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計得真好啊,這個時候讓我能動,那麼我一定會本能地追出去。
只是,如今我都已經追出來了,還能怎麼樣?
一咬牙,再次徑直跑出去。
他走很飛快,我只瞧見李公公,緊緊地跟在他身後小跑着。我跑上去,不管他聽不聽,我都必須追上去。
“皇上!”我大叫一聲,明顯瞧見他的腳步一滯,卻依舊沒有停下,還是飛快地出去。
外頭,北齊的宮人們個個驚恐地看着我們,卻是誰也不敢說話。
我衝上去,攔在他的面前,心瘋狂亂跳着,瞧着他,大口喘着氣。
一切都太不可恩議了,不是麼?
我出現在韓王的房裡,他卻突然來了。
可,他一個人來,瑤妃呢?我還以爲,瑤妃會引他一道來。
我定定地看着他,他也終於停下了腳步,瞧着我。
我只想問,你信麼?這一切……
可,這句話,就這麼梗在喉嚨口,怎麼也說出來。
不知爲何,委屈地哭起來。那種害怕而慌張的感覺越來越甚,我終於知道這是爲何。原來,我怕他不信我。
不信我……
就是這麼簡單。
從出宮的那一刻,我便只是害怕這個。
我以爲,等張陵的事情解決,我與他之間,便不會再有間隙了。我可以坦白地告訴他一切,我可以,做完完整整的桑梓。
原來還是我想得太天真了。我只是不曾想到,瑤妃和青陽,會利用韓王來害我!
他卻只是猝然閉了眼,不看我淚流滿面的樣子。
啓了脣,一字一句道:“守城的侍衛說,你是自己坐了馬車出來的,拿了皇都守將的令牌。”
心頭狠狠一震!
呵,我早說過,瑤妃有能力將此事做成是我自己出來的樣子。卻不想,竟然是這樣!
皇都守將的令牌,顧卿恆的令牌。
他現在是御林軍首領,皇城內外皆歸他管啊,不過一塊小小的令牌而已。他給誰都是奇怪的,唯獨給我不奇怪。只因夏侯子衿最是清楚顧卿恆和我的關係。
我千算萬算都想不到,她們,連卿恆也一併算計了!
出宮,只要一輛馬車。侍衛認識我,卻不會認識我身邊的宮婢。所以,青陽纔要穿了宮婢的衣服進宮去,是麼?從未想過,原來這次,我竟是大大方方從宮門口出來的。
咬着脣,夏侯子衿過景泰宮去,卻發現我不在,他只要稍一打聽,便知道我出了宮,還來了驛館。
他甚至都不需要,誰引着他來。
然後,一切的一切,都變得那麼順理成章。
指尖一顫,她們又是如何拿到顧卿恆的令牌的?
擡眸瞧着他,顫聲問:“卿恆呢?”
我纔是她們的目標,卻要將黑手仲向顧卿恆,我縱然再恨,如今又能怎麼樣
夏侯子衿的眸中一痛,咬着牙開口:“現在你還只想着他麼?呵,要做你的幫兇,他自然要付出代價。朕倒是想問問,你希望朕給他如何定罪?私放嬪妃出宮,還是直接給他按上一個通敵叛國的罪名!”
我忍不住一個踉蹌。
通敵叛國?
呵,我來看韓王,北齊的王爺,那麼是否我也,通敵叛國了呢?
頹然笑道:“皇上是這麼認爲的麼?那麼您又如何看臣妾和韓王?臣妾與他.清清白白。”
“是麼?這麼說,你根本不在乎他?”他瞧着我的目光,忽然變得犀利起來,大聲道,“來人!”
“皇上。”兩個侍衛急急衝進來。
他卻不說話,大步上前,“唰”的一下抽出其中一個侍衛腰際的佩劍,轉身大步朝韓王的房間走去。
我嚇了一跳,他做什麼?
“皇上!”李公公也嚇得白了臉,猶豫了下,終是追上去。
我朝他跑去,他瘋了麼?殺我可以,哪裡動得韓王啊!
那時候,是他自己說的,若是韓王死在天朝,北齊和天朝必然開戰!那麼如今呢?他忘了麼?他忘了麼!
他如何能,自己持了劍,衝上去?
我情急之下,回頭朝身後的侍衛道:“還不快上去攔住皇上!”
