁!”
馮庸不服氣地說道:“老子殺的都是練骨,一個頂你十個!”
“……”
打完賈有田一戰後,將士們趁着休息,互相清算着彼此的賭債,也算是苦中作樂,反正對於他們來說,只需要服從命令。
這半年來,不論其餘部分的將士怎麼慌張,他們相對而言都很平靜。
“汪大人!”
許文才打斷他們:“能否借一步說話?”
“有事不能直接說?”
汪直看看他,猶豫片刻還是答應道:“行!”
兩人來到無人的角落。
汪直嘴裡叼着草根子,開口道:“老許說吧,怎麼了這是?”
“汪大人!”
許文才問道:“你應該就是原玄武營鎮營主將,湯若山吧?”
汪直一愣。
“哦。”
許文才解釋道:“許某人上次是無意間聽到大人喊你師兄,故此推測的,事關重大,還請汪大人不要有所隱瞞。”
汪直正色道:“你說。”
“是這樣的……”
許文才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原原本本地複述一遍。
“這小子是想重蹈我的覆轍?”
聽完以後,汪直的眉頭幾乎皺成“川”字,喃喃道:“我知道了,我拼了命也要攔住他!”
……
另一邊。
於鬆趴在地圖上半天后,總算是明白過來,他嘴裡罵罵咧咧地就拿起輿圖,朝着先前陳三石離開的方向找過去,最後在一條小溪邊發現陳三石坐在一塊大石頭上發愣。
“陳千總,你怎麼躲到這來了?”
於鬆在他旁邊坐下,悄悄摸摸地懷裡摸出一個水囊,打開以後放在鼻子邊聞了聞:“你猜這是啥?”
“酒?”
陳三石都不需要洞察,塞子打開的瞬間就聞到撲鼻的酒香。
“對嘍!”
於鬆炫耀似的介紹道:“這酒叫作‘醉倒聖’,據說連武聖喝幾口都會醉,價格貴着呢,這麼一水囊就得好幾百兩銀子!
“是我從涼州出發的時候帶出來的,本來準備打完勝仗分給弟兄們都嚐嚐,結果誰知道他孃的這一打就是半年過去,到現在也沒有機會嘗上一口。
“來點?”
“好。”
陳三石沒有客氣,抓過水囊喝了一口。
這酒屬於藥酒,再加上異獸泡製而成的,入腹以後渾身上下都火辣辣的,僅僅一口就開始有點上頭,他還真是頭一次喝這麼烈的酒,難怪叫作‘醉倒聖’。
“哈哈哈!”
於鬆笑着搶過水囊,也喝下一大口,一遍呲牙咧嘴地忍受着烈酒帶來的辛辣,一邊把輿圖在面前鋪開。
他指着輿圖:“陳千總,我剛纔又好好地看了一遍咱們來到明州之後,從頭到尾的行軍路線,你簡直是神了,不看不知道,一看才明白,你一直在領着大夥戲耍十幾萬大軍。
“我估計他們都被氣壞了,尤其是董安,這個人很出名,打敗仗比要他的命還要難受得多,更別說咱們才三千多人。”
陳三石沒有說話。
“你小子怎麼不說話,瞧不起我不成?我好歹也在行伍中混這麼多久,又走到參將的位置,多少還是懂得兵法的!”
於鬆繼續用手比劃着說道:“這次,你之所以讓咱們兩個留下來墊後,是因爲佯攻不管用了吧?”
陳三石沒有否認。
“可一可二,沒有再三再四!同一個套路用的多了,是頭豬都能明白過來,更別說是活人!
“不論是董安還是眉山的樑紀年,都不是草包,否則的話姓樑的也不會得到什麼仙人賜寶,所以……”
於鬆加重語氣:“咱們不能再佯攻,只有真正的進攻,才能夠把更多的兵力吸引過來,從而造成眉山府兵力空虛的狀況。
“可是該怎麼讓聰明絕頂的樑紀年和董安相信,咱們是真打而不是假打呢?
“沒有什麼比主將出現在羅天關,更令人信服了吧?
“所以,你纔會要求咱們兩個留下來墊後。
“咋樣,我老於分析的沒有錯吧?我這些年的仗沒白打吧!”
