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4章 還牙

原來,千緋已經是德妃了。

她用皇長子,換來她從一品妃子的地位。

值得麼?

那該是後宮多少女子羨幕的事情了,只是啊,不過只是四妃之末。她卻還,差點去鬼門關走了一趟。

“娘娘……”劉福瞧了我一眼,又低聲喚了我一聲。

我起了身,點頭道:“本宮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他應了聲,轉身的時候,又頓住,回頭朝我道:“娘娘,皇上交待了,說您醒來,讓老奴跟您說一聲,這幾日不要浸水了。天氣熱,傷口會不好。”他怕我沒想過來,低頭瞧了一眼我的腳裸。

我只覺得一驚,本能地低頭,才見腳裸處的傷口已經處理過了,還用薄薄的紗布纏了起來。心頭一暖,究竟是什麼時候做的事情,我幾乎都毫無知覺啊。

劉福見我不說話,又向我告了退,才轉身出去。

梳洗好了,才走出宮去。

外頭,突然聽一人喚我:“娘娘。”

吃驚地尋聲瞧去,那熟悉的臉孔映入眼簾,我只覺得驚訝啊。

她卻已經笑着上前來,朝我福了福身子,淺聲道:“奴婢晴禾,奉皇上之命,來伺候娘娘。”

我不動聲色地一笑,沒有停下腳步,只徑直朝前走去。她忙跟上來,我淡聲問:“本宮不知你如今是誰的人呢?”

她沒有跟上前來,不慌不忙地跟在我的身後,小聲道:“奴婢如今,是娘娘的人。”

我的人。說得真好啊。

嘴角微笑,卻依舊沒有回頭去看她。我不知夏侯子衿將她調回宮裡來,究竟是何意。且不說她是否是太后的人,只是方纔,她卻說是奉了夏侯子衿的命令,那麼他既敢將這個宮婢指給我,必然是相信她的。

因爲是他的決定,我打算,不去懷疑。

下了臺階,聽晴禾又道:“奴婢聽聞德妃娘娘找娘娘過去,娘娘可要叫鸞轎來?”

我搖頭,道:“不必了。”千緋找我能有什麼大事?無非不過是炫耀她生了皇子,又進了位,又不是什麼急事,我過去也就罷了,讓她等等,也沒什麼。

走了幾步,我問她:“你回宮來的事情,太后知道麼?”

她笑道:“自然是知道的,奴婢方纔先過了熙寧宮給太后請了安,纔來的天胤宮。”她頓了下,又道, “怎的娘娘就一人呢?景泰宮的宮婢呢?”

我微微一怔,景泰宮已經沒有讓我信任之人了。

晴禾還是說着:“怎的也未瞧見芳涵姑姑呢?”

我猛地收住了腳步,回眸瞧着她,她的臉上未多見了不安,神色依舊從容。

我突然笑了,倒是我,緊張了。

開口道:“姑姑在景泰宮,晴禾你也是聰明之人,皇上爲何突然將你調回來,想來不必本宮細說,你的心裡,有一個譜。”

她臉上的笑容依舊,點着頭道:“娘娘教訓的是。”

不過看來,芳涵的身份,還是有諸多人關注的,尤其,是太后和皇上的人。

回頭,又朝前走去。淡聲道:“姑姑那邊你大可不必去親近了,興許,她還不喜歡。”也許,芳涵與安婉儀還有點像,從不與人親近。不過她比安婉儀還好點,至少之前,她的身邊還有晚涼和朝晨。

接近我,也只以爲我是蘇暮寒的人啊。

我的話音才落,便聽晴禾笑道:“娘娘多慮了,興許姑姑還會喜歡奴婢呢。

奴婢聽說,姑姑的妹妹,叫晴兒呢。正好奴婢名字裡,也有個‘晴’字啊。”

我微微一怔,芳涵有個妹妹的事情,我也是有所耳聞的。只是,卻不知,她的妹妹,叫晴兒。

側臉瞧她一眼,開口問:“她妹妹的事情,你知道?”

