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村白的聲音剛剛落下,陳秋愣住。
原本打算先規避一下的秦弦也同樣愣住。
他們倆怎麼都沒有想過中村白居然能說出他要被開除的這句話來。
畢竟中村白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基本上就是東京藝術大學能夠走到現在這個等級的大功臣。
雖然說這個中村白有點不怎麼靠譜,每天有事沒事就是喝酒,喝完酒就聽音樂,活得和一個活神仙似的,一點比賽的感覺都看不出來。
可如果將這個等級的人都給開除的話,那麼東京藝術大學距離死也不遠了。
即便中村白再怎麼不靠譜,陳秋都不得不承認,中村白的水平確實不錯。
不僅僅水平不錯,對於音樂的理解,還有指揮的技巧啥的。
基本上沒有任何一個弱項。
唯一一個比較明顯的缺點大概就是,他手下的這支樂團和他的磨合並不算特別好。
即便中村白帶着這支樂團打贏了很多場比賽,甚至拿下了全國冠軍,但對於學校裡的學生而言,他們其實也很難像和聲交響樂團裡的衆人一樣,將功勞歸在指揮的頭上。
大概率更多的是覺得自己足夠牛逼,學校足夠強,才能讓樂團走的這麼遠吧?
可如果就因爲中村白和樂團關係處理的並不太好就開除中村白,這個也太離譜了一些吧?
兩人就這麼愣愣地看着中村白,一句話不敢說。
中村白從自己的口袋裡又掏出一杯酒,與之前的酒混合了一下後,往嘴巴里猛灌了兩口,格外舒爽地打了個酒嗝後,對着陳秋等人繼續道。
“秋桑,真的很抱歉,本來還想着說和你打個決賽,聽聽看彼此的音樂理解來着,可惜最終還是沒有這個機會,雖然還沒有正式通知,但是學校那邊對於我們的演出非常不滿意,據說好像是要打算換掉指揮,所以……”
說到這邊,中村白緩緩嘆了一口氣,拿起手邊的酒杯又是一大口酒精下肚,對着陳秋無奈地開口道。
“所以如果沒有猜錯的話,我感覺我可能要成爲那個被替換掉的那人了。”
“……”
陳秋和秦弦兩人聽到這句話後,不由得鬆了一口氣。
秦弦拿起手中的餐具起身,對着陳秋略微點頭,表示他先有事去了之後,就離開了餐桌。
而陳秋則是看向一臉茫然的中村白,對着他攤手道。
“不是,就這麼大點事情啊?我還以爲你要被退學了呢,急急忙忙過來大早上的在我面前借酒消愁,搞得事情多麼嚴重似的,不就是被指揮辭退嗎?有什麼大不了的?”
“啊?”
中村白聽到陳秋的話,大腦差點沒有反應過來,張大嘴,茫然道。
“我的指揮位置要沒了,我們最終決賽都不能相見了,這個還不夠嚴重嗎?”
“當然不。”
陳秋身體向着後方傾倒,以一個格外舒適的姿態倚靠在椅背上,拿起放在一邊的味增湯嗦了一小口後,對着中村白笑着道。
“指揮被替換這個情況其實很正常,我之前也有過差點被替換的經歷,不過你只要向學校裡證明你的實力比他們所要招募的新指揮更強一些就行,你對於這個樂團的作用是無可比擬的,那麼負責樂團的那羣老師自然而然會考慮將你換下來,究竟值得不值得。”
“啊?秋桑之前也被換下過?”
中村白倒是沒有注意陳秋後面說的,反而注意到了前面,陳秋說他也被換下來的部分,一時間滿臉驚訝。
“秋桑你這麼強?你們學校那邊居然還要將伱給換下來?貴校的隱藏實力居然這麼強嗎?”
“其實倒也沒有。”陳秋輕輕一笑,搖頭解釋道,“主要是之前我們樂團因爲兩支樂團合併,所有人全部都聚集在一起,整整一百來人,學校那邊有點怕我沒有辦法管理這麼多人,再加上他們聯繫到了我們海城前三的指揮,所以就在考慮要不要將我換下來。”
“果然不愧是秋桑,一百來人的大樂團居然都能管理的井井有條!”