陳三石頷首:“於參將說的一字不差。”
“好啊,好啊!這叫什麼?叫做沒有機會就創造機會!”
於鬆感慨道:“陳千總當真是神機妙算,千古難遇的帥才!
“我之前就覺得,你將來一定會成爲八大營首屈一指的存在,超過呂將軍也不是沒有可能,八大營未來的希望都在你身上。
“但……”
說到這裡。
於鬆話鋒一轉,忽然間衝過來狠狠扯住陳三石的衣襟,惡狠狠地說道:“老子錯了,你他孃的是個懦夫,懦夫!”
“於參將……”
陳三石被對方突如其來的變化弄得有些茫然。
“陳三石!”
於鬆雙目發紅地咆哮起來:“老子問你,一個合格的將軍,一個合格的統兵之人,他的任務是什麼,責任是什麼?”
“你不說?
“好,我來告訴你!
“一個將軍,需要在儘量減少損失的情況下達成戰略目標!
“就這麼簡單!
“這一句話就夠了!
“你,在幹什麼?!”
“於參將……”
陳三石眸光復雜:“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還在跟我裝傻充愣!”
於鬆一把將其推倒在地,毫不客氣地罵道:“墊後,只需要我一個人就夠,你爲什麼要跟着一起?是因爲你的計策需要我去死才能成功,所以你於心不忍,你愧疚,你覺得是你害死了我!對嗎?回答我!”
“對!”
陳三石承認。
他從軍以來,還沒有故意用弟兄們的命來換取勝利過,而且還是這麼多人的命。
當然,他也不是真的去送死,身上有異火和劍氣術作爲底牌,還是有概率能夠活下來的,只是風險比較大而已。
“懦弱之舉,婦人之仁!”
於鬆眼神中流露出鄙夷:“你覺得這件事情,要是換成是房將軍,換成是孫督師,他們會怎麼決定?他們會毫不猶豫地留下我墊後,然後率領大軍去打眉山府!
“如果我的死,能換來這場戰役的勝利,那我這個參將的命就賺大發了,史書上從來就沒有這麼划算的記載!
“我告訴你,如果咱們兩個位置對調,我也會讓你去送死,而不是像個娘們兒一樣在這裡磨磨唧唧!
“老子問你!
“你要是留下來跟我一起死了,路書華他們真的能夠完成任務嗎?他們真的行嗎!
“那個許文才是算厲害,但他終究連個陣卒都不如,戰場上刀劍無眼,萬一他死了,還有誰能指揮?剩下的人行嗎!
“一亂起來,要是沒能打下眉山府,所有人不都白死了嗎!
“能設計出來這條計策,說明這些東西你比我清楚,你怎麼可以這麼不負責任,你的命,知道有多寶貴嗎!你就算死,也該死在前往攻打眉山府的路上,而不是死在羅天大關!”
陳三石閉上眼睛:“你說的沒錯。”
他何嘗不明白這些,在對方的告誡下,算是斬斷心中最後的枷鎖。
戰場就是如此。
沒有犧牲,就沒有勝利。
“知道我說的對就好!”
於鬆看着他,聲音由於激動而有些顫抖:“所以,收起你那可悲的、懦弱的同情心,憐憫心吧!義不掌財,慈不掌兵!
“戰場上,向來都是一將功成萬骨枯,這是亙古不變的道理!
“但是隻要死得值!弟兄們就絕對不會有一句怨言!
“你不要再說了!”
他看着對方準備開口,將其打斷道:“你小子是個人才,但有個最大的缺陷,還是太年輕,所以對於自己人心太軟!老子希望等到這一仗之後,你能夠轉變,能夠成長,能夠成爲一名真正的將軍,將來做一名真正的大帥!
“你也沒資格拒絕。
“老子之前聽你的,是因爲你說的都對,但這一次,你錯了!
“而且別忘記,我纔是預備營的參將,你只是個千總,軍令如山,你沒有資格抗命!”
