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希的葬禮非常簡單。
青山綠水環繞着一座樸素的墳冢,鬼哭林外難得一清淨地,就是他的埋骨處。李希的本命法寶天香鼎立在墓碑前面,鼎下燃着不熄的炊火,鼎內沸騰的肉湯永不枯竭。蒸汽氤氳,隱約間彷彿胖子的笑臉。
在李希的墳旁,王東樺、沈一聞的衣冠冢依照師兄弟的順序依次而立。
歐陽商爲首,在場的靈劍修士們輕聲唱着送道歌,送別在仙道途中不幸先行離別的道友。
靈劍派從不講求繁文縟節,哀傷與憤怒隨歌聲掩藏心底,一曲歌畢,由歐陽商帶隊設下防護陣法,驅逐野獸毒蟲,保此地平安。而後一行人便繼續踏上征程。
沿途,沒有任何人就李希的死多說一句話,因爲這個時候不需要節外生枝。而且,黃金一代中,也沒有不明事理,不分是非之人。
王陸以混沌破天劍氣斬殺李希,令其形神俱滅,手段之果敢狠辣令人不寒而慄,對同門下手毫不容情,看似也容易引起非議。但那時候千鈞一髮,豈容婦人之仁?而且李希在湯中投下腐骨劇毒,在場一衆精銳竟無一發覺,若非王陸受過特別訓練,那一鍋肉湯可能就要造成慘重傷亡
那個時候的李希,早就不是人們熟知的天才胖廚,或許那時他就只是一具行屍走肉,換了誰……最正確的做法都是令其真正安息。
何況王陸全力爆發的劍氣,非但安葬了李希,也重創了附着其上的元神……遠方那淒厲的哀嚎驚起千萬鳥雀,相隔遙遠也聽得清清楚楚。
王陸的混沌破天劍氣堪稱仙級劍氣,威力之強不在劍心通明之下,只可惜限於自身境界,終歸未能一勞永逸。或許短時間內能保證一段平安,但再往後,誰也說不準。
需要解決的問題還有太多太多,比如……李希究竟是什麼時候被控制住的?一行人始終都聚集在一起,哪怕是安營紮寨,李希跑到稍遠的地方去捕捉獵物時,都時刻有師兄弟的神識掃描,幾乎全無空隙。
並非是對李希不放心,而是身處險地,又面臨強敵威脅,彼此必須時刻照應才能保證平安。只可惜如此慎重的手段仍然出了問題,而且到現在都無法還原真相,這不由得令所有人心中都蒙上陰影。
接下來要怎麼做?就算有壯士斷腕的勇氣,捨棄一切迴歸山門,但從鬼哭林回到靈劍山,這一路至少也要六七天的時間,很難想象那位魔王會坐視不理,而這期間還要有多少靈劍弟子被其所害?
“王陸師弟,你有什麼想法嗎?”
路上,歐陽商元神傳音,悄悄問道。不公開內容,是他擔心王陸其實已經有了答案,但那個答案可能會摧毀他人的信心。
王陸回道:“很可惜還沒有……我並不是在隱瞞什麼,真相哪怕再殘酷,也總比不知道真相要好。但是……我無論如何也不記得當年長老有教過我,魔族還有這種操控傀儡的手段。”
“按你的說法,當年長老也是在絕大的犧牲之後才吸取了經驗教訓丨提煉出種種應對之道,而他們也不可能將魔族的手段全部掌握下來,而且……”
王陸苦笑道:“而且歷史線已經發生了重大變化,出現新的情況是理所當然的。只不過和這樣的對手交戰,接下來一段時間可能會面臨格外殘酷的局面
因爲無法判斷對手操控傀儡的方式,所以無法預防更無從預測,胖子李希的事情絕不會是最後一次,而且對手只會變得更加狡猾。
這一次,投毒被王陸識破了,那是因爲本不該被人類所知的魔族秘藥赤血毒,恰好在王陸的識別範圍內,但下一次呢?就連陸離長老都從沒說過自己可以辨識所有的魔族毒藥,王陸當然更沒有把握。
而且下毒是小,只要對手不笨,就能輕而易舉想到更有效的方法:手足相殘。
他能控制李希在鼎中投毒,並在被識破之後翻臉動手,那麼當然也能控制住其他人,表面裝得毫無異樣,然後突然暴起傷人……就算沒有得手,也會重創靈劍弟子之間的信賴關係。
黃金一代親如手足,肝膽相照,幾十年的默契堅不可摧。但那是建立在彼此知根知底的基礎上,如果連對方是不是真人都無法斷定,默契、信賴就都是空口白話。
“而且這裡面還蘊含着一個更致命的問題啊。”歐陽商苦澀地感慨。
王陸點點頭:“他控制李希的時候……直到我最終在碗中察覺了赤血毒,之前我甚至沒有看出半點端倪。”
“我也是。”歐陽商說道,“僞裝天衣無縫,與真人一般無二,就連最細微的細節都模仿得完美無瑕,這隻能說明,他已經完全掌握了李希的人格,以及……記憶。”
王陸說道:“你們黃金一代親如手足,幾十年修行均是坦誠相對,彼此幾乎沒有秘密,所以……他只要控制了一人,就等於能順藤摸瓜抓到其他所有人
歐陽商苦笑。
“說來,門派長老當初培育你們的時候,就沒考慮過這個問題麼?修行尚淺時倒也罷了,待你們日後有所成就,各自執掌靈劍派一方土地的時候……只要有一人被人用了搜魂術,整個門派就完蛋了吧?”
