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珙還沒死,他在我手上!”
範閒的話,猶如一顆巨石,重重地砸進了林若甫剛剛平復下來的心湖之中。
他瞳孔驟縮,放在書桌上的手猛地攥成拳頭,死死盯着書桌對面那個容貌俊美的少年。
良久後,他終於消化了範閒透露的信息,緩緩道:“你沒有誆我?”
範閒正色道:“絕無虛假。”
林若甫面無表情地問道:“珙兒現在在何處?”
範閒平靜道:“就在範府,我的人只是把他打暈了,性命方面並無大礙。”
林若甫冷然道:“可有嚴刑逼供?”
範閒奇怪道:“二公子身上又沒有我要的消息,我爲何要動刑。”
林若甫定定地望着範閒看了一會,忽然嘴角一翹,搖頭感慨。
“好一個年輕人!”
“當真是深藏不露啊!”
範閒笑着拱手:“宰相大人謬讚了!”
林若甫瞥着他道:“都已經攤牌了,就不要如此謙虛了,你既然選擇將此事道出,應該是打算把珙兒還給老夫吧?”
範閒微笑道:“那得看宰相大人的態度了。”
林若甫搖頭道:“我自是無所謂,但你就不怕珙兒懷恨在心嗎?”
範閒笑道:“有您在,不怕。”
林若甫挑了挑眉:“哦?”
範閒笑着說道:“爲了相府的將來,您會替我說服二公子的。”
林若甫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忽然話鋒一轉道:“珙兒怎麼會在伱手上?”
範閒嘆氣道:“這就說來話長了,司理理被監察院押送回京後,我親去天牢審問了一番,從她口中得到了吳伯安的名字,然後,我派人追查吳伯安,查到了京都郊外的那處莊園。”
“我本想從長計議,但身邊幾個武藝高強的朋友卻咽不下這口氣,他們瞞着我去了趟莊園,將二公子打暈帶了回來,交予我處置。”
“說來也巧,就在他們離去不久,一顆隕石從天而降,將那處莊園夷爲平地。”
“還好我那幾位朋友跑得快,不然的話,怕是要與二公子一起共赴黃泉了……”
說到這裡,範閒臉上露出唏噓的神情,似乎真的爲此感到十分意外。
林若甫死死盯着範閒的眼睛,良久後忽然開口道:“照這麼說,你還救了珙兒,老夫還得謝謝你?”
範閒連忙道:“別,這謝字就算了,您只要不怪我就行了。”
“……那吳伯安呢?”
“已經死了。”
“珙兒身邊的護衛也死了吧?”
“這我就不清楚了,不過看您的模樣,他們應該沒有從隕石天降的天災中倖存下來。”
望着範閒滿是誠懇的臉龐,林若甫輕輕擡手,捋了幾下鬍鬚。
書房中的氛圍就此陷入沉默。
片刻後,林若甫緩緩道:“把珙兒還給老夫,此事就此作罷,老夫不會再讓他找你的麻煩,你與婉兒的婚事也不會再生波瀾。”
範閒笑着拱手道:“那我也不會再找二公子的麻煩,你我兩家重修於好,大家和和睦睦,有什麼事就像現在這樣坐下來談,豈不比刀劍相向好得多嘛~”
林若甫深深地望了範閒一眼,忽然哈哈大笑起來。
“好好好,好一個範閒,珙兒輸得不怨!”
“那相爺就是答應了?”
“答應了。”林若甫揮了揮袖,“今夜之前,將珙兒送回來,我之前說的所有承諾,都不會反悔。”
範閒立刻起身,拱手行禮,笑着說道:“那小婿就先行告退了。”
林若甫擺擺手道:“去吧!”
範閒笑着轉身,離開了相府的書房。
……
……
隨着陣陣疼痛傳來,林珙幽幽轉醒,捂着腦袋,眼神茫然地望着周圍熟悉的景象。
“你醒了?”
冷冷的聲音從前方傳來,將林珙從茫然中喚醒。
他猛地回過神來,驚喜地望着書桌後方的林若甫。
“父親大人!”
“我……我沒有做夢吧?”
聽到林珙依舊如常的話語,林若甫眼中露出一絲笑意,但面上還是冷着臉,抓起筆筒砸了過去。
林珙被嚇了一跳,也不敢躲開,只能硬生生承受這一砸,而後跪在地上將散落的毛筆撿起來。
林若甫揹負着雙手,站在書桌後,望着自己的兒子淡淡道:“知道我爲什麼砸你嗎?”