“我知道了。”
陳三石沒有矯情,重新睜開雙眼時,目光已經變得無比堅定:“天亮之後,請於參將挑選一千人馬去攻打羅天大關,動靜越大越好,但頭兩天不要真的有太大的損失,拖延的越久越好,另外派人在南荒山一帶瞭望,一旦看到洪澤河西岸,眉山府方向有大軍趕過來,就立馬放火燒山發出信號,然後我會在這個時候趁機搶渡烏水河,直奔眉山府而去。
“這之後,於參將可以自行突圍,如果……還有機會的話。”
“哈哈哈哈哈哈!”
於鬆聽完以後,重新放聲大笑起來:“這就對了!你早就該這麼安排,如此以來,眉山府自然就完蛋了,明州之亂,等到朝廷大軍一到,不用多久就能平息!
“來,慶祝你我立下天功,喝酒!”
“我去,打只兔子來烤。”
陳三石拿起弓箭,鑽進前面的林子裡,不出一盞茶的功夫就弄來一隻野兔,然後拿鎮嶽劍,在小溪旁邊宰殺乾淨,生火烤肉。
兩個人吃着兔肉喝着酒,不知不覺間就從黃昏到了深夜。
“行了!”
於鬆帶着醉意說道:“我得練練功醒醒酒,等到天亮之後還要出發呢,陳千總也趕緊去準備準備吧,千萬不要貽誤戰機。”
“末將領命!”
陳三石抱拳,轉身走出兩步後又停下來:“於參將,你有什麼需要囑咐末將去辦的嗎?”
說是囑咐,其實就是遺言,兩人心知肚明。
“差點忘了這個。”
於鬆咧着嘴說道:“還真有點事情想求陳千總去辦。我家裡有三個兒子,不願意讀書,都喜歡習武,其中老大體質不錯,以後也沒有督師的選鋒了,所以就請陳千總抽空的時候傳授兩招,你是督師大人的關門弟子,你來教就等於督師親自教沒什麼兩樣,哈哈,比我強得多,我撿了大便宜。”
“令郎資源,我將來一併供給,直到他的盡頭!”
陳三石承諾,而後抱拳離去。
樹林外。
汪直和許文才好不容易纔找到他們。
“好像,不用咱們勸了。”
“是啊……”
許文才鬆了口氣:“大人什麼都好,對待敵人也夠狠辣,唯獨對待自己人的時候會心軟,但是這次以後,我猜測大人就不會如此了……”
“師兄。”
陳三石停在汪直的面前:“你去見見於參將吧,用另一個身份。”
“我?我這副樣子,哪裡有臉見人啊。”
汪直苦笑:“罷了,你都這樣說了,我就厚着臉皮去聊兩句,說真的,我一起留下來也行,我遇上煉髒也是能過過招的。”
“師兄。”
陳三石否決道:“你有用,說不定以後,還有機會能治好你的舊疾!”
仙都能修了。
一個練武之人的經脈傷勢,未必沒有機會。
“好吧。”
汪直提着刀走去。
次日一早。
兵分兩路。
陳三石率領兩千人西渡過河,在洪澤河和烏水河交界的位置暫時潛伏。
……
“殺!”
“一個都不要放過!”
“世子曹樊和沙文龍就在這些百姓裡面!”
“……”
“軍爺饒命啊!”
“我們是老百姓,不是官兵啊……”
“噗呲——”
陽春府外,荒山野嶺當中。
到處都是百姓。
後面是追殺的叛軍。
混亂之中。
沙文龍和曹樊兩人扮做平民,連武器都丟掉了,狼狽不堪地朝着前方逃竄。
“我走不動了……”
“噗通——”
曹樊跑着跑着栽倒在地。
他已經有十天沒吃過東西,要不是靠着武者強健的體魄,早就活活餓死,但也正是因爲習武,身體的消耗很大,飢餓是非常痛苦的事情。
“世子殿下稍等!”
沙文龍縱身離開,不久之後就從逃亡的百姓身上搶來幾口乾糧:“殿下吃吧,吃完咱們繼續趕路。”
他們兩個不僅僅穿的是破衣爛衫,臉上還用簡單的易容術僞裝過,看起來根本就是兩個乞丐,哪裡像是大將軍和世子殿下。
至於其他人……
估計也死的差不多了,給他們爭取到不少時間。
兩千人的命,換他們兩個的命,太划算了!