晴禾點了頭,卻道:“聽過一些,只知道叫晴兒,已經失蹤了,也許,不在世上了。”

我本來還想問問,她可否見過。繼而又想起,那時候她還沒進宮呢,又怎麼可能見過的?是在四年前的宮變中失蹤的啊,那時候失蹤的人,多半都是死了。

兩人斷斷續續地聊着,不知不覺已經行至了慶榮宮外頭。慶榮宮的宮婢見了我,忙上前道:“奴婢給檀妃娘娘請安,娘娘請稍等,容奴婢進去稟報一聲。”

我不說話,只站住了腳步。

宮婢很快便出來了,朝我道:“檀妃娘娘請。”

點了頭,往前走了幾步,便聽見晴禾小跑上來的腳步聲。她朝我瞧一眼,輕笑着過來,扶住我的手,低聲道:“娘娘慢點兒走。”

我任由她扶着,進了內室。

裡頭的宮婢皆朝我行禮,隔了幔帳,我瞧見千緋臥在牀上,她的身邊,隱約還能瞧見尚在襁褓中的小皇子。晴禾幫我拂開了紗帳,我入內,朝她行禮道:“嬪妾見過德妃娘娘。”

千緋這才擡眸看向我,冷笑一聲道:“檀妃的消息來得真可快啊,這麼快就知道本宮已經是德妃了?”

仔細瞧着,她的氣色還不是很好呢,不過這也絲毫不影響她損人的力氣啊。

早早地把我叫過來,不就是爲了炫耀她德妃的身份麼?如今我說了,她倒是還裝得吃驚的樣子。

我直起了身子,朝她道:“娘娘這麼早叫嬪妾過來,不是爲了說這個吧?依嬪妾看,您咋口才生產完,該要好好休息纔是。”目光落在小皇子身上,皺眉道, “怎的小皇子還要娘娘您親自帶麼?奶孃呢?”

聽我如此問,千緋更加得意了,指腹小心翼翼地滑過孩子粉嫩的臉蛋,笑道:“那都是太后體恤,說小皇子可以先在本宮的身邊待幾日。檀妃……”她突然看向我,斂起了笑意道, “本宮還真是想不到,你怎麼那麼賤呢?昨日發生了那麼大的事情,你居然還去勾引皇上!”

呵,她就是這樣,張口閉口一個“賤”字。真是可惜,那教書先生是白教了她了。

她叫我來,果然還是爲了昨日我去了天胤宮的事情。

不過,我倒真想看看她氣急敗壞的樣子。拂開了晴禾的手,徑直上前,行至她的牀邊,笑道:“娘娘這話也說得太過難聽了,怎麼叫勾引呢?昨日,可是皇上拉了嬪妾過的天胤宮,不信,您自己去問李公公。”

“你!”她的眉毛都豎起來了,纖指指着我道, “不知廉恥!這話你都說得出口!咋日若不是你,皇上如何會不來看小皇子!少在這裡跟本宮說什麼皇上主動的,你那點狐媚心思,本宮會不知道?”

她倒是越說越起勁了,聲音一波高過一波:“當年在府上的時候,若不是你勾引了顧家公子,顧少爺會平白無故看得上你?哼,你就和你娘一樣,天生只會瞧着別人的男人!”

我只覺得心頭一陣怒意從腳底板竄上來,她真是越說越不像話,罵我也便算了,還罵了我娘!怒得上前一步,卻被晴禾拉住了手臂,聽她壓低了聲音道:“娘娘,娘娘請冷靜。”

微微一滯,猛地深吸了口氣,是啊,我要冷靜。我怎麼能跟千緋一樣?

她瞧見我這樣,愈發地得意了,笑道:“瞧瞧,你身邊的宮婢倒是識趣。”

她說着,朝晴禾看去,輕蔑地開口, “不過啊,跟着這樣的主子,就算你倒了大黴了。呵——”

她說這話的時候,我瞧見一旁的潤雨臉上露出得意的笑來。想起昨夜的時候,她還嚇得差點暈過去呢。今日在她眼裡,看到了無限的陽光吧?

怎麼不是呢?自己的主子生下了皇長子,又進封了德妃,她這個做宮婢的,不也跟着沾了光麼?

