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傲觀海師叔酒桌上的醉話,第二天便隨着酒醒淡去了七七八八。
師叔還是那個樂天知命的師叔,一雙黝黑的面孔總是掛着樂觀積極向上的笑容,提起五師姐時,也總是一臉朝聖般的虔誠,至於王陸呢,依然無法對師父有任何正面印象。
不過,那場醉談,多多少少還是在王陸的腦海中留下了影子,之後一段時間,儘管王陸本人非常抗拒,但仍不時地回憶起這兩年來與師父生活的種種細節,試圖從中挖掘出她是一個好人的證據。
坦白說,王舞絕對不是一個壞人,至少她從沒做過,也沒有任何徵兆去做傷天害理之事,但是除此之外,此人貪財好色,沒節操沒下限,怎麼看都距離傲觀海師叔眼中的模範師姐相距甚遠,不,那根本是截然相反的兩種人。
那麼,師父又是如何做到,給傲觀海師叔留下如此難忘的印象的?這位異族長老儘管憨厚耿直,但並不是傻子-能以異族的身份在靈劍派一路做到長老之位,怎可能是傻子?
儘管據觀海師叔說,年輕時曾受過師父大恩……但近百年過去,再大的恩情也會淡去,絕不是師叔對其推崇備至的理由。更何況期間觀海師叔爲她煉製劍丸,其他的靈丹妙藥也如流水一般供應下來,多少條命的恩情也夠還了,偏偏他還是一副虧欠多矣的姿態……由此反推,師父忽悠傻……哦不,交際手腕該是何等的高明?
若是能將這一招學會了,將掌門啊,傳功長老啊,掌刑長老之類的收爲裙下之臣,日後在靈劍派豈不是任我逍遙?
帶着雜七雜八的臆想,王陸步入了縹緲峰的大食堂。
沒轍,因爲前段時間在如家客棧蹭飯蹭得太狠,一頓吃人家三天存糧,王陸暫時已經被小鈴兒列入了黑名單,更可恨的是她還在門口掛了招牌:王陸與豬不得入內!
王陸當時就不高興了:不讓我進也就罷了,何苦連累聞寶!?
而沒了如家客棧的免費美食,那就只能來縹緲峰食堂感受西夷大廚的人生哲理美食,繼上一次那“十三太保仰望星空”以後,這一次那位金髮碧眼的美食家又發明了一種名爲石中劍的美食,根據王陸的觀察,大約就是將一條凍硬了的魚筆直倒着插在烙餅裡。
你他媽除了烙餅和魚還能不能有點新鮮的啊!?
一邊掰着烙餅的邊緣部分,一邊就着白水一點一點往下嚥,王陸覺得這日子真是快要過不下去了……不由更是痛恨給自己辦縹緲峰長期飯票的無良師父,你省點酒錢給我搞一張逍遙峰飯票能死啊!?
不過吃到一半,王陸忽然發現四周有點過分安靜了——儘管縹緲峰一直都沒什麼人氣,但因爲種種原因,一般中午這個時候,食堂裡總會有三五個人,但今天怎麼就剩下自己一人了?
莫非是受了石中劍的震撼?
這麼想着,王陸不由問:“人都死哪兒去了?”
然後就聽到一個清澈的女子聲音:“大家都去四象峰了,就在半個時辰以前。”
王陸轉過頭去,正看到那位西夷美食家一臉無奈地站在後廚的入口,顯然是對場面的冷清感到哀傷。
和一般人對大廚的印象不同,這位西夷美食家既沒有頭大脖子粗,也沒有膀大腰圓肥肚腩,而是位身材嬌小,卻英姿勃發的美貌少女,看上去大約只有十三四歲,但一雙碧綠的眼眸中,卻承載着不屬於這個年齡的滄桑。
這位廚師絕不是一般廚師,能從西夷大陸不遠萬里而來,少女身上顯然有着極多的故事,而且單從一點就可見一斑:她在縹緲峰食堂做的是天怒人怨,長老們卻沒有響應號召把她開除出山,可見其身世非凡。不過王陸從來不多打聽這些八卦,用專業冒險者的話來說……
不該接的任務別亂接,不該觸發的支線一定要憋住。
所以他只是就着少女的話題,問道:“去四象峰幹什麼?”
“好像是五長老回山了。”
王陸當時就愣住了,師父回山了!?還挺快啊!
然後下一個問題,那傢伙回山就回山吧,怎麼引發萬人圍觀了,她人緣有那麼好?換成華芸還湊合。
廚師少女又說:“好像是惹了什麼禍事,被人追上門來了。”
阿噗!果不其然!
雖說對此早有所料,但是出於人道主義關懷,王陸還是有氣無力地追問了一句:“……她惹什麼事了?搞大了當地民女的肚子被對方老爹逼婚麼?”
廚師少女搖了搖頭:“這就不清楚了,我也只是聽其他人吃飯時說起來,好像五長老正被天劍堂其他長老審訊之類的……”
“唉,真是普大喜奔啊。”
王陸說着,又撕了一塊餅,準備吃飽喝足以後,去四象峰看批鬥大會。
然而那個廚師少女在提供了線索情報後,卻沒有立刻回後廚,反而皺了皺眉,說道:“我記得,你是五長老的弟子?你的師父出了事,你不擔心嗎?”
