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梓兒”令我的身子一震,猛地回頭,見青陽的長劍正架在了顧卿恆的劍上。而她的身後,依舊是那抹索淡的身影。
嘴角不自覺地牽笑,真好,青陽終是,找到了他!
架於顧卿恆劍上的劍突然滑動, “鋥”的聲響滑過耳際,我一個吃驚,卻聽青陽大喝一聲,將長劍刺過來!顧卿恆吃了一驚,忙反手去擋。
“青陽!”蘇暮寒大喊一聲,不顧一切地衝過來。他一把拉住青陽的衣袖,喝道,“青陽,你住手!”
她的身子一震,回眸瞧着他,眸中生痛,他還欲說什麼,突然退了半步,彎腰重重地咳起來。
“少爺!”青陽慌忙丟了手中的長劍扶住他。
她已經改口喚他“少爺”……
我知道,那一定是蘇暮寒的意思。
少爺,少爺……
多幹淨啊,不是麼?
欲上前,卻被顧卿恆攔住了,聽他壓低了聲音道:“三兒,不要過去。”他說話的時候,目光直直看着面前的二人,眸中徒然生出警覺的防備之意。
也許,在我的生命中,有着這樣一個男子,顧卿恆他一開始也不是一點感覺都沒有。而現在,事情才一點點地全部明朗起來。
一聲“青陽”,便可讓他知道,對面的男子,便是那時候的韓王。
而我的神色,無疑是在告訴他,他就是我的先生,是我一直在意的先生。
伸手,推開他的手,擡步上前。
“先生。”我低喚他。
他咳了好久,才稍稍好些,青陽心疼得眼睛都紅了,哽咽地問他:“少爺感覺怎麼樣?您忍忍,廖滸很快就回來了。”
我心下一驚,廖滸也來了?不知怎的,聽見這樣的消息,心裡又無比地高興着。
他的目光朝我看來,又向我伸出手來。我忙握住他的手,才發覺,他又瘦了心酸地看他,他卻是淡淡一笑,低語着: “就知道,你一定會來。
他的話,說得我一陣難過,他可知,我來此的目的是爲何?
太后,要我以情相誘,逼退南詔的進攻。
可,我在瞧見他的一剎那,就已經明白一切了,不是麼?
身在南詔的太子,根本是假的。而蘇暮寒,亦是匆匆而來,想要平息這場戰爭,不是麼?
他來,也是爲了夏侯子衿。
“先生!”感覺出了,他的手在微微地顫抖着。
他緩緩搖頭:“不礙事,如此,也沒幾天了。”
他的話音才落,便聽得青陽哽咽道:“少爺不要胡說!”
而我,哪裡會聽不出他話裡的意思,猛地,纔想起芳涵交給我的藥來!笑着纔要開口,便聽不遠處廖滸的聲音傳來:“青陽姑娘——”
瞧見青陽的臉色一變,她猛地回眸尋聲瞧出,鬆開了扶着蘇暮寒的手,抽身離去道:“少爺等着,青陽去去就回。”話落,人已經閃出很遠。
隱約地,在林子那頭已經聽見有人打鬥的聲音,我吃了一驚,不知究竟發生了何事。這一片,是常青的林子,望過去,根本瞧不見人影。與顧卿恆對視一眼,他的眸中也是詫異一片。
等了會兒,依舊不見青陽回來,那邊的聲音沒有平息下去。
遲疑了下,我開口道:“卿恆,你過去看看。”
他的眉色一擰,拒絕道:“我只保護你的安全。”
我忙搖頭道:“我在這裡沒事,你不必插手,只需悄悄看一眼,讓我知道前面發生何事便好。”如果青陽抵擋不住,我只能帶着蘇暮寒先走。我自然,不是要顧卿恆去冒險,我說過的,永遠不希望他冒險。
他又遲疑了許久,才終是點了頭上前。
怔怔地看着他,直到他的身影淹沒在林中。
心不免揪起,希望他很快回來。
“梓兒……”身側之人回眸喚我。
我制止他的話,搖頭道:“先生什麼都不必說,我都知道。對了,這是……”
纔要將手中的盒子舉起來,見他的臉色一變,一把推開了我,我大吃一驚,卻見那原本要落在我背後的一掌直直地拍在了他的胸口。
我跌出去,手上的盒子也飛了出去,我身上的金印也一下子掉了出來。此刻也顧及不上,目光尋着蘇暮寒而去。
我瞧見那將出掌的人大驚失色,慌忙上前扶住他,喚他:“殿下!”
我只覺得腦子“嗡”的一聲,殿下!
他們是……沅貞皇后的人?!
他一口血噴在來人的衣襟上,一頭栽倒在他的懷裡。
“殿下!”他慌忙扶住他癱軟的身子,我才發現,我們周圍還有着和其他人。扶着蘇暮寒的男子回頭朝我看了一眼,沉聲道,“殺了。”
心下一驚,本能地朝顧卿恆離去的方向看去,此刻,我即便是叫喊了,也來不及了。我才知,他們,只是想引開青陽。
一人舉劍朝我走來,行至我面前之時,目光落在我的腳邊,只見他的眸子一緊,俯身下來。我嚇得驚退半步,聽他失聲道:“大人,大宣公主的金印!”
那人面色一沉,隨即道:“那便帶走!”
我纔要跑,只覺得誰人在我的頸項狠狠地打下來,眼前一黑,便什麼都不知道了。
我其實想說,那盒子……芳涵給我的藥,蘇暮寒的藥啊……
隱約似乎聽見好多好多的腳步聲,外面還有着嘈雜的聲-向。
“嗯——”
略微呻吟一聲,費力地睜開眼睛,眼前傳來一震眩暈,忍不住又閉起來。隔了好一會兒,再又小心地睜開,這一次,終是瞧清楚了所在的地方。
如我料想的一樣,是在營帳之中了。
欲起身,才發現我的手腳皆被捆綁住了。掙扎了幾下,絲毫沒有動靜。
既是俘虜,給我的待遇還真算好,畢竟是將我丟在了牀上。想來,便是那大宣公主的金印給的面子吧。
猛地,想起蘇暮寒。
不知道他此刻怎麼樣了?
還有,芳涵給我的藥。該死的!
咬着牙,想了想,終是開口道:“來人啊!來人!”我知道,縱然將我綁得嚴嚴實實,外頭也一定有人看着的。
果然,瞧見一個士兵掀起了帳門,衝我道:“喊什麼喊,給老子安分地待着! ”
我大聲道:“讓你們皇后來見我!”
他卻是輕蔑一笑:“不過是個俘虜而已,我們娘娘忙於慶功,沒有功夫來管你!”語畢,他不再看我,落了,限門。而我,只能通過那略微被風吹起的縫隙,瞧見他站於外頭的身影。
咬着脣,慶功……
我昏迷了多久了?來時趕上的那場大戰已經結束了麼?
夏侯子衿那邊,又究竟如何了?
越是想,心裡越是緊張。
又不知道過了多久,才聽見外頭有人來的聲音,吃了一驚,目光順着帳門瞧去。見兩個士兵進來,一個抽出了腰際的佩刀,我嚇得不輕,他舉刀揮下來,只聽“嚓”的一聲,綁在我腳上的繩子被一下子砍斷了。
二人上前來,將我拉起來,大步朝外頭出去。
我掙扎不過,叫道:“你們做什麼?叫你們皇后來見我!”
一人冷哼一聲道:“我們皇后娘娘怎能屈尊降貴來見你?給我老實點,見着我們娘娘最好安分一點,別以爲你是大宣公主,我們就不敢對你怎麼樣?”