咋夜,別說是千緋,她潤雨,也幾乎是從鬼門關走了一囤吧。

得意吧,張揚跋扈之人,能風光得了幾時呢?

晴禾說的對,我要冷靜。

強壓着心頭的怒意,臉上依舊笑着:“娘娘真會冤枉嬪妾,昨晚嬪妾還叫皇上來探探小皇子呢。只是皇上脾氣倔着,嬪妾也勸不動他。”

“你胡說!”她驚叫着跳了起來,指着我厲聲道,“若不是你纏着皇上不放,皇上如何會不來慶榮宮!太后來了,所有人都來了,獨皇上不來!”

“娘娘!”潤雨嚇了一跳,忙衝上去拉過被子襄住她的身子道,“娘娘,您還在月子裡呢,還是躺着休息。”

我笑:“潤雨說得是,若是吹了風,落下了病根,那可就得不償失了。”

我忽而,又想起太后說,孫芮用祖傳的秘方幫她保胎,代價,便是減壽啊。

瞧着面前的女子,她的臉上,不知是因爲生氣,還是緊緊生理上的原因,真的連一絲血色都沒有。蒼白得,幾乎沒有一點生氣。

我突然,真可憐她。

夏侯子衿不來,哪裡真是我攔着。怕只是她一根筋那麼認爲,她還生活在自己的美好願望裡罷了。

千緋還是不肯躺下,尖叫着: “落下病根,你心裡就是這麼想的!本宮告訴你,你想都別想!本宮有了小皇子,還怕你一個小小檀妃不成?你也是桑家的人,你會不知道那個傳言麼?本宮看,你也不笨啊,怎麼,如今還體會不出來麼?”

我真想笑了,那個傳言,還用得着她來提醒我麼?

見我只笑不語,她彷彿愈發地怒不可遏,咬着牙道:“有什麼好笑的?昨日聽說本宮難產,你心裡很高興吧?今日得知本宮母子平安,呵,你還特地來氣本宮。告訴你,本宮不會上當的!”

我錯愕地看着她,真傻呀,哪裡是我特地來氣她,明明是她自己叫我過來的o

“娘娘,娘娘……”潤雨喚着她,又道,“娘娘您別激動,奴婢扶您躺下。”

“娘娘。”晴禾小聲喚着我,我搖搖頭,示意她別出聲。

回神的時候,目光落在一旁的小皇子身上,我着實覺出奇怪來。千緋這麼大喊大叫的,小皇子怎麼一點反應都沒有呢?孩子啊,早就該嚇哭了,不是麼?

不自覺地上前一步,千緋倒是警覺得很,一把護住小皇子,怒看向我,厲聲道:“別想動本宮的孩子!別以爲本宮不知道,瓊臺一事,和你脫不了干係!玉婕妤真是個瘋子,怎麼會願意出來給你背黑鍋?”

我怔住了,看來她還是不知道事實的真相。不過也是,就她這麼笨的腦子,告訴了她真相,她還不相信呢。別說還要她自個去揣摩了。

想來便是咋日人太多,千綠不好與她說上話。今日,還早呢,千綠就是要過來,也沒有這麼早吧?

只是……

目光還是離不開小皇子,他在襁褓裡,從我這裡看過去,看不見他的臉。不知爲何,心裡有種不好的預感。記得太后說過的,那保胎的藥,不會傷及孩子啊。

再是往前了一步,卻見潤雨擋在我的前面,低了頭道:“檀妃娘娘還是留步吧,太醫說了,我們娘娘身子還虛弱着,您才從外頭進來,這幾日天氣炎熱着,怕是空氣裡,也不乾淨。”

我冷笑一聲,是怕我身上不乾淨,還是怕我上前光明正大地要害小皇子?我豈會這麼傻啊。

千緋的目光朝我看來,我笑道:“娘娘還是不要抱得小皇子這麼緊,您就不怕他透不過氣來麼?”

聞言,千緋的臉色一變,怒道:“你就見不得本宮好!本宮警告你,從今往後,趁早離皇上遠遠的,否則,本宮饒不了你!”

