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雲宮內。
金身屹立,雙手合十,低喧佛號。
經過九日的鎮壓,原本渾濁得化不開的業力,已經被壓制到最後一處高臺上。
那裡有一方蒲團,正是大願地藏菩薩,幽冥教主平常修煉所居的位置,也是業力最濃郁的地方。
但即便業力翻轉不休,死不退去,也是強弩之末,支撐不了多久。
“還有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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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見距離大功告成,僅有一步之遙,金身寶相莊嚴的面孔上,終於浮現出一抹難以壓制的喜悅。
自從誕生以來,無時無刻不在渴望這個時刻,終於成功了!
然而就在這時,一羣陰氣朝着翠雲宮逼近,爲首明顯屬於閻君的氣息稍稍遲疑了一下,還是闖了進來。
金身眉頭微皺,開口發出宏大的聲音:“邪氛退散,諸事勿擾!”
翠雲宮是何等地方,幽冥教主的道場,其內業力深重,伏魔顯然是最要緊的事情,在這個關頭下,即便有人要揭發,也能使一個拖字訣。
毫不誇張地講,從祂進入翠雲宮的那一刻起,就已經立於不敗之地!
可這聲警告並沒有制止秦廣王和閻羅王的入殿,兩位閻君來到身後不遠處,恭敬行禮後道:“有一要事,不得不請菩薩出面!”
金身敏銳地察覺到對方的稱呼變化,從教主變爲了菩薩,心頭警惕起來:“何事?”
秦廣王頓了頓道:“奈河之上,又有地藏王菩薩迴歸!”
金身一時間都怔住,然後才反應過來,沉聲道:“是何妖魔,敢化作吾形,攪擾是非?速速擒拿!”
秦廣王道:“請菩薩恕罪,我等難以擒拿,那兩尊地藏王菩薩,都與你一般無二,實在難以辨別真僞。”
金身又是一怔,險些以爲自己聽錯了:“兩尊菩薩?”
這不是擺明着有假?
但很快它就意識到了不妙。
擺明着有假,對於自己才最危險啊!
果不其然,閻羅王接着開口,語氣已經很是冷肅:“兩尊菩薩的金身已至宮外,我等難以阻攔,請菩薩出面,辨明真僞!”
金身心頭一沉。
秦廣王和閻羅王表面上還保留着恭敬,但無論是稱呼的變化,還是氣勢的高下,都透出滿滿的懷疑。
其實對於地藏王的突然迴歸,十殿閻羅心中多多少少有些疑慮。
只是一來地府混亂,祂們苦苦支撐,早就力有不逮,落水之人總希望抓住救命稻草,何況還是如此粗壯的大腿……
二者回歸的菩薩金身,確實與大願地藏金身一模一樣,氣息上毫無分別,又能入翠雲宮,壓制業力,所以才願意相信。
但現在,接連三位地藏王菩薩出現,氣息上都是一般無二,這就毋須證據了。
三個一模一樣的,其中必然有假!
甚至……
全都是假!
所以翠雲宮內的這一位,嫌疑立刻大增,秦廣王和閻羅王行事最爲果斷,立刻闖入宮內,無論如何也要將這位請出去,先辨明真僞後,再言其他……
“諸行無常,衆生疾苦,一旦縱了業力,後果不堪設想,豈能在此分心?”
“再等一日,吾自當鎮壓邪魔!”
金身清楚這點,一時間也難以解釋,唯有再度拖延。
可它話音剛落,兩團烈日般的光暈便從外升起,光芒萬丈,徹照十方無量,遍及幽暗虛空,一切人心鬼蜮。
在無量光明中,兩尊金身步步生蓮,熟悉的聲音一左一右,傳了進來:“阿彌陀佛!妖魔安敢竊據翠雲宮!”
金身望去,就見兩個一模一樣的自己出現在面前,寬和的神情中帶着威嚴的氣勢。
一時間,連它都有些分辨不清。
宮內。
三主齊聚。
地藏王見地藏王見地藏王!
在無比壓抑的氣氛中,秦廣王和閻羅王悄默默退出,宮外則有一羣仙佛探頭探腦,都朝裡面打量,臉上盡是嘖嘖稱奇。
這一幕當真難得,三位同臺,直接對比,氣息居然也一模一樣,毫無區別可言。
“應是孫大聖的救命毫毛,但若無天師的佛法,也難辦到啊!”