中村白格外感慨地開口道。
他沒有說什麼諸如“後來呢?”之類的廢話。
畢竟陳秋完完整整地站在這邊,帶着他手下的樂團來到東瀛進行比賽已經說明了一切。
陳秋能夠完整地掌控那個足足一百多人的樂團。
讓整個樂團跟隨着他的思維去運動,去奔跑。
同樣作爲一名指揮,中村白非常想要做到這一點究竟有多麼困難。
他們並不是什麼打螺絲的流水線,也不是一支學校裡軍訓站姿的隊伍。
樂團是一支團體。
他們每個人要做的事情都不一樣。
每個樂器所要演奏的部分也不太一樣。
每一支樂器都要和其他樂器合作。
甚至絃樂聲部裡面小提琴組共同演奏同一個聲部,都有極爲清晰明確的分工。
讓一百多個人各司其職,創造出一首隻有他們能夠演奏出來的音樂。
其難度可想而知。
這個根本就不是什麼只要指揮熟練就可以勝任的。
你需要各個方面都做到極致。
從幕後的排練,樂團的團風整頓,團員之間的摩擦,整個樂團的方向,樂器的保養搬運。
到臺前的演出,細節的處理,臨時出亂子去進行的補救。
等等等等……
亂七八糟一大堆的事情需要你去處理。
中村白倒是想象過他能帶一支足足一百多人的樂團。
他甚至想象過他成爲東京交響樂團的指揮。
或者是目前排名前二十的,齊藤管弦樂團?
不過作爲一名學生的他,就算最年輕想要登上頂級交響樂團的首席指揮位置,還有好幾年的路需要走。
就他們學校這個只有幾十人的小樂團他都不一定能夠搞定。
就更不要說足足近百人的超級大樂團了。
中村白嘖嘖兩聲,拿起手邊的酒精再次給自己倒了一杯後,對着陳秋道。
“不過我感覺我可能並沒有秋桑你那樣的能力,畢竟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學校那邊是打算將東京這邊的一些名指,同樣也是之前學校裡畢業的那些校友給請回來,讓他們來帶領樂團衆人,就像是其他交響樂團一樣。”
其他的交響樂團。
指除了陳秋和他之外的所有樂團。
學生交響樂團的比賽,一般來說限制的就是參加比賽的樂手,希望他們是學生。
至於指揮,其實並沒有特別大的限制。
這也就是爲什麼除了陳秋和中村白之外,其他學校的人基本上都是成年人或者中年人的原因。
中村白一邊喝着酒,一邊對着陳秋說道。
“如果是其他的一些普通指揮我其實還是比較有信心的,但是這裡不一樣,這裡是東京,東瀛最大的城市,我都還記得當我第一次進入學校的時候,學校裡就已經有那種叱詫風雲的頂級指揮了,據說好像是後期去國外進修去了,但誰也不知道東京這邊究竟藏着多少頂級指揮。”
中村白說到這邊又沮喪了一些,拿起手中的酒精又喝了一口。
發現已經喝完後,隨手丟到放在一邊的垃圾桶裡面後,又從自己的口袋裡掏出另外一罐利口酒,隨後從一個不知道在哪的口袋裡,找出一份一份威士忌,以及98度的生命之源。
他就在陳秋的面前這麼亂七八糟混了一下,混出了一杯之前陳秋見過的烏龍茶,對着陳秋略微舉杯後,一飲而盡,感慨道。
“嘖,這酒真爽啊,如果能一直這麼喝下去就好了,哦對了,陳秋,如果回頭決賽那天,我沒有出現在現場的話,請務必不要想我,畢竟我對此也無能爲力。”
“……”
陳秋不知道自己這個時候是應該安慰中村白,還是應該跟着中村白陪一杯。