“世子,我剛剛去林子裡,接了海東青的情報!”
沙文龍欣慰地說道:“呂將軍馬上就要攻破劍門峽谷來接應我們,當真是籍之神勇,千古無二,咱們有救了!世子?你……你受傷了?”
“咳咳……”
曹樊擦去嘴角的鮮血,癱倒在地上:“守城的時候受的內傷,沙將軍可以不用管我。”
“荒唐!我沙文龍是盛臣!”
沙文龍直接把世子背在身後:“殿下千萬別放棄,陳三石他們這次真的死了,只要出去以後,咱們跟着呂籍立幾個功勞,等回到涼州你就是首席真傳!”
……
羅天大關。
於鬆帶領着一千餘人,在關外三十里的平原位置安營紮寨,拿着沿途蒐集來的布料當作軍旗,戰鼓擂的震天動地,儼然一副大軍壓境,馬上就要儘管關卡的架勢。
關內城堡。
負責鎮守的劉守將站在高處,看着氣勢洶洶地大盛官兵,神情凝重。
“將軍,怎麼辦?!”
部下慌亂地問道:“來了這多人,咱們要不要立馬通知樑大帥,讓他把西岸的兵馬全部調集過來。”
“你急什麼,萬一是虛張聲勢的佯攻,豈不是會導致眉山府陷入險境?這是樑大帥交代過的!”
劉守將沉聲道:“傳我的令,暫且堅守不出觀察敵情,等到對方開始闖關以後,派出兩名化勁將領去探虛實,除非能夠確認他們的主將於鬆在,否則的話,就一律認爲是佯攻!”
一日之後。
“報!”
“將軍!方纔敵軍攻城,我們派出去鑿陣的兩名化勁都被斬殺,而且通過打探,絕對可以確定,外面在攻城的就是通脈境界的將軍,除了於鬆,還能有誰!”
“他們現在人呢?”
“天亮之前就退回去了,損失也很慘重,粗略清點他們光是陣亡的就有四百多人,是主力無疑了!”
“哦對,還有一個拿着長槍的年輕將領,聽他們喊話,好像就是那個陳三石!”
“好!”
劉守將大喜:“如此說來,於鬆、陳三石都在,快去寫信,告訴樑大帥立馬讓西岸的兵力渡河過來圍剿,越快越好,千萬不要再給他們迂迴逃跑的機會!”
情報很快寫好,綁在一隻黑鷹的腿上飛向西邊的眉山方向。
這黑鷹神速無比!
是赤眉軍和西齊國合作以後,西齊國派人送來的,價值連城,比之大盛朝喜歡用的海東青都還要珍貴許多。
……
預備營,營寨。
黑暗中。
明明只剩下五百人的大寨,卻仍舊燭火通明,所有的士卒都拿着火把四處巡邏,沒有一個人休息,從而營造出大寨兵力充足的現象。
“咋樣小錢,今天扮演陳三石,過癮不?”
於鬆看着身邊的煉髒年輕人,打趣道:“給羅天關的傻子唬的一愣一愣的。”
“過癮是過癮,就是我修爲有點低,好幾次差點露餡!”
錢把總有些尷尬地說道:“幸虧他們派出來試探的人也沒什麼太厲害的,又有於參將幫忙掩護,纔算是勉強矇混過關。”
“小錢,委屈嗎?”
於鬆把最後剩下的醉倒聖遞過去:“你才二十五六歲。”
“當初是我非要跟着您的,有什麼可委屈的?”
錢把總笑道:“再說了,陳大人他們要是成功以後,就等於立下天大的功勞,到時候咱們得家人肯定都會重重有賞,也用不着咱們替家裡人操心。”
“嗯,你說的對。”
於鬆站起身,眼神中竟然藏着一絲絲的興奮:“咱們行伍之人,誰沒有立下天功的志向,能實現志向,也算是死而無憾!
“而且陳千總這次過後,就算是真正指揮過大型戰役的人,積攢下豐富的經驗,等到督師大人退下來以後,八大營也有希望!你我之輩,有幸參與這場仗,沒有枉活一世!”
