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如此纔是盟友所爲!”
遼帝行宮,四季捺鉢之內,看着使臣將女真人押了上來,耶律延禧大喜過望,一個健步就衝上前去。
同樣聽了前因後果,相比起遼帝的興奮,左右站立的蕭兀納和耶律得重對視一眼,覺得十分詫異。
換做他們處於燕雲的位置,肯定是坐山觀虎鬥,甚至會直接相助弱的一方,坐視遼國和女真打得越激烈越好。
事實上隋朝對突厥的外交就是這麼幹的,先是長孫成,然後是裴矩,挑撥離間,壓強扶弱,直至將突厥分裂爲東西兩部,實力大損。
後來唐朝對東突厥內部的薛延陀、回紇等部落,也是一樣的聯弱抗強,李世民直接賜予薛延陀寶刀及寶鞭,有言“卿所部有大罪者用劍斬之,小罪者用鞭鞭之”,這相當於奉唐正朔了。
得到這樣許諾的薛延陀,對待頡利可汗的態度立刻拽了起來,頻頻出兵攻擊,極大地擾亂了東突厥的後方,爲長安舞王的誕生出了一份大力。
所以當得知女真使臣突破了遼人封鎖的線路,抵達燕雲後,蕭兀納就以爲,那位即將稱王的總教頭,應該會採取和唐太宗李世民一樣的手段,給予女真使臣一些承諾與保證,讓這個東北漁獵民族,在遼國後方折騰得天翻地覆。
結果萬萬沒想到,燕雲直接驅逐女真使臣,還給予遼國一方堅定的承諾!
耶律得重百思不得其解,蕭兀納想了又想,從稱王時期維持穩定,到長城修築後,戰略轉攻爲守,對塞外不感興趣,種種猜測都有,但每一種又都覺得不符合那位的行事風格……
最後一個匪夷所思的念頭浮上腦海:“不會在此人看來,女直賤奴反倒是更強的一方吧?”
相比起這兩位的思緒萬千,耶律延禧的想法就簡單多了,他到了女真人面前,手中的寶刀唰的一聲出鞘,寒光閃爍的刀刃直指過去:“誰給你的膽子出使,賤奴部落,也配出使他國?”
女真使臣鼻青臉腫,一隻眼睛都被打瞎了,顯然一路上遭受了殘酷的毆打折磨,此時歪着嘴角,看着這個面目猙獰的皇帝,狠狠吐出一口血水來:“啐!”
耶律延禧側身一避,讓了開來,左右侍衛勃然大怒,將那女真使臣往地上踹倒,大肆喝罵起來。
但女真使臣依舊一言不發,只是努力仰起頭,通過模湖的視線,看着這個平日裡根本看不到的皇帝,好似要將他的模樣牢牢記在心裡,一起帶到地下去。
“就是這個目光……夢裡面,他們也是這樣看朕的……惡兆!果然是惡兆啊!”
迎着這種注視,耶律延禧渾身顫抖,那場可怕的噩夢迅速浮現出來。
其他的夢哪怕醒來時還有印象,用不了多久就會遺忘,唯獨那場夢,至今都十分清晰,細節歷歷在目。
再看到女真使臣的反應,頓時激發了這些天埋藏在心裡的恐懼與仇恨。
“先除去女直……對!一定要先除去女直!”
卑賤下族犯上作亂,本來就不可能放過,但原本天祚帝的安排上,女真還不是頭號威脅。
無論是即將老死的蕭兀納,還是年輕力壯的耶律得重,都會對皇位產成威脅,他們活着,耶律延禧心裡甚是不安。
所以到底是女真叛亂重要,還是先安朝堂上的內,他還要經過一定的權衡。
但此時此刻,那些都顧不上了,耶律延禧發狂似的一刀斬下,將女真使臣的腦袋直接剁下,然後將頭顱狠狠踢飛出去,在血水中嘶吼道:“出兵東京道,發國書予高麗,平叛女直,朕一刻都等不下去!這羣賤奴想翻身?永遠都別想!”
……
“嗚嗚——嗚嗚——”
按出虎水之側,女真營地的某座大帳內,響起一片哭泣之聲。
只因躺在病牀上的完顏盈歌,也即是如今女真諸部的大酋長,已經走到了人生的盡頭。
歷史上金國從完顏阿骨打上朔五代祖先,個個大酋長都予以追封,這位就被封爲金穆宗。
當然,這種追封水分比較大,其中真正對女真族的崛起,產生至關重要作用,堪稱完顏氏奠基人的,其實是完顏阿骨打的爺爺,金景祖完顏烏古乃。
正是此人生前,征服了白山、耶悔、統門、耶懶、土骨論五部,讓完顏部在女真諸部落裡,佔據了絕對的支配地位,同時這位積極向遼國高層靠攏,獲取信任,參與遼國的軍事政治,接觸中原文化,使得族人不斷開化,並建立了政府機構和法律制度,纔有了女真族如今的規模。
祖完顏烏古乃死後,大酋長傳給了次子一脈,即是完顏阿骨打的父親完顏劾裡鉢。
完顏劾裡鉢死後,傳給了其弟弟,也就是現在牀上躺着的完顏盈歌。
這位死後,歷史上傳給了完顏劾裡鉢的嫡長子,也是完顏阿骨打的兄長完顏烏雅束,然而此時,完顏盈歌卻緩緩伸出手,指了指完顏烏雅束,虛弱卻清晰的聲音響起:“你能當大酋長……但……擋不住遼人……”
然後又轉向完顏阿骨打:“你能帶領我族的勇士……擋住遼人……讓我女直人真正活下去!”
