樸實莊重的小禮堂前，遙遙看去雲蒸霞蔚間一片蒼翠的軍綠。
八個連除了日常值班警戒的官兵，其他人全都匯聚在這裡。此時七位連長一位代理連長正聚在一起，低聲交談着什麼。
“這新來的老四架子倒是挺大啊，都快這個點了，還不來。”
副連長的猜測果然是沒錯的，神槍手四連到現在還沒見到蹤影，而他們卻在這裡挨冷受凍，某位老資歷的連長心裡開始有些不高興了。
世界上的壞事，大部分都應了破窗效應。
一旦有人帶頭，便會迅速出現大量附和者。如果不加阻攔，一段時間後大部分人會在所謂法不責衆的心理之下，跟隨這些人一道釋放自己內心的陰暗面。
背後議論人，當然是最容易體現這種效應的行爲之一。
這位老連長一抱怨，其他七位也紛紛應和起來。
“我覺得吧，他就是好出風頭。姍姍來遲，不就是想顯得跟咱們不一樣唄。剛剛過來的時候我看到了，他正領着四連在那站軍姿呢。”
“我看啊，他就是想在團部首長面前表現一下他的從容不迫。”
“聽說他到四連，首先抓的就是這次的文藝演出。他們連那個老兵也就是因爲這個纔跟他鬧翻的。真不知道團長看上他哪點了，鬧出這種事情來居然不聲不響就過去了。”
從眼下說道以前，閒話越扯越多，最終儼然發展成了一場沒有主角的批鬥會。
八個月討論的火熱的時候，卻沒發現不遠處一個急促的腳步，引領着四十多道同樣急促的腳步，初時只如天街小雨，傾爾便成了電閃雷鳴。
等八個人聽到聲響的時候，蕭辰的身影已經出現在他們視線中。
急促的呼吸在這冬日清晨拉出一道道白練，遙遙站立向他們擡手敬禮後，便徑自站在隊列前方，等候那更多的腳步在地面踏出急促的節拍。
四十多人就是一朵雲彩，肉眼可見飄到了八個連隊面前。
等這朵雲彩在蕭辰面前戛然而止，才隨着橘黃色的朦朧陽光飄散開來，讓分列四連兩旁的連隊感受到了一股熾熱的氣息。
四連所有人額頭上都不同程度逸散着白霧，剛剛被寒風浸透的骨頭，此時已然被溫暖包裹。所有人都目光灼灼地看着蕭辰，而蕭辰則不負衆望，輕輕點頭：
“不錯，還不到十分鐘，回去的時候，拿出五公里越野的幹勁來，爭取跑進八分鐘。”
直至此時，孟鑫和副連長依舊沒有趕到。
蕭辰卻不再理會內心充滿火熱的四連官兵，闊步來到剛纔還對他議論紛紛的八個連長和代理連長面前：
“讓老幾位久等了，剛纔有點事說了一下，來晚了，各位老哥別往心裡去。”
如果讓副連長看到此時蕭辰這幅謙卑的嘴臉，他一定會在心裡感慨，這位新連長簡直就是個心機BOY。
來之前蕭辰是怎麼說的？
要拿出尖刀連的氣魄來。
結果到了這裡，當着這些人的面，蕭辰哪裡還有剛纔那種捨我其誰的孤傲。說好的氣魄呢？
蕭辰這幅低聲下去的樣子，讓本來還想對他指責幾句的幾位老資格頓時沒了說話的機會。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蕭辰的態度已經低到甘爲小弟的程度，如果這時候橫加指責，反倒是顯得自己等人小肚雞腸了。
“老四，你這麼搞，就不怕戰士們忽冷忽熱着涼麼？這驗收是按次序走的，你們四連至少得等半小時，後邊還有政治部於主任講話……”
幾個人也只能在這種問題上批評蕭辰，而蕭辰依然是一副虛心接受批評的樣子。
見狀，幾人到底還是沒了繼續說下去的興趣。
只是在心裡，都給蕭辰掛上了一個小狐狸的標籤。
九個人並沒有虛與委蛇多久，當孟鑫和副連長氣喘吁吁地歸隊後，眨眼功夫驗收小組便在剛纔那位連長口中政治部於主任的帶領下走到了小禮堂門口。
看着挨冷受凍少說半小時的官兵們雖然臉凍得通紅卻精神抖擻，這位中校滿意地點點頭：
“行了，廢話不多說，一連進來，二連準備。”
小禮堂除了開會和舉行活動，平時很少打開，比起戶外甚至還冷那麼一些。驗收小組的幾名幹部並沒有搞什麼特殊，跟不參與表演的官兵們一道坐在下方的座位上。
冷，是大家一起冷，官兵平等的觀念在這裡發揮的淋漓盡致。