太白金星掐算之後,心中有了答案,驚歎於對方的佛法成就,更是期待着那位假扮地藏的魔頭原形畢露。
可接下來的發展,出乎所有仙神的意料。
“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第一位地藏的金身沉默片刻,雙手合十,居然選擇直接動手。
伴隨着佛光瀰漫,一股磅礴浩瀚的力量,帶着鎮壓誅邪的無上威能生出,原本翻騰不休的業力,在這股佛光的壓制之下,頓時由運動變爲靜止,由混亂變爲有序。
“哦?”
李彥心頭詫異。
這後面兩位地藏王,一尊是救命毫毛直接變化,由他控制,另一尊是以三藏真經爲基礎,再借由七十二般變化,臨時抱佛腳的產物。
李彥原本是想過,只出現一位,模仿得真假難辨,但考慮到先入爲主,乾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來個一氣化二王。
此時兩者彼此呼應,氣息一致,並非沒有破綻,可在第七識與救命毫毛的遮蔽下,也能夠以假亂真,反正要瞞過的只是地府鬼仙,又不是如來佛祖。
果然一切順利,成功踏足翠雲宮,倒是對方直接動手,不在計劃之中。
畢竟這位第一個登場的地藏王金身,看似聲勢浩大,但實力並不強,沒想到短短九日時間,居然有了翻天覆地般的變化。
既如此,他也生出了好勝之心。
“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李彥所化的兩尊地藏王菩薩,同樣發出大宏源,莊嚴神聖中流動出不可動搖的堅定。
頓時間,數不清的經文如流水般不斷擴散出去,遍及整座宮殿。
翠雲宮作爲地藏王菩薩的道場,並不富麗堂皇,殿內反倒顯得空闊清冷,此時字字珠璣,大放光明,填充其內,更有梵言禪唱,傳頌開來。
剎那爲永恆,方寸變佛土!
面對如此交鋒,原本探入觀察的衆鬼仙趕忙朝外退去,太白金星和小白龍則是一眨不眨,希望看個清楚,必要時出手相幫。
但很快,祂們也有些經不住了。
因爲整座翠雲宮都震動起來,浩瀚的佛光激盪不休,化作光柱朝上筆直衝去,攪弄陰沉沉的天宇。
“如此偉力!”
太白金星感到震驚。
越是地位高的神佛,越是不會輕易出手,至不濟也有護法神將效勞。
因此即便是千年之前,這等直接展現根本法門的較量都十分罕見,更別提天地異變的現在。
“很好!”
李彥則是鬥志昂揚,全力提升自己的天人感應,與異變環境相融,吸納八方元力,轉爲明耀佛光。
他雖然擅長於抽絲剝繭,找尋真相,卻是喜歡快刀斬亂麻,爲此常常努力,就是爲了在必要的時候一刀砍死對方。
現在這金身送上門來,正好印證近來所學,光明遍照,智慧佛性祛除黑暗無明。
“怎可能……翠雲宮中,我居然不能取勝?”
金身震驚了。
在如此交鋒中,它已經確定,這兩位後來的菩薩也都是假貨。
雖然都是假的,但若論遠近親疏,對方是不能比得過自己的,卻又無法佔據絲毫上風,豈不是說明自己遠不是對手?
“可恨!”
“再有一日,吾便是真正的幽冥教主了!爲何偏偏是現在阻吾?”
驚怒之下,金身的心境愈發動搖,明耀的佛光變得越來越刺目,如同烈日一般。
“可惜了……”
面對這份爆發,李彥反倒有些遺憾。
佛門有大日如來,綻放無量光,但所謂光明,只是表象。
佛法所求,在於智慧之光遍照一切,於己於人,皆通明透徹,又意喻金身法界,獨一無二。
大日在天,是因爲這宏大艱深的意蘊,很難憑空領悟,高懸於天的太陽,無疑是最好的參考,但大日如來絕不能等同於太陽神,佛光也不能等同於光明。
此時金身所爲,就是本末倒置,過於在乎爭鬥攻伐,忘卻了佛法本心所願。
“不好!”
金身反應極快,立刻也意識到了不對,但想要收手,卻發現自己那輝煌耀眼,彷彿盡奪世間一切光明的佛力,被對方帶入鴻溝,難以自拔。
“讓我看看,你到底是何真身!”