原來,是沅貞皇后要見我。
我又急着問:“我先……不,蘇……”還是咬脣,我該如何稱呼蘇暮寒?如果說太子,又不知這兩個士兵知道不知道。
思來想去,還是作罷。反正是沅貞皇后要見我,見了面,我大可以直接問她。
二人押着我往前走去,碰巧見前面一行人過來,我一眼就認出了爲首的男子,南詔的皇帝!
迎面撞上了,此刻卻不見他身邊那假裝荀太子的人。否則,我倒還真是想看看,那替代蘇暮寒的人,究竟是怎麼一副模樣!
“參見陛下。”押着我的兩個士兵忙朝他行禮。
南皇的目光朝我看來,他的眸子微微凝起一抹光,皺眉問:“她就是長芙公主?”
“回陛下,正是。”一個士兵恭敬地回答。
他不再看我,只從我身邊走過,一面道: “先帶到朕的營帳裡來,朕先審她! ”
我只覺得心下一沉,他有什麼要審問我的?
押着我的兩個士兵也不敢違抗,忙應了聲,將我押着上前。
入帳,我倒是有些好奇了,南詔國君夫婦的營帳居然是設開的。此刻,見他揮手示意所有人都下去,而後,才轉身面對着我。
本能地退了幾步,他的大手已經伸過來,緊緊地抓住我的臂膀,衝我笑道:“朕原來不知,公主竟是這般貌美如花!”
咬着牙,他哪裡是要審我?他想做什麼,難道我還不清楚麼?
他又笑:“聽聞宣皇將你許給元光帝,可他卻遲遲不冊封你爲妃,不如,你便跟了朕。他能給你的,朕也一樣能。公主如此絕色,朕定疼你如寶。”說着,他朝我湊過來。
我大驚失色,想要逃離,無奈被他緊緊地拉着。勉強側臉,他臉上的鬍渣已經碰觸到我的,瞬間便泛起了一陣冷汗。我大叫着:“放開我,你放開!”
他得意地笑着,乾脆扣住我的纖腰,開口說道:“說真的,朕還沒見過如公主這般美貌的女子。嘖嘖,元光帝放着這樣的絕色在身邊而不享用,莫不是專程爲朕準備的?”
我咬着牙:“南皇陛下既然知道我的身份,就不怕我與我皇兄爲敵麼?”
他笑:“等朕拿下天朝的江山,朕還會怕區區一個大宣麼?如今天朝內憂外患,元光帝撐不住了,卻也不敢告訴別人。哈哈——”
他的話,讓我狠狠一震!
夏侯子衿攆不住了麼?
繼而,又想起方纔還聽南詔的士兵說,沅貞皇后忙着慶功一事。還有我未曾離開皇都的時候,前線傳來節節敗退的消息……
我不得不說,南詔利用荀太子起事這一招,又狠又準啊!
見我不說話,他依舊得意得很,大掌伸至我的胸前,欲探進去。我驚道:“你……”
“娘娘,娘娘,陛下他……”
這時,外頭傳來士兵焦急的聲音。明顯感到面前的男子怔了下,我已經聽見匆匆而來的腳步聲,他的臉色變了變,隨即悻悻地鬆了手,低咳一聲背過身去。
有人進來了,我回眸,見沅貞皇后鐵青着臉朝我看了一眼,隨即朝面前的男子行禮:“臣妾參見陛下。”
南皇這才轉身,他的臉上,已經恢復了平靜,朝她道:“皇后怎的來了?”
沅貞皇后訕笑一聲道:“臣妾原本想提審此人,卻不想,陛下也有此意。所以臣妾便想,不如過來,一道聽聽。”她也是聰明之人,明知道南皇的意思,卻不點破。
南皇笑道:“皇后有心了,正好,朕累了,不如此事還是交給皇后去辦。朕也放心。”
我有些詫異地看了他一眼,他收手倒是快。
繼而,又想笑。如今他要想奪下天朝的江山,可是要好好供奉着沅貞皇后的,畢竟,她是前朝帝姬,她的身上,流着荀家的血。既然是要重振荀家的江山,那必然是要荀家人出面的。這是南皇無論如何都沒法比的。
此刻既然大家都沒有撕破臉皮,此事,便算過去了。
沅貞皇后淡笑一聲道:“如此也好,那陛下好好休息着,臣妾帶她去別處。”語畢,她回頭道,“來人,請公主出去!”
說是“請”,卻聽出了咬牙切齒的味道。
她微哼一聲,拂袖出去。
又進來兩個士兵,將我押出去。不免,回頭看了南皇一眼,他看我的眸子裡.閃過一絲不甘。
我被帶進了另一處營帳,押着我的人放了手,沅貞皇后揮手讓他們都出去。
她這才凝眸瞧着我,半晌,舉步走來。伸手,狠狠地捏住我的下顎,咬着牙道:“這麼快,就想勾引陛下?不就是長了一張漂亮臉蛋麼?本宮最厭惡你這樣的女人!”她說着,指尖狠狠地掐下來。
我吃痛地皺起眉頭,卻是咬着脣一聲都不叫出來。
隔了會兒,她自覺沒趣,鬆開扼住我的手,揪住我的頭髮甩了甩。怒道:“長芙公主啊,你落在本宮的手裡,呵,還能回得去麼?”
我不理會她的話,忍住痛開口:“他怎麼樣了?”我所關心的,只是蘇暮寒如今究竟怎麼樣了?
聞言,她的臉色一變,咬牙道:“本宮就是想不過,他怎麼會認識你?還甘願爲了救你受下你一掌!是這張臉惹下的禍事麼!”
我冷笑一聲,蘇暮寒豈是那樣的人?不過,沅貞皇后既然不認識我,那麼我便可以肯定,芳涵並不曾告訴她我用藥水易容的事情。芳涵的任務只是毒殺夏侯子衿,至於毒要下在哪裡,便不是沅貞皇后管的了。我亦是知道,芳涵不把我的情況告訴她,是爲了蘇暮寒。
“他怎麼樣?”不甘心地又問。
沅貞皇后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忿恨地開口: “本宮自然不會讓他出事!”
呵,有她這句話,我就放心了。
見我笑了,她彷彿愈發地憤怒,我瞧着她,譏諷地開口:“只是我不知道,娘娘救他,是因爲您的野心,還是僅僅是那份親情?”
她猛地怔住,一掌摑在我的臉頰。
牙齒磕破了菱脣,嘴角嚐出了血腥味兒,伸出舌頭舔了舔,不卑不亢地看着面前的女子。
怕是被我言中了痛楚了。
也許,兩者皆有吧。
“放出太子還活着的消息,原來,娘娘也想,一箭雙鵰。”頓了下,看着她的臉,繼續道,“其一,配以顧荻雲的死,可以引得天朝內部打亂,接着便是兵變,從而牽制住大部分的兵力。其二,便是爲了引出真正的太子。”
我說至最後的時候,明顯瞧見她動了容。
從那時候那聲“殿下”開始,我便知道了,沅貞皇后是在等着他來。而且,只等他一個人來。
只是我的出現是個意外,我想,若是我身上的金印沒有及時掉出來,那麼此刻,我已經是他們的刀下魂了。
他們先想用假太子撐着,戰事真正勝利的時候,假的,便不能成了。所以,沅貞皇后一直等着蘇暮寒來,只因,扶植上位,必須要是真正的荀家血統。否則,便是篡位,那是爲天下人所不容的。
她的臉色一變,冷笑一聲道:“呵,本宮還以爲貌美的女人都不過是個花瓶,看來今日遇見公主,本宮要改觀了啊。不過,女人太聰明瞭,可不好。”
我譏諷地笑:“那麼,娘娘是覺得自己不夠聰明?”
