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芳菲從沒想過,自己的人生會有如此黑暗的一天。
明明早上,她還在優哉遊哉地逛奢侈品店。心情好得不行,一轉眼就變樣了。
“上次您說您想要這個成色的,所以一到貨我就第一時間給您先預留下來了,排隊預約這款的客戶很多,但現在很缺貨,這個尺碼也是本店唯一一款了,您看……您要是真喜歡的話,咱就別等了,畢竟一旦脫手就會被其他客戶搶走了,這款全球限量目前只有200雙的。”
專櫃銷售畢恭畢敬地拿着一雙男士球鞋給葉芳菲展示着。
這時候葉芳菲的手機響了,是她爸打來的,她一邊接電話,一邊給銷售員遞上黑卡,“我要了,包起來吧。”
耳邊傳來父親格外慈祥的嗓音,“菲菲啊,逛街呢?”
“嗯,陸洲的生日快到了,我給他買個禮物。”
葉庚華:“準備給男朋友送什麼禮物?需要爸爸給點意見嗎?”
葉芳菲揚脣笑了,“不用,我都買好了。怎麼了爸?找我有事?”
葉庚華短暫沉默了一會,才說:“爸爸有重要的事要和你和你哥說,你今天抽空回家一趟吧。“
葉芳菲沒想到,今日踏進家門後,她的人生就開始轉向了。
……
她的父母各自坐在沙發的一頭,中間隔着老長的空間,兩人一句話也沒說,母親面色清冷,父親滿臉愁容,氣氛壓抑到了極點。
見到這一幕,葉芳菲內心不由咯噔一下。
自從她小時候無意撞見過父親的秘密,這類似的畫面就不止一次再她的夢裡出現過……可這麼多年,她父母親看起來都很恩愛,幾乎未曾當着她的面出現過這種冷戰的場面。
今天……
“怎麼了……”葉芳菲忐忑不安地走近,小心翼翼地問出口。
他們倆似乎這時候才發現她回來了,母親很努力地在臉上對她擠出笑容,只是那模樣看着很不自在,“菲菲回來了?”
而父親的眼底則閃過了一絲恐慌,葉芳菲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了,她幾乎沒有見過父親這樣的表情。
她開始越發不安。
沒多會,大哥也回來了。
他同樣也被家裡的這個氣氛弄得內心惶恐。
然後父親當着他們兄妹倆的面,低頭坦白了自己的錯誤、他和母親商量好的決定以及他自己即將要面臨的劫難。
葉芳菲聽完,難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爸爸,腦袋嗡嗡嗡響個不停。
她爸出軌,她在外面還有一個同父異母的哥哥?這位哥多年一直藏在集團內工作???還串通了高廷安出賣集團內幕???高廷安恨她爸,一直在暗中設局搞興大集團???高廷安已經被逮捕,手裡還捏有她爸犯罪的證據???她爸媽商量決定離婚???大哥也有潛在風險???她爸計劃去自首???
這都是些什麼?!
信息量嚴重過載……
葉芳菲忍不住拿出手機看了一眼日期,確認一下今天到底是不是愚人節。
“您是在講鬼故事吧?”
葉芳菲甚至對着她爸問出了這麼一句話。
葉庚華低下了頭,他已經不敢再看女兒的眼睛,哽咽道:“對不起,爸真的對不起……”
葉芳菲終於情緒破防,淚水決堤而下,望向她爸的眼神透着無盡的失望。
大哥葉明哲全程聽完的一句話也沒說,起身在客廳裡來回踱步,最後一圈他終是忍不住對着柱子狠狠踹了兩腳。
方辛蕾聽着這個動靜緩緩閉上眼,無聲地落了淚。
屋內陷入了很長一段時間的沉默。
葉明哲後來終於努力整理好了自己崩潰的情緒,讓自己冷靜下來,他邁着沉重的步伐走到葉庚華的面前,居高臨下地看他。
“您的消息來源信不信得過?有沒有可能高廷安手上並沒有要挾您的證據,指不定是他在故意製造風聲釣您的,您一旦去自首,這事就沒法挽回了。”
葉庚華把茶几上的文件袋拿起來遞給他。
葉明哲接過,取出裡面的資料迅速瀏覽起來,看完他手都顫抖起來,最後緩緩閉上了雙眼。
“要不您逃吧,我去想辦法找人,看看能不能安排您偷偷出國。”
葉庚華重重地嘆了一聲,起身拍了拍兒子的肩膀,“別折騰了,自首還有最後一絲希望。伱的事我已經拜託過你外公和舅舅了,你是個聰明孩子,你知道接下來怎麼做的吧?”