陳秋將他的視線看向中村白喝的那個烏龍茶,思考了一下剛剛中村白的做法後,很快便打消了陪一杯的念頭。
這玩意已經不是陪一杯了,而是陪一命了。也就是中村白這種酒蒙子才能這麼喝。
然而,就在陳秋思考着怎麼安慰中村白的時候,酒店餐廳的大門再一次被人打開。
之前陳秋看過的那位沉默不語的瀧出現在了門口。
他站在餐廳門口四處打量了一番後,很快便鎖定了正在陳秋面前喝酒的中村白,沒有任何猶豫地奔跑上前,用着日語嘰裡呱啦地說了一大串內容。
中村白一愣,兩人繼續嘰裡咕嚕說了一陣,隨後他的眼睛不由睜大,轉而面露苦澀。
他看了一眼陳秋以及他面前的可燃烏龍茶,又看了一眼瀧,明顯面露不捨。
就在中村白意猶未盡,準備拿起放在桌上的可燃烏龍茶的時候,瀧一把抱住了他的胳膊,將他拖出了餐廳,隨後遞給了陳秋一個歉意的微笑。
兩人就這麼消失在了陳秋的視線內。
望着兩人離去的背影,陳秋不由得吐出一口濁氣。
有時候外語不通真的沒辦法,根本不知道剛剛中村白和瀧兩個人聊了什麼。
陳秋想了想,懶得繼續深究中村白和瀧的事情,繼續吃着自己的早飯。
吃完後他看着手邊的可燃烏龍茶,想了許久,最終還是放棄了嘗試的想法,將其留在桌上後,起身離開餐桌,回到房間進行休息。
今天是休息日。
演出結束後陳秋讓樂團的所有人都出去放鬆一下,自己決定自己去哪玩,又或者是完全舒服地躺一天什麼事情都不做。
總而言之就是一切都由樂團衆人自己決定。
陳秋回到房間的時候,秦弦已經提前離開,留了個字條說被趙錫拉着一起,還有樂團裡的一些女生去迪士尼玩了。
陳秋知道這件事,本來趙錫他們問陳秋他想不想要一起去來着,可惜陳秋對於迪士尼沒啥興趣,他更想去附近的富士急或者大阪那邊的環球樂園玩玩。
可惜因爲距離太遠,如果當天往返的話,可能略微有些來不及,玩的也不怎麼盡興,陳秋就放棄了這個想法,讓樂團裡其他人自己玩好,自己一個人坐在房間裡曬曬太陽,看看樂譜。
陽光落在陳秋身上,照的他整個人都暖呼呼的。
與此同時屋內的空調恰到好處地不會讓這陽光太過於炎熱。
陳秋就這麼安靜地看着手中的樂譜,看着看着逐漸在太陽底下睡了過去。
吃完早飯,過量的碳水很容易讓人犯困。
再加上這溫和的陽光以及極爲舒適的溫度,還有隻剩下最後一輪的放鬆心情。
陳秋自然而然對此沒啥抵抗力。
陽光就這麼平靜地落在陳秋的身上。
直到太陽從上午的溫熱,逐漸變成了中午的炙熱,將陳秋從睡眠中曬醒。
他擡起頭看了一眼手錶,又看了一眼已經快到頭頂的大太陽,陳秋不由得打了個哈欠,將手邊的樂譜收起,隨意地放在一邊後,走到酒店樓下。
他看着陰涼的酒店大廳以及過曝一般的門外,緩緩收回了他準備出門的腳步,並且祝福了一番秦弦趙錫他們不要被曬的太過難受。
酷熱的太陽甚至將空氣都給融化。
地面上升騰起的熱氣,甚至讓空間甚至都有一些扭曲。
就如同火堆灼燒時的火苗一般。
明明是東京的市中心,此時此刻酒店外卻並沒有什麼人經過。
除了一個怪大叔提着公文包站在馬路中央,如同餓了一般捂着自己肚子發呆外,你再也看不到任何一個人影。
不知爲何,陳秋看着這位大叔,腦中總是不由自主地響起一聲“咚咚咚”。
怎麼?你也是井之頭五郎?
