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6章 各出手段,隔空鬥法
“小天師,此乃岱嶽殿,東嶽大帝在上,不可失禮!”
看着兩人一見面就劍拔弩張,藍道行臉色微沉,露出明顯的不悅。
這座東嶽廟,乃是正一道在華北地區的最大宮觀,主祀東嶽大帝而得名,一向是由天師龍虎宗和茅山上清宗輪流管理,故而纔將陶隱邀請到這裡。
當然陶世恩也是能來的,正一道內部分支雖有矛盾,卻還沒到撕破臉皮的程度,可如今對方的態度,就不留餘地了,完全不給茅山面子。
“正是要讓茅山上下好好看看,跟我陶氏作對的下場!”
想到陶仲文的評價,自己將來還不見得能比過藍道行,陶世恩心頭羞惱,冷冷一笑:“藍道長不知,此人曾於南方作惡多端,壞我陶氏聲譽,貧道此來,正是要清理門戶,不得已下,卻是要失禮了!”
藍道行皺眉,正要說話,眼前光芒一現,頓時變了臉色,脫口而出:“天師寶珠?”
就見陶世恩五指張開,一粒圓坨坨,金燦燦的佛珠升起,光輝遍及殿宇。
別說藍道行低呼,陶隱的神情都凝重起來:“老賊直接把這看家的寶珠,給了這無能的兒子?”
他察覺到佛光的氣息,本以爲對方又好心地給自己送寶了,沒想到是那傳說中能消除業孽的天師寶珠。
此物可是陶仲文的招牌寶貝,陶隱之前走訪正一各派,也能明顯地感到,道門內部承認其爲天師,除嘉靖的寵幸外,這件寶器至關重要。
“和百鬼夜行圖內的《涅槃經》氣息相似,絕對是佛門之寶!”
陶隱本就有探查情報的目的,故意道:“沒想到堂堂道門天師,用的卻是佛修之寶,倒是奇了!”
陶世恩道:“老君過關,化胡爲佛,佛門本就是我道教所化,有何不能運用的?”
西遊世界確實採取化胡說的設定,金剛琢就是老君出關時的防身之寶,陶隱扯皮了幾句,籠於袖中的手猛然捏緊,頓時強硬起來:“我倒要見識見識,你如何在大庭廣衆之下,用天師寶珠害我!”
“兩位稍安勿躁……”
藍道行聞言,舉步攔在陶隱面前,還想做一下和事佬。
陶世恩的眼中已經露出兇光:“胡言亂語,天師寶珠豈會是害人之物?是我看你劫欲纏身,不知悔悟,纔要給你一條迷途知返之路……光明無量,清消業障,祭!”
說動手就動手。
法咒一起,光芒大盛。
最先受到影響的,居然是站在陶隱身前的藍道行。
“唔!”
在那撲面而來的無量光明中,他只覺得內心深處的每一絲惡念,都被照得纖毫畢現,然後最爲執着的那一絲,瘋狂放大。
“有朝一日,貧道若能取代陶仲文,成爲道門天師,該有多好!”
這份執念瞬間膨脹,就像是一點漆黑的墨汁,浸染到清澈的水中,不僅污濁了整處水源,還從中誕生了一個張牙舞爪的怪物。
“不好……是欲劫!”
藍道行面色劇變,趕忙運用玄功壓制,卻發現在欲劫的帶動下,自己的每一個念頭裡,都開始充斥出難以言說的慾望。
對師門鎮山之寶的欲,對美酒佳餚的欲,對後宮女子的欲……
貪心、渴望、肉慾、懷念、嗜好……
這些原本只是一念而起,一念而沒,毋須刻意壓制,就能消失的念頭,此時個個膨脹壯大,衝擊心靈。
藍道行面色慘變。
九劫不似三災,渡不過去就是身死道消,九劫往往不會直接致命,卻會讓修行者生不如死。
藍道行記得,茅山的一位師叔遭了欲劫後,至今還被鎖鏈捆縛在後山禁地,時不時發出淒厲的叫聲……
而但凡大門大派的禁地之處,多有遭了九劫後,再也無法正常生活的同門,即便是那些症狀輕微的,修行之路也將中斷,再也沒有了得道成仙,與天地同壽的機會。
“不!不!!”