葉明哲倏然紅了眼眶,卻沒有一滴淚。
他欲言又止了好幾次,最終才憋住一句:“這麼多年,您一直是我仰望的高山,是我心中的榜樣,您知道嗎?”
葉庚華哽咽起來。
葉明哲:“沒想到您最後竟是如此狼狽地栽在自己外面那個兒子和姓高的手上……”
“爸對不起你們,我道再多的歉也無法彌補自己做過的錯對這個家造成的傷害。你可以恨我,但一定要振作起來。明哲,以後我不在,這個家就靠你撐着了,你要記住,你是我葉家的男子漢,無論遇到多大的困難,你都要堅強地站起來。”
葉明哲酸了鼻子,偏過頭去,苦忍着沒讓淚水落下。
“高廷安平時口口聲聲說你對他有恩,沒有你就沒有他的今天,卻背地裡處心積慮要搞你,爲什麼?什麼仇什麼恨他要這樣害你?”葉芳菲的聲音在此時響起。
葉庚華被問得渾身一僵。
“難道他父母的死和你有關?”緊接着,葉芳菲的聲音再次蕩在屋內,帶着顫抖,帶着絕望,也帶着還抱有一絲希望的試探。
一直沉浸在自己情緒中的方辛蕾驀然擡了頭。
葉庚華沉默了。
一秒,兩秒,三秒,時間變得格外的漫長。
葉芳菲等不來自己要的一個答案。
這時候,雖心死的方辛蕾終於還是不忍心替葉庚華開口了:“菲菲……你爸和高廷安他爸的事情比較複雜……”
葉芳菲卻打斷了她沒說完的話,“媽,我沒在問你,你別說話。”
她倔強地昂起下巴,淚眼汪汪地看着葉庚華,他沉默得越久,她的眼神裡越是失望。
葉庚華被女兒這麼看着,他感覺自己在這一刻,靈魂都碎了。
“不能說全然無關。”葉庚華終於還是面對了自己的內心。
葉芳菲緩緩閉上了眼,渾身戰慄,“你外面的那兒子又爲什麼要出賣你?他也恨你?”
每一個問題對葉庚華來說都像一道剜心的酷刑。
“菲菲……”
葉庚華朝她邁近一步。
葉芳菲朝他搖了搖頭,淚流滿面,“原來你一直都不是我心裡以爲的那個樣子……”
葉庚華聽完心都涼了。
“我見過你和她在一起……”葉芳菲看着父親的雙眼,儘管淚眼模糊,但她還是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喉嚨有點沙啞,“我小時候見過你在外面的那個女人……我當時問你是不是要和我媽離婚,你打我罵我了,那是我親愛的爸爸人生第一次對我那麼嚴厲,我還記得……”
方辛蕾和葉明哲震驚地看向了葉芳菲。
葉庚華雙手都在顫抖。
“我以爲是我太小了不懂事誤會了你,我害怕你離開媽媽離開我和哥哥,所以我選擇相信你,我把這件事當成了我一個人的秘密,從來沒有對媽媽和大哥透露過……現在回頭想想,如果我當時不那麼敏感和害怕,如果我和媽媽說了,那今天你的結果會不會好一點?”
葉芳菲哭着說。
葉庚華拖着沉重的步伐來到女兒面前,猩紅着雙眼在她面前蹲下,緊緊握住她的雙手。
“菲菲,你別這樣,是爸做錯了事,是爸罪有應得,這件事的因果和你沒有任何關係,你不能這麼想知道嗎?就算爸不在了,天也還沒有塌,堅強點。”
葉芳菲淚如雨下,“你曾經就是我的天。”葉庚華鼻子一酸,沒忍住落了淚,摸着她的頭說:“所以有了這次教訓,你要吃一塹長一智,以後別讓其他人來做你的天,要學會自己做自己的天,這樣你纔能有迎接狂風暴雨的能力。”
葉芳菲擦掉眼淚,望着她爸,“我謝謝您親自給我上了這麼生動的一課。”
女兒的這句話,讓葉庚華深刻體會到自己真的把人生搞砸了。
……
陸洲接連兩天都打不通葉芳菲電話的時候,他便猜到她正在經歷着什麼了。
該知道的真相總要知道,這點痛,相比她上一世經歷的,傷害等級已經被緩衝掉好多倍了,她應該是能承受住的,他也相信她沒那麼脆弱。
第三天,他終於能撥通她的電話了。
聽筒裡傳來她沙啞的嗓音,還有些咳嗽,鼻音也很重,開口第一句話是:“你找我?”
“感冒了?”他刻意把聲音放得更溫柔些。
“嗯,發燒喉嚨痛還咳嗽。”她說話有氣無力的,只聽聲音都知道她身體不好受。
“燒幾度?”