侍衛怔住了,面面相覷。
聽夏侯子衿冷笑道:“現在到底誰是皇上?都愣着做什麼?給朕拉住她!”他只說着,卻並未曾停下腳步。
我心下大吃一驚,加快了步子上前,卻聽得身後的腳步聲重起來。而後,有手伸過來,狠狠地將我拉住,一人道:“娘娘,得罪了。”
“混賬!放開本宮!”我掙扎着,可,哪裡抵得過他們的力氣。
我如此拼命地想要攔住他,是否在他看來,是因爲我在乎極了韓王?可,他哪裡知道,我只是,不想讓他犯錯,不想讓天朝與北齊開戰啊!
這些,夏侯子衿,你都明白麼?
北齊的宮人都上來欲攔住他,卻他氣勢洶洶地上前,誰也不敢硬攔。
眼看着他已經衝進房內,我突然急得大叫:“青陽!”
李公公錯愕地回眸瞧了我一眼,呵,真好呢,我徹徹底底叛國了……
外頭,傳來晉王的聲音:“發生了何事?讓開!”
我只覺得身子有些癱軟,來不及了來不及了……
這時,只聽屋子裡傳出兵器碰撞的聲音。我只覺得渾身一震,是啊,我怎麼忘了,方纔我是怎麼出來的?青陽,就在房內!
可,懸起的心愈發地緊繃着,胡亂抓住侍衛的手臂,大聲道:“還不快上去!皇上身上有……”猛地緘口,不,我如何能說皇上身上有傷?
“娘娘!”
回眸,見晉王急急衝過來,一腳踹開了按住我的侍衛,急道:“發生了何事?”
此刻,我也來不及解釋,只道:“王爺,皇上在裡面……”
裡頭的聲響已經很大,相信我只要如此說,聰明如晉王,定是明白了。
他的面色一擰,順手抽了另一個侍衛身上的劍,飛身過去。
我瞧見,夏侯子衿好似被狠狠地震了出來,晉王大吃一驚,忙伸手接住他的身子。
“皇上!”李公公驚叫着衝過去。
裡頭傳出青陽的聲音:“青陽無意傷皇上,只是皇上該明白,檀妃娘娘自個兒來,與我們王爺無關。您是天朝的皇上,我們王爺卻不是您的臣子。今日您若是一定要傷我們王爺,青陽如今勢單力薄,也是無可奈何的。只是皇上該清楚,您這一出手,意味着什麼?皇上難道真的要爲了一個女人,讓兩國不睦麼?”
微微鬆了口氣,如此聽來,夏侯子衿應該沒有傷了韓王。
夏侯子衿猛地回頭看向我,我只覺得渾身一震,聽他冷聲道:“回宮!”
“皇上。”青陽從屋內走出來,將手上的東西遞給他,道,“這是娘娘落在王爺牀邊的東西。”
我定睛一看,果然是夏侯子衿口中的令牌!
他重重哼了聲,自是沒有伸手去接。李公公遲疑了下,伸手取了過來。
直到晉王扶着他大步出去,我還依舊反應不過來。我瞧見,青陽嘴角一抹勝利的笑意,我終是忍不住,吱着牙道:“你爲什麼?”
她走上前,壓低了聲音道:“青陽還能爲什麼?青陽是北齊人,自然是要幫郡主的。如今郡主來了,你們皇帝身邊,自然只能剩下她一個。而王爺……”她說着,回眸看向韓王的房間,又道,“你於王爺,不過是一片鏡花水月,待王爺回國,一切都不過是,曾經。”
我一怔,見她已經直起了身子,高聲道:“收拾東西,回北齊!”
只聽一人道:“青陽姑娘,王爺不是說……”
他的話未完,便被青陽打斷了:“王爺那邊我自會交待,現在王爺臥病,一切皆由我說了算,去收拾!”
語畢,她已經不看我,轉身進了韓王的房間。
我的身後,傳來侍衛的聲音:“娘娘,請娘娘回宮。”
呵,怕這是我最後一次,聽聞他們喚我“娘娘”了吧。回宮之後的事情,還誰知道呢?
起身,朝外頭走去。
“娘娘,娘娘……”晚涼衝上來,拉着我道,“究竟發生了何事啊?”
發生何事,已經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說得清楚的。我也,不知道該如何和晚涼說了。頹然搖搖頭,拂開她的手,朝前走去。
“娘娘……”晚涼還想追上來,已經被身後的侍衛攔住,聽他們道:“請夫人留步吧。”
路上,拼命地回想着發生的一切。
將矛頭指向了我和顧卿恆,倒的確是瑤妃所爲了。
上林苑顧卿恆冒犯她的那一次,她還記得那樣牢。那時候我便覺得,她不會如此善罷甘休的,卻沒想到,她真的出手了。
只是,可惜了。我和夏侯子衿費盡心機要將皇都守將的位置留給顧卿恆,卻被她這麼一攪和,全亂了!