她哼一聲道:“別在本宮面前耍嘴皮子,宣皇將要你和親天朝,是想聯合天朝的勢力對付我南詔。呵,別以爲本宮不知道!”
瞧着她,我真想笑:“我皇兄爲何要對付南詔,我以爲娘娘最是心知肚明。”不就是當日大宣內亂,她用雙生讓宣皇差點命喪的事情麼?
她的面色一冷:“如今大宣沒有藉口出兵,而本宮要先解決天朝。至於你,本宮可以先留着你的性命,也許到時候,還用得上!”
微微咬脣,我只求顧卿恆可以安然無恙,屆時,通過那些介入打鬥的人,他可以瞧出對方的身份,那麼便不難推斷,我被南詔士兵擄了來。
沅貞皇后是篤定了沒人知道我在南詔軍營,呵,世上沒有不通風的牆。她還說此刻大宣沒有藉口進宮南詔,嘴角牽笑,只怕是,很快便有了。
“笑何?”她瞧着我,沉聲問着。
我不語,她纔要再說話,便聽得一人急急從外頭跑進來,朝她道:“啓稟皇后娘娘,殿下醒了。”
沅貞皇后的眸中一喜,忙道:“快帶本宮去!”
語畢,她大步朝外頭出去,那士兵卻又道:“娘娘……娘娘……”他支吾着,又看我一眼, “殿下說,說要見她。”他指着我。
沅貞皇后的臉上閃過一絲不悅,卻並不回頭,大步出去道:“見她作何?不必了。你在此看住她,等本宮回來。”她頓了下,又道,“若是陛下來,就馬上通知本宮!”
“哎……”我本能地衝出去,卻被士兵攔住了,聽他冷着聲音說:“安分點! ”
朝他看了一眼,我亦是知道,此刻我要是硬闖,根本不行。回想着沅貞皇后離去時的話,心下覺得好笑。都到這個時候了,她還有心思防着南皇。
回了神,看着攔住我的士兵,開口問:“他怎麼樣?”
士兵睨視了我一眼,卻是不答話,只退了我一把,開口道:“靠後站着。”
我被他推得推後了好幾步才勉強站住了身子,他的臉色看不出什麼,我只能安慰着,蘇暮寒沒事的,一定沒事。
在沅貞皇后的營帳等了會兒,便又聽得有人進來的聲音。擡眸瞧去,也是一個士兵,我心下微微一沉,莫不是南皇的人?
只見他進來,指着我道:“皇后有令,將她帶走!”
我驚愕地看着面前的人,是沅貞皇后?
方纔留在營帳的士兵忙上前押了我便出去,我不掙扎,既是沅貞皇后,那麼想來,要見我的,是蘇暮寒。我不知道蘇暮寒用了什麼法子,說服她同意我去見他。這些對我來說,無關緊要,我只想看看他如何。
士兵將我帶進一個營?獻努我才進門,便瞧見那牀邊一個人。
雖然,我只見過他一次,可我卻牢牢記住了他。
“廖滸!”真叫我驚訝,沅貞皇后竟然將他來一併抓了來!環顧四下,也不見着青陽和顧卿恆,我不知是因爲沒有抓住他們,還是沒有將他們帶來。
此刻,才終是驚訝了。
若是顧卿恆也被俘或者更甚,那麼便真的是誰也不知道我在南詔軍營了!
“科……”牀上之人突然不住地咳嗽起來。
“先生!”我脫口叫他,欲上前,卻被拉住了身子。
沅貞皇后焦急地開口:“人帶來了,讓大夫給你看看。”她朝廖滸看了一眼。
廖滸卻只站着沒有動,聽蘇暮寒嘶啞了聲音道:“咳……皇姐,先給她鬆綁。 ”
狠狠地怔住,原來,他以命要挾,才讓沅貞皇后同意將我帶來。
先生……
瞧見沅貞皇后使了個眼色過來,士兵忙將我手上的繩索解開。
噝——綁得太久了,我本能地輕撫着手腕,擡步衝上去。他撐着身子欲起來,邊上的士兵忙幫着撐住他的身子,我哽咽地喚他:“先生……”
他按着胸口,喘了幾口氣道:“請皇姐出去吧。”
“不,本宮不出去。”她鐵青了臉說着,目光落在廖滸身上,厲聲道,“還不動手醫治他!”
我吃了一驚,卻見廖滸依舊只站着,紋絲不動。
沅貞皇后一怒之下,順手抽出士兵身上的佩刀,架在他的頸項,又道:“本宮的話沒聽見麼?再不動手,本宮殺了你!”
如此,才聽廖滸輕笑一聲,開口:“廖滸只聽少爺的命令。”
“你……”沅貞皇后氣得不輕,纖手一動,那刀刃已經劃破廖滸的頸項。他卻依舊一動都不動。
聽蘇暮寒道:“皇姐先出去,我……我不會死。”
她怒看了他一眼,脫口道: “你當然不能死!父皇留下的基業是給你的!
聞言,蘇暮寒的眸中閃過一絲黯然,沅貞皇后終是重重地哼了聲,丟下了手上的刀,氣沖沖地出去了。帳內的士兵,也跟着出去了。
我忙扶住他,急着開口:“先生何苦如此?”
因爲他遲遲不下命令,所以廖滸便站在邊上看着他痛苦,卻不救他。
想來,軍營裡的軍醫都該來試過的,卻是誰都束手無策。何況如今,他還受了傷。
他彷彿是用盡了所有的力氣,軟軟地靠在我的身上,低語着:“我只是想親眼看看你好不好。”
沅貞皇后的話,他不信。
“廖滸。”回頭看他,他上前坐在牀邊,小聲道:“少爺……”
他點點頭,勉強笑道:“我還不能死。”
他的話,聽得我一陣心酸。
廖滸示意我將他的身子放平,而後,轉身從藥箱裡取出一包銀針。這些針,異於尋常的銀針。尋常的針只有兩寸半的長短,可這些,卻幾乎長了一倍。
廖滸伸手解開他的衣衫,我瞧見,他的胸口一個明顯的手掌印。那是他替我當下的一掌。而,細瞧着,又能瞧見許久密密麻麻的細小的針孔。
吃了一驚,便是這些銀招佞的麼?
廖滸取了一根銀針,朝他道:“少爺忍着一些。”
他不說話,只看着我。
遲疑了下,握住他的手,感覺出了,他的手,劇烈地顫抖着。我知道,不是因爲怕,是控制不住。
銀針未曾紮下去,他突然又劇烈地咳嗽起來。
廖滸一手用力壓住他的身子,當機立斷,將手上的長針嚴嚴實實地紮下去,銀針深深沒入,只餘下一寸不到的長度。他反手,又取了另外三根,飛快地扎入。
直到,將這些銀招佞滿他的胸口,他的咳嗽才緩緩平息下去。
廖滸已經滿頭大汗。
我將帕子遞給他,他卻搖頭,只道:“還是給少爺擦擦。”
他已經累得閉上了眼睛,我幫他輕拭着額角的汗,他也未曾睜眼。聽廖滸在一旁道:“當年他吸入太多的煙塵,我用這個方法,也只是暫時緩解他的痛苦,待時間一過,又要施第二次針。”
他的意思便是,蘇暮寒已經離不開他,是麼?
廖滸又嘆息一聲,道:“少爺的身子已經很虛弱了,此次又受了傷,哎,老夫看了都心疼。”
“他會沒事的,是麼?”擡眸看着他,他搖搖頭,卻是不說話。我猛地想起一事,猛地起身衝出去,外頭的士兵將我攔住,我脫口道:“叫你們皇后來!我可以救他.我可以救他!”
