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樹上的蝸牛——李媛番外(二)
不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我很清楚我自己是壓抑着什麼的,將兩個人的距離控制在很規矩的範圍內。我不願意靠近他。除了學術上的事情從來不和他談心聊天,他也從不干擾我的私生活,只是偶爾問問我生活費夠用麼。
我不知道他是怎麼看出來我生活拮据的,我父母對我不是很好,他們是滿心盼望着再生一個兒子的,在農村,兒子越多越吃香,這種念頭在他們心中根深蒂固,所以我能出來上研究生,完全是自己堅持,從本科開始我就不再用家裡一分錢了。
我不想他幫助我,雖然他是我的老師。可我覺得他與其來可憐我,不如什麼都不要管。
他每月在學校給補助的同時多爲我申請了兩百塊錢補助,錢打到卡里的那天,他告訴了我。我第二天買了一盒月餅給他,快過中秋了,作爲學生我也從來沒有表過心意,他既然幫了我,爲了公平我買月餅給他也沒什麼不對,我沒想到他會那般激動。
想着不過就是一盒月餅,我省下來的錢夠用,並沒有影響我的生活,卻影響了他的脾氣。也許他真的太過清廉,要求我無論如何都將月餅退回去,他是絕對不會收的。
那天他生氣了,下班提前走的,我一個人賭氣樣在辦公室把所有的月餅都吃完了。越吃越難受,越吃心裡越堵。
不知道是不是月餅的緣故,半夜我肚子疼的進了醫院。醫生說是急性闌尾炎,要開刀。
我真的懵了。
寢室的同學東拼西湊的給我借了錢,手術完成的時候天已經亮了。麻藥過去之後很疼,護士讓我不要枕枕頭平躺着絕對不能動,寢室的三個姑娘都去上課了,陪了我一晚上她們也都太累了,我手指麻木,手機響也不敢動。
勉強偏過頭看到了電話上柳老師的來電顯示,我眼淚就是控制不住,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委屈,還是一個人在這陌生的城市沒有人噓寒問暖的難過,堅強太久了,總會在生病的時候徹底脆弱下來。
快到中午,護士檢查了刀口讓我活動的時候。我給他打了電話,我昨天晚上也是生氣了,吃完的月餅盒都大大咧咧的攤在桌子上,他早上一定是看到了的。
有時候,我覺得自己也挺任性的。
他掛了我電話,這個時間他沒課,不接電話應該是在開會。十分鐘後他回電,我控制了幾番情緒才讓他聽不出我聲音中的哽咽。
他問我怎麼沒有去辦公室,我告訴他今天不舒服,不想去了。他還是一貫冷清的讓我不舒服就休息幾天,我流着眼淚把電話掛了。
我沒有請假,但也一連三天沒有出現在學校,醫院送的餐我已經吃習慣了,我好像在哪裡都挺隨遇而安的。
第三天晚上,他來看我,護士問他是不是我的家人,他沉默良久說了一句,我是她老師。
一聲老師,說的我心冷了半截,哪怕裝一下也好,說一句是家人,對他來說那麼難。
他終於肯正眼看我,但也只是一瞥,就移開了視線。
他問我爲什麼不告訴他,我什麼都不想說,也不知道該說什麼,甚至都不想問他是怎麼知道的,他給我留下一千塊錢,讓我先用,不夠給他打電話,之後就沉默的離開了,我想把錢扔出去,可是沒有理由,他是我的老師,有足夠幫助我的理由。
我那天晚上一直都沒有睡覺,我心裡不停的壓制着一個念頭,我可能是喜歡他了。
這是多麼恐怖的一個念頭,但是它自從冒出來之後就開始不停放大,肆虐的瘋狂起來。我和他朝夕相處,每天他沒課的時候都和我在同一個房間,我甚至熟悉他點菸的樣子,抽完一根菸的時間,我知道他每次和我說話前都需要考慮幾秒,然後一聲沉沉的嗯,再叫出我的名字。這是一種蠱,沉痾入骨,我越是抵抗就發的越厲害。
我心疼他,因爲他家裡從來沒有人等着他吃晚飯,我也是這樣,上高中住校,每次回家需要很久,到家後從來沒有人等我吃飯,能有一口冷的剩菜已經不錯。就這樣在人生的路上孤獨行走着,他有工作作爲精神寄託,我以爲學業會成爲我的寄託,卻不想,是他。
我們教學樓下有很多流浪貓,我從來不曾餵它們,但是這段時間我越來越喜歡觀察它們,因爲我發現它們和我那麼像,它們可以很輕易的將情感寄託在某個人身上,因爲這個人常常餵它,那我又是爲了什麼?怎麼就這般輕易的將感情寄託出去?
我也開始觀察他,覺得他只有認真工作時專注的表情裡才帶着片刻的溫柔。我知道這是暗戀,我還知道這是一種大逆不道的情感。我已經分不清楚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不想他幫助我的,不管是學術上還是生活上,我都希望獨立,希望做出一些小成績,讓他滿意,可我對於他來說,始終是個可有可無的人。縱在妖號。
我有時候安慰自己,如果不是我,他的副教授位置就沒有了,所以我也不必太擔心會被他踢給別的老師,而距離下一屆研究生來還有半年,我可以獨自享受只和他相處的這半年。
感情是飲鴆止渴。我一直相信這句話,我沒有戀愛過,之前二十多年從懂事起陪伴我的就是書和筆,我將對他的情感全部寫在了日記本上,將它鎖在辦公室的抽屜裡,只有我自己一個人知道那裡面的秘密。
那時候我想,可能等新的學弟學妹來了,我就會更好的掩藏自己了,然後畢業就將這份感情徹底雪藏,再也不翻出來,但事實證明,這是不可能的,我離他越遠就越思念,到了一種近乎瘋狂的狀態。
我出院後,再次去辦公室,我的桌子上放着兩盒月餅,他不在,月餅盒上有一張字條,寫着喜歡吃也不要吃那麼多。他的字我是認識的,但這樣簡單的寫在便籤上,只給我看,又撩動了我心裡的某根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