錢把總看着東方的魚肚白:“於參將,現在的問題是,咱們撐不了多久了……”
他們終究只有一千餘人。
幾輪衝殺下來只剩下最後一半。
再來兩輪就會露餡。
“算算時間,應該快了。”
於鬆靜靜地看着前方空曠的荒野,陷入沉默當中。
……
眉山府。
“夫君,把藥喝了吧。”
高佩雯拿着調羹,勸說道:“你身體要是壞了,還怎麼做你說的大事?”
樑紀年沒有說話,只是看着輿圖,喃喃自語道:“我不能再輸任何一場,仙物的作用越來越微弱了,要是再輸一場……羅天大關應該有消息了纔對……”
“啾——”
一聲尖銳的鳴叫聲響起。
黑影直接從窗戶飛進屋內,落在書生的面前。
樑紀年快速取下黑影腿上的情報,讀過以後臉上浮現出壓抑不住的喜色:“好!預備營殘部的主將於鬆確認在羅天大關,這次他們死定了!
“來人,來人!
“傳我的帥令下去,全軍渡河,直奔羅天大關!剿滅預備營之後,就地留在羅天大關,等待跟後續趕到的董安部匯合,準備迎擊從大荒趕來的盛朝京師人馬。”
“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
只要成功剿滅預備營殘部,就能夠順勢穩定住東南角落的局勢,然後把盛朝過來的京師堵住,最差的結果也是和盛朝兵馬陷入長時間的拉鋸戰,明州大局,已定!
……
羅天關外。
東方蒼穹,冉冉升起一輪紅日。
一匹快馬從朝陽之中奔來,馬上的斥候發出洪亮的聲音:“報——”
“洪澤河西岸,眉山府方向至少有七千大軍渡河而來!”
“按照路程判斷,最多再有一天半,就能夠來到羅天大關!”
“好!”
於鬆大喜,揮手下令道:“放火,燒山!”
“其餘人,隨我朝着大荒突圍。”
“突圍——”
……
烏連山。
此地是洪澤河跟烏水河的交界處。
陳三石率領衆人早早在此等候。
“陳千總。”
路書華掐算着日子:“咱們在這地方躲着有四五天了,怎麼還不見於參將他們的信號,實在不行的話,咱們調轉回去?”
“再等等。”
陳三石平靜地說道:“於參將他們可以的。”
“煙——”
“火!”
話音剛落下。
衆人就看見東南方向冒起的滾滾黑煙,猶如一條沖天而起的黑色巨龍,盤旋在羅天大關的上方,瘋狂吞噬着赤眉軍的大勢。
成了!
由於雙方間隔過大,爲保證短時間內互通消息,就以燒山爲信號。
如今山火蔓延百里,說明於參將他們成功把赤眉軍最後的精銳兵力吸引過去,如今他們的大本營眉山府處於前所未有的空虛狀態。
接下來!
便是此戰的最後一舞!
抽車,將軍!
“傳我的將令!”
陳三石的瞳孔在日光下泛着決絕的光輝,他的聲音好似洪鐘大呂,響徹在兩千將士耳畔:“全軍渡過洪澤河後,搶渡烏水河,然後直奔眉山府,活捉樑紀年!”
“活捉樑紀年!”
“活捉樑紀年!!!”
兩千人齊聲吶喊,士氣空前高漲。
這一刻。
在陳三石的眼中,再次浮現出【陷陣死志】的詞條,即便嚴長卿等人由於身份地位不同,心中會有其餘心思,但至少此時此刻,所有人的心裡只有一個共同的目標,殺賊!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弟兄們,過河——”
他們早就準備完畢,短短兩天的時間內就第四次渡過洪澤河。
千尋等戰馬早在河岸等候多時。
烏水河,是有大橋的!
他們的戰馬可以一路暢通無阻,將會以最快的神速,如同天兵下凡一樣忽然間出現在眉山府一帶。
……
“突圍——”
預備營於鬆殘部。
僅存的最後三十人騎着搶來的戰馬,一路放火燒山,在強闖羅天大關失敗以後不得不原路返回,想要西渡洪澤河再次進入明州腹地迂迴。
可惜,他們的前後左右早就都是敵軍,圍得密密麻麻好似鐵桶一般。
在一處山谷。
他們再也無路可退。
“怎麼會就這麼點人?”