我只覺得好笑,原來,她特地叫我過來,除了炫耀,還是想和我說這樣的話麼?

叫我離夏侯子衿遠一點,她算什麼東西呢,豈是她說了就算的?

我笑道:“那就請娘娘先養好了身子再說。”

她愈發地怒了:“你別得意,你給本宮等着。本宮現在有小皇子,將來他就是……”

“娘娘!”

身後一人驚叫一聲打斷了她的話,無需回頭,我也知道,是千綠。

身邊的晴禾朝她行禮道:“奴婢見過貴嬪娘娘。”

菊韻看了我一眼,吃了一驚,也忙着行禮。

千綠卻匆匆上前,拉住千緋的手道:“姐,這些話豈是能亂說的?禍從口出,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

千緋卻狠狠地看了我一眼,朝她道:“怕她作甚?”

我輕笑道:“這些話,德妃娘娘說與不說,還有什麼區別麼?她的話,可都寫在臉上了。”

千綠咬着脣,我其實明白她的心情,本來千緋多好的條件啊,只可惜了,她的腦子,繡花枕頭一包草。

嘴角淺笑,我轉了身道:“嬪妾不饒娘娘休息了,嬪妾先行告退。”

千緋冷冷地哼了聲,她還趾高氣揚着啊。我也不再看她,只攜了晴禾的手朝外頭走去。

行至外頭,我纔開口道:“方纔這麼吵,小皇子怎的也不哭呢?”

晴禾卻是道:“剛出生的孩子對聲音可能不是很敏感,況且德妃娘娘又是早產……”她說到這是時候,聲音慢慢低了下去。

心下微微一緊,我着實不願去想,小皇子有問題。

千緋的問題,我根本不必擔心。如今她生了皇子,那麼日後在這後宮她還能將誰放在眼中呢?她越是越這樣,樹敵越多,就看着千綠是否能有能力,一一幫她化解了。

呵,我才突然發現,做她的妹妹,可真夠累的。

往前走了幾步,突然聽得身後傳來千綠的聲音:“檀妃娘娘請留步。”

我吃了一驚,此刻她不在裡頭陪着千緋,居然會追着我出來?停下了腳步,見她只一人出來,身邊也不見菊韻。她見我聽了,提起裙襬小跑看上前來,欲開口,目光落在晴禾身上,又微微地怔住。

我側臉看着晴禾,淡聲道:“你先退下。”

“是。”晴禾沒有一絲遲疑,應了聲便退下去。

我看向千綠,從那次張陵夫婦的事情之後,她還未曾單獨與我說過話。我還記得,那一次,她直呼了我的名字,說我嫉妒她。

見晴禾退下去,她才又上前半步,瞧着我,動了動雙脣,卻是沒有出聲。

我淺笑一聲道:“惜貴嬪叫住本宮,不是爲了一言不發地看着吧?”她怔了下,我又道, “還是,你也與你姐姐一樣,懷疑瓊臺一事與本宮有關?”

聽我提及瓊臺一事,她才終於動了容,嗤笑一聲道:“昨日瓊臺戲臺之上,沒有人比嬪妾更加清楚。瑤妃是在動手欲推嬪妾下水的時候,那戲臺才突然塌陷的。所以她的話,誰都可以不信,唯獨我不會。”

我眉梢微佻,戲謔地開口:“哦?既如此,當初你爲何不說?”

她無奈一笑:“嬪妾即便說出來,又能怎麼樣?還不一樣只會落得一個嫁禍的罪名?皇上不想去相信,那纔是最主要的。”

心下微微一驚,她倒是看得透徹。若不是瑤妃自己說漏了嘴,昨日之事,夏侯子衿還不想捅破了那層紙。只是,今日的千綠倒是叫我看不懂了,爲何那次的談話過後,她還能如此從容地對着我?