呵,那麼,連千綠那一齣戲,都白唱了。
瑤妃啊瑤妃,我真不知她究竟是真傻,還是假傻!她如果真的愛夏侯子衿,如何要做這樣的事出來?
夏侯子衿……
小心地掀起車簾,前面的馬車行得飛快,我亦是不知此刻的他,究竟是何想法。
緩緩撫上胸口,這裡,很疼很疼。
想着,眼淚又是會流下來。
也許,從小到大,我都沒有這麼哭過吧。
是麼?是因爲真的愛了。
我與他,在一起這麼久,也從來未曾,好好地審視過自己的感情。可是今日,發生了這樣的事情,我才猛地發現,我最在乎的,還是他。
在乎他信不信我,在乎他是否會魯莽地傷了韓王,在乎天朝和北齊的戰爭…
那都是爲了,他的好,不是麼?
終於到了皇宮,我下車的時候,瞧見一抹纖細的身影過去。晉王扶了他下來便聽得一人道:“皇上,您回來了。”
夜色正濃,我看不清那女子,卻也聽出來了,是瑤妃。
聽夏侯子衿道:“你怎的在此?”他的聲音裡,緩緩掩去了怒意。
我只覺得心下一緊,瑤妃開口道:“皇上,臣妾擔心您。”
他卻道:“朕沒事,你先回宮去。”
“皇上。”瑤妃上前拉住他的手,不過片刻,驚道,“皇上怎麼了?何以手這麼冰?”
“朕……”他纔要開口,便見一人急急跑來,待近了,我纔看清,是全公公。看來,太后也是知道此事了。
全公公朝他跪下道:“奴才參見皇上。皇上,太后說,請檀妃娘娘去熙寧宮
果然啊。
看來太后要連夜,審我。
晉王的眸中閃過一絲訝異,纔要開口,便聽夏侯子衿道:“正好,朕也一道過去。”他看向晉王,開口,“二弟先回去。”
“皇上。”他上前一步扶住他,低聲道,“臣也一起去。”
他卻是將手抽了出來,輕笑道:“不必了。”
晉王怔住了,到底是停留在了原地。他已經大步上前,瑤妃忙追了上去,喚他:“皇上,臣妾也一起去。”
我聽見他低聲道:“熙寧宮不適合你去。”他還在意瑤妃和太后的過節啊。不知爲何,聽見了,心裡難過。
瑤妃的聲音聽起來真開心啊,她笑着抱住他的手臂:“皇上在,臣妾不怕。臣妾一心,都在皇上身上。”
她說看,刻意朝我看了一眼,眸子裡,全是挑釁的味道。我真恨不得上前搧她一個耳光啊,這樣的女子,太陰險了。
我真的無法想象,她會是夏侯子衿心裡,那美好的拂希……
“娘娘,娘娘請。”全公公過來對着我說。
我纔回神,點了頭,擡步上前。走過晉王身邊的時候,聽他輕呼一聲“娘娘
我朝他一笑:“本宮沒做。”
語畢,也不再看他,徑直朝前走去。
躲不了,那麼只能面對了。
熙寧宮裡,一片寂靜。
我們進去的時候,只瞧見太后,還有那跪在下面的小宮婢。我認出來了,就是白曰裡,太后遣去請瑤妃回宮的那個。
衆人上前行了禮,太后不滿地瞧了瑤妃一眼,卻到底是沒有說話。夏侯子衿上前坐了,瑤妃卻並沒有坐,只是乖巧地站在他的身側。
太后回眸瞧着我,我看出來了,她多失望啊。
“太后……”
她猛地轉了身,冷聲道:“跪下!”
這一次,她沒有衝過來掌摑我,她連,下馬威都不準備給我了。我自然知道.這意味着什麼。
遲疑了下,終是跪了。
聽太后又開了口,話卻不是對着我說的:“你將聽到的話再說一邊,說給皇上聽聽。”
“是。”邊上的宮婢哆嗦着,開口.“今日太后遣了奴婢去請瑤妃娘娘回宮,我們回來之時,遇見了檀妃娘娘。瑤妃娘娘便說了韓王傷重的話,還說……說韓王爲了救娘娘,傷的右臂怕是不好……”
她越往下說,聲音顫抖得越是厲害。還不時往我看幾眼,好像我會突然衝過去打她一般。
呵,我不得不承認,她說的,是實話。至少到現在爲止,她也沒有添油加醋
狠狠地握緊雙拳,那宮婢嚇得不輕,轉身朝我磕頭道:“娘娘,奴婢句句屬實,娘娘不要怪奴婢啊……”
我冷笑着,現在最怕的,不就是這樣的實話麼?