劉守將勒馬停下,看着他們面前僅僅三十餘騎的場面,眉頭緊皺,高聲質問道:“於鬆!你們其餘人呢?說出他們的下落,饒你不死!”
他們是從四面八方包圍過來的,理論上來講不應該有人逃得出去。
可目前才殺敵不到一千,預備眼殘部明明有三千餘人才對。
回答他們的,只有拔刀之聲。
“預備營,衝鋒——”
於鬆高舉陌刀。
預備營最後三十餘騎,衝入數萬敵軍的軍陣,頃刻之間就被淹沒,好似泥牛入海,悄無聲息……
……
陽春府。
叛軍大營。
董安在侍從的服侍下披掛上全身甲冑,拿起一柄禾苗長刀,比起前些日子神色好了不少,眸光當中更是充滿自信。
“報!”
“城外五十里疑似發現沙文龍等人的蹤跡!”
“項將軍已經去追了。”
“大帥你要不要也過去看看?”
“嗯,我知道了,等眉山府的戰報來了以後本帥就親自前往。”
董安拿着毛筆,在輿圖上勾勾畫畫。
但他不是在關注預備營殘部的動向,而是在統籌規劃接下來的明州大局。
預備營那夥人不可能再活着,羅天大關的部署萬無一失,佯攻的那一套,不會再有人上當了,姓陳的小子,終究是黔驢技窮!
等到戰報抵達確認結果和自己預測的無誤以後,董安就會親自披掛上陣,先去追殺沙文龍兩人,然後再去劍門峽谷協助鍾無心對戰呂籍。
不過後面的戰局就沒什麼意思了,無非是比拼兵力和後勤補給,不會再出現什麼太大的變數。
“報——”
“羅天大關傳來消息,預備營殘部全軍覆沒!”
“參將於鬆的人頭,正在送來的路上!”
“……”
“嗯,等等……”
董安聽出不對勁:“只有於鬆?陳三石的人頭呢?”
“大帥……”
將士低着頭,不敢直視對方:“還有個重要的消息,根據劉安興傳來戰報,他們斬殺的敵軍大概在一千人左右,另外兩千人不知去向……”
董安厲聲呵斥道:“混賬!把話說清楚!”
“大帥,卑職已經說完了!”
將士聲音有些發抖:“就是單純的沒找到人而已。”
“而已?兩千人不知所蹤,你跟我說而已?!”
“砰——”
董安一腳踹下去。
那名將士當場口吐鮮血而死。
營帳之內一片死寂,將士們沒有一個敢出聲說話的。
董安回到輿圖前,重新拿起毛筆勾畫,自言自語地分析道:
“不可能!”
“預備營的前後左右四個方向,都有大軍包圍過去!”
“他們在進攻羅天大關之後,根本就不可能來得及撤退!”
“除非……
“除非他們這兩千人,根本就沒有去打羅天關,而是早早藏起來!”
“也就是說……”
“這次攻打羅天關,又是一次分兵佯攻!”
“不對!”
“主將都在!”
“於鬆的人頭已經被割下來,這是多方覈實,不可能搞錯的!”
“主將都戰死的”
“荒唐!”
“天下怎麼會有主將給他的部下墊後送死的例子!”
“假設真是這樣,那他們想幹什麼?”
“其餘的兩千人逃到什麼地方去了!”
董安不惜耗費大量時間,弄來一幅全新的輿圖,然後再次覆盤明州戰役從頭到尾的戰況,直到深夜子時,天空一聲驚雷炸響,他手裡的毛筆“啪嗒”一聲掉在地上。
“嘩啦啦啦——”
明州再次下起傾盆大雨,澆滅他心中最後一絲希望。
“完了……全完了……”
“噗通——”
“大帥!”
衆將士們慌忙上前。
這一次。
足足兩個時辰後,董安才重新睜開雙眼,他躺在臥榻之上,嘴脣發白,宛如從鬼門關走過一趟:“去告訴樑紀年,叫他快跑……算了,來不及了……”
“來不及了,什麼來不及了?”
將士們聽得雲裡霧裡,看着大帥的模樣,心裡也沒來由的發慌。
“大帥!”