沅貞皇后聞聲趕來,揮手示意士兵放開我,我衝出去,朝她道:“姑姑……
不,芳涵給了我一顆藥,可以救他的命!”
她的眸子猛地撐大,忙問:“藥呢?”
瞧着她,我咬牙道:“就在你叫人擄我們來的地方,掉了!”
沅貞皇后的臉色一變,我忙道:“藥裝在一個盒子裡,盒面上雕刻着梓樹。”
我的話音才落,便聽她喝道:“來人,給本宮去找!務必要找到!”
是啊,一定要找到,一定要找到。
雙拳緊握着,沅貞皇后回頭看了我一眼,纔要開口,卻聽裡頭廖滸驚呼一聲“少爺”,我本能地回頭,見他按住蘇暮寒的身子,蘇暮寒突然咳嗽起來,廖滸當即反手退出了所有的銀針。
我大吃一驚,疾步上前,急道:“怎麼回事?”
他滿頭的汗,搖頭道:“傷在胸口,他承受不了我的施針。施針的時候他一旦劇烈咳嗽,會引得銀針深陷,那便會有生命危險。”
沅貞皇后的臉色大變,伸手便要打我,我反手抓住她的手,聽她怒道:“若不是你,他如何會這樣?”
手上用力,狠狠地將她推開,我恨道:“你別忘了,傷他的人可不是我!”
是她沅貞皇后派去的人啊!她纔是兇手!
她一下子怔住了,半晌回不過神來。
廖滸的指腹搭上他的脈,眸中全是擔憂。我深知,情況必然不好。目光落在牀上之人蒼白的臉上,只能不斷地祈禱着那些士兵能將藥找回來!
“科……”他咳着,手按着胸口,眉心已然擰成了一片。
“先生!”此刻,也顧不得沅貞皇后,只朝廖滸道,“還有別的辦法麼?廖大夫,還有別的辦法麼?”
能不能,讓他不要這麼痛苦?哪怕,一會兒也好啊!
沅貞皇后也疾步上前來,厲聲道:“先救他,你要什麼本宮都可以給你!”
廖滸遲疑着,半晌纔開口:“辦法倒是……”
“廖滸。”他噓聲打斷他的話,搖頭道, “我可以……科……可以撐着…
…,,
“先生……”
他握着我的手猛地收緊,我已經知道他的意思。只是我不明白,有辦法,爲何不用?他寧願如此痛苦,也不願用……
可是我心疼着。眼淚落下來,彷彿斷線的玉珠。
他斷斷續續地咳嗽了好久,才稍稍好一些,握着我的手卻始終不願放開。我知道,他是怕沅貞皇后會派人將我帶走。
“聆兒……”沅貞皇后行至牀邊,伸手握住他的另一手,哽咽道, “你忍着,本宮一定會讓他們將你的藥找回來,一定能找回來。本宮不會讓你出事的。”
他緩緩一笑,啓脣道:“皇姐擔心什麼?我現在,不會死。”
她狠狠地點頭:“當然,以後,也不會。”
他輕闔上雙目,倦聲道:“我累了,皇姐也回去休息吧。”
沅貞皇后朝我看了一眼,目光落在他握住我的手上,張了口,終只是道:“那你休息,有什麼事,喊一聲,外頭一直有人在。”
他也不說話,沅貞皇后又待了會兒,便起身出去。
待她出去,我才忍不住問廖滸:“青陽和鯽恆也在軍營裡麼?”
廖滸卻搖頭:“我也不知,當時混亂得很,有人打昏了我,等我醒來,便被押在這裡了。我並不曾瞧見青陽姑娘,至於你說的另一人,我更不知道了。”
咬着脣,他不知道,那麼也許在,也許不在。
蘇暮寒是真的沒多少力氣,好久好久都不曾聽到他說話。廖滸也不走,就在邊上守着他。
他偶爾咳嗽,卻都可以聽出無力。
又隔好久,才見他微微睜眼,瞧着我,輕笑着:“我沒事。”
我哽咽着:“先生待梓兒的情,梓兒一輩子都報答不了。”
他卻搖頭:“你要好好地活着,而我,已是殘軀,用來換你的命,是值得的。 ”
伸手捂住他的嘴,咬着脣道:“先生胡說些什麼,姑姑給了我藥了,吃了藥,你就會沒事的。”
他看着我,緩聲道:“芳涵?”
我怔了下,他果然,是知道的。
點了頭,瞧見他眸中的光一點點地暗淡了下去,薄脣輕啓:“那時候,我要她救母后,可,母后卻說不要。她說,怕萬一,要留給我……”
“明宇皇后的選擇,是對的。”如今,對他來說,便是一個希望,不是麼?
他淡笑着:“四年前的那場大火,我就該死了。”
“先生……”
他搖頭:“如今,也不該活着。活着,還要被作爲打仗的藉口。”
他的話語裡,全是痛。
聽得我也,好痛。
他不願去爭,可,他卻答應了承燁去守着北齊的江山,到頭來,卻是脫不開戰爭。他不願再做太子,可,卻要爲了平息這嘗戰爭而趕來,到頭來,還是要被作爲一枚棋子。
“可我現在死了,好多人,都要死。”他看着我,一字一句說着。
我哽咽得說不出話來,他若是現在死了,廖滸活不了,我也活不了。
他心裡,比誰都清楚着。所以,纔要苦苦地撐着。
“梓兒,扶我。”
遲疑了下,終是扶他起來,他虛弱一笑,卻是坐着沒有倒下去。目光朝前面瞧去,低聲道:“好多時候我醒來,都會以爲我的面前,還有那一層紗帳。在寺廟的三年,是我過得最平靜的三年。那是我在宮裡十多年,以及後來在北齊的漫漫長的日子,都不曾感受到過的。”
“可是那樣的日子,終究已經過去,再也,不會回來了。”他嘆息着,伸手掀起被子,我吃了一驚,他卻接着道, “我不想,等你以後回想起我的時候,全是在牀榻上的樣子。”
他說着,輕推開我的手,自己站了起來。
“少爺。”廖滸欲上前扶他,卻被他擡手製止了。
以往,只能隔着朦朧的紗帳,他大多時候,是側臥在榻上。即便站着,我也是瞧不清楚的。
如今我才發現,我的先生,亦是有着頎長的身姿。他身上的衣袍,永遠那般清逸灑脫,他的笑,永遠淡淡的……
我看得呆了,他卻緩緩轉身,朝我輕笑道:“梓兒也長大了。”
“先生……”我站起身。
他依舊笑道:“你是我的驕傲。”
搖着頭,欲開口,他走過來,看得出,每一步,他彷彿都像是用盡了力氣。
我伸手,他握住我的手,低聲開口:“答應我,不管什麼時候,都要好好地活着”
o
我望着他,點頭道:“我們都要好好地活着。”
他的嘴角牽笑,轉身在牀沿坐了,輕閉上眼睛道:“我讓人在外間準備了軟榻,你睡在我的帳內。”他還是不放心我住在別處,他是不放心沅貞皇后。
翌日清早,我便被外頭的腳步聲吵醒了。
驚得坐了起來,便見沅貞皇后衝進來,朝我道:“芳涵還是天朝皇宮麼?”
我怔住了,尚不明白她的話是何意,她上前扼住我的手腕,又問:“芳涵如今在哪裡?”
冷冷地看着她,用力將手抽出來,我冷聲道:“提她做什麼?”
她咬着牙:“你說的藥沒有找到!必須叫芳涵再配過!”