“昨晚39.3℃,現在不知道,沒量了。渾身發冷的,應該也沒降多少。”
“吃過退燒藥了沒有?”
“沒吃。”
“吃飯了沒有?”
“難受吃不下。”
“在哪呢?我去找你。”
葉芳菲不吭聲了。
“在哪?”陸洲耐着心問。
她吸了吸鼻子,良久才吱聲:“不用過來,我想自己待着。”
陸洲:“你發着高燒,又不吃東西又不吃藥,自己一個人會很危險,我很擔心你。在哪?雲天別墅還是碧水灣?你不說的話,我就自己去挨個找了。”
大概是聽到了最後一句話,她才肯妥協,“碧水灣。”
……
陸洲以最快的速度趕到了碧水灣。
房門的密碼他知道,所以輕鬆就進去了。
屋裡黑黢黢的,所有的全遮光窗簾全都被拉上了,明明是白天,卻像黑夜。
他最終在臥室的牀上找到了捲成一團的葉芳菲,看起來像個小可憐。
房燈“啪”的一聲按亮,牀上的人從被子裡探出頭來,和他對視上的那一瞬間,她眼眶倏然就紅了起來,淚水迸涌而出。
陸洲心疼得不行,走到牀邊將人抱進懷裡,擡手探了探額頭,好燙,可她身體又在哆嗦。
他可顧不得安撫她受傷的小心靈,連忙去櫃子裡翻出被子給她裹上。
“你不要命了?”
他指責了一句,轉身就去找藥箱。
葉芳菲縮在被子裡,不知爲何,聽着他怪責的話,這些天懸着沒着落的心突然好像落了地,她就那麼眯着沉重的眼皮,看他在房間裡忙碌的身影,忽然覺得她黑暗寒冷的世界裡彷彿照進了一縷溫暖的陽光。
他拿來了體溫計給她量體溫,38.8度。
“我給你帶了點粥,你喝點吧?喝了吃藥睡一覺就沒那麼難受了。”他哄着她說道,“你不愛惜自己身體,你也得考慮考慮我啊,你要是燒傻了,我後半輩子就得娶個傻老婆了,你不能這麼狠心吧?”
葉芳菲扯了扯脣角,露出一個苦笑,終是點了點頭。
陸洲扶她起來,想給她喂粥。
葉芳菲沒讓,自己拿過勺子一點點吃了起來,看得出來她沒胃口,很努力地吃了半碗就再也吃不下了。
陸洲拿了退燒藥給她服下,蓋了兩牀厚被子幫她悶汗。
“還冷嗎?”他問。
她緊了緊被子,只露出一雙眼睛,“有一點。”
陸洲爬上了牀,鑽進了她的被窩裡,將人緊緊抱在懷裡,“那你枕着我睡吧,我給你捂捂。”
“小心我把感冒傳染給你。”
“我沒那麼弱。”
“等下捂出一身汗,你會嫌棄的。”
“我估計比你先捂出汗,你別嫌棄我就行。”
葉芳菲枕着他的胳膊肘,把頭埋進他胸膛裡,脣邊有淺淺的虛弱的笑意,眼角卻是溼潤的。
“陸洲,你愛我嗎?”她沉默了好一會後,悶着聲問。
陸洲撫了撫她的後背,在她的耳邊答:“傻瓜,我當然愛你。”
“真的嗎?”
“真的。”
“有多愛?”
“很愛。”
“很愛是多愛?”
“上輩子只愛過你一個人,這一輩子也認定你了,你說這麼愛是多愛?”
“哄我呢?上輩子的事情你怎麼知道的?”
“我做夢夢到了,你就是我上輩子忘不掉的情人,所以這輩子我找你來了。”
“真會胡說八道。”她說話的聲音聽着有些迷糊,應該是睏意漸漸來了。
陸洲輕笑,“沒胡說,真的。”
“男人的嘴,騙人的鬼……”她呢喃着。
陸洲無聲地笑,輕輕撫摸着她的後背,幫助她入眠。
良久,她沒再說話,他以爲她睡着了,卻又聽見她問:“男人一輩子真的會專心愛一個女人嗎?”
陸洲喉結動了動,“別的男人我不知道,但我會。”
葉芳菲聲音越來越低,低到近乎聽不見,“我爸當年會不會也這麼承諾過我媽呢……”
他知道她心裡對男人在情感這塊的信任度始終橫亙着一堵牆,語言有時候並不會讓人信服,陸洲沒再應聲,只抱緊了她。
她在他懷裡落了淚,“別離開我,陸洲。”
他在她額頭親了一口,“咱不是說好了的嗎?不離不棄。睡吧,睡一覺就好了。”
聽着他在耳邊低語,她終於沉沉睡去。
這是葉芳菲這幾天來,唯一睡的一個安穩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