完顏阿骨打拜下,深深叩首,完顏烏雅束的身軀則顫了顫,默默垂淚。
他實際上已經以嫡長子的身份,承襲節度使,繼任聯盟長,無論是從年齡還是資歷,這個位置都該由他繼承,如今卻出現了這樣的變數……
關鍵是完顏烏雅束也是位相當有能力的女真大酋長,以弱勝強,數千兵力打得高麗十幾萬大軍自閉,逼迫簽訂城下之盟,在朝鮮半島威望盡喪,喪失了所有的羈縻州,是的,高麗這個時候居然還學大唐搞羈縻州制度。
也正是這場對高麗的戰事中,女真人發現了自己很強,樹立起信心,徹底走上了終結遼國統治的道路。
但打高麗可以,正如完顏盈歌的話那樣,讓完顏烏雅束直接反抗遼國,在長期的壓迫之下,他的心中確實發憷。
這恰恰是最致命的。
首領都從心底怕了遼人,麾下的女真戰士,又怎能擊敗這個壓在頭頂的巨石,真正崛起呢?
所以此時此刻,已經獲得了大酋長權力的完顏烏雅束,近乎不可思議般的摒棄了自身的私慾,沉聲道:“請叔父放心,我願擁護阿骨打爲‘都勃極烈’,全力輔左!”
完顏盈歌露出欣慰的表情,閉上眼睛,手無力地垂落下去。
帳內頓時哭聲一片,薩滿教的祭司進來主持葬禮。
而當完顏阿骨打緩緩起身,包括完顏烏雅束在內,女真的一衆高層,都已經自發地聚集在他的身邊。
看着這羣眉宇間帶着悲痛、驚懼與迷茫的族人們,完顏阿骨打緩緩開口:“自契丹人統治以來,我族的勇士爲其採珠捉鷹,搏命犯險,極盡效忠,最終得到的,卻只有剝削與凌辱,貧者不能自活,賣妻以償厚債!”
“骨肉之愛,人心所同,契丹從未有此之意,此大恨也,今被南人所敗,又籤盟約,進歲幣,可見衰弱,如今只敢東結高麗,欲滅我族,自當舉兵伐之!”
“宣告各部,女真獨立,不再被契丹稱爲女直,更不會向契丹供奉,同時各部免徵,更不納糧!”
前面的話除了完顏氏外,其他部落聽得心驚肉跳,但聽到最後,衆人大喜狂呼:“不納糧!不納糧!”
隨着這股衆志成城的氣勢,赤金之氣直衝天宇。
這一幕常人不可得見,但半空之上的兩人,卻感到了那恐怖的威壓感。
一位道袍飄飄,仙風道骨,手持松紋古定劍,施展騰雲之術,正是公孫昭。
另一位寬袍大袖,遺世獨立,立於神鷹之上,則是“左命”化身。
自從在九天玄女處得了兩卷天書,確定了有赤金龍氣數的女真是最終大敵後,李彥的這具化身就直上東北,前來親眼見一見對手是什麼樣子的。
而此時聽到下方的口號,李彥澹澹地道:“鄉軍不納糧,前期是河北山東後勤供應,其後是勤奮辛勞,買糧支撐,硬生生挺過一年,使得燕雲之地休養生息,百姓安居樂業,而女真不納糧,就是要四處劫掠,以戰養自身了!”
公孫昭沉聲道:“正面交鋒,遼軍已經不是女真軍隊的對手,此前的小規模戰鬥已經體現出這點,但遼國終究是一個體制健全的國家,幾場交鋒的失利不足以改變強弱對比,但是……我不看好遼!”
李彥頷首:“正常之下,女真族人數較少,逐步蠶食之下,完顏部一旦有了巨大的傷亡,以其爲絕對領導建立起來的部落聯盟,會瞬間分崩離析。”
“不過如今女真氣數極盛,時來天地皆同力,若不削減,自當勇勐精進,攻無不克,創造種種奇蹟!”
他說到這裡,看向東南方向。
那裡的朝鮮半島之上,也有一國氣數升起,與赤金之氣遙遙對峙。
公孫昭順着目光看去,發現那裡正是高麗王朝:“前輩之意是……?”
李彥想到開創這個王朝的太祖,正是新羅的貴族,嘴角微揚:“我與此國有緣,今女真勢大,我當助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