我只覺得狠狠一震,她說什麼,沒找到?
再叫芳涵配?呵,如何配!她都死了!
可,蘇暮寒怎麼辦?
猛地回頭,聽他的聲音傳來:“皇姐,我有話要說。”
聞言,沅貞皇后忙上前,坐在他的牀邊,低聲道:“何事,你說。”
他朝我看了一眼.突然道:“你先出去。”
我吃了一驚,究竟什麼事?他要支開我!
沅貞皇后回頭瞧着我,怒道:“還不出去?”
轉身出到外頭,士兵也不攔着我,我遲疑了下,向前走了幾步。腦海裡,一直是蘇暮寒方纔神情。他定是有事瞞着我,可,他不願說的事,我卻是無論如何的都套不出來的。只因,他太瞭解我,不會給我那樣的機會。
想着想着,等回神的時候,才發現自己走得離蘇暮寒的營帳有些遠。纔要往回走,忽然聽得一旁傳來聲音,是南皇:
“事情如何?”
“回陛下,根本不必我們動手,去找藥的人都空手而歸了。”
“哈哈,找不到最好!”
“陛下,您要他死還不容易?屬下去動手便是。”
南皇冷哼一聲道:“朕現在是要他活着,不過可也不能活得太好,終有一日,是要死的。不然,天朝的江山,又何以能落在朕的手中?”
我只覺得指尖一顫,南皇想利用蘇暮寒奪下天朝江山,而後,自己獨霸。
此事,沅貞皇后知道麼?
慌張地往回跑去,恰逢沅貞皇后出來,我冷不丁地撞上去,她彷彿很高興,被我一撞,猛地拉下臉,怒道:“慌什麼?”
“我……”
我纔要開口,便聽得南皇的聲音自身後傳來:“朕來得真巧,原來皇后也在。 ”
我猛地回眸,見他的目光直直地看着我,心下一顫,我不知他是否我知道方纔偷聽了他們的話?
大結局(1):愛我如生命
沅貞皇后瞧了他一眼,刻意上前一步,走在我的身上,朝他福身道:“臣妾參見陛下。”
南皇笑一聲,開口道:“朕忙了一天,此刻纔有空過來,太子如何?”
沅貞皇后的神色略微遲疑,卻是笑道:“沒事了,服了靈丹妙藥,此刻正休息了。”
聞言,我只見南皇的臉色一變,上前一步道: “是麼?什麼藥竟然這般靈驗? ”
沅貞皇后笑言:“陛下可還記得那時候臣妾取來的‘雙生’之毒?那便是出自巫族之人的手,巫族的藥,無論是殺人,抑或是救人,都是神藥。”
她的話,說得我愈發糊塗。好端端的,又提及芳涵作何?
卻是南皇的臉色有些不自然,開口問: “哦,這麼說,你有拿到靈藥了?”
“是。”她點頭,又上前道, “陛下放心好了,不會有事的,元光帝這一次,也撐不了多久了。陛下也累了一天了,臣妾陪您回去休息。”她說着,還不忘瞧了我一眼。
南皇眸中不悅,此刻卻也不敢表現出來,我略微有些明瞭了,芳涵的藥,還是被找到了麼?想起方纔南皇與那將士的對話,不自覺地握緊了雙手,如果真是這樣,南皇一定不會放過蘇暮寒。他回去,定要大發雷霆了。
纔想着,面前的人已經離去。
我猛地回身,衝進營帳,他睡着,只廖滸守在邊上。聽見有人進去的聲音,他回頭看了一眼,見是我,才鬆了口氣。
我忙上前,低聲問:“怎麼回事?”
我終於知道爲何沅貞皇后出去的時候這麼開心了,原來,是因爲那藥。
廖滸起了身,朝我道:“這邊說話,少爺剛剛睡着。”
我點了頭,隨他走得遠了一些,才又問: “是真的麼?沅貞皇后派去的人找到了藥?”可我想不通,既如此,她又爲何說沒有找到?若只是爲了騙南皇,她方纔又爲何要說已經有了靈丹妙藥?
廖滸卻搖頭道:“藥是有,可卻不是皇后找到的。是少爺自己。”
我大吃一驚,脫口道:“不可能!”
廖滸纔要說話,便聽得牀上之人喚我:“梓兒……”
我忙回頭,見他醒了,忙疾步上前,坐在他的牀邊,低聲道:“吵醒了先生麼?”
他卻搖頭,淺聲道:“睡不着。”
我擰眉,纔要說話,他卻搶先道:“來的時候我便拿到手了,一直不拿出來,是怕一旦被皇姐知道,她便留不得廖滸,也見不到你。況且,南皇那邊,也對我虎視眈眈着。”
心下一驚,眼前的形勢,他看得好透徹啊!
“所以方纔你裝睡對南皇避而不見?”他不願面對南皇,還有一層原因,便是希望他的皇姐不要爲難吧?是啊,若是沅貞皇后知道南皇與他之間的算計和防範,她又到底會選擇哪一邊呢?
他輕笑一聲:“還是梓兒聰明。”
“不。”我搖頭,“梓兒終究沒能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他的心思比我縝密得太多,無論是那次長葫之戰,還是過去的種種。他唯一不足的,便是他的心太軟,他太心慈了。要知道,高手過招,分秒之間,不是麼?
他疲憊地閉上了眼睛,倦聲道:“很多時候,身不由己。梓兒,我太累了。”
“先生。”我哽咽的看着他,我知道他的累,他苦苦撐着,爲了太多的人。
他想保全的人,太多太多。可,又真的有幾個人,是爲了他着想的呢?
沅貞皇后說服南皇爲他出兵攻打天朝,她亦是爲了他暗中瓦解天朝朝中的勢力,她做了那麼多,卻從不問他是否願意!
先帝留下的基業,他真的想要麼?
突然又想起什麼,猛地回頭,看向廖滸,脫口問:“藥呢?”
蘇暮寒卻道:“我吃了。”
吃驚地看着他,不知爲何,我怎的感覺有點不相信呢?
咬着脣道:“先生真的吃了麼?”
他睜眼看着我,笑道:“不信我。”
不。我搖頭,我信,我太希望可以相信了。
他撐起身子,又道:“你看我不是好多了?”
是呀,好了很多,本能地伸手扶住他,他的神色有些黯然。
“先生……”我低喚他。
隔了半晌,才聽他道:“如果南詔兵敗,你說,他會不會殺了我皇姐?”
心下一驚,他不問如果夏侯子衿兵敗會如何,卻是這般問……凝視着他,他卻是垂眉,並不看我。扶着他的手微微收緊,如果真的那樣,會的。夏侯子衿一定會殺了他們。
如果今日,我依然是天朝軍隊的軍師,我也不會手軟。
無關乎人情,只爲江山。
在那個位子上坐着的人,需要永遠冷靜理智。
他突然握住我的手,低語着:“如果我用你的命和他交換我皇姐的命,他可願意?”
猛地吃了一驚,脫口道:“先生……”
他卻是輕笑:“我會想辦法,救你出去。梓兒,告訴他,只這一次的人情,讓他還了我。”
“先生,不。”望着他, “請先生和我一起走。”留下他一人,面對狡詐的南皇麼?
若是論智慧,南皇根本不是他的對手。可,蘇暮寒的弱點太多,他如何能抵得住心機深重的南皇!