聽男子沉沉的聲音傳來:“繼續說。”
宮婢嚇得不輕,哭道:“奴婢瞧見……見娘娘臉上全是擔憂……”
我承認,在聽到瑤妃提及韓王的傷勢之時,卻是有過擔憂之色。我以爲,那
該是人之常情啊,不是麼?
夏侯子衿重重哼了聲,開口道:“所以,就算朕說晚上過景泰宮去,你也還是忍不住要出去探他!”
“臣妾沒有!”拼命地搖着頭。
太后深吸了口氣道:“檀妃,你真叫哀家失望!”她終於轉身,朝我走來,伸手捏住我的下顎,皺眉道,“你忘了哀家對你說的話,你什麼都忘了!”
搖着頭,不,我沒忘,我什麼都沒忘。
太后收回了手,纔要開口,便聽一人進來,朝她道:“太后,那宮婢還是不肯招供。”
宮婢……
我猛地吃了一驚,朝晨!
回頭,大聲道:“你們把朝晨怎麼了?”
不過一句話而已,招供?呵,我自然知道他們想她招供什麼!朝晨也被帶去了驛館,卻又先我一步被帶回,是麼?我只覺得有些驚恐。
只聽太后冷聲道:“那就繼續打,打到她肯說爲止!”
“太后,太后……”我嚇得上前抓住她的衣袖,求她道,“求您不要打,臣妾求您了!”
我知道,外頭那些人,一定會狠狠地打她,一定會的。
她們不過爭對我,卻要連累我身邊這麼多的人。
太后只冷冷地看着,朝外頭道:“傳令下去,狠狠地打!”
我突然間氣憤不已,大聲道:“太后難道想屈打成招麼?”
“放肆!”她怒得看着我,“你敢這麼跟哀家說話!”
人都要被打死了,我還有什麼不敢的!
仰起臉,太后如果想打我,便打吧,我只求,留下朝晨的命啊!
太后上前了一步,忽然聽得一人道:“太后,韓王派人來請辭。”
瞧見太后的眸子微微一緊,而夏侯子衿卻是哼了一聲。倒是瑤妃開口問:“王兄要走了麼?”
我吃了一驚,現在是晚上了,不明天走麼?
外頭之人道:“韓王說明日一早便啓程,怕是明日太早,不好來和皇上太后說,故此晚上來了。”
太后頓了下,開口道:“哀家知道了,你去回話,就說皇上已經歇下,明早.皇上由會親自相送。”
“是。”外頭之人下去了。
我突然覺得黯然,怕是韓王到走的時候,還不知道今日發生的事情呢!青陽定是會,瞞着他。
太后看了我一眼,回身,朝夏侯子衿道:“怎麼韓王真的喜歡她麼?哀家看,皇上不如送給他。”她說這話的時候,目光一直停留在瑤妃的身上。
是啊,北齊送了一個女人給天朝,天朝也送一個,多公平的事情啊。
瑤妃的臉色慘白慘白,急道:“這怎麼可以,她是皇上的妃子,這樣有損……有損皇上的顏面。”
太后哼一聲道:“皇上尚未臨幸過她,隨便給她安插一個身份送出去便是,對外自然可稱,檀妃病逝。只要韓王高興,就是了。”
“太后……”瑤妃驚愕地看着她,繼而又轉向夏侯子衿,“皇上……”
我也直直地看向他,真的要如太后說的,把我送給韓王麼?
他忽然起了身,朝我走來,我猛吃一驚,身子不自覺地往後靠。他的大手已經伸過來,狠狠地扼住我的下顎,咬着牙道:“這是你希望的麼?”
怔了下,搖頭,還是搖頭。
還不明白麼?那怎麼可能是我希望的!