大門一關，小禮堂外的人便聽不到裡頭在說什麼。只是通過各連走出來的精神狀態，蕭辰倒是大致能夠判斷出他們的驗收情況。
比如三連，走進去的時候精神抖擻，走出來的時候垂頭喪氣，很明顯驗收沒有通過，在元旦之前，只怕三連的官兵得廢寢忘食來排練節目了。
“老四，進去吧，該你了。”
三連長的語氣有些失落，不過還是在通知蕭辰帶人入場後，拍了拍蕭辰的胳膊。
即使剛纔四連姍姍來遲，讓這些老連長心懷芥蒂。但拋開這個不談，搞文藝節目對哪個連都是一樣困難。同病相憐之下，剛纔的芥蒂反倒不會放在心裡了。
這個動作，大抵像是一種祝福和鼓勵。
面對三連長，蕭辰露出笑容，非常感激地點了點頭。
“謝了。”
看着四連魚貫而入，隨即悉數登臺，驗收小組雖然心中有些驚訝，卻並沒有人提醒四連什麼。
“報告首長，神槍手四連，報送節目搖滾說唱《戰鬥宣言》。請指示。”
搖滾說唱？
搖滾，在座的驗收小組成員們都聽過。而且坐在正中的於主任本身就特別喜歡搖滾，私下裡也收藏着不少搖滾唱片，平素沒少在家裡享受聽搖滾的樂趣。
但是搖滾說唱是個什麼東西，完全沒有聽說過。
於主任扭頭看向驗收小組中唯一一個專業人士——宣傳科文藝專幹冷佳。
這是一位年輕幹練的女幹部，雖然身在機關單位，卻有一股子獨特的英氣。
當她迎上於主任滿懷疑竇的目光，卻只能報以無奈的微笑，同時輕輕搖頭。這種音樂形式，她同樣沒有聽說過：
“主任，咱們還是先聽完吧。”
雖然不明白搖滾說唱是個什麼東西，但蕭辰報出的名字卻頗有吸引力。畢竟，誰都想知道，所謂的戰鬥宣言，到底說的是什麼。
“請開始你們的表演。”
於主任心中充滿了疑惑和期待，表面卻十分平靜。伸出手做出一個請的姿勢，眼睛一眨不眨，看着臺上先前還挺直站立的四十多人忽然全都走到了準備區域，臺上能夠看到的只有蕭辰一個人。
音響中忽然傳出清脆的拉槍栓的聲音。
蕭辰能夠非常清楚地看到，七個人的驗收小組，身體都有不同程度的緊繃，但只有坐在最中間的於主任眼睛一眯，隨即迅速放鬆下來。
槍炮聲驟然響起，恢弘的背景音樂裡，一聲詢問忽然響起。
“腦子裡永遠有任務，眼睛裡永遠有敵人，肩膀上永遠有責任，胸膛裡永遠有激情。戰爭隨時爆發，你們準備好了嗎？”
準備好了嗎，這或許是官兵們最經常聽到的一句話。
然而加上這一系列的前綴，讓人忽然覺得這份準備，更加神聖而光榮。
“烈日和月光，給我記住這種吶喊……”
歌聲響起的時刻，準備去忽然有一隊戰士前滾進進入舞臺，隨即做出持槍警戒動作，爲首的班長做出分頭抵近偵查的動作，徐徐退場。
緊接着，第二隊戰士登場，依舊持槍，但動作一看就是在激烈交火。
一組接着一組，驗收小組幾乎完全忘了蕭辰到底唱的是什麼，只是看着舞臺上那些不斷出現的戰術動作到底蘊藏着什麼含義。
“召之即來，來之能戰，戰之必勝，殺。”
真正充滿了殺氣的厲喝，像是對所有來犯之敵的警告，更像是決勝戰場的命令。當蕭辰喊出這一聲後，最後一組戰術動作正式落幕，舞臺上再次只剩下蕭辰一個人。
七名驗收小組的首長這時候才終於回過神來，熱烈的掌聲隨即響起。
“戰鬥宣言，好一個戰鬥宣言。雖然你們這種表演形式非常奇怪，但不得不說，就連我這種上了歲數的人，聽完之後心裡都有一團火。”
於主任主動站起身來，衝蕭辰點頭。
隨即略微遺憾地搖搖頭：“可惜了，要是今天你們帶着真傢伙來，我都快以爲打仗了。”
坐在一旁的冷佳同樣目光中充滿了震撼和激動，聽到於主任的惋惜，頓時安慰道：
“主任，您要覺得惋惜，就讓他們在正式表演的時候帶上裝備。說真的，看到這些戰士們精湛的戰術動作，我都後悔自己報考的只是文藝兵了。”
冷佳話一出口，其他五人頓時笑了起來：
“看來，咱們的冷幹事居然還有主動推薦的時候。剛纔那三個連，可是被你挑了好一通毛病。”
面對調侃，冷佳莞爾一笑：“沒辦法，誰讓咱們神槍手四連的官兵們都太厲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