一名副將湊到臥榻邊上,認真地問道:“大帥你說清楚啊,你神機妙算,怎麼可能來不及,哪怕是派我們止損也行啊。”
“……”
董安閉目不言,再也不說半個字,宛如將死之人。
“這……”
衆人無奈,也只能去通知樑紀年。
……
與此同時。
眉山府。
“豈有此理!”
樑紀年咬牙切齒地拍着桌子:“兩千人!劉安興怎麼能放走這麼多人,然後跟我說一句不知所蹤?!”
“大帥,他們能在什麼地方?”
眉山府最後一名守城將軍賀先良問道:“從攻打羅天關的那一刻起,他們就應該再也沒有任何逃走的機會!”
“不好!”
樑紀年駭然失色:“他們根本就沒有攻打羅天關。”
“這、這怎麼可能呢。”
賀先良說道:“大帥,預備營殘部主將於鬆的腦袋是貨真價實的,主將還能留下來墊後,用性命打掩護不成?”
“正因如此,才把我們所有人都騙了!奸詐,奸詐小人!”
樑紀年想要掀翻桌子,奈何力氣不足,最後反而使自己摔倒在地上,他面目猙獰地咆哮道:“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他就算再厲害,也是個千總而已!
“一個千總,能命令主將心甘情願地去死,這中間根本就沒有邏輯!
“於鬆是怎麼願意的!
“來人,快來人!
“賀先良,咱們還有多少人?”
賀先良回答道:“大帥的親衛,再加上最後城衛軍,總共還剩下兩百餘人,是出什麼事兒了嗎?”
“兩百餘人,守不住城了……”
樑紀年一把扯過輿圖:“等等,我記得臨河縣裡面,是不是還有一千八百多人在屠城?”
“是的大帥。”
賀先良說道:“這些人都是眉山山寨當初的元老,打完中部地區的勝仗之後,他們就回來了,是大帥獎賞他們屠城來着。”
“來得及!”
樑紀年下令道:“火速召他們趕回眉山府,務必在半路攔住預備營殘部!”
“什麼?”
聽到這裡,賀先良才終於明白大帥爲何如此慌亂,他難以置信地說道:“大帥,你的意思,該不會……這不可能吧?”
“大帥,大帥不好了!”
一名赤眉軍屁股尿流地闖入廳堂:“城外百里,發現、發現大概兩千人左右的騎兵,不知道是從哪裡冒出來的!他們自稱是天兵天將,要來收回大帥手裡,仙人賜下的天書!
“這……”
賀先良陷入震撼。
預備營的殘部,真的跟大帥所言一樣出現在這裡。
這和真的天兵天將有什麼區別!
“混賬東西,他們是預備營的殘兵,哪裡是什麼天兵!”
樑紀年怒道:“他們這樣說,無非是想恐嚇你們!”
他知道,如果真讓他們成功的話,叛軍大勢就會頃刻瓦解。
全天下人都會認爲他無德無能,天書歸爲大盛,說明大盛氣沒盡,一切不過是一場平平無奇的叛亂而已!
“好,我就用天書,跟你們決一死戰!”
樑紀年從身上取下幾頁黃金般的紙張,上面流淌着玄妙的圖文陣法。
賀先良立即跪下:“請大帥賜法!”
“轟——”
一股凡人不可見的玄氣涌入賀先良的體內。
“去吧。”
樑紀年拂袖:“賜法之後,你等必有一戰之力!”
“大帥放心!”
賀先良領命而去:“於鬆已死,就算真是那個陳三石帶人殺過來,他最高也不過是個初入化勁,末將好歹也是通脈小成,再加上有大帥的賜法,末將以性命起誓,必定能贏下此戰,然後拎着姓陳的腦袋回來獻給大帥!”
“快去吧。”
樑紀年沒有多說,只是看着他的背影,緩緩閉上眼睛哀嘆一聲。
赤眉軍高級將領太少,是他們的致命缺陷。
但賀先良好歹也是大宗門出來的通脈小成,那陳三石再厲害,也未必是對手。
總之。
此戰若成,一切爲時不晚。
此戰若敗,他命休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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