他大笑一聲,直起身子道:“很好,朕如你所願。削去檀妃封號,打入冷宮
很短的一句話,被他淡淡說完。
而我,只覺得心口疼得無法呼吸。
他便是這樣,得不到的東西,也不會拱手讓出去。所以,纔不會將我送給韓王,就算在冷宮住一輩子,他也不會,放我離開……
“皇上!”瑤妃欣喜地喚了他一聲,嘴角瀰漫着得意的笑。
她要的,不就是將我從他身邊趕走麼?就如青陽說的,她來了,夏侯子衿身邊,必然只能有一個她。
第一個是我,第二個,便是姚淑妃、千緋、千綠……
只是,我該謝謝她吧?如此看得起我,除掉我,用了這麼大的籌碼。
青陽那麼心疼韓王的人,連韓王,都用上了。可真,不容易。
我喃喃地道:“皇上終是,不信臣妾……”
他的身子一晃,我本能地欲伸手扶他,他卻自己撐住了桌沿。聽太后道:“此事到底是醜事,對外宣稱,檀妃冒犯了哀家便是,皇上說呢?”
他似是走了神,聽太后問,才猛然回過神來,低咳一聲道:“母后說的是。
“太后,太后,那宮婢說,有話要說。”外頭有人喊着。
我只覺得心頭一震,吃驚地望出去。
太后開口道:“帶進來!”
兩個太監,拖着朝晨上來。我瞧見,她的身上,已經被打得不成樣子。到處的傷口,到處的血。
“朝晨……”我撲過去喚她。
她幽幽地睜開眼睛,瞧見是我,嘴角艱難地一笑,伸手,緊緊地握住我的手。氣若游絲地開口:“娘娘,奴婢……奴婢什麼都不……不會說,奴婢不會冤……冤枉您……”
滿是血的手,從我的掌心滑落。
這就是她要進來說的話,這就是她要對我說的最後的一句話。
“朝晨,啊——”我瘋一樣地抱住她的身子,我放聲痛哭起來,大喊着,“救她!快救救她啊……”
爲什麼,要這麼殘忍?
朝晨,朝晨……
“拖下去!”太后怒道。
“是。”那兩個太監上前來,我拼命地抱住朝晨的身子,不讓他們帶走她。
他們伸手上來,用力地板開我的手。我哭着,掙扎着,可終究是沒能抓住朝晨的手。
晚涼走了,朝晨死了。
呵,我如今才真正體會到當年蘇暮寒的話來。
一入宮們深似海,多少人唯恐避之不及。
身子一晃,無力地癱倒在地上。
聽夏侯子衿開口道:“來人,送她去冷宮!”
我不知道究竟是誰進來了,一面一個拉住我,將我拖出去。我想掙扎,只覺得眼前一黑,便什麼都不知道了。
迷迷糊糊的,感覺眼前全是渾身是血的朝晨。
我只覺得心頭鈍痛,失聲叫道:“朝晨……”
猛地坐起身來,外頭強烈的光照進來,本能地閉起眼睛。
早上了,第二天早上了。
感覺好硬的牀啊,低頭瞧了一眼,才見,牀上,只簡單地鋪了一層被褥,很薄很薄。睡上去,幾乎沒有感覺。眼淚卻是止不住地涌出來,朝晨,朝晨……
心裡一遍一遍地喚着她的名字,可惜了,她再也聽不到了。
緊緊地咬緊牙關,只覺得渾身顫抖不已。
這時,聽得有人進來的聲音,吃驚地擡眸,見瑤妃淺笑着進來。
胡亂擦了把眼淚,我警覺地看着她,冷聲道:“你來做什麼?”
她笑:“昨日你來的急,這裡都沒怎麼收拾過。今日本宮特地叫人來收拾,呵,有了這次,也絕對沒有下次了。皇上已經下令,日後這冷宮,誰都不準踏足。違令者,斬。”
我只覺得心頭一震,見她朝身後之人道:“去,給昔日的檀妃娘娘將院子收拾收拾,這裡,一會兒來收拾,本宮與她,還有些體己話要說。”
“是。”她身後之人聞言.一一散了。
我冷冷地看着她,她與我,還有什麼可說的!
見我的樣子,她輕笑道:“喲,這麼看着本宮作何?這一切,不是你自找的苦果麼?”
“柳拂希!”我咬着牙看她。
她倒是沒有多大的驚訝,緩步上前,直直地瞧着我,啓脣:“知道了本宮的身份又如何?皇上不也一樣知道,重要的是,皇上愛着本宮。這便夠了。”
我猛地起了身,開口道:“可你不愛他。”
“胡說!”她尖銳着聲音叫,“本宮若是不愛他,如何會選擇回來他的身邊
我冷笑:“你若是愛他,就不會與青陽唱這齣戲。你該清楚,此事若是處理得不好,皇上顏面無存,他是天子,你要他情何以堪?你若是愛他,冤枉我也便罷了,卻不該冤枉顧卿恆!皇上要將皇都的兵權交給他一事,你不會真的不知道
她被我說得怔住了,半晌,才咬着牙道:“真看不出來,皇上都將你打八冷宮了,你還能說出在的話來!”
