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了個淫賊,居然將聚義令都給舍了,偏執的江湖義氣!”
梁山聚義堂中,丁潤把玩着令牌,聽到魯達回來後的稟告,淡淡地道:“不過這王英倒是挺難殺,居然能躲過三次追捕……也罷,就讓他再活一段時日,包括那‘山夜叉’孫元一家,他們都不是偶然路過山東,而是別有目的,到時候一網打盡!”
坐於下手的樊瑞冷哼道:“孫元以爲自己藏得很深,其實我們早就知道,他投靠了洛陽的張仙,如今西夏戰事平復,西軍要回歸,張仙憑着幾手左道之術,可以打敗毫無士氣的廂軍,卻絕對不是北軍的對手,這人倒也聰明,見勢不妙,就想要避開河南那片京畿之地,將手伸到我們山東來!”
石秀殺意畢露:“別的地方我們鞭長莫及,敢來山東鬧事,讓這位重瞳道人死無葬身之地!”
劉唐道:“我們也可先下手爲強,設局誘其深入,再一舉滅之!”
丁潤環視左右,一個個頭領依次發言,表達自己的看法。
此時的聚義堂上,已經有三十多個坐次,一部分是隨着他北上燕雲,跟遼軍正面交鋒過的頭領,另一部分是南下金陵,在皇宮與禁軍對抗過的頭領。
這羣人或許還沒輪上去歲安書院的進修,但能力已經凸顯出來。
不過目前這些座位,有一大半的位置是空着的,他們早就不侷限於八百里水泊梁山了,頭領各有任務。
如李俊和阮氏兄弟去了滄州的造船廠,如燕順、鄒淵、鄒潤等人分佈在山東各地,作爲鄉勇武館的教頭,培養鄉軍的預備役人員,也有如朱貴、朱富、杜遷等人,與部分官吏往來,散發聚義令。
這樣的心血澆灌下去,山東之地纔有如今的和平之勢,就更不容許那種受天下唾棄的賊子破壞。
丁潤等到衆人發言完畢,更是加以總結:“欲亂山東者,朝廷容得,我們梁山也不容得!”
聽了這般擲地有聲的話語,衆頭領精神振奮,齊聲道:“大哥英明,正該如此!”
不能光喊口號,丁潤開始講述下一步的具體行動:“總教頭說過,想維持一片地區的穩定,要內外兼顧。”
“張仙就是外敵影響,這等賊子野心勃勃,想要稱王稱霸,割據一方,派出如孫元這類的前哨入我山東,圖謀不軌,威脅性不容忽視。”
“但真正核心的問題,還是內部的官吏欺壓,大戶盤剝,魚肉百姓,無惡不作!”
“百姓活不下去,纔會受張仙那類野心者的煽動,造反作亂,成爲亂民,如果只是打死張仙,不解決地方欺壓的問題,那我們與欺上瞞下、粉飾太平的官府,又有什麼不同?”
大多數頭領都摩拳擦掌:“正該殺貪官,誅豪強!”
但也有部分頭領表示擔憂,比如朱貴的師父李雲,原來在縣衙內任都頭,想到聚義令的普及,就開口道:“地方豪強正是我們的打擊對象,可如果直接對官吏下手是不是會破壞如今的大好局勢?”
丁潤大手一擺:“不必擔心,聚義令是朱參贊出的主意,我們加以實施,而總教頭也明確提到過,我們梁山和地方官府,已經是不平等的關係。”
“要學會從全局上看待問題,如今朝廷的重點根本顧不上山東,就算有兵力回援,也要先穩定住京師所在的江南,那襄陽的郭康也是兵鋒極盛,都開始對金陵之地蠢蠢欲動了,解決掉此人,還要將原本的京畿之地河南亂賊平復,到時候張仙就是首當其衝,哪裡顧得上山東和河北?”
“河北不亂,在於有爲國爲民的蔡知府,山東不亂,正是有我們梁山懲奸除惡,主持公道,地方州縣的衙門需要小心翼翼地巴結着,並非我們梁山仰仗官府!”
“總教頭又說過,和平永遠不是妥協換來的,千萬不要被如今的風光迷惑住,官府懼怕我們,我們就更要擴大優勢,真正讓山東地區爲我們所控!”