正當藍道行發出無聲的吼聲時,無量的光輝倏然消散。
不可思議的是,那些張牙舞爪的慾望怪物,連帶着光輝一併消失不見。
藍道行更是覺得渾身上下說不出的輕鬆,曾經壓制的執念經此一來,反倒放下許多,如釋重負地喘了口氣。
但看向陶世恩,尤其是看向此人手中的天師寶珠時,又露出濃濃的忌憚:“這法器太厲害了!”
“如何?”
陶世恩眼神高傲,下巴擡起,那副神態完美地詮釋了什麼叫趾高氣昂。
換成以前,藍道行的競爭對象是陶仲文,根本看不上這個所謂的小天師,可經歷了剛剛的風波,也只能選擇避開視線,退到一旁。
陶世恩哈哈一笑,心中暢快至極:“父親這些年,也幫道門各派免了不少業障災劫,卻得不到感激,早該如此作爲,恩威並施!”
他不太明白,天師寶珠既能消退劫數,又能助長劫數,如此奇效,爲何陶仲文不早早用之?
想來還是太保守,直到現在地位受到動搖,才讓這些左右搖擺之人好好看看,天師陶氏的真正實力!
當然,藍道行只是小試牛刀,讓符籙三宗知曉厲害,真正對付的還是陶隱。
“天下無不是的父母,伱居然投靠死敵,與我陶氏處處作對,還搶了我心愛的鶴兒……自尋死路,就別怪我替父親清理門戶!”
若不是藍道行還在旁邊,陶世恩真想一聲大吼,將憋在心中許久的奪愛之恨抒發出來,可惜辦不到,只能將天師寶珠的助劫之力激發到極致,普照殿宇,沖刷過去。
相比起藍道行是欲劫,陶隱無疑是惡劫居多。
他心中對於陶仲文的痛恨,成爲耿耿於懷的執念,這個執念不消除,隨着修爲的提升,劫數遲早也會到來。
而天師寶珠則是將這個過程大幅度縮短,現在一旦惡劫爆發,陶隱甚至會淪爲殺人狂魔,不分青紅皁白地殺害無辜。
陶世恩已經想好了臺詞:“未想到業障如此之深,連寶珠都壓制不下,此乃大明京師,天子腳下,絕不容你胡作非爲!惡賊,我今日斬你,你可有話說?”
多麼解氣的終結語!
並且扣上一頂在京師之中胡作非爲的帽子,也能牽扯到李時珍身上。
身爲一名剛剛被敕封爲真人的道醫,卻連身邊的人都約束不住,對於威望自是無與倫比的打擊!
“想拿我陶氏一族的銀子去修府邸?白日做……”
“怎麼可能?”
然而緊接着,陶世恩話到一半,期待的猙獰,換成了不可思議之色。
因爲沐浴在天師寶珠的光輝下,陶隱並沒有預料中的劫數爆發,反倒淡定地立在原地,臉上帶着似笑非笑之色,淡淡地道:“就這?”
陶世恩的神情陡然凝固:“你……你怎麼會毫無影響?”
藍道行也覺得奇怪,他至今所見的所有師門長輩,只要修行到了,就沒有不中劫數的,世間執念,總有一種適合。
而他以前就聽說過天師寶珠的妙用,今日方知這寶珠居然還能激化劫數,心頭已是忌憚到了極致,雖然不明白陶隱如何能不受影響,但也暗暗叫好,恨不得陶世恩狠狠吃癟。
陶隱的回答則繼續諷刺十足:“看來我並無劫數臨頭的兇險,恰恰相反,還要多謝小天師讓我有此難得的感悟了!”
“啊——!!”
陶世恩氣得是怒髮衝冠,七竅生煙,伴隨着狂吼,一道厲芒從袖中探出,居然仗劍而出,直刺過去。
藍道行動容,他確實被天師寶珠震住,但也不容許如此作爲,立刻出聲:“小天師冷靜!”