是麼?我也不知道爲何會如此。
對他,我心裡,責怪自然是有的,怪他,不信我。
可是,我從來不是如瑤妃這樣,爲了所謂的愛,什麼事都能做之人。
見我不說話,她又道:“本宮告訴你,別以爲就憑你能走進皇上的心中。他以前,只愛我,日後,也只會愛我!”女子說這話的時候,雙目變了赤色,語氣咄咄逼人。
她在我面前,和在夏侯子衿的面前,完完全全的兩個人。
不過我忽然覺得放心了,她表裡不一,總有一天,會原形畢露的。夏侯子衿不是傻子,他定知道。
嗤笑一聲,我開口道:“我只是好奇,你當年不是被封了公主和親北齊麼?如何又會……”我不相信她真的嫁給了北齊皇帝,北齊皇帝絕不會送一個自己的妃子來給夏侯子衿,否則,他也不會費心思,讓她裝成她的妹妹。
妹妹……
心頭一顫,難道說……
她瞧着我,冷聲道:“當年我與皇上兩情相悅,只可惜太后抵死不應這門親事。還用盡辦法將我從皇上身邊拉走。哼,封爲公主和親?我也是到了北齊才知道的,拂搖可憐我的這份情,代我八宮。只可憐她福薄,入宮不過一年,便疫了。如果沒有拂搖,怎麼會有現在的我?”
果然是因爲如此。
可是我不明白:“既然如此,爲何你不回來找他?”她完全可以回來啊,她居然沒有那樣做。
她冷笑着,開口:“我回來?回來作何?再讓太后趕我一次?呵呵,你看現在,不是挺好的?”
我纔是怔住了,原來主動向韓王引薦的人,根本不是她爹,是她自己!呵,如今夏侯子衿是天朝的皇帝,那柳老爺定是巴望着把女兒嫁過來,有這樣好的機會,他又何樂而不爲?
她又道:“我只是沒想到,回來對付是第一個人,居然會是你。”
心頭一驚,她這話是什麼意思?
她又笑:“呵呵,你覺得日後在後宮,還有誰能與我爭鋒呢?”她有夏侯子衿的寵愛,又是北齊郡主身份,是啊,誰能與她爭啊。
我苦笑道:“只可惜了,你已經不是原來的拂希。”從夏侯子衿口中,我該知道,原來是那個拂希,是多麼的美好。怎麼可能是她這個樣子?
五年的時光,能改變的東西,實在太多太多了。
她卻是道:“那又如何?”
那雙眼睛,直直地看着我,眸子裡,滿是輕蔑與不屑。
悄然握緊了雙拳,朝晨,我本該,在此刻爲你報仇。可,我還必須忍耐,我要忍着。
永遠不會忘記,那時候對她說的話,我還沒有給她一段好的姻緣,就讓她這麼去了。朝晨啊,你不要記恨我。
我不會忘記此仇的,一定不忘!
-……
心裡咬着牙,哪裡都在疼着。
瑤妃轉了身,又道:“你還不知道吧?皇上進封惜嬪爲貴嬪了,呵,聽說本宮還未來時,她就是憑藉着與本宮穿一樣的衣服,彈奏一樣的曲子,才引起了皇上的注意。如今本宮來了,就算進封了她貴嬪,又如何?”她又看我一眼,道,“本宮連你檀妃都能扳倒,還怕她麼?”
千綠,又進位了。
那怕是太后的意思,我已經失勢,所以太后纔要急急再扶植一個上位吧。
心下冷笑,她扳倒我,不過是因爲夏侯子衿對韓王的心存芥蒂。而她要想扳倒千綠,那便只能從顧卿恆身上下手。而這一點,她怕是還不知道。是啊,千綠喜歡顧卿恆的事,在後宮中,又有幾人知呢?只可惜了,這一次,她爲了除掉我.連顧卿恆一併算計了。
恐怕此刻,千綠心裡還記恨着。如今她沒有軟肋,我倒是想看看,瑤妃怎麼將她拉下臺來。
除了千綠,後宮還有姚淑妃,她瑤妃究竟有多大的能耐呢?