陳秋想了想,最終還是放棄出門覓食的想法,繼續去酒店的餐廳裡,給自己點了一份簡單的豬排飯。
或許是因爲人少的原因,點了差不多十來分鐘的時間,工作人員便將豬排飯送了上來。
陳秋扒拉着比自己臉還大的豬排以及邊上堆成小山的生菜,一時間有點佩服東瀛人的飲食習慣。
油炸食品配米飯,麪條配米飯,還有稀粥配米飯。
就這碳水配碳水,還有晚上熬夜喝酒,一喝就是一晚上,凌晨再點一份麪條吸溜一下上班。
陳秋是真的佩服東瀛人,他是真的不知道這羣人的身體是怎麼扛得住的。
陳秋一邊發呆,一邊吃着自己的午飯,思考着下午等太陽稍微弱一點的時候去哪裡逛逛。
好不容易來了一趟東瀛,總不能就這麼直接呆在酒店裡睡上一整天吧?
要不和艾鼓問問,問問看秋葉原有啥好玩的?
或者去問問看黃歆她們,去看看能不能去逛逛澀谷?
陳秋一邊攪和着碗裡的米飯,一邊這麼想着。
然而,就在他發呆的時候,一個身影坐在了他的身邊。
李安國教授。
他看了一眼陳秋,伸手給自己要了一份天婦羅烏龍麪加三文魚刺身後,將手邊的文件推給了陳秋,對着陳秋道。
“我本來還想去找你的,沒想到你居然在樓下,剛剛東亞三國藝術交流組委會那邊的工作人員給我發了一份郵件,需要改一下比賽流程,因此需要詢問各個學校的意見,我不太好做決定,所以將這個文件給你看看,你看看怎麼說。”
說罷,李安國教授目不斜視地看向前面的櫃檯,等待着裡面忙碌的廚師將他的天婦羅烏冬面端上桌。
陳秋略顯驚訝地看了一眼李安國,又看了一眼手邊的文件。
現在都已經是準備決賽階段了,正常來說不會修改演出了。
可是爲什麼會在這個時候又發一份文件過來?
剛剛纔說要將中村白給辭退,讓他卸任指揮。
這邊又要來修改賽制?
這羣人瘋了?
陳秋面露不解,將手邊的炸豬排放到了一邊,打開文件,開始一點一點看了起來。
文件很簡單。
就是說希望最後決賽的演出能夠推遲。
推遲到週六週日舉行。
並且演出的場地,也從一開始的東京藝術大學的音樂廳,轉到東京三得利音樂廳內。
這邊還有一份備註,東京三得利音樂廳是一家位於日本東京方舟之丘的音樂廳。
這座音樂廳開業於1986年10月12日,由森大廈所有,三得利屬下的基金會三得利藝術財團營運。
三得利音樂廳是東京首座古典音樂專用設計音樂廳,但也可以用來舉辦其他音樂類型的演奏會。由於其傑出的聲學設計,被評價爲世界百大廳院之一。
與此同時。
因爲準備的時間放長,從原本的1-2天,放長到了5天。
因此原本計劃所有的樂團走過場去給指揮家小澤征爾指導的計劃,也變成每個樂團獨自享有一天的時間。
地點依舊是在東京藝術大學音樂廳內。
官方說這個是一次非常重要的活動,他們希望能夠讓所有過來的樂團都能享受到最爲舒適的音樂環境,並且能與世界頂尖的音樂人交流,爲他們未來的藝術生涯添磚加瓦。
不管怎麼看,組委會那邊似乎都誠意十足,看不出什麼奇怪的點來。
可是不知道爲什麼,陳秋就是感覺這個賽程的修改有點奇怪。
特別是在這個時候發出來。
“怎麼樣?我們需要同意嗎?這個演出?”
邊上李安國教授的麪條已經上了上來。
他用力嗦了一口後,含糊不清地對着陳秋問道。
陳秋想了想,雖然不知道東京那邊在想什麼,但是就目前的信息來看,一切對於他們都是非常有利的。
因此,陳秋拿起手邊的炸豬排,將其用力咬斷後,對着李安國教授笑着道。
“爲什麼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