側了身,我開口道:“惜貴嬪也是叫本宮愈發地不懂了,本宮如此大起大落,也不見你有絲毫的動容啊。”

她的臉上依舊沒有笑意,只道:“只因那根本不是嬪妾所關心的,嬪妾只關心姐姐和孩子,還有……”她朝我看了一眼,突然緘了口,甚至是,稍稍朝四周看了一眼。

隔了會兒,才聽她壓低了聲音道:“他好久不曾出現了,嬪妾想知道,他是否安好?”

她說得真隱蛔努只說“他”,不點破那個名字。

可是我知道,除了顧卿恆,還沒有哪個人能讓她如此上心。她這麼急着追出來,原來是爲了顧卿恆的事情。我嗤笑一聲看着她,開口道:“此事本宮不認爲你需要來本宮。問顧大人,不是更直接麼?”

她和千緋都是顧大人的人,顧卿恆又是他的兒子,顧卿恆去了哪裡的事情,千綠居然要來問我。真真奇怪。

回眸瞧着她,我開口道:“皇上降了他的職,你也不是不知道。如今不過是守衛皇城的御林軍,又不是羽林軍,自然不能在宮中出現的。別說惜貴嬪好久不見他,本宮也是見不着他。”我不知道千綠在跟我玩什麼把戲,那麼我也裝作什麼都不知.又如何?

她微微咬脣,手上的帕子被絞成了一片,猶豫了好久,才又問:“娘娘知道嬪妾問的不是這個。”

我搖頭:“本宮不知道你想問什麼,本宮只知道,他是顧大人的兒子,你不該來問本宮。”

她終是擡頭直直看向我,咬牙開口:“嬪妾若是問得到,又何苦要來問娘娘? ”

她的話,說得我一驚,顧卿恆去了哪裡,連顧大人都不知道麼?心頭微微一驚,臉上神色不變,朝她道:“既然如此,你怎知本宮就一定知道?他連你都未曾告訴,又怎會讓本宮知道?”那時候,她不是還自作多情地以爲,那次藥膏事件顧卿恆被罰是因爲她麼?

我的話,讓她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慘白。

我有些吃驚地看着她,她是知道了什麼麼?知道了顧卿恆進宮是爲了我,並非是她?

恍然大悟,所以,纔有了方纔在慶榮宮內,千緋的那番話,是麼?

那麼,她覺得自己傻麼?心心念唸的人,愛的,卻從來不是自己。

良久良久,才見她微微吸了口氣,開口道:“嬪妾只是想知道他好不好,沒有其他的意思。這對於娘娘來說,不過是一句話的功夫。”

我緘默了,他好不好,其實我也不知道。我甚至都不知道,夏侯子衿要他去了哪裡,去做什麼?那日冷宮,他也只匆匆來看了我一眼,我只記得他的話,等他回來,所有的事情,都解決了。

手微微緊握,轉了身道:“此事本宮確實不知。”

她卻是問:“爲何?”

我怔住了,她又道:“就算讓嬪妾知道他過得好,與娘娘又有什麼損失?還是……還是他出了什麼事情?”說起這個的時候,她的聲音明顯驚慌起來。

我急道:“你胡說!”他不會出事的,一定不會。

千綠突然愣住了,瞧了我半晌,才緩緩笑道:“沒事就好。”

而我,只覺得驚愕。她方纔,不過是爲了要我說出那句話啊。

沒事,就好。

站了半晌,才徒然覺得人生真像一個笑話。

千綠對顧卿恆的感情,也絕非一般啊。也許,在我們小時候,她便已經喜歡上了那個笑起來溫柔如風的男子。只是,她也不是那種善於表達的女子。

而顧卿恆,卻獨獨喜歡上了我。

他於我,卻是最親最親的,親人。

可不管怎麼樣,如今的我們,都已經回不去了。

二人站了會兒,見她忽然轉了身,走了幾步,突然又停住,回眸看向我,淡聲道:“這一次,我們一定不會放過瑤妃。”

