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5章 舒雅靜的自白
人生怎樣活得快樂?
這是舒雅靜進京之前從沒想過的問題。
在她看來,無憂無慮的生長在世家豪族,錦衣玉食的按着前人那樣過就是幸事。
快不快樂的,沒有對比也無從得知。
直到跟着姐姐嫁進京都。
按規矩,她生於山城長於山城,家中自有父母,本不該隨姐姐住到永興侯府。
奈何家裡形勢複雜,爹爹雖是山城主官,卻因倚仗家族而名起,故而受制於家族,哪怕他對外頗有主見,可是但凡作爲族長的親大兄有求,他必然事事依從。
早些年三弟還未出生,年逾四十的爹孃只有她們兩個女兒,族裡便做主將三叔的次子過繼過來當作嗣子。
後來過了幾年,三弟出生。
按說,自此以後她們這位嗣兄的處境多少有些尷尬。
可是不知族長大伯和三叔怎麼和她爹談的,爹爹堅持守諾,以嫡長子待之。
雖說誠信大善,可是對三弟而言,卻未免不公些。
若只是這樣還罷了,大不了教導好三弟,讓他自力更生,憑藉科舉青雲直上。
奈何那位嗣兄志大才疏卻擅甜言蜜語,哄得爹爹以爲他長於經營,竟對他格外信任。
原本按照她那嗣兄的安排,是讓小弟隨長姐來至京都,借盛國公府和永興侯府之勢附學國子監,至於她,則從山城世家那裡擇個利於家族的人家婚嫁。
那時她懵懵懂懂不知利害,還是姐姐告訴她,說山城世家郎君大多紈絝不肖,平庸浪蕩不堪良配,教她不要聽從,而後更是掰開揉碎跟爹孃說明關係。
好一番努力之下,纔將三弟送到外祖家讀書,而之後更是帶着她離開山城來到京都。
……
舒雅靜看着窗外明月,輕輕呼出涼氣。
在她心裡,是姐姐不顧困難、費盡心力將她從可能的紛擾泥潭裡拽出;所以,不管贊不贊成姐姐的想法兒,她都只有感恩。
她記得自從三弟出生,姐姐就將她們家分成了兩派,在姐姐心裡,他們三姐弟纔是這支的人,三弟纔是這支的未來。
她原先以爲姐姐只是氣惱爹爹重視家族勝過小家才這樣想。
可不知從何時起,她們姐弟要比整個舒氏的人都要出息,竟成了她姐姐的執念。
比所有的族人都有出息,要讓舒氏一族仰她們姐弟的鼻息,要讓頤指氣使的族長唯唯諾諾,要讓嗣兄無顏相見,要讓三叔諂媚奉承,要讓她們爹爹承認自己有眼無珠……姐姐的執念好像是每年都在增加。
姐姐有沒有因此壓力倍增,她不清楚;可是她卻感覺,愈發喘不過氣。
甚至,她在姐姐面前,常常有種想要逃回書院的衝動。
可是每次升起這股衝動,她又總是自責自棄,感覺自己白眼狼一般。
這樣反覆交織卻又對立的情緒,常常讓她困頓迷茫,時而感覺了無生趣。
直到她睜開眼睛正視侯府裡的女郎,她才發現原來女郎也能活得這樣張揚。
撇開偏見固執,認真探索對方的美好,她這才意識到,原來京都和山城大不同,原來女郎也可以掌控自己的人生。
原來,像郎君那樣走出後院,學想要學的、做想要做的,纔是自由快樂。
“小姐,該就寢了。”丫鬟的提醒,讓舒雅靜從思緒裡醒來,眨着眼,感受着鼻翼之間的清涼。
“好。”舒雅靜從榻換到了拔步牀,手裡捏着的信封卻從始至終沒有鬆開。
拔步牀裡自有一盞青銅宮燈。
這燈極有意思,燭火在燈罩的增效下顯得格外明亮,向左一撥燈滅,向右一擰燈亮,若是不小心打翻了,燭火自行熄滅,整個宮燈亦是合攏關閉不見縫隙。
有這宮燈照耀,合上牀帳,拔步牀裡面亦能看書習字做女紅。
“小姐,不要看太久的書,仔細眼睛。”丫鬟放下帳子之前,仍舊仔細叮囑,哪怕她要在帳外陪伴,之後還會時不時提醒一二。
舒雅靜笑着說好。
直到牀帳放下,她溫和的笑容,才悉數變成了悵然。
不親自攀援不知山之高,不親自跋涉不知路之遠。
舒雅靜也是到了雲棲書院附學之後,見識了各個學院之間的風采,見識了女郎能走的通途之後,才懂得山之高、路之遠。
正是因爲這份見識,她纔對自己之前因權勢迷心,險些鑄就之錯格外愧疚自慚。
她以爲,有良師益友爲伴,她以後的人生不一定多精彩,但是一定會很充實。
她以爲,有清風明月爲伴,她以後的作爲不一定有多大,但是一定會有價值。
她以爲……她以爲,自己可以將先生慷慨給予的推薦信遞上去,可以從國子監裡謀一份她從小沒想過、進京時不敢想、前不久想試試的差事。
她以爲、她以爲……可以過上不指着男丁、不依靠郎君的生活,哪怕這個生活不夠富足。
只可惜,一道聖旨下來,她不需要自以爲了。
從此人生有了定數,她剛想跳出尋常女子的生活,卻反手讓這道聖旨給拍了回去。
這個結果,讓她一直有些飄搖不定的心瞬間踏實下來,卻也讓她眼前那幅即將成真、多姿多彩的畫面輕輕定格。
舒雅靜想,她到底還是要感恩的。
若不是隨姐姐進京,若不是永興侯夫婦寬容,若不是景和帝寬厚,她大概是不能有現在的這份際遇。
舒雅靜想,她應該還是要知足的。
若不是隨姐姐進京,若不是住到了永興侯府,若不是進了雲棲書院,她大概是不能享受到那斑斕多彩、絢麗多姿、自由自在的生活。
“也好!挺好!真好!”舒雅靜終於鬆開了手,小心翼翼、格外珍重的撫着那封先生給她、她卻沒有遞出去的推薦信。
輕輕打開她專門盛放重要物品的圓匣,舒雅靜猶豫片刻,打開最不常用的那層,依依不捨的放進去,然後鎖上。
隨之關進去的,是她曾經想要追逐雲彩的氣盛,是她想要探索卻終究不及的夢,一場意難平、卻足以慰平生的酣暢淋漓的美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