“你敢阻攔試試?”
陶世恩面容扭曲,衝着藍道行狂吼一聲,那猙獰兇惡之態,令這位茅山道人都是一驚,然後就見那厲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唰的一下刺入陶隱的胸膛。
眼見對方避都不避,陶世恩哈哈大笑:“你終於死在我的手中了!”
鮮血從胸膛濺出,陶隱的表情上卻沒有太大變化,依舊是瀟灑的兩個字:“就這?”
然後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陶世恩愣住了。
藍道行也愣住了。
這嘴也太硬了……
但旋即他眉頭一揚,隱隱有些猜測,故意讚歎道:“好骨氣!”
“該死的!該死的!”
陶世恩將劍抽出,感受不到半分大仇得報的快感,仇恨的視線盯在陶隱的屍體上,恨不得將之碎屍萬段。
可他也清楚,這樣的行爲,已經闖下了不小的禍事。
用天師寶珠,令陶隱劫數爆發,不僅可以威懾正一派內的道人,使得他們重新團結在陶仲文身邊,對於凡俗還能宣稱,陶隱是自己遭了劫數,天師寶珠本想救他,卻未成功。
爲了證明這點,陶世恩還準備引導惡劫爆發下的陶隱衝入大街,多傷一些北京城的平民百姓,然後再在大庭廣衆之下將之擊殺。
但現在於東嶽廟內痛下殺手,又是另一回事了。
就算是陶仲文,也不能隨便殺人,自己衝動之下殺了陶隱,無論是衙門,還是錦衣衛,都要來拿人的……
“不行!不行!”
眼見殿內並無旁人,陶世恩驚懼不已,又急中生智,探手抓向屍體:“此人本就是我陶家之人,今日被我實行家法,清理門戶,我要帶他回去向父親覆命!”
藍道行豈會放過這麼好的拿捏機會,拂塵一揚,將他的手震開:“這位是李真人的親隨,更有將之當成傳人培養之意,如今遇害,貧道必須給李真人一個交代!”
陶世恩受阻,面容頓時猙獰起來,天師寶珠再度懸於掌心:“藍道行,你可想清楚了!”
藍道行心頭緊張,面上卻不亢不卑,他能被選出來去嘉靖面前爭寵,也非易於之輩:“小天師莫要威脅,貧道若是怕了,那遲早懼劫當頭,你若是有膽量再殺一位朝廷敕封的高士,儘管動手吧!”
“好!好!你去向李時珍邀功吧,不過他的人死在你面前,你以爲能討得好?”
陶世恩確實不敢動手,胸膛劇烈起伏,丟下一句狠話,憤然拂袖,轉身離去。
“幸好陶仲文後繼無人,這小天師根本不足以獨當一面……”
藍道行搖了搖頭,但想到天師寶珠的厲害,神情又鄭重起來,然後來到陶隱的屍體面前,拂塵一揚。
嗖!
那鮮血蔓延,死氣橫生的屍體,陡然一震盪漾,化作煙氣散開。
最終留在地面的,僅僅是一道法力失了大半的符籙。
“果然如此!”
藍道行撿起符籙,嘴角微揚:“各出手段,隔空鬥法,李時珍和陶仲文,當真是各有手段啊!”
……
真正的陶隱,確實早就溜了。
眼見陶世恩取出寶貝時,陶隱當機立斷,使用了本來準備應付陶仲文襲擊的分身化形符,真身沒入地下。
這不是他的能耐,而是一位矮矮胖胖的老頭兒出現接應:“老夫是北京土地神,奉尊上之命暗中看護,請隨老夫來!”
陶隱渾身放鬆,任由土地神帶着他在地下穿梭,很快遠離東嶽廟的範圍,告別土地神後,到了京郊架起風來,朝着天空的神樂寶船飛去,彙報這件大事。
陶世恩自是不知,那位遺言爲“就這”的大仇人,半點事情都沒有,回到陶仲文的閉關之地,看着那緊閉的石門,顫聲道:“父……父親……孩兒有負重託……闖下大禍了!”