我怔住了,爲何好端端地與我說起這個。千綠既然知道昨日在戲臺之上瑤妃便是想將她推下去,她當時不說,不代表她就是想放過她,這一點,我一直很清楚。

我不說話,她突然又頹笑一聲道:“嬪妾現在再無牽掛,只希望姐姐可以好好的。”她的聲音慢慢低了下去,又看我一眼,轉身離去。

我呆呆地望着女子的背影,也許,如她所言,她是真的不願入宮的。只是,身不由己,進來了,便是進來了。她不愛夏侯子衿,卻要爲了千緋,在後宮步步爲營。

她要的,不過是想看到千緋的好。

微微握緊了雙拳,從前,我從來沒有嫉妒過千緋。可今日,我連她也嫉妒了。只因,她有那麼好的一個妹妹。我們雖然也有着血緣關係,可終究是,隔了一堵牆。

嘆息一聲,轉身欲走,身後卻又傳來千綠的聲音。

只聽她道:“記得那次,我說你嫉妒我。可如今,我卻嫉妒你了。”

我吃了一驚,回頭的時候,見她已經回身往前走去。

這一次,她沒有自稱“嬪妾”,而是用了“我”。我嫉妒的,是她的小時候,而她嫉妒的,是我的現在。

嫉妒顧卿恆麼?

心頭有點酸酸的,說不上來的感覺,卻是難受。

搖搖頭,再難受又如何,我與她,終究是走遠了。從小,看不曾好過。

我嫉妒她,她算計我。

哪有親姐妹是這個樣子的呢?

擡步朝前走去,見晴禾迎上來,扶了我道: “娘娘,我們這便回宮了麼?”

我遲疑了下,卻是搖頭:“不,先去汀軒閣。”我想見見玉婕妤,我必須要見見她。

晴禾怔了下,卻是沒有多說什麼,只乖巧地跟在我的身邊。

二人過了汀軒閣,見外頭已經有羽林軍把守了。見我們過去,便有一個爲首的侍衛上前,朝我道:“屬下見過檀妃娘娘。”

我點了頭,便道:“本宮來看看玉婕妤。”

侍衛有些爲難:“這……”

我上前一步道:“本宮隻身進去,你們還怕本宮將玉婕妤怎麼樣了麼?”

“不,屬下絕無此意。”侍衛有些惶恐地搖頭。

晴禾開口道:“既如此,讓我們娘娘進去見見又如何?”

侍衛遲疑了片刻,終是退步道:“那……娘娘請快一些,時間久了,屬下不好交待。”

我點頭,朝晴禾道:“你便在外面等着。”語畢,也不再看她,隻身進去。

汀軒閣裡已經瞧不見一個太監宮婢,玉婕妤的房門口,還守着兩個侍衛。見我進去,忙朝我行禮。我示意他們免禮,徑直推開了房門進去。

見玉婕妤安靜地坐在梳妝檯前,聽見門被打開的聲音,纔回頭。見是我,她的眸中明顯染起一抹詫異的顏色。忙起了身,朝我行禮道:“嬪妾見過娘娘。”

我上前扶她:“姐姐不必多禮。”

環顧四周的時候,才發現,屋內少了很多很多的東西。連着梳妝檯上的簪子首飾都一件不剩。玉婕妤的髮鬢上,也是連一件髮飾都不曾瞧見。

瞧見我壓抑的神色,她輕笑道:“太后下令收拾走了一切東西,就是爲了防止嬪妾自盡。想來,瑤妃那邊,此刻也是一樣的。”

我覺得有些震驚,所以,連門口都要安排侍衛守着。就是怕裡頭之人做出不理智的舉動來吧?只是,瑤妃那邊……我雖然還不曾去過,也亦是知道,瑤妃那樣的人,是不會選擇自盡的。

目光落在面前女子消瘦的臉上,思緒被收回,開口道:“此事真的是姐姐做的麼?”

她沒有迴避我的目光,徑直點了頭,開口道:“是,否則,嬪妾又何以知道木樁被鋸過的位置,而嬪妾的手臂上,又何以落下那只有鉛子纔會劃出的傷痕?”

我呆呆地望着她,她卻是拂開了我的手,往前走了幾步道:“嬪妾知道娘娘今日會來,關於此事,您心裡明白着,卻非得要親口問問,纔會相信。”

我忍不住,脫口問:“爲何要站出來?”只要她不站出來,姚淑妃便會將這個黑鍋扣在我的頭上。而夏侯子衿,也在想辦法爲我脫罪,不是麼?