他卻搖頭:“一起,走不了。我要給你做掩護,掩護你走。”
我哭着:“不要。青陽在找你,她一定也在找你!”此刻,我突然有點恨自己,若是換作青陽,就不會讓他這麼辛苦。青陽會保護他,會拼了命地保護他。
他伸過手來,輕拭去我眼角的淚,低聲道:“青陽跟着我,也很辛苦,我拖累得她太久了。”
我咬着脣:“先生難道就不明白麼?青陽跟着你,一點都不辛苦,她若是沒有你,那纔會覺得辛苦!”因爲心裡有着支柱,才能勇往直前。我無法想象,若然有朝一日,青陽真的失去了他,會如何的絕望。
我理解,我太理解了。
他緘默了,久久不再說話。
我安靜地陪在他的牀邊,又隔了好久,才聽他道:“我會盡快讓你離開。”
我吃了一驚,他又道:“大宣的人,也開始蠢蠢欲動了,怕到時候,南詔被他們兩面夾擊。”
“藉口呢?”我脫口問着。
他擡眸看我,啓脣道:“你。”
震驚了,我已經想到,卻也不知,竟然會這般快?
南詔挾持大宣公主,這個理由,足夠足夠開戰了。
“先生怎知這個消息已經傳出去?”我還在等,等着顧卿恆能將這個事情告訴夏侯子衿,那麼宣皇勢必很快能知道,可如今,和我預計的,相差好多。
他低聲開口:“我傳的。”
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他說什麼?他傳的!
以他的智慧,想要在軍營中傳出消息去是易如反掌,可,我不明白的是,他爲何要這麼做?
他又道:“你沒發現你身上的金印不見了麼?”
我大吃一驚,本能地伸手入懷,的確,那枚金印已經消失無蹤了。昨夜,我睡在他的帳中,他要取走,的確很容易。只因,對他,我不設防。
他淺笑一聲,繼而說道:“南詔這一仗,看似勝券在握,實則,撐不了多久。大宣,不會放過這個絕好的機會,出兵不過是遲早的事情。我也需要這場仗,速戰速決。”
“先生……”
他擡手,示意我不必說,繼而又頹然笑道:“皇姐也知道天朝的基業是父皇留下的,她也不是真的不知南皇的心思,我也知,她身不由己。我不能,讓它落在南皇的手中。而且,戰事,不宜長久,那樣,於百姓,也是不好的。”
他的話,一句比一句讓我震驚。
他把所有能考慮到的都考慮了,唯有自己的事情,沒有考慮過。他難道不知,若然大宣的人真的攻過來,是決計不會放過他的麼?
也許,夏侯子衿對他不好下手,可,宣皇不一樣!
回想起那時候在上林苑初見宣皇的樣子,他也是個至情至性的人,可,在那個位子上的人,很多時候也是由不得他自己的。大宣既然要摻這一腳,無疑便是看中了南詔的領土。既然出兵了,那麼宣皇也不會手軟。這一點,我很清楚,蘇暮寒也不是不知。
深吸了口氣道:“那麼先生就讓我留下吧,我是大宣的公主,我可以保護你。 ”
他看我一眼,低聲道:“你爲何會成爲大宣的公主,無非便是他和宣皇做的交易,真到了當口上,宣皇也未必,會買你的賬。”
他真是一針見血。
“可……”
我還欲開口,他卻打斷我的話:“好了,此事不必再說,你只要聽我的便是。廖滸。”他突然叫。
廖滸忙上前來,問他:“少爺有何吩咐?”
他頓了下,才道:“到時候,你隨她一道走。”
我猛地吃了一驚,卻聽廖滸道:“是。”
“廖大夫……”
他真的只聽蘇暮寒的命令,甚至是,他的命令,他可以不過問爲何。
回眸,看着他,皺眉道:“先生,怎麼能讓他走?”他走了,他怎麼辦?
他卻是笑:“他留下來,也危險。況且,你忘了,我已經不需要他了。”
微微驚訝着,才又想起他說已經服了芳涵的藥的事情來。此刻想了起來,才發覺,他的精神好了很多。方纔說了這麼多話,也未聽得他咳嗽半聲。只不過臉色依舊不好,我沒有忘記他替我受了一掌。不過,單是內傷,自是可以養好的。
他彷彿是怕我不記得,又道:“芳涵的藥,效果很好。”
是呀,看他的樣子,的確很好。
可,我總覺得哪裡不對,他的話,沒有任何問題。只是,我的感覺告訴我,好像不應該是這個樣子的。
轉身的時候,髮鬢的珠釵微微晃動了下,我猛地一震,突然想起一事。回眸瞧着他,勉強笑道:“先生可還記得曾經偷了我簪子上的珍珠?”
他的眸中閃過一絲訝然,隨即點頭。
我伸出手道: “想必先生也將珍珠裝回我的簪子了,不如,便把它還給我。”
如果他真的拿到了藥,那麼定是連同那盒子一併拿了的。那盒子裡,除了芳涵給我的藥,還有那被他偷了珍珠的那支簪子。
他略微一笑,開口道:“簪子便留給我吧。”
我只覺得心下一涼,他又道:“盒子還給你,權當今後留個念想。”說着,見他轉身,從枕頭下取出一樣東西。我定晴一眼,正是他送給我的盒子!
驚喜,還是驚喜。
他沒有騙我,他真的拿到了芳涵給我的藥!
伸手接過那盒子,指腹緩緩略過,如是珍寶。
嘴角不自覺地笑開,如此,我便放心了,只要他好,我便放心。
他又道:“你出去,可也是要記得我的話的,救我皇姐一命。”
我點頭:“那你呢?”
他笑:“我會活着。”
好,有他的一句話,我就相信。
他遲疑了下,終是下牀來,我愈發地詫異芳涵的藥靈驗起來,他甚至,都不需要我扶他。跟着他起身的一剎那,徒然襲來一陣暈眩。與那時候在蔌波居的時候一樣,我大吃一驚,一個不慎跌坐在牀沿。
蘇暮寒嚇了一跳,忙回身:“怎麼了?”
廖滸已經上前來,替我把了脈,他的眸中隨即變得複雜起來,指腹抽離,低聲道:“少爺,她懷孕了。”
懷孕?我懷孕了!
心突然劇烈地跳動起來,一直,想要一個我和夏侯子衿的孩子,沒想到現在,真的有了!
欣喜地撫上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聽蘇暮寒道:“孩子好麼?”他的聲音裡夾雜着擔憂,他是怕,如此折騰,我會受不住。
還好啊,我從來是那麼嬌弱的人。
廖滸開口道:“少爺不必擔心,一切安好。”
聞言,我終是放下心來,擡眸問他:“多長時間了?”
“月餘了。”
月餘……
那麼便是從長葫回去之後了。
不過,不管怎麼樣,我都是高興的。雖然,現下這個時候,有些不太合時宜,可,我依然高興。
蘇暮寒的臉色微沉,開口道:“此事不可讓別人知道。”
我點頭,這個我自然知道,不管是南皇還是沅貞皇后,一旦知道我有孕,一定會大做文章的。我不能給他們這個機會。
蘇暮寒沉思了會兒,轉身朝外頭走去。
我忙喚他:“先生!”
“待着。”他的聲音淡淡的,卻並不停下腳步來看我。外頭的士兵見他出去,也並不攔着,我欲要往前,卻被廖滸拉住了手臂,聽他道:“姑娘留步吧,少爺他,自有分寸。”
目光看向外頭,早已經不見了他的身影。我不知道他去找的,究竟是南皇,還是沅貞皇后。
可我知道,南皇看見這樣的他,定會恨之入骨了吧。他巴不得他的病好不了,他想等打下了天朝的江山之後,讓蘇暮寒病重身亡,那麼也便沒有他什麼事情了。他就是看不得他神采奕奕的樣子。
咬着牙,可我知道,此刻我不能亂來,否則,幫不上他的忙,還會添亂。
低眉,目光又落在手中的盒子上,手,緩緩收緊。
這一日,直到傍晚的時候,才見他回來。
我等得異常焦急,生怕他出了什麼事。
他卻什麼都不說,徑直行至裡面,撕下中衣的一角,咬破了手指,憑着記憶,用鮮血畫下兩軍對戰的地形圖。遞給我道:“這個你收好,出去了,不要走錯路。”
心頭一痛,他出去就是爲了這個麼?