這一次,若是沒有青陽,她也休想扳倒我。目光探向外頭,咋夜,北齊來人說,今日一早便啓程的。那麼此刻,想來韓王已經離開了。那麼如今的瑤妃也不過是,孤軍奮戰了。
她仰仗的,不過是夏侯子衿對她的憐憫,僅此而已。
我忽然想起千綠對我說的話,那個高高在上的男子,真能護的我周全麼?
這話,我如今,倒是真的想說給她聽。
她不是當年的拂希,他也不是當年的世子了。
我不禁失笑,她有些訝然地看着我,我道:“既然你想讓我們一個個從皇上的身邊消失,那麼你根本不該,留着我的命。”
她卻不以爲然,開口道:“你錯了,本宮之所以留着你的命,只是因爲本宮清楚,只有你活着,皇上才能忘了你。”
她的話,說得我一震。
看來,她也不是糊塗之人。
那時候,所有人都以爲她死了,我看見夏侯子衿懷念她,看着他念着她的好。那時候,我便說,活人,是永遠爭不過死人。原來,她也懂得這個道理。
只是,她卻沒有想到,也只有活人,纔會生出事端。
她睨視着我,一字一句道:“你就一輩子待在冷宮之中,一輩子。呵。”她又笑,“或許不久的將來,會有人來給你做伴呢。”她得意地笑着,轉身出去。
做伴?呵,她指的是誰?
宮婢見她出去,才匆匆進來爲我換了被褥,一句話都不說,只飛快地做完這些事,又急忙出去。
冷宮啊,多晦氣的地方,連着宮婢都不想多待一刻。
回眸,看了眼換過的被褥,雖然比昨天的好一些,卻也終究好不到哪裡去。
站了會兒,扶着桌子緩緩坐下。
怔怔地,坐了好久好久。
轉而,想起景泰宮的宮人們,樹倒猢猻散,也不知道他們如今,怎麼樣了。夏侯子衿說,不準任何人來探視,芳涵呢?她又去了哪裡?
是我,讓他們都失望了。
從袖中,取出當初進宮的時候,蘇暮寒給我的錦囊。
第一個,我本是看過的。
當日,我還不過是個小小宮婢,而千緋千綠也不過是小媛和美人。
那麼如今,時機算是成熟了。
小心地攤開那疊得整齊的字條,上面清清楚楚地寫着:鳳身傳言。
呵,嘴角淺笑,蘇暮寒他,總是那麼料事如神。我還以爲,這個錦囊,我根本,用不到了。卻原來,待我住了冷宮,還能用上它。
我只要將這個消息放出去,一旦讓後宮的嬪妃得知桑府藏有風身,那麼所有人的目光,都會直對着慄家姐妹。如今她們一個是榮妃,一個是貴嬪,也是有足夠的資本去鬥了。
當年關於桑府有鳳身的事情被顧大人壓了下去,如今已是無人敢說。可,一旦我說出來,此事不管真假,都會有人去信,去查。
而我,則是要借千綠的手,除掉瑤妃!
我要爲朝晨報仇!
相信有顧卿恆一事,千綠對瑤妃也是恨之入骨。更有是,我將鳳身傳言放出去,瑤妃是什麼樣的人?她絕對容不下桑家姐妹!
何況,千緋還懷了帝裔啊,如果桑家真的有鳳身,那麼千緋一旦誕下麟兒,豈不是就是皇后了?
瑤妃。
咬着牙念着,鬥吧。
伸手將桌上的茶具拂落,只聽“啪”的一聲響,瓷做的茶具被掉了粉碎。水殊四處滾落,暈開。
起身,行至一旁的櫃子邊,翻了翻,果然瞧見了火摺子。吹着了,將我看過的錦囊燒盡。
那第二個,我想,不必看,我也已經猜中。
蘇暮寒考慮得那樣好,必然是等着桑家姐妹在後宮獨尊的時候,用來對付她們倆姐妹的。只是,他也是沒有料到,中途,會出現瑤妃。
我要端看看,如果這場鬥爭,瑤妃勝出,那麼我便是徹底地敗了。只是千綠啊,我相信,她也不是泛泛之輩。
瑤妃已經動了顧卿恆,再將矛頭指向她最愛的姐姐千緋之時,千綠若是還不全力以赴,我便不信這個邪了!