她的手,緩緩拂過桌面,低聲道:“一人做事一人當,嬪妾做的,怎麼能叫娘娘去背這個黑鍋?”

“姐姐……”

她笑着打斷我的話:“嬪妾要謝謝娘娘,若是沒有娘娘,怕是今生今世,皇上也不會進嬪妾這汀軒閣。”

我怔住了,她微微斂起了笑意,目光望向遠處,低聲問:“這一次,瑤妃還能脫罪麼?”

我猛地回神,瑤妃的事情,我尚且不知。我只知道,太后是絕對不會放過她的,還有姚淑妃、千緋和千綠,所有的人,背是爲了她這次闖下的禍傾盡全力,要她去死。

而夏侯子衿,也是對她失望透頂了。

她忽然回眸看着我,皺眉問:“所有人都在努力要她死,對不對?”

我遲疑了下,終是點頭。

她這才滿意地笑起來,低聲道:“娘娘呢?期待她死麼?”

我?期待與否,說實話,我還真的沒有想過。

只是,看着面前憔悴的女子,我忽然覺得於心不忍,開口道:“姐姐難道不怕死麼?”

我的話,讓她猛地怔住了。半晌,才道:“娘娘,這是從她回來的那一刻,嬪妾便預料到的下場。”

我吃驚地看着她,她說,從瑤妃來的時候,她便預料到的下場?

她看着我,不待我開口,便又道:“娘娘該是清楚,嬪妾是跟着皇上自世子府過來的,那時候,嬪妾雖然不是世子夫人,可府上卻也只嬪妾一個姬妾。”

我點頭,此事我自然是知道的。

“嬪妾自幼父母雙亡,那時候王爺憐憫,便收留了嬪妾。他看嬪妾乖巧,在嬪妾十歲的時候,便說日後,是要指給皇上做妾的。呵。”她淺淺地笑一聲,“那時候嬪妾舉目無親,做妾亦是造化了。只是皇上不喜歡嬪妾,王爺的命令,他不得不從而已。他待嬪妾,從來都是淡淡的。那時候,他一門心思在拂希身上。”

這是我第一次,聽聞玉婕妤的身世。原來,她是個孤兒。我雖然還有爹,卻也和孤兒差不多,所以,我同情她的遭遇。她以爲,嫁給夏侯子衿做妄,從此便是有了依靠。只是誰想到,那是老王爺的一意孤行,那時候夏侯子衿眼裡,哪裡可能有玉婕妤呢?

“太后容不下她,後來她被封了公主嫁去北齊。甚至後來,聽聞她因爲有了身孕,還死在了北齊的後宮之時,說實話,嬪妾心裡,很是高興。”她的嘴角微微泛起一抹冷笑,又道, “她不允許別人懷上皇上的孩子,她自己的孩子,卻也不是皇上的。嬪妾心裡頭只覺得十分解氣。”

我震驚地看着她,瑤妃她竟然……

她卻是又苦笑一聲:“只是誰能想到,她根本沒有入北齊的後宮。甚至還以北齊郡主的身份,重新回來。如今,還是高高在上的瑤妃。”說到這句話的時候,明顯聽得出她語氣裡的恨了。

我握住她的手,低聲道:“姐姐,那時候,她對你做了什麼?”問出來的時候,心被一點一點地揪起,拂希,她從一開始,就沒有那麼單純,是麼?

玉婕妤緩緩斂起笑意,她的眸中,溢出一層晶瑩的東西。

不過一瞬,兩行清淚便從臉頰快速滑落下來,滴在我的手背,帶着灼熱的味道。

隔了好久好久,才聽她顫聲道:“她害死了嬪妾的孩子……”

而我,只覺得心頭猛地一震,她的孩子!玉婕妤的孩子!

我從來不知道,原來,她有過孩子!