他標記得很清楚,天朝的士兵,南詔的士兵,連着暗哨都標註出來了。我想,他定是博取沅貞皇后的信任,他要,上戰場。否則,他們是不會給他看那些軍事地圖的。
他過目不忘,全記下了。
廖滸已經取了藥塗上他的手指,他彷彿欲說什麼,卻終是緘默了。
蘇暮寒看他一眼,也不說什麼。
我默默地將他給我地圖收起來,聽他又道: “兩日後,戰事會起,大宣必然也會參與進來了,你們在那一日離開。我已經安排好一切。”
他的話音才落,便聽得外頭傳來聲音。我尋聲瞧去,見從外頭進來一個侍女,微微吃了一驚,沅貞皇后在營中,她帶了宮婢來自是不奇怪的。
她上前來,朝蘇暮寒福身道:“給殿下請安,皇后娘娘讓奴婢來伺候殿下。”
我吃了一驚,回眸看向蘇暮寒,他的臉上卻並不多見了訝異,只點了頭道:“先去外頭候着,有事,我會喊你。”
“是。”那侍女福了身子,才退了下去。
“先生……”疑惑地看着他。
他淺笑一聲道:“是我主動跟皇姐要的。”
心下微動,脫口道:“先生是要我裝成侍女的樣子,混出去?”
他的眸中凝起讚許的笑,開口道:“我還沒說,你就想到了?兩日後,她會隨行,廖滸亦是。”
要廖滸隨行並不難,他只要隨便藉口身子未痊癒,那麼廖滸跟着,便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既如此,讓侍女跟着伺候自然也是說得過去。
所以他才說不能一起走,他是要給我做掩護的。
“先生。”上前一步,他卻不待我繼續,已經接口:“不要再猶豫,如今你可不再是一個人了。”他說這話的時候,嘴角的笑容居然濃郁起來。
我只覺得臉一紅,是啊,我有了孩子了。
他瞧着我,良久,才輕聲道:“不知還有沒有這個機會,看着梓兒的孩子出世。”
吃了一驚,脫口道:“有,一定有啊。先生不是答應了我,好好活着的!”
他似乎才猛地恍然大悟,笑言:“是啊,答應了你的。”
目光,落在他消瘦的側臉上,徒然生出一陣恍惚之意。
先生……
此刻,想說的很多話,竟然一下子,都無從開口了。
一旁的廖滸上前,開口道:“少爺累了,休息一會兒吧。”
他“唔”了聲,聽話地行至牀邊,躺上去閉起了眼睛。聽廖滸嘆息一聲,我忙道:“先生不讓外頭的侍女進來麼?”他主動向沅貞皇后討要一個侍女,卻不用,那無疑會引得別人懷疑的。
他不睜眼,笑道:“是啊,我都忘了,廖滸,讓她進來。”
廖滸應了聲,喊了那侍女進來。
侍女乖巧地上前,輕解開他的衣衫,又細心地幫他蓋好被子,才侍立在一旁。我想了想,也便轉身過榻上休息了。我們,都要好好養足了精神。
伸手,探至藏於枕頭下面的盒子上,光滑的盒面,讓我沒來由地心安。
兩日,相安無事。
蘇暮寒不長待在營帳裡,他常出去,很晚纔回。聽聞外頭的戰局形勢緊張,正如蘇暮寒估計的,大戰很快來臨。
長號響起的時候,我正坐在榻上發呆,廖滸似猛地跳了起來,我不自覺地朝外頭瞧去。帳門落着,我只能聽着外面整齊而過的步伐。
整軍了!
驚得站了起來,可,蘇暮寒還沒有回來!
這時,只聽“砰”的一聲,吃驚地回頭,見那侍女直直地倒在了地上。廖滸的手裡,還捏這一根銀針。我已然知道是怎麼回事。
此刻,也不問話,只與廖滸二人將人拖上我的軟榻,快速與她互換了衣服。
不一會兒,便有人進來,招呼我與廖滸出去。那人離去的時候,還不忘看了一眼軟榻上,倒是也沒有上前細瞧。我將盒子抽出來,藏於身上,才小跑着跟上去。
那士兵引我們上去,遠遠地,我便瞧見蘇暮寒的身影,他此刻已經坐在高高的馬背上。我與廖滸過去,他也未曾回頭來看我們。我深吸了口氣,還是有些緊張的。
沅貞皇后也出來了,她已經換下繁複的宮裝,此刻又如在上林苑狩獵那一次,一身勁裝。她的侍女將馬兒牽過來,她輕身躍上馬背,低喝一聲,勒馬上前來。我忙低下了頭,將身子躲藏於廖滸的身後。
大軍已經出發,顯然沅貞皇后與蘇暮寒是後行的。
隊伍往前行進,離開軍營有些遠了,忽然瞧見蘇暮寒按着胸口彎下身去,我嚇了一跳,卻被廖滸拉住了手臂。沅貞皇后瞧見了他的異樣,勒馬過來,擔憂地問:“聆兒,怎麼了?”
他蹙眉,只道:“無礙,廖滸身上有藥。廖滸。”他叫着。
廖滸上前,突然臉色一變,跪下道:“少爺,藥……藥還在營帳裡!”
“什麼?混賬!”沅貞皇后罵道,“還不回去拿!”
蘇暮寒朝我看一眼,嘴角微笑,啓脣道:“你帶他去,他不熟悉路,怕找不到營帳。”
此刻沅貞皇后也不看我們,只厲聲道:“快去!”她已經跳下馬來,上前扶他道, “傷勢復發了麼?”
廖滸已經起身,用力拉住我的衣袖,拉着我往回走。
我不免,再次回頭,看向馬背上的他。
他望着我,淡聲說着:“皇姐,我沒事。”
我知道,他這話,是說給我聽,只說給我聽。
淚水.盈滿了眼眶。
是啊,一定會沒事的。
他用我的命換沅貞皇后的命,可他是我的先生,我安能讓他出事啊?夏侯子衿可以理解我的,他會放過他……
跟上廖滸的腳步,小跑起來。我們,沒有回軍營,而是擇了一旁的小道,閃身進去。很快,即便回頭,也瞧不見蘇暮寒了。
我邊跑邊哭着,好像什麼東西被硬生生地缺失了一塊。
二人跑了好久好久,我憑着記憶,避開南詔部署在外圍的所有暗哨,一步,都不能錯。否則,蘇暮寒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將白費。
也不知跑了多久,才扶着一旁的樹幹大口喘着氣。
突然,小腹一陣絞痛,我忍不住叫出聲來。
廖滸的臉色一變,忙上前扶住我的身子,銀針飛快地在我的手背紮下去。
片刻,才感覺好一些。手,落在小腹上,急着問他:“我的孩子沒事吧?”
他點了頭,開口道:“沒關係,接下來的路,不能趕得太急了。”
聞言,才長長舒了口氣,沒事就好。方纔來的路,若是不快些通過,便會被發現,廖滸也是礙於這一層原因,所以在一開始的時候,並沒有交待我此事。
蘇暮寒把廖滸留給我,這是我用什麼都求不來的。
咬着牙站直了身子,我必須快點趕去天朝軍營。蘇暮寒說,大宣也已經加入進來了,南詔此戰必敗。我不能讓他死,決不!