片刻之後,陶仲文的聲音從中傳出,帶着濃濃的詫異:“那孽子擋住了寶珠之威?”
陶世恩將東嶽廟內的事情講述了一遍,低聲道:“若不是那藍道行阻止,孩兒已經將陶隱的屍體帶了回來,現在李時珍知道,怕是要發難了,陸炳本就虎視眈眈,更是不會放過孩兒……都是孩兒無能,辦錯了事情,還望父親搭救!”
說罷,他重重叩首,眼中滿是懼怕驚惶之色。
室內安靜片刻,陶仲文平穩的聲音傳出:“不必擔心錦衣衛來拿人,你應是中計了,陶隱沒死。”
陶世恩愣住:“怎麼會沒死?孩兒親手殺得他啊!”
陶仲文道:“世上多有僞裝化形之法,你不曾見識過,纔會被矇蔽……”
“那孽子心懷仇怨,法珠絕不可能毫無影響,何況妖類精血相連,一旦陶隱身死,那蛇妖必定以最快速度趕到,找你復仇……”
“現在一片風平浪靜,恰恰說明孽子沒死,那東嶽廟內的屍體就不是他,怕是使了個障眼法,真身偷偷遁走了。”
陶世恩怔了怔,勃然大怒:“我又被耍了……又被耍了……啊啊啊,我要將他碎屍萬段!!”
眼見這位虎立而起,揮着佩劍狂舞,石門開啓,一個玉瓶飛了出來:“裡面有一粒冰心丹,服下它。”
陶世恩接過玉瓶,微微一怔:“這是父親煉的丹?”
身爲繼承人,他當然清楚,煉丹術可是陶仲文的短板。
紅鉛丸那樣的丹藥,終究是給凡人服用的,難以糊弄道門內行,何況陶仲文若是丹法高超,也不至於傳授給陛下後,煉出的丹藥那般一言難盡……
陶仲文有些不悅:“當然是我所煉,你打開便知好壞!”
陶世恩遲疑着打開玉瓶,一股清新的味道頓時撲面而來,明顯是上品丹藥。
這位小天師通體一震,眼眶紅潤了。
連身爲天師的父親,都在默默提升自己,等待一鳴驚人的機會,自己還有什麼理由不努力呢?
他立刻服下丹藥,盤膝在地,運功周天,眉宇間的戾氣緩緩散去,恢復冷靜:“多謝父親賜丹!”
陶仲文淡淡地道:“那孽子便是逃過了這次的殺劫,也該知道厲害,若李時珍能知難而退,就由得他們去,我亦不會趕盡殺絕……”
“若是他們還不知好歹,那你也不必留手,儘管讓他們遭劫便是,陛下不會對一個失敗者記掛多久,保住天師之位纔是最重要的,毋須瞻前顧後!”
陶世恩露出堅定之色,重重點頭:“是!”
這位小天師雄赳赳氣昂昂地離開,一刻鐘後,另一道身影來到室外拜下,正是從未外出過的嫡傳弟子,典真嗣。
石門開啓,又一個渾金匣子飛到面前,陶仲文吩咐道:“這些冥票一日燒一張,嚴格執行九幽之法,削減陸炳壽數,不要讓我失望!”
典真嗣將匣子打開,一股撲面的寒氣涌了出來,激靈靈地打了個寒顫,以一種疑惑的語氣道:“這不是交給師兄做的麼?”
陶仲文淡淡地道:“他要執掌天師寶珠,與李時珍一方鬥法,暫時沒有精力顧及這件事了。”
典真嗣依舊沒有應下,很不情願地道:“那不能換個人麼?師父,我不想與地府那些鬼差打交道,挺嚇人的……”
陶仲文聲音溫和起來:“你的法力最是精純,可擔重任,將來這個家,就要交給你了!”
典真嗣精神一振,露出激動之色,又有種理所當然的表情,這才收下渾金匣子,拜了一拜:“請師父放心,孩兒一定不辱使命!”
聽着這位離去的聲音,室內羽衣星冠的老道士閉着眼睛,表情一片淡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