衆頭領早已經習慣了大哥三句話不離總教頭,何況這些指導意見確實一針見血:“是!”
丁潤嘴角揚起:“當然,暫時還要給朝廷一個面子,大戶豪強直接公開審判,那些貪官污吏誅殺時,避着些官府,別讓他們徹底下不了臺。”
“相信經此之後,聚義令的價值就會更高了,以後發放時候的篩選也要更加嚴格,儘可能給那些爲人持正,治理一方,好名聲的官吏,並言明不可隨意借出。”
“如鄆城縣主簿時文彬借給了宋江,那就是主動放棄自己的資格,日後不得庇護,當怪不得我們!”
衆人大笑:“明白!明白!”
丁潤看向樂和:“名單準備好了麼?”
樂和立刻將文書取出:“依照大哥所言,這些都是各州縣臭名昭著的貪官污吏和地主豪強,手中染了不知多少無辜的鮮血,最是作惡多端!”
丁潤接過後仔細看了一遍,上面有二十家,排名第一的位置,就是曲阜孔氏,想到了吳用的特意關照,提筆將之勾出:“這個孔聖人的家族,吳參贊已經出手,在不知他的具體計劃之前,我們不要貿然干涉,以免打草驚蛇……”
繼續往下看,那一個個貪官污吏,都毫不遲疑地圈起,尤其是看到幾個豪橫的地主時,丁潤更是大怒:“區區清河縣和陽谷縣的大戶,也敢如此魚肉百姓,弄得天怒人怨,將這兩個地主公開審判,以平民憤!”
到了最後,在幾乎末尾的地方,齊州章丘李氏印入眼簾,丁潤眉頭微微一皺。
這個家族沒記錯的話是名儒李格非的族親,與總教頭的母親也有遠親關係吧?
不過僅僅是些許遲疑,丁潤的目光就堅定起來,能上樂和名單的,哪怕排名較後,也不是小惡,以總教頭的爲人,絕對不會姑息,自己胡思亂想反倒會枉做小人。
他大筆一揮,將之圈起:“按照名單處置,我梁山聚義爲衆,替天行道,絕不姑息!”
衆頭領起身領命:“是!”
……
“章丘,我們終於回來了!”
“相比起其他地方,山東的州縣有此太平,真好啊!”
李格非掀開馬車的布簾,看向鄉鎮老家,露出懷念與感慨。
他的父母早年相繼病逝,自從科舉及第,入朝爲官,就沒有回過老家,此次若不是辭官歸鄉,恐怕一直要到百年之後,纔會送棺槨回來落葉歸根。
即便如此,這一次的回鄉之路也是頗爲坎坷,本來他想先將妻兒送回,自己留在京中辦理辭官手續,誰料遼人南下入侵,妻子王氏和女兒李清照、兒子李迒就一直留在大名府,當得知中樞懼怕北虜,遷都南逃時,他怒而北上,進入大名府,親身經歷了守城大戰、光復燕雲、和議盟約、四方皆反的全過程。
毫不誇張地講,身在中樞的高官要員,絕對沒有李格非這段時間的經歷來得豐富,看得透徹,更不會如他途徑各州縣時,看到地方炊煙裊裊,官道行人井然有序時,就感到十足的欣慰。
和平真的太不容易了……
然而感嘆的話語,還在馬車內迴盪,前方隱約就傳來激憤的聲音:“打死他們!!”“打死他們!!”
李格非頓時緊張起來,趕緊讓車隊停下,再對着一路護衛他們的鏢頭王四道:“煩請王鏢頭前去看一看,是否有賊匪作亂?”
王四已經點了幾個鏢師上前,又吩咐好其他人護住車隊,纔開口道:“請李公放心,我們這就去查看!”
目送鏢師們去了,李格非放下布簾,嘆了口氣,妻子王氏則安慰道:“夫郎不必擔心,應該不是大亂,山東有梁山泊照拂着,又有鄉軍的影響,賊人不敢造次的……”
李格非知道妻子說的有理,卻是苦笑道:“京東兩路是何等要地,卻要靠着一羣江湖子維護地方安危,老夫即便現在不是朝廷命官,也覺得顏面無光啊!”
