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昏暗,金羽沉浮。
細密的小氣泡從池水中連串溢出,上浮至水面迸裂,炸成一股嫋嫋白汽。
陸剛靠坐至花壇邊沿,熱氣撲面,像身旁頓下一口大沸湯鍋,一時間陷入沉默。
赤火金羽!
真是赤火金羽!
陸剛總算想起那句“燙手”爲何如此耳熟,去年冬天,他跟樑渠發生過一模一樣的對話!
燙手。
各方面的燙手。
哪怕是他,不做任何防護冒然觸碰,亦有可能燙下一層皮肉。
陸剛欲言又止,腦海裡思索半天想不出話語來,轉而失笑。
“師弟真是,新人換舊人啊。”
本以爲上回赤火悼羽足夠誇張,未曾想到今日得見赤火金羽!
一頭臻象大妖的本源精華啊。
陸剛時至今日尚未親眼見過一頭大妖,遑論死後至寶。
去年樑渠滿懷期盼,詢問自己的悼羽是否是金羽的情形歷歷在目。
左右一年光景,成長的太快了。
君子豹變。
陸剛想到六師弟曹讓說過的話語,頓覺貼切。
池塘中熱氣撲面,平白淌下熱汗。
陸剛止住紛亂的思緒,轉頭凝望塘中金羽,猜測道:“跟上回是同一只?”
“是一隻。”
烈火鳥不是麻雀,一飛一羣,天天經過大澤。
蛤蟆總共只殺過一隻,不會有錯。
“頑強至極,說是不死鳥不爲過。”
陸剛感慨,師弟沒說來路,但他心裡清楚,多半又是從大澤裡撈的。
那眼前這根金羽在大澤裡泡了足足小一年!
體會其中生機,韌而不泄,顯然仍有重生機會,只是泡太久,懨懨不振。
“不光赤火金羽。”
樑渠撂下一句,轉身跑池塘邊的小屋後,抱出一塊人頭大的金屬石,鎢金光芒閃沒。
陸剛身爲鑄器師,只一眼便望出那是什麼。
墨龍金!
好大一塊墨龍金!
有金羽的前車之鑑,縱然驚訝陸剛也不會太過失態。
只是……
陸剛雙手接過石塊,指腹觸摸過上面蜿蜒花紋,眉頭緊皺。
赤火金羽加墨龍金便不是簡單的添靈了……
“陸師兄爲何皺眉,可是有問題?材料相沖?”
“倒不是相性問題,墨龍金性質同鎢金相似,包容性更強,各方面皆優於普通鎢金,是最好的上位金屬之一,跟赤火鳥的相性肯定匹配。
哎,不瞞師弟,是我有問題,你要一鼓作氣把兩者同時添塑進去?”
“不能一起嗎?”
“不是不能一起,伏波靈性來源本就是赤火鳥,現在要添靈的還是同一頭赤火鳥,不存在任何問題。
但加墨龍金跟添靈不同,需得重鍛,如此好的材料,我從未接觸過,擔心會搞砸。”
“但伏波是師兄你鍛造的,沒有人比你更容易上手吧?”
據樑渠所知,塑靈比鑄造簡單得多,理論上不該難住陸師兄纔對。
陸剛聞言略有遲疑。
樑渠立馬明白,不是手藝問題,是陸師兄在患得患失。
陸剛此前從未用過如此好的兩種材料,生怕自己出現什麼差池,毀於一旦。
兩人不是求器人跟鑄器人那般單純的利益交換。
那樣反倒簡單,你出錢,我鍛器,縱使失敗頂多不相往來乃至打上一架,傳出些許惡名。
關鍵在於他們是師兄弟,萬一失敗鬧僵,少不得埋怨。
陸剛也賠不起如此好的材料,他不過狼煙武師,上哪找跟赤火金羽一樣的好材料?