她的身子都顫抖起來,赫然閉上雙目,時間,彷彿又回到五年前……

“那時候皇上和兩位王爺去了錦州辦事,我隱隱覺得身子有些不適,呵,那時候多傻啊,還不知道自己原來是有了身孕。後來想到了,卻因爲羞澀,又不敢說出來,想自己偷偷找了大夫瞧了再說。王爺一直想要抱孫子的,我也想,報答王爺這麼多年的養育之恩。給夏侯家,添一個王孫。當我滿懷欣喜請了大夫來瞧的時候,那大夫,卻搖着頭說,不是因爲害喜。只是我的飲食不規律,脾胃不好引起的。”

“我怎想得到,原來是拂希一早見了我害喜的樣子,便在大夫進府的時候,買通了他,故意瞞着我懷孕的事實!既然不是懷孕,很多時候,便也沒有那麼注意了。”她的薄脣被咬得一絲血色全巫努繼續說道,“那一日,太后約了衆人在後花園賞花。走在九曲橋上的時候,拂希故意扯斷了掛於她頸項的火珊瑚的項鍊,那些珠子瞬間滾落下來,我不小心踩了上去。身子一下子站不住,便往橋下栽去,當日裕太妃驚慌之下拉了我一把,卻終是抵不住我瞬間滑倒的力道。掉下去的時候,我的腹部因爲撞在了欄杆上,當即就覺得腹痛如絞。我的孩子,沒了。”

說到孩子沒了的時候,我清楚地聽出了玉婕妤咬牙切齒的味道。那恨極,怒極。

“我也是後來才知,裕太妃,因爲頭部不慎撞在了石板上,從此,便變得瘋癲了。”

而我,終是怔住,拉着她問:“你說的火珊瑚珠子,可是赤色的珠子?”話問出口的時候,腦海裡,已然想起那日掛於姚淑妃玉佩上的玉珠來。

原來,那不是玉珠,是火珊瑚的珠子。

玉婕妤有些吃驚地看着我,不明白爲何突然之間,我對那珠子感起興趣來。

她愣了下,卻是點頭:“不錯,的確是赤色的。據說那是柳老爺外出經商的時候,從很遠的地方帶回來的東西,這裡還是不多見的。”

咬着脣,我終於知道爲何那日在婪湖邊上,裕太妃瞧見姚淑妃的時候會突然發狂。只因,瞧見了那原是屬於瑤妃的火珊瑚珠子。也正是因爲這個,讓她撞上了頭部,讓她變得瘋癲。

當日,果然是太后利用了裕太妃,妄想借她的手,從姚淑妃的身上奪回那塗了藏紅花的珠子,意圖毀滅證據。只是沒想到,小桃卻將那珠子連同玉佩一併給了我。所以,纔有了後來的事。

心下思緒轉得飛快,聽玉婕妤又道:“當日因爲我走在後面,這一切是怎麼發生的,根本沒人瞧見。拂希一口咬定,是裕太妃推了我一把,而我情急之下抓住裕太妃的手,才讓她不慎跌倒。呵,她說此話的時候,好多的丫鬟,都在說,分明瞧見裕太妃伸手向我的動作……”

我緘默了,這樣的場景,便是如同昨日在瓊臺,安婉儀本能地要去拉千緋一樣。明明是救人,只要一句話,真的可以完全改變那伸手的初衷。故此,安婉儀纔會顯得那般驚慌啊。

當年,裕太妃瘋了,瑤妃又是夏侯子衿喜歡的女子,相信王府上下有目共睹。且她表面上,又是那般無害的樣子,這樣的話,從她的嘴裡說出來,誰會去懷疑?

何況,夏侯子衿有兀太妃的關係,索來不好。而當年的太后,知道裕太妃瘋了,想必心裡也是高興的吧?

“王爺盛怒,也不再寵愛太妃。我本來想找皇上,想將此事跟他說個明白。

可是太后卻說,此事已成定局,確實是裕太妃害得我痛失孩兒……”她終於哭出聲來,渾身顫抖不已。

我心中一痛,俯身擁住她的身子。

太后那般精明之人啊,她如何會看不出瑤妃的把戲?她不說,是存了私心啊。是閒兀太妃失寵於老王爺,讓夏侯子衿對生母徹底失望!

太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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