更顏面無光的還在後面,王四一行很快回來了,顯然並無兇險神情裡卻帶着幾分尷尬與古怪:“李公,是你的族人出事了……正在被梁山公審……”
李格非愣了片刻咬牙道:“勞煩鏢頭,帶老夫親自去看看!”
在王氏擔憂的注視下,李格非走下馬車,腳步飛快地往聲浪傳來的地方而去,可見身體還是硬朗的。
但等了足足半個時辰,李格非再度回來時,已是面色鐵青,步履蹣跚,那模樣險些暈倒,嚇得王氏趕忙扶住:“夫郎,你怎麼了?不要嚇妾身啊!”
李格非嘴脣哆嗦:“強佔土地、縱火焚屋、貪墨災糧、哄擡米價、擄人勒索、逼良爲娼……那梁山豎起的告示,居然一面都裝不下,條條罪責,觸目驚心!正如公審之人所言,不僅法理不容,天理更不容之!”
王氏臉色也難看起來:“做這些事情的人,真是夫郎的親族麼?”
李格非慘然道:“臺上被審之人,老夫一個都不認識,但他們敢如此肆意妄爲,無疑是用了老夫的聲名!只是一個並無實權的禮部員外郎,他們就敢在鄉里橫行霸道,魚肉百姓到這個地步,真該被統統打死……報應!咳咳!報應啊!咳咳咳!”
說到最後,李格非已是咳得險些喘不過氣來,王氏趕忙替他撫背順氣:“夫郎莫要氣憤,莫要氣憤!”
等到李格非好不容易緩過來,夫婦倆人面面相覷,氣氛陷入了尷尬。
多年不歸鄉,一歸鄉族親就被公審了,瞧着那羣情激憤的勢頭,如果繼續留下,他們也會有危險,這等事情實在是始料未及……
思來想去,王氏只能道:“夫郎,兩個孩子如今還在大名府,受林家照顧,現在章丘出了這事,我們還是暫且回去吧!”
李格非臉色微沉,緩緩搖頭:“大名府不能回去,蔡待制多次對朝廷的命令陽奉陰違,更是有煽動百姓之嫌,河北恐怕也將成爲是非之地!”
“如今這世道,何處又是真正的太平呢?”
王氏嘆了口氣,喃喃低語之間,眼睛倒是一亮:“那我們去燕雲吧,那裡纔是真的太平!”
李格非微怔:“燕雲之地,宋遼兵戈爭鋒之處,如今反倒成爲天下罕有的太平之地了麼?”
王氏道:“夫郎莫非不信?”
李格非道:“不,老夫十分相信!”
“鄉軍入燕雲時,曾有言不納糧,外界都以爲虛言,然如今一年將至,鄉軍真的一粒米糧都未從燕雲徵收,反倒有燕雲百姓到官府門前主動獻糧,官員也不收下,已是人人稱頌。”
“故而上月聽到北虜欲南下進攻,燕雲家家戶戶爭相入伍,以入鄉軍爲榮,更要抗擊遼軍,再不讓契丹迴歸,老夫當時聽到這個消息後,卻想到一句話,‘民益喜,唯恐沛公不爲秦王’……”
“這梁山泊背後,與鄉軍也脫不開干係,他們在山東審判地方爲惡的豪強惡霸,保一方平安,固然是好意,但所作所爲,已經完全凌駕於朝廷之上,那位林二郎到底想要做什麼?思之令人心悸啊!”
說到最後,李格非的聲音已經壓得極低極低,王氏聽了則大爲動容:“夫郎之意是?”
她是宰相的孫女,亦是飽讀詩書之輩,當然知道“民益喜,唯恐沛公不爲秦王”是什麼意思,那林家二郎光復燕雲之地不過一年,在民間的威望居然就到了“沛公”的地步?再結合這四方亂象……
李格非仰天長嘆:“固然昏君無道,朝廷無能,老夫不再爲官,但久食宋祿,有所爲有所不爲,那林家我們敬而遠之就好,大名府不要回了,找個地方安頓下來,趕緊將清照和迒兒接過來……”
王氏小心翼翼地看着他,欲言又止,最後還是道:“可臨行之前,李氏向妾身提親,妾身也十分中意林二郎,正準備安頓下來,向夫郎稟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