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辰已到,請新人出新房!”
晨迎昏行的習俗,是爲了給迎親留下更多的時間,讓距離較長的兩家更好安排時間,也能應付途中出現的變數,不至於影響到婚禮的儀式。
但如果兩家很近,途中又十分順利的話,一直在新房內“坐富貴”,就顯得格外漫長了,所幸李清照閉目冥想了一段時間,又在心裡跟自己下了幾盤打馬棋,禮官的聲音就在外面響起。
相比起她安安靜靜的等待,李彥覺得結婚真的很忙,剛剛穩定好應天府的局勢,後面還跟着個不斷喊着要拜師的半大小子,這邊吉時就到了。
武松和魯智深可以說是水滸裡面最受歡迎的兩位好漢了,很少有人不喜歡他們,李彥也不例外,但今天顯然沒時間跟他多聊,稍加安撫後,“左命”坐上鷹兒飄然離去,專注力重回本體。
此時他手執木笏,來到新房外。
紅綠綵緞準備完畢,被綰成同心結,一端掛在木笏上,另一端搭在新娘子手裡。
然後李彥倒行,蓋着大紅頭巾的李清照面相向而行,新郎牽着新娘,一起來到中堂,這個過程稱作“牽巾”。
“牽巾”完畢後,由家中的姑嬸用機杼,挑開新娘的大紅頭蓋,兩人開始正式參拜林家祖先牌位,然後再向林元景和李氏拜下。
這就是後世最熟悉的拜堂成親了,但也是從宋朝纔開始有的婚禮環節。
拜堂一詞,實際上在唐朝婚禮上就有,所謂“雙杯行酒六親喜,我家新婦宜拜堂”,但這種拜堂,指的是第二日的“婦見舅姑(公婆)”,與後世所熟悉的三拜是不一樣的。
真正的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就是從北宋開始有了形式,到了後世成爲中式婚禮的標誌。
“好!好啊!”
此時看到兒子和兒媳拜下,林元景滿臉都是笑容,李氏更是感到無比欣慰:“我兒終於成家立業了!”
她都害怕這兒子特立獨行,不娶妻子了,萬幸的是如今終於結婚成親,所選的媳婦也很好,真是列祖列宗保佑。
在中堂內兩拜結束後,李彥牽着新娘子,又重新回到新房裡面,再進行最後的夫妻對拜。
李彥看着這個被譽爲千古第一才女的新娘子,心中有些歉然,他在其他事情上都問心無愧,唯獨男女之情上始終沒有心動,之前對於成親態度消極,也正是因爲這般。
現在成婚,更主要的還是爲了這個世界所定下,那個改天換地的大目標,雖然說古人本來就沒什麼自由戀愛,成親往往都是如此,但他終究覺得有幾分抱歉。
“妻子好合,如鼓瑟琴,我所能做的,就是不將這場婚姻當成單純的政治婚姻,履行好丈夫的責任了。”
李彥拜下。
李清照看着這個文武雙全,大義大勇,光復燕雲,人人稱頌的夫郎,心思倒是很簡單。
若說有什麼愛戀,她同樣也談不上,但書院裡的幾次接觸,覺得跟這位私下裡性情很恬澹的郎君在一起十分舒服,這已經是許多媒妁之言的夫婦難以企及的了。
再加上對方這般英才,簡直是最完美的夫郎人選,她只覺得自己如小黑所言,是十分幸運的娘子。
“明六列之尚致,服女史之語言,母儀、賢明、仁智、貞順、節義、辨通,此六列也!我要做一位好妻子!”
李清照拜下。
兩人拜完之後,到了牀榻上端坐。
雙方的禮官出面,不少親密的賓客也進來,把金銀線、彩錢、雜果往帳裡四處拋撒,然後衆人一起高唱《咒愿文》:
“今夜吉辰,林氏兒與李氏女結親,伏願成納之後,千秋萬歲,保守吉昌。五男二女,奴婢成行。男願總爲卿相,女即盡聘公王。從茲咒愿以後,夫妻壽命延長!”
“噢!”
一陣歡呼後,到了喝交杯酒的環節,專業名稱叫“合巹(jǐn)”,這個“巹”字,其實就是用作酒器的瓢“以小瓢作兩片,安置拓子裡”,還用五色絲綿連着,由年齡最小的扈三娘和花小妹端了出來:“系本從心繫,心真系亦真。巧將心上系,付以繫心人!”