王陸想了想:“我只擔心長老們會看在同門師兄妹的面子上又對她網開一面……若是能借此機會矯正她的扭曲性格,幫助她重塑人格,想必對於整個修仙界的平均格調都會有很大提升吧。”
這番話說得略長,異族少女聽起來有些吃力,花了一會兒工夫理解後,秀氣的眉毛擰得更深了:“你很討厭你的師父?”
王陸又認真想了想:“從個人的角度來說,其實我很欣賞她的無恥賤格,但是作爲一名社會人,考慮到大衆的普遍道德水平,我就不得不堅定不移地鄙視她。”
“……抱歉,我聽得不是很明白。”少女綠色的眼眸中承載着坦然與誠摯,“但我認爲,你對你的師父存在着嚴重的誤會。我曾經與王舞多次見面,她是一名真正的劍士,擁有鋼鐵一般的意志與品格,這樣的人,不會是壞人。”
王陸當場就震驚了,這西夷廚師不會是自己嚐了自己的美食,然後吃得神志不清了吧?還是說她跟掌門一樣有近視的毛病?真正的劍士?鋼鐵一般的意志?這是在說誰啊!?
少女又進一步解釋道:“我曾經作爲王……那個,總之,我曾經與不少的優秀騎士打過交道,懂得分辨一個人的性情,相信我吧,你的師父,是一個非常優秀的修士。”
王陸嘆了口氣。
你這連醬油和醋都分不清的西夷廚子還好意思說懂得分辨?換了誰買了你家的長期飯票,大概都會成爲品格優秀的好人吧。
————
話是這麼說……
然而,當王陸離開縹緲峰,向四象峰前進時,心中的疑惑就不免更多了。
如果只是那個綠眼廚子的一家之言,王陸大不了當她腦殘,但是結合七長老的說法,王陸就不由遲疑:莫非那傢伙的人性中真的有什麼閃光點?嘖,以後有機會倒要好好用放大鏡觀察一番,不過現在麼,還是去四象峰看夠了熱鬧再說。
一路前往四象峰,時不時便能看到門內的師兄師姐們從四面八方向四象峰集結,顯然也都是聞訊而來的八卦衆。而且明明還沒趕到現場,但一邊走着,一邊已經開始議論紛紛,傳播着各式各樣的小道消息。
而這沿途所聽的傳聞,就讓王陸不得不皺起眉頭了。
一位入門大約十五年的逍遙峰弟子問:“聽說這次五長老又得罪人了?”
和他並排的,是同爲逍遙峰的資深弟子,八卦渠道顯然更多一些:“是啊,據說還是個大門派的長老,氣勢洶洶呢。”
“……五長老,我平時沒怎麼接觸過,師兄你瞭解多一點,她到底是個怎麼樣的人啊?”
那位資深的弟子猶豫了一番,小聲說道:“我的瞭解也不多,但是,據說天劍堂的長老們,除了七長老和她關係尚可,其他人都對她深惡痛疾呢。”
年輕的弟子有些驚訝:“深惡痛疾?沒那麼嚴重吧?”
“唉,看起來的確沒那麼嚴重,據說如今十長老都是從一百年前門派的一場浩劫中倖存下來的,彼此當然要留些情面,不過啊,據我所知,二長老三長老可一直在彈劾五長老,希望把她逐出天劍堂!”
“這麼嚴重?!”年輕弟子訝然,“是因爲修爲嗎?說來天劍堂十長老,只有她一個是金丹修爲!”
說到這兒,年輕弟子又遲疑道:“不過據說她是出了名的防禦大師。”
資深的弟子嗤笑一聲:“防禦大師又怎麼樣?她一個金丹修士,再怎麼擅長防守,能擋得住元嬰一擊麼?大概是自我吹噓吧,不然她還怎麼在門派裡混存在感啊?現在光是內門弟子就有好幾個金丹境界的了,她身爲長老,好意思麼?”
年輕的弟子愣了一會兒:“師兄,你這話有些絕對吧,師父不是常說,修爲境界並不絕對,在修仙界,越級挑戰的事時有發生……”
資深弟子搖頭道:“有機修士戰人造靈根修士,古派戰普派,天靈根戰五行靈根……的確能越級成功,但就拿咱們靈劍派來說,同爲古派修士,都是精挑細選資質上佳的弟子,修煉的功法都是當世一流,根本不存在越級的可能,換了你,你能打過那些虛丹境界的師兄麼?”
“這……的確是毫無希望。”
“所以啊,天劍堂的長老們也不存在越級的可能,金丹就是金丹,沒辦法跟其他長老相提並論的,而且不只是因爲修爲……好像人品上也有點問題,你看咱們的長老們經常外出雲遊,只有她隔三差五就惹出禍端。也只有她被三長老正式彈劾過——別看三長老抓門規抓得嚴,但一般到最後處罰時他都會網開一面的。”
年輕的弟子頓時就不言語了,過了一會兒:“那,師兄你覺得這次會怎麼樣?”
“我怎麼會知道?我這不是也在往四象峰趕嘛,不過實在不看好哦……”
這兩位逍遙峰弟子是御劍飛行,並沒注意到自己的交談內容已經被下方某徒步行走的真傳師兄一字不差地聽了去。
而王陸聽完後,心中的確有些不爽,儘管自己也時常看那師父不順眼,但是……唉,同爲無相峰居民,一損俱損。五長老的牌子倒掉了,自己的下場又能有多好?
所以說……儘管七長老和西夷廚師的說法是典型的小衆,但主觀上,自己寧肯相信那兩人的說法。
師父誒,請你當個好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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