以李彥的鬥法經驗,自然是乘勝追擊,擴大優勢,佛光反壓,潤物細無聲地滲透圍剿,要將之徹底鎮壓,揭開廬山真面目。
“休想!”
然而金身也有佈置,一念之下,整座翠雲宮再度顫動,幅度越來越大,最終空闊的內殿甚至爲之旋動,生出一股恐怖的排斥力。
面對這地利之勢,李彥不得不多了三分防守,距離戰場最近的太白金星和小白龍身形一震,倒退幾步,情不自禁地閉了閉眼睛,衆多鬼仙則更加狼狽,統統被震飛出去。
等待祂們再度睜開眼睛時,發現眼前已然升起一道無邊無垠,凝如實質的琉璃屏障,將內外分隔,往裡面一瞧,不禁愣住。
宮內的三位菩薩已然罷手,呈三角對立,但經過剛剛的交鋒,彼此都換了方位,難以辨別先後的進入次序……
最初那位地藏金身,是誰來着?
連卞城王都分不清了……
不待祂們尋找,就聽其中一位菩薩開口:“大膽妖孽,還不速速現出原形!”
另一位菩薩緊隨其後:“爾等禍亂陰司,罪無可赦!”
最後的金身驚怒交集:“吾爲地藏王菩薩,爾等邪魔鬼蜮,膽大包天!”
“汝等爲假,吾爲真!”“汝等爲假,吾爲真!”“你們是假的,我纔是真的!!”
事實證明,菩薩吵到最後,也沒什麼新意,顛來倒去就是那麼幾句話,隱隱中還有些氣急敗壞的感覺。
十殿閻羅聽不下去了,視線交流後,秦廣王遠遠行禮,態度恭敬:“請三位駕臨十殿,分別真僞,再回教主宮內。”
就目前這三位菩薩金身所展現出來的實力,單憑地府這羣鬼仙,一個都奈何不了。
所幸祂們互相對峙,既然一時間分辨不出來,乾脆一同請出翠雲宮,再言其他。
有太白金星、小白龍和八戒在,又早早在外佈置了神禁,三位菩薩互相掣肘,對於監管,十王還是有一定的把握的。
李彥自無不可,他的出面就是爲了讓對方從翠雲宮內出來,操控着兩位菩薩迴應:“善!”
但金身不願意了。
九天了!
還差一日,就大功告成,此時退出,豈非功虧一簣?
“絕不!”
這位面孔扭曲了一剎那,再無猶豫,釋放出一道訊息。
養兵千日,用兵一時。
陰兵也是兵!
三道光輝從天而降,落入地府。
一爲祥雲繚繞,通體筆直似菖蒲之葉的日式刀;
一爲八角棱狀,上有日光流雲圖騰的巨大古鏡;
一爲月色流轉,黑白陰陽二氣平衡的小巧勾玉;
“天照大神!”
鬼子三神器一出,第六殿的枉死城頓時震動起來,城內無數朦朧的身影晃動,以陰陽師、法力僧、神官等修行者的陰魂爲主,第一時間殺向周遭的看守。
城內暴動,陰差出逃,日遊神惶急地朝着翠雲宮飛奔過來。
毋須彙報,遙觀此景,也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日本亡國後,送入地府的亡魂,終於暴動了。
秦廣王和閻羅王臉色一沉,看向地藏金身,雖然依舊分辨不出先後次序,眼神也徹底冷了下來。
早不生亂,晚不生亂,偏偏這個時候,那麼第一位出現的地藏金身,假冒的可能性極大!
金身當然意識到了這點,卻是破罐子破摔,乾脆不演了!
先召集三神器與鬼子陰兵的作亂,讓外面無暇他顧,緊接着它雙手一展,一股股佛光自宮內四壁匯聚而來,籠罩周身,抵禦外力,同時步步生蓮,朝着地藏王所居的蒲團大踏步而去。
最後一日,它要強佔此地!
目睹這一幕,李彥的兩尊金身神情泰然,目光沉吟,突然開口:“怪不得你能將地藏王菩薩僞裝得天衣無縫,毫無破綻,原來是這般來歷……”
“出言相詐?”
金身心頭冷笑,腳下不停,耳朵卻不自覺地豎了起來,然後就聽那可恨的聲音悠悠傳來:
“你的真身,被我識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