歐陽商沒有回答,而是將話題轉移開來:“不知回山報信的兩名師弟……現在怎麼樣了?”
“往好了想,既然那個對手這段時間一直在糾纏鬼哭林這邊,其他方面應當是來不及照應到,所以他們有很大機會成功迴歸山門。不過……”
歐陽商說道:“不過很難想象對手會暴露這麼大的破綻是吧……可惜現在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對了,我剛纔忽然想到一件事。”王陸說着,搖了搖頭卻沒說下去,“但願不會那麼糟。”
歐陽商看了他一眼,以王陸的性子,可是很少會有什麼話不說完的,讓他這麼忌憚……恐怕那事情真的不太容易訴諸於口。
而那件事,自己也猜得到,的確是……但願別那麼糟。
後世靈劍派曾有一個王舞定律,其內容爲:只要王舞有丟節操的可能,無論這個可能性多麼微小不可思議……她一定會丟給你看。
同樣的道理,只要事情還有變壞的可能,無論你多不情願,都要面對它。
王陸和歐陽商擔心的事情,在一天後出現了。
“哼”
王舞的一聲悶哼,打破了隊伍行進時的寂靜。
一行人正在一條大河之上安靜地飛行,河中羣魔亂舞,是附近出名的險地,卻也是迴歸福泉的一處捷徑。
幾天前,歐陽商、王陸、王舞三人就是跨過這條大河,從捷徑快速趕至鬼哭林。只要渡河時距離河面超過百尺,安靜無聲,就不會驚擾到河底的強大精怪。
而這一次,一行人渡河前被百般交代,渡河過程中也是小心翼翼,眼看行道過半,卻忽然發生異變。
隊首的歐陽商立刻回頭,卻見王陸已經先他一步來到王舞身邊,右手坤山劍撐起無相劍圍將她牢牢庇護在內,左手混沌劍氣縈繞指尖蓄勢待發。
以王陸的性子,本不應有蓄勢待發的步驟,一旦確認敵襲,劍氣將毫不容情地爆發開去,但此時他卻不得不忍。
因爲出手偷襲王舞的人竟是劉顯
這一點就連王陸都始料未及,他懷疑過隊中所有人,卻的確沒在劉顯身上花費太多心思。因爲他是當年的倖存者,也是真實歷史線上靈劍派的傳功長老,實力深不可測……雖然那是一百五十年的劉顯,但王陸心中卻不免因此有了先入爲主的想法。
天知道對手是如何抓住了這一點破綻,控制住劉顯,對王舞打出了凌厲的一劍,若非王陸終歸是將王舞列爲重點看守對象這一劍就能令其香消玉殞
“……如今天劍堂十人,在當年黃金一代中均是不堪造就之輩?師伯你未免太謙虛了啊,就憑你這一劍,縱然算不上黃金一代中的頂尖,中上水準也是肯定的。”
王陸有些複雜地看着面前的劉顯,實在想不到會是你啊……要怪,就怪那該死的歷史線吧
想到這裡,王陸的混沌劍氣再不猶豫,便要破體而出。但就在此時,劉顯忽然神色一怔,面露茫然之色。
“我……我是怎麼了?”
王陸的劍氣頓時凝住不發:“劉顯?”
劉顯用力搖了搖頭:“剛纔……好像神智恍惚了一下,發生什麼了?”
隨後他看到了王陸的無相劍圍,以及在王陸身旁,正沉默着爆炸手臂傷口的王舞。
劉顯雖非驚才絕豔,卻也不是笨蛋,立刻醒悟發生了什麼。
“……是,是我做的嗎?我剛纔被敵人奪舍,向王舞師妹出手了?”
周圍的人都圍攏過來,以複雜的目光注視着劉顯。有懷疑,有同情……不一而足。
王陸卻在心中感慨:對手果然是想到了這一招:奪舍,然後放其自由,留下一個爛攤子,看他們怎麼解決。
面對一個有過前科的同門師兄弟,黃金一代的信賴關係……還能維持下去嗎?
大家還能毫無保留地信任劉顯嗎?誰能保證他現在的無辜姿態不是僞裝呢?畢竟對手奪舍之後,是能夠完美重現原主人的一舉一動的。
而若是痛下殺手,毫不猶豫地將劉顯斬殺處決,在場衆人……又真的能夠坦然面對那雙仍顯茫然無辜的眼睛嗎?午夜夢迴,不擔心心魔作祟嗎?
這簡直是最高明的攻心術啊……
“王陸……師兄。”劉顯聲音微微顫抖,“對不起了……”
然後,他橫起手中劍,劍刃仍沾染着王舞手臂上的鮮血,但此時卻對準了他自己的喉嚨。
顯然,這個問題劉顯也已經想明白了,他現在已經成爲了隊伍中的累贅和包袱,所以他也拿出了身爲黃金一代應有的魄力,準備殺身成仁。
但下一刻,王陸出手了,混沌破天劍氣自指尖突刺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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