林珙捧着筆筒,垂下腦袋:“知道,因爲我與吳先生違背了您的意願,私下謀劃……”
“還叫他吳先生!”林若甫氣不打一處來,又拿起研墨的墨錠砸了過去,冷聲道,“逆子,將你昏迷前的事情細細道來。”“是……是,父親大人。”
林珙一向尊敬崇拜自己的父親,被林若甫這麼一砸,自然嚇得不輕,連忙中斷之前的話語,開始講起了自己昏迷前的事情。
在他的講述中,前半段的故事與林若甫的猜測一般無二。
直到亞牧與五竹的出現,才令林若甫眼中亮過一絲精芒。
“……那二人武藝高強,我身邊的所有護衛都不是其對手,他們殺穿了莊園的防衛,從正面硬生生殺到我與吳先……吳伯安面前。”
“然後呢?”
“然後兒子就被打暈了。”
林若甫微微頷首:“嗯,倒是與範閒說的一般無二。”
聽到父親的呢喃,林珙當即愣在了那裡。
“爹,您說什麼,範閒?!”
“哼!”林若甫冷哼一聲,瞥着林珙道,“知道是誰把你送回來的嗎?”
“……是範閒?!”
“還不算愚蠢透頂。”
林若甫淡淡地望了他一眼,而後從書桌後方走出,來到窗戶前,遙望着東南方向淡淡道:“範閒從司理理口中問出了吳伯安的名字,然後便有高手去你的莊園殺吳伯安,順便又把你打暈帶了回來。”
“……就是那兩個人,他們是範閒指使的?”
林珙滿臉難以置信地說道。
林若甫站在窗前,瞥着他說道:“這不關鍵,關鍵是你被打暈帶走後,一顆隕石從天而降,將你名下的莊園徹底摧毀。”
聽到這句話,林珙不由得愣在了那裡。
“……父親大人,您在說什麼啊?”
“不信啊?”林若甫轉過身來,冷笑着說道,“老夫起初也不相信,所以讓你袁伯父去看了看。”
說着,林若甫從袖袍中取出一張畫卷,扔給了林珙。
“這是你袁伯父畫下的圖卷,你自己看看吧!”
“……”
林珙連忙將它撿起來,攤開一看,臉上露出震驚的神情。
林若甫再次轉過身,望着窗外的景色幽幽道:“範閒派人殺進你的莊園,將你打暈帶走,這本是毫無道理的莽撞之舉,若留下痕跡,被監察院發現,爲父甚至能反咬一口,讓範閒受到陛下重罰。”
說到這裡,林若甫輕嘆一聲,眼神敬畏地望着天空,感慨道:“但誰能想到,只是一顆隕石,就將這一切都化爲塵埃,若非範閒親自上門,與爲父交談,爲父甚至至今都還被矇在鼓裡,怎麼也不可能想到你居然會在範閒手上。”
說着,林若甫再次轉過身,定定地望着林珙的眼睛道。
“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麼嗎?”
“什麼?”
林珙下意識問到。
林若甫輕嘆道:“天命!”
林珙怔怔道:“天……命?”
林若甫感慨道:“是啊,在這人世間,想要做成大事,權力、身世、錢財、手段,這些東西都是極其重要的,但有一樣東西,能將前面的一切都摧枯拉朽地毀掉,那就是天命!”
“珙兒,你生的太晚,沒有見過陛下潛龍時的模樣。”
“當時陛下還只是誠王世子,而誠王生性懦弱,誠王府的勢力在所有親王中也是最弱的。”
“因此,即便陛下才華橫溢,滿腔抱負,但在當年皇帝殯天,未留遺詔的亂況中,卻也只能與先皇一起無奈退出京城,以保全自身性命。”
“在這種情況下,你猜猜,陛下是怎麼逆轉此境的?”
林珙對慶帝的崇拜不比自家的宰相父親少,當即毫不猶豫地說道:“那必然是陛下雄才大略,以退爲進,暗中積蓄力量,緩緩圖之!”
“呵!”
林若甫忍不住輕笑一聲,在林珙疑惑的目光中搖了搖頭。
“如果沒有這次的事情,我肯定會這麼告訴你。”
“但現在,我要告訴你一個真相——陛下之所以能登基,只是因爲運氣好罷了!”
“……運氣好?”林珙難以置信地說道,“這怎麼可能?”
“不信嗎?”
林若甫瞥着他淡淡道:“那我來告訴你吧!”
“那天晚上,烏雲密佈,京都裡響起了兩道震耳欲聾的雷聲,雷聲過後,兩位最有希望奪得皇位的親王盡皆殞命,死相之慘烈,只能用天罰形容。”
“當時朝中只有三位親王,死了兩個後,就不用再爭了。”
“於是,一向懦弱的先皇稀裡糊塗地被推上了皇帝寶座,而陛下也搖身一變,從原本不受重視的誠王世子變成了堂堂的慶國太子。”
“……這,就是我所說的天命!”
林若甫擲地有聲地道出了真相。
林珙聽得怔怔出神,滿臉的震撼。
林若甫瞥了他一眼,一揮袖袍道:“以後不要再去找範閒的麻煩了,他有天命在身,天助者,做什麼事都會順風順水,你鬥不過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