李彥和李清照同時喝下,將兩隻酒杯一仰一覆放在牀下,寓意大吉大利。
“合巹”之後,還有“合髻”,各自取下一束頭髮,結在一起,象徵生死相隨、白頭偕老,所謂結髮夫妻,就是這麼來的。
“既見如花面,何須着繡衣。終爲比翼鳥,他日會雙飛。”
到了這一步,終於可以換裝了,李彥摘下新娘子頭上的花,李清照解開夫郎胸前的拋紐,然後掩上帳子,新人換裝。
換上一身輕便些的禮服後,兩人並肩來到中堂,參謝親友,接受祝賀,男女雙方互相敬酒,行“新親之好”禮。
李彥看到可以機械性的喝酒,眼角頓時流露出幾分笑意:“諸位,又到了開懷暢飲的時候了!”
“夫郎也喜歡飲酒呢,以後要規勸一二,此物不能多飲,需節制!”
李清照戒掉了貪杯的毛病,更是決定以後再也不酗飲,但見到他高興的模樣,也笑了笑,轉向自己的小小杯子,很珍惜地將嘴抿了上去。
而看着目光清明,與尋常完全沒有異樣的總教頭,又拿起酒杯,衆賓客動容了:“兄長你還能喝啊?我們快撐不住了……”
眼見婚禮現場再度進入總教頭節奏,不遠處的蔡京都由衷嘆道:“林義勇真是海量!”
樑世傑、宋喬年點頭,身後卻傳來一道陌生的聲音:“蔡知府。”
蔡京眉頭微揚,轉過頭去,就見後面站着一個身材中等,相貌平平的陌生漢子,但與此人站在一起的,卻是鄉軍裡面地位都排名前列的總探機密時遷。
陌生漢子自我介紹:“在下戴宗,任職機密營走馬,有道術神行法,將四片神行甲馬拴在腿上,一日可行八百里。”
這恰恰是燕京到大名府的距離,蔡京立刻明白,自己這是要回大名府了。
實際上早在高廉失陷時,蔡京就將此事通報過來,卻依舊受到大婚邀請,他就清楚鄉軍恐怕是準備引蛇出洞,而剛剛拼酒的過程中,又注意到有一羣將領近乎是滴酒不沾。
觀察到了這些,蔡京對於返回大名府就不意外了,只是對於這戴宗所謂的道術神通並不瞭解,臉上雖無半分表現,心中卻有些忐忑。
所幸時遷介紹道:“戴走馬是江州人士,特來投鄉軍,而這神行甲馬也可給他人使用,他這段時日卻是辛苦準備了不少。”
“真乃奇人異士,有勞了!”
有了這位的保證,蔡京才定下心來,對着戴宗拱手一禮,然後暗暗感嘆:“如今的燕雲鄉軍,確能吸納各方人才來投,更難能可貴的是,上下蓄勢,隱而不發,並不貪功冒進,這纔是治理成熟的體現啊!”
當然若說不想立功,那是不現實的,從奪取燕雲開始,至今已有一年時間,鄉軍上下久經訓練,早就凝聚出一股蓬勃的銳氣,正準備挑個對手一試鋒芒,就有人迫不及待地跳了出來。
時遷將杯中酒痛飲而盡,暢然笑道:“是該讓那羣賊子知道,犯大名府,侵佔河北,觸怒我鄉軍者,是何等下場了!”
……
“冬!冬!冬!”
“兒郎們,殺入大名府,賞萬金!”
