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安城有五州三十一縣,轄下富戶衆多,其中最有影響力的是八姓十二家,這些人家大半生活在府城,其餘幾姓人家則是在直隸州累世延續。
盛苑的車馬剛一入城,府衙衆官員尚不知曉,這些人家的主事人卻早已得到消息。
老府尹告老歸鄉,卻不等新府尹上任就迫不及待離開,這對於任何一位即將接受一府之地的官員,都是一個側面的提醒。
盛苑這個新任府尹生不生氣另說,反正守安城的土霸王們都不滿意。
這不是旁敲側擊的給他們上眼藥嗎!
這不是明晃晃地說老府尹任期內,於這守安城過得不愉快!
“也就是老邢走的快,不然咱非要和他說道說道,明明大家合作的很愉快!”久香樓裡三層包廂裡,一個肚兒圓圓、紅光滿面的蓄鬚男子搖晃着扇子,似笑非笑的叨叨。
久香樓乃是守安城直隸州最有名的食肆,一共三層,第三層頂樓只有一個包廂,平時不對外開放,唯有八姓十二家的主事人聚會時纔會啓用。
說話的這個穿着員外服的男子姓賈名秧,出自八姓十二家中的大賈氏,家裡主營的項目就是牧馬牧牛牧羊,據說大楚兵部的戰馬有五分之一來自他家。
對面兒和他隔着八個菜的中年男子聞言笑出聲。
此人姓章,其家族在本地貴族圈子裡被稱爲大章氏。
章姓男子放下筷箸,看向賈秧:“邢府尹是怕了你們大小賈氏,上回你們兄弟爭鋒,卻令他這個一府主官糟了殃池,府城上下盡皆停擺,就連他那衙門都清靜下來,最後還是他左右央求,求到咱們尤大哥跟前兒,纔有了轉機。只怕是自那時起,他就存了跑路的念頭。”
他話剛落地,旁邊兒的男子不樂意了:“章肆,你這話說得可有些偏頗!若不是那姓邢的多管閒事,我們族兄弟間開個玩笑,何至於鬧得滿城風雨?
細說起來,我們兄弟爭鬧,也不過是因爲祖上分家時有些產業沒有撕擼開,非要他個外人插手?
倒是你,人家邢府尹不過是要查你們家礦上的賬本,你就擄了人家的女郎,差點兒於你侄兒作偏房,細說起來,你才霸道了吧!”
“賈稔,飯可以亂吃,話不可以亂講,我侄兒是行俠仗義,從歹人手裡救下邢家的小姐,最後也是完璧歸趙,你可莫要瞎攀扯啊!”
章肆沉下臉:“你們大小賈家鬧騰到現在,大批糧食和戰馬運到了哪兒,還沒說清嗎?”
“你!”這話一出,賈家兩兄弟的臉色驟變。
眼看氣氛不好,上位的尤姓男子立刻打和:“好啦!好啦!邢府尹都已卸任,爲這個不在場的老朋友爭吵,有何意思?
大賈兄弟,章兄雖然愛開玩笑了些,可是上回你家讓人拿住把柄,還是他動了家族關係,把事兒壓了下來,你家二公子在駐地內衛混的若魚得水,也少不了他的功勞啊!”
“哼,都是十多年前的舊賬了,他們兄弟只怕是早忘了!”章肆冷笑。
尤姓男子聞聲又看向他:“章兄,賈氏兄弟待你也不薄啊!想當初監察御史前來,若非他們家舍了嫡女與他,只怕那屆府尹和你都要被押送入京了!”
說到最後,他慨然而嘆:“咱們八姓十二家苦守邊城數代,考得就是彼此精誠合作、守望相助!眼下守平城有朝廷大軍駐守,咱們守安城又來了個新府尹,這裡裡外外尚不得要領,我等更要小心謹慎,怎好因爲外任而平添矛盾?”
他說完這話,一個蓄着兩撇鬍子的範姓男子頷首認可:“幾位仁兄話趕話說得聽着有些狠了,實則這些年,誰家沒給老府尹送上數萬雪花銀?哼,他們家原先有多少傢俬,老夫不清楚,可是就憑任上這幾年,卻是那句‘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十數倍了吧?他家坐吃三代不空的家底兒哪兒來的?還不是咱們八姓十二家貢獻給他的?” “是極!是極!”桌上另外幾姓的主事人頻頻點頭。
“明明是合作朋友,怎麼好說得像是吾等強迫逼人呢?”
“就是!就是!守安城,苦寒之地也,若非吾等地方豪強世代耕耘,就憑他們那流水的府尹,怎麼可能經營得好這等兵家爭搶之地?”
“吾等祖祖輩輩充當朝廷和奴兒罕的緩衝牆,非但不居功自傲,反而樂於幫着主官治理府城,功勞苦勞皆有,理直氣壯也!”
衆人應和着應和着,話題就漸漸偏了。
尤睨見氣氛緩和下來,耐着性子等了片刻,這才清咳兩聲,將衆人的注意力吸引過來:“好咯!好咯!咱們於朝廷世代有功,但是居功不能自傲,這些自誇的話不要說了!
大家都忙得很,能湊到一起不容易,且說關鍵吧……不知諸位對這位新上任的府尹,有多少了解?”
“這……”諸人聞言不由面面相覷。
邢府尹卸任得很突然,他這屆任期未滿,誰能想到他會告老還鄉?
等衆人曉得時,他早已把家眷和傢俬一起悄悄運出了城。
最後見着的,也不過是邢府尹留下告知他們情況的小廝。
那小廝只會口述邢府尹的轉告,其餘的一問三不知。
“某的遠房親戚雖在京中,卻沒有聽聞關於守安城主官的任命,不過……”尤睨見衆人不言語,也不在意,兀自說,“不過,卻說咱們大楚那位六元及第的女狀元帶着車隊出京了,雖說不知她前往何處去,可是想想剛剛傳來的消息,若從車隊的規模來看,兩者卻是吻合的。”
“是女郎?女府尹?!”衆人聞言,頓時鬆了口氣。
尤睨見大家這般反應,不由提醒:“尤某聽聞這位女郎和她的未婚夫,在京可是令權貴子弟聞聲色變的存在。”
“尤大哥你未免太過小心了!莫說是個女郎,就是首輔家的郎君來了,又能如何?正所謂強龍壓不過地頭蛇,在咱們守安城的地頭,龍來了得盤着;虎來了得臥着!”
章肆冷哼一聲,眼底幽光一閃即過:“若是識趣,便是於她數百萬傢俬也不是問題,若是不識趣,咱們總有教她識趣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