一頭赤火鳥只一根金羽,還不是所有臻象大妖殘骸都如赤火鳥這般充滿靈性與生機,是最好的幾種添靈材料,哪怕師父求取一件都費勁。
樑渠拱手作揖:“陸師兄放心,師弟不是拎不清是非的人,若是真有差池,那也是師弟的問題。
不是客套話,實不相瞞,這根金羽師弟我其實只花百多兩銀子便拿過來了,只是如何得到的,不方便說。”
陸剛:“?”
“師弟……莫不要誆騙我?”
“千真萬確,所以師兄儘管上手,失敗了,左右不過是少那百兩銀子,當真過意不去,賠我百兩銀子就是。”樑渠嘿笑。
陸剛無語凝噎。
太過離譜,以至於不像是編的。
他想破腦袋都不明白,誰會百兩銀子賣此等至寶?
師弟莫不是去騙了傻子?
但擁有赤火金羽的不可能傻……
唯一的解釋是對方財富或實力之巨,不在乎一根金羽。
陸剛不敢細想,一番天人交戰:“既然如此,我應下了。”
樑渠大喜:“多謝師兄!”
好的煉丹師,煉器師是需要成績的,能經受如此材料,對陸剛亦是一筆不可多得的寶貴資歷。
“赤火金羽,墨龍金難得,金羽又如此特殊,光靠我一人恐有差池,尚需兩人幫忙。”
“哪兩人?師弟馬上去請!”
“那倒不必,一個是師父,另一個是我父親。”
“好!那我去找師父。”
“事不宜遲。”
陸剛擡頭。
昨夜魚鱗天,現在天色昏暗陰沉,顯然要下大雨。
過猶不及,金羽屬火需壓上一壓,大雨天是熔鍊金羽的大好時機。
若是丙火日,說不得赤火鳥要當場重生。
……
江淮大澤。
河狸漂躺在水面上曬太陽,眯眼補覺。
泡過一整夜溫泉,腦袋暈暈的,加上玩得太晚,怎麼睡都不夠。
與之相比,江獺一家十分有活力,四處遊躥抓魚。
大江獺叼上一條大草魚,望見伏在河底休憩的肥鮎魚,眼珠子一轉。
昨晚一獺一魚打得不可開交,縱然是它亦不得不服此魚膘肥體壯,是個打架好手。
若得其相助,找到霸佔巢穴的江獺羣,豈非能奪回家園?
一念至此,大江獺鬆開口,抓着魚潛入水底,晃醒睡得正香的肥鮎魚。
肥鮎魚甩動魚鰭,睜開眼瞧見是江獺,十分不耐,轉個身繼續睡覺。
江獺撓撓頭,思索半晌,它又找到拳頭,舉着草魚一番比劃。
拳頭聽懂江獺的訴說,兩隻眼柄晃晃,跟它上岸,找到許多枯枝敗葉搭成篝火。
江獺摸出兩塊燧石,砰砰砰地打出火星,濺落到絨絲上引燃篝火。
拳頭用巨鉗撕開魚腹,掏空內臟,串上木棍,架於篝火之上。
作爲統御水獸中唯一擁有“雙手”的大將,天神座駕尚是烏篷船時,拳頭便跟隨其學習燒烤,現如今習得一門好手藝,整條草魚在火焰的燎烤下變得外焦裡嫩,噴香撲鼻。
江獺雙爪合十,連連道謝,接過插魚的木棍,再潛水底。
烤魚香氣絲絲縷縷鑽入鼻孔,肥鮎魚悄咪咪睜開一隻大眼,趁江獺不注意,猛地前撲。
譁。
水流中飄出銀色氣泡。
肥鮎魚吃了一嘴的水和沙。
大江獺高舉烤魚,站立在石塊之上。
肥鮎魚大怒,視爲挑釁,正欲追擊,大江獺忙奉上烤魚。
肥鮎魚環抱魚鰭,側頭俯視江獺。
江獺給魚拜年,不安好心!
大江獺見此情形,立即訴說起自己家園被奪的悲慘,請求偉大的兇牙將大人施以援助,幫助可憐無助的江獺一家奪回家園,並保證事成之後,給兇牙將大人獻上一千份美味烤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