大名府城牆下,隆隆鼓聲,喊殺四起。
田虎麾下的軍隊正在攻城,他這位自封的晉王殿下則親自擂鼓。
由於行軍隱秘,發動突然,守城的將士似乎很是猝不及防,起初佔到了不小的便宜,不少兵士先登上城樓。
但很快守城將士就以極強的應變,將先登的田虎軍士殺死,屍體拋下城牆,如今伴隨着高亢激昂的鼓聲,戰局仍然在膠着,攻城的田虎軍已然露出頹勢。
看着天色暗澹下來,城牆上面搖曳的火光並不慌亂,自家孤零零的幾座攻城器械卻不得不停止攻勢,田虎放下鼓錘,眉頭擰起,臉色難看起來。
對於此次攻城遭遇困難,他其實並不感到意外。
大宋昔日的四座都城,都城汴京自從官家遷都南逃,羣臣富戶紛紛出逃,再無往日的繁華;
西京洛陽先被遼人攻破,又被張仙佔據,可謂飽受苦難,已經毀得七七八八;
南京應天府今日應該已被張仙軍攻下,一旦讓其麾下入場,肯定要飽受蹂躪,也基本完蛋;
至今完好無缺,保持着戰前繁榮的,只剩下一座北京大名府。
而這座城池還不是位居腹地,恰恰相反,它是“控扼河朔,北門鎖鑰”的北大門,直面遼軍主力長達數月之久的河北治所!
有過這樣的經歷,如果一攻打就城破,那田虎反倒要懷疑這是不是一個陷阱……
但有些事情,固然有了心理準備,當真正見識到在蔡京不在的情況下,大名府依舊如此難攻,他又難免生出了濃濃的忌憚,開口問道:“馬靈的伏兵準備妥當了嗎?”
身邊親衛道:“稟告王上,馬將軍早已傳來信報,他的兵士已經埋伏在三關和雁門的路上,無論蔡賊從哪裡迴歸,都能將之截殺!”
下令截殺蔡京的是田虎自己,只是此時他又改了口風:“不可貪功冒進,要小心鄉軍護衛,傳告馬靈,只要將人阻擋在路上,令蔡京無法返回大名府,就是大功一件!”
親衛不敢怠慢,立刻領命:“是!”
田虎喃喃低語:“大名府受攻打的消息傳給蔡京,就需要一兩日的路程,等到蔡京從燕雲趕回,又是至少一兩日,何況本王還準備了伏兵,這麼長的時間,足夠拿下城池,再加以整備了!”
正在他給自己打氣的時候,喬道清冷澹的聲音從後面傳來:“王上,張仙軍出事了!”
田虎勐然轉身:“怎麼回事?”
喬道清攤開手掌,上面殘留着一道符籙的灰盡:“具體發生何事,貧道這裡不得而知,但此符燃盡,說明局勢肯定到了最壞的地步!”
田虎變色:“那就不僅是受挫,而是遭遇了慘敗?難道西軍提前回來了,否則官兵能驅趕掉他的軍隊就不錯了,絕不至於慘敗……”
說着,他主動搖了搖頭:“不!本王早派出斥候,西軍明明還在陝西備糧修整,這兩年他們一直跟西賊還有遼人交戰,久戰疲憊,後勤補給都供應不上,絕不可能悄無聲息地急行軍,突然出現在應天府下!”
喬道清澹澹地道:“張仙是如何敗的,王上其實不必關心,過不久軍情自會發來,爲今之計,還是要催促遼人給出更加實際的幫助,並且縮短進攻大名府的時限!”
田虎臉色沉凝,嘴脣顫動了下。
喬道清繼續勸戒:“張仙敗陣,定有緣由,大名府又是高城深池,攻打的難度還在預期之上,遼國天祚帝,更是因爲在這座雄城下久攻不入,錯失良機,最終險些全軍覆沒在了大宋境內,這些教訓還望王上加以借鑑,不要重蹈覆轍!”
說罷,豎掌一禮,再不多言。
田虎看着這位沉默下去的道人,臉色微微發青,再轉向大名府,眉宇間露出憂色,咬了咬牙,再度舉起一對鼓錘,運勁催力,對着鼓面狠狠砸了下去。
一聲聲,一錘錘,在他聽來是震耳欲聾,恍若雷鳴,碾過人間大地,蕩向天邊。
但落到了前線將士的耳中,卻沒有如預期中那般,激勵得熱血涌動,甚至許多人根本不知道後面擂鼓的是哪個,只是在那層出不窮的守城攻勢下慘叫連連。
真正關注這急促鼓聲的,是足足振翅高飛了一個多時辰的鷹兒,它眼神中透出好奇之色,嘴裡叫喚道:“啾啾~啾啾啾!”
背上的李彥寬袍緩緩鼓盪,面具後的眼神恢復犀利,聽着鷹兒富有見解的話語,悠然笑道:“說得不錯,這羣人都知我大婚,搶着送賀禮呢……經此一役,河北山東,大局可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