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至今日,大明朝早已不像當初立國那樣規矩嚴格,朝堂腐敗,吏治敗壞不說,連這京城天牢的武備也早已鬆散得不像樣子。
白天的時候,他們還能像模像樣地裝個樣子。
但到了晚上,這二百多年來染上的惡習便暴露無遺。
衆所周知,天牢是京城中由朝廷直接掌管的牢獄,牢中關押的都是重刑犯人,這些犯人要麼是政治鬥爭的失敗者,要麼就是真正窮兇極惡的惡徒。
後者自然不必過多贅述。
但這前者就不一樣了,他們往往是錦衣玉食的大人物,被囚禁在這樣暗無天日的地獄,很容易在精神崩潰的情況下說出點不足爲外人道的秘密。
爲了防止這些秘密外泄,那些牢外的大人物便在這天牢的獄卒上動了點心思。
於是,天牢獄卒這個職業便成了個世代相傳的鐵飯碗。
兩百年來基本上都是父傳子,子傳孫。
除了最頂上的職位偶爾有外人空降鍍金以外,下邊的中層和底層基本沒有變過。
可以說,天牢的獄卒基本上是個獨立的小社會,獄卒們互相之間世代通婚,關係早已不止是同事與同僚那麼簡單,每個人相互之間都是沾親帶故。
因而即便是最低級的小卒,也能與從九品的校尉談笑風生。
眼見着年輕人走進了房間,牌桌上大馬金刀坐在那裡的赤膊漢子哈哈一笑,態度親熱地招呼着那個年輕人。
“小劉,巡完夜了?快過來耍兩把!”
“這就來,這就來!”
年輕人剛一開口,立刻就有人起身讓位子。
他一邊坐下,一邊笑呵呵地問道:“周叔,今兒個手氣怎麼樣?”
赤膊漢子臉上的笑容一僵,一臉晦氣地說道:“別提了,今個手氣有點臭,把這周的酒錢輸了個精光,別說這些了,趕緊發牌,這牌桌換人,老子的手氣也該轉運了!”
周圍的獄卒聞言哈哈大笑,紛紛調侃了起來。
就在這時,鐵門外忽然傳來一聲響動。
但這響動過於輕微,以至於門內衆人竟無一人察覺。
緊接着,值夜室的鐵門緩緩打開,熱鬧的聲音從室內一股腦地涌入黑暗寂靜的甬道。
正在打牌的衆人動作一僵,齊齊轉頭望向門口。
所有的聲音都在此刻消失,只剩下鐵門緩緩打開的咯吱聲。
還好,走進來的那人正是日夜守候在甬道盡頭的牢頭。
他居然站起來了!
那個姓劉的年輕人有些驚愕,隨後忽然發現,這牢頭站起來後居然如此高大。
看他坐在甬道盡頭的模樣,劉姓年輕人還以爲他是個身材矮小的小老頭呢!
這牢頭穿着尋常獄卒的藍黑色窄袖短打,戴着包了漿的皁隸巾,眼神渾濁,相貌普通,年歲大概是四五十的樣子,看上去就是一個尋常到不能再尋常的獄卒。
可當值夜室的衆獄卒看到此人時,卻無一人敢再開口。
唯有那個周姓赤膊漢子嚥了口唾沫,強撐着膽子站起身。
“李老,您老人家怎麼有興致來看望小輩了?”
“……”
牢頭緩緩轉過頭,用那渾濁的眼珠望了他一眼。
就是這一眼,令周姓漢子有些毛骨悚然,連忙低頭躬身,以表尊敬,不敢多說一句話。
很快,牢頭轉過身,一句話也沒說,自顧自地走向了天牢。
在場的衆多獄卒無人膽敢阻攔,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他消失在那片黑暗中。
值夜室的衆人齊齊鬆了口氣。
劉姓年輕人是剛剛頂了父親班的新人,來這天牢裡當差不過一個月,對這裡的情況還不算了解,於是低聲問道:“周叔,李爺爺的眼神是嚇人了點,但也沒必要這麼害怕吧?”
“毛頭小子,你懂什麼?”
周姓漢子瞪了他一眼,隨後回頭看了看天牢,確認牢頭不在,才把劉姓年輕人拉過來,靠在他耳邊低聲道:“臭小子,你給我記住了,李老是咱們天牢的鎮山石,擎天柱,這天牢沒了誰都行,就是不能沒了李老。”
“啊?”
見年輕人有些不理解,周姓漢子哼了一聲,帶着些得意與炫耀解釋道。
“十三年前,江湖上曾有個名聲赫赫的大盜,據說輕功已臻入化境,曾幾次三番入過皇宮,他的紅顏知己是東夷的密探,潛伏在京城,欲竊取大明朝的軍械與造船圖紙,後被發現,押入天牢,那大盜也是了得,爲了紅顏竟偷偷潛入天牢,想要劫獄。”
“當時的獄卒無一人能發現他的身影,直到他在牢房外遇到了李老……”
年輕人聽得入神,見周叔的語氣頓在這裡,不由得急道:“然後呢?”
“不知道!”周姓漢子雙手一攤,語氣幽幽地說道,“沒有人知道那天晚上發生了什麼,只知道第二天的天牢門口,掛着那個大盜的腦袋。”
“嘶——”
年輕人倒吸一口涼氣,再度望向天牢時,眼裡只剩下敬畏與崇拜。
“原來李爺爺這麼厲害!”
“確實厲害!”
鐵門外,林中天倚靠着牆壁,滿臉贊同地點了點頭。
他明明跟在那個年輕獄卒的身後,靠着腳步與對方完美重合的方式,安全通過了那條甬道,又藉着類白眼視角的優勢,躲避了牆後獄卒的視線,硬生生從所有獄卒的視野盲區中混進了天牢,可還是被這位牢頭察覺到了自身的存在。
林中天很確定,自己並沒有被他看到身影。
對方之所以能發現自己,靠的完全是對危險的感知以及武者的第六感。
“難怪這牢頭能察覺我的存在,原來是天牢裡隱藏的絕世高手……”
林中天心中感慨。
既然被發現了,林中天也沒什麼辦法,只能出手幹掉了這個老頭。
說實話,原本林中天是沒打算殺掉他的,因爲這樣肯定會打草驚蛇,攪亂靳一川和丁修等人的劫獄計劃,可沒想到,這傢伙腦袋裡居然有顆腫瘤。
本以爲只能將其擊暈的一掌,竟然直接把他打死了。
難怪這傢伙眼神渾濁,行動遲緩,看上去一副老年癡呆的樣子,原來真的是腦子有疾……
早知如此,林中天就不會如此果斷地出手了。
想到這裡,林中天不由得嘆了口氣,心想着下次無論如何也要全程開啓類白眼視角,以防再有這樣的巧合事件發生。
沒辦法,林中天只能暫時用灰霧控制住牢頭的身軀。
爲了節約灰霧,林中天並沒有完全接管牢頭的大腦,只是控制住了關於身體的那部分,這樣一來花費的灰霧比較少,持續時間也更短。
粗略計算,大概只能持續七八天左右,正好是丁修等人劫獄的期限。
在這七八天裡,爲了不打草驚蛇,他將不得不一人分飾兩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