胸膛劇烈地起伏着,我到現在,還不知道夏侯子衿會如何對顧卿恆。
卿恆……
如今我自身難保,也救不了他了。
只希望千綠可以,替他出一口氣。
獨自坐着,一直到天黑。除了中途來送飯的,真的沒有任何人來。那送飯是,是個啞巴宮婢,整天蓬頭撲面的,穿得也邋遢。我想只是,冷宮這個地方,誰也不願意來吧。
就像瑤妃說的,夏侯子衿已經下令,不準任何人接近這裡。
就連送飯的,也只匆匆地來,匆匆地走。彷彿我這裡,有瘟疫一般。
明明一點胃口都沒有,可還是要拼命地吃,逼着自己吃。只因我還不能死,我要活着。
在冷宮,是不可能聽到外頭的消息的,關於他的,她們的。
而我,只是在尋找一個機會,將那鳳身傳言傳出去的機會。
我知道,每月的月末,宮裡會有一些宮人到冷宮,例行打掃。雖然,他們不過是偷懶走個場子,可是我只要有人,只要人多便好。
沒有什麼消息,能比在宮裡傳得還快的。
如果日後,讓夏侯子衿知道,這樣的話,是從我這裡傳出去的。那麼,無論是傷害了瑤妃,還是桑家姐妹,更有是千緋腹中的帝裔,那麼他定會恨不得跑來冷宮,親手殺了我吧?
他,捨得麼?
忍不住想笑,看他咬牙切齒的日子,早已經回不去了。
我忽然又想起蘇暮寒,我現在落得如此狼狽,他如果知道,會取笑我麼?當初,可是我自己要進宮來的。
還有卿恆……
呵,笑着,笑哭了。
掐指算着,現在不過三月中旬,月末還有十多天的樣子啊。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冷宮裡,進進出出,就我一人。
到了第五日的晚上,外頭起風了。
我嚇得不輕,就怕又突然下起雷雨。
打雷,是我最怕最怕的。
蜷縮在牀上,不敢睡着,裹着被子,背靠着牆壁坐着。
周圍好靜好靜啊,全是呼嘯的風聲。
外頭的月光很明亮,樹枝映在窗上的影子劇烈晃動着,看得人有些眼花繚亂的感覺。
坐了好久,都沒有下雨。只是風,一味的大。
我有些累了,微微閉上眼睛。
隔了會兒,彷彿聽見門被吹開的聲音。我嚇了一跳,猛地睜開眼睛,瞧見一個人影從外頭進來。
不自覺地握緊了被子,那人已經越來越近。
周圍,龍涎香的味道漸濃……
不知爲何,我忽然覺得鼻子一酸,多久不見了,真的是想他了。不然,何以在這個時候,彷彿瞧見他的影呢?
冷宮啊,哪裡是他能來的地方。
他不信我,他恨我呢。
這時,外頭一道閃電劃破長空。整個房間,在一瞬間,閃亮了起來。
“啊——”我驚叫一聲,面前之人大步上前,緊緊擁住我的身軀,吸了口氣道:“阿梓,是朕。”
我擡眸,男子的俊顏清晰無度地映入我的眼簾。
夏侯子衿……
顫抖地抓住他的衣襟,上面繁複的炫龍刺繡一把便摸出來了,真的是他啊。
“別怕,朕來了。”他低囈着。
我顫抖不已地看着他,頃刻間,淚流滿面:“皇上不是不信我麼?”
他緊緊地抱着我,低言看:“你多聰明啊,你若是笨一點,朕還真的不信你。可是你那麼聰明,如何會要了顧卿恆的令牌明日張膽地出去?要出宮,且顧卿恆願意幫你,有很多種辦法,不是麼?朕相信,憑他的能力,偷偷帶你出去,不成問題。”
我怔住了,原來,他都知道。
“那卿恆……”
“他的令牌失蹤了,在出事之前,他就告訴過朕,就怕有人拿了他的令牌大做文章。”他低聲說着,隨即輕笑,“沒想到,還真被他言中了。”
令牌的事,一開始他也知道?
擡眸瞧着他,顫聲道:“如果他一開始不說,皇上還懷疑我麼?”
“不懷疑。”他回得堅定,“那日朕舉劍衝進韓王的房間,你大叫着攔住朕。別人不知,只有朕知道,你不是想叛國,你只是怕朕引起兩國的戰爭。”
“嗚……”忍不住哭出聲來,用力抓住他的衣服,哽咽道,“皇上都知道,爲何不阻止……朝晨,朝晨她……”
他擁着我,淡聲道:“朝晨是朕的人。”
他的話音剛落,便聽得一人的聲音從門口傳進來:“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