樹杈劃破了衣服,劃破了皮膚,可我不能停下來。
廖滸在我的身後緊緊地跟着,我已經聽得出他急促的喘息聲,回頭看看他,他畢竟年紀大了,不像我,還年輕。略微放慢了步子,他馬上意識到了,搖頭道:“沒關係,跟得上。”
往前走着,想着快點快點再快點,卻又不敢走得過快。只因廖滸說過,後面的路,不能走得過快了。我的孩子,我要保住他。
走出這一片山坳,便可以聞到自右面傳來的塵埃的味道。我知道,那是千軍萬馬踏起的塵土,隨風纔會飄來這裡。可我,只需聞到,便可知道這一戰,南皇已經傾注所有的兵力了。他們會在前方屯兵,做一切部署準備。真正開戰,還不會很快。
他以爲天朝的江山他勢在必得,可他卻算不到,大宣有了出兵的理由,正在他的身後,虎視眈眈。
蘇暮寒說過的,天朝是先帝的基業,他不會,讓南詔的人染指。
如果可以,我真想親手,讓南皇敗軍!
咬着脣,可,現在我若是上去,對敵的,又將是蘇暮寒。心頭鈍痛,這一世,我與他在一起,也唯有寺廟的那三年,算是平靜。
走了很久,終於隱約瞧見前面的營帳。
心中一喜,終於到了!
與廖滸對視一眼,二人加快了步子上前去。快要接近的時候,又猛地收住了步子,廖滸吃了一驚,看我道:“姑娘爲何停下?”
我搖頭道:“如此上前,他們不會放我進去。”弄不好,還會如上次一樣,被當作探子抓進去。大戰在即,夏侯子衿是沒有時間再去審問探子了,即便會,他也不會去,去的,必然是姚行年。所以,我不能冒這樣的險。
我可以等着,在這裡等着夏侯子衿出來。
廖滸也不說話,二人躲在樹叢中等着。
大宣出兵,宣皇必然會派人通知夏侯子衿,那麼,大宣的人還沒動,夏侯子衿不會那麼快動的。他們要等,等南詔的人部署好了一切,或者說,等他們選定了位置,天朝和大宣纔好——圍剿。
想起“圍剿”二字,心頭不免一顫。
蘇暮寒,還在那裡啊!
這時,遠遠地看見從軍營裡走過幾人,前面的人,是姚行年!我吃了一驚,目光隨即往後看去,夏侯子衿!真的是夏侯子衿!
我欣喜地站起來,欲要出去,突然聽得身後一陣響動。我尚未反應過來,有一隻手伸過來,狠狠地揪住我的衣服,我收勢不住,被直直地甩了出去。
嚴嚴實實地摔在地上,我悶哼一聲,下意識地捂住小腹。還好,我的孩子沒事。
身上的盒子被甩了出來,我本能地伸手欲撿,卻感覺眼前一陣白光乍現,劍
尖已經逼近我,我纔看清楚,是青陽!
我怎麼也想不到.她居然會出現在這裡!
她的目光落在我身邊的盒子上,突然一緊,忙彎腰撿了起來,厲聲問:“少爺的盒子怎麼在你的手上?”她說着,手中的長劍離得我更近了。
廖滸大驚失色,慌慌張張地跑過來,拉住她的衣袖,大聲道:“青陽姑娘,你快住手!”
而我,終是怔住了。
這個,明明是蘇暮寒送給我的盒子啊。青陽又怎會不知?
腦中,蘇暮寒好多零零碎碎話語一併拼湊在一起,只覺得心臟猛地收緊,疼得我幾乎無法呼吸。
青陽用力甩掉廖滸的手,她的手,猛地朝我伸來。廖滸突然撲過來,抱住她的手臂,呼道:“青陽姑娘,她是少爺用自己的命換的啊!”
廖滸的話,說得我猛地怔住。
他說什麼?用自己的命,換的……
猛地爬起來,顫聲問:“廖大夫,你說什麼?”
廖滸終是低下了頭,咬着牙道:“這個盒子,根本有一雙!少爺他……他哪裡有找到什麼靈丹妙藥!”
僵住了……
他接着說:“少爺的盒子,因爲有一次,青陽姑娘不小心打落在地,底部磕出了一道印痕。”
目光,順道瞧去,在盒子底部,清晰地有着一道印痕,與廖滸說的,一模一樣。此事,若是沒有他提及,我是怎麼都不會去注意的。即便注意了,也只會以爲,在那一次掉落的時候撞住的印痕。
咬着脣,那一次,我分明瞧見他吐血昏迷,他又哪裡有時間,去撿我的盒子!
所以,他纔沒有提及藥的事情,只因他的手裡根本沒有。他定也是聽聞我說芳涵給的藥放在那雕刻了梓樹的盒子裡時,纔想出的這個法子的吧?他瞞得我好菩!
所以,我問他要那簪子的時候,他要說,簪子留給他,他可以把盒子還給我。
他多聰明啊,在我開口要那簪子的時候,便想到用盒子,堵住了我所有的退路。一切,都還做得這般悄無聲息。我又哪裡想得到,這樣的盒子,他做了兩個!
先生.先生……
菱脣顫抖着:“那他吃的藥……”赫然閉上了眼睛,還不明白麼?
藥性這麼烈的藥,我不是沒見他服用過。三月初九,上林苑狩獵那一次,他曾將一整瓶的藥都吃了。後果,我亦不是沒有見過。
便是瑤妃和青陽算計我的那一次,我親眼瞧見的,他一直昏迷着。
青陽驚叫着:“少爺又吃了那種藥麼?”從她的神情裡,我亦是知道了那種藥對他的傷害。
廖滸無奈地點頭。
渾身顫抖着,蘇暮寒的命令,廖滸從來不說半個不字。
我知道,他如今的身體狀況,用那藥,壓住病情,壓住傷勢,見效越快,反噬必然也越厲害。
這一次,他根本沒打算活着從戰場上回來。
爲何,他們一個,兩個都這樣。
夏侯子衿,和他。
他們要我,情何以堪啊?
青陽的手伸過來,狠狠抓住我的衣襟,廖滸叫着她,聽她咬牙道:“急什麼,我又沒說要殺了她!用她,要挾他們皇帝救少爺!”
此事,她不說,我也會做。
廖滸呼道:“不可!少爺說了,要她去求他們皇帝,放過沅貞皇后的!”
聞言,青陽的面色一冷,怒道:“讓她死!我只要少爺活着,我不會管其他人的死活!”她的話裡,我已經聽出了顫意。我最是明白,她有多怕蘇暮寒出事她愛蘇暮寒如命啊。
擡手,抓住她的手,我看着她,平靜地開口: “放開我,我求皇上去救他。
前提是……”目光望向她的身後,隔了層層樹叢,我已經瞧不清楚那邊的情況了o
“前提是,你要幫我入軍營,讓我見到他。”有青陽在,相信入營沒有問題。
她瞪着我:“我怎麼才能相信你?”
“我在乎他。”我和她一樣,捨不得他出事。
她依舊咬着牙,朝廖滸道:“廖滸,給她喂一顆毒藥。她若是敢耍什麼花樣,我就要她死!”
廖滸退了幾步,搖頭道:“青陽姑娘既然心疼少爺,就不該對他在乎的人出手。此事,廖滸做不到!”
我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我亦是知道,青陽不是不信我。她知道我與蘇暮寒的關係,她只是,想等我救了蘇暮寒之後,要我死。她容不下我。
可我怎麼能去死,我有孩子了。
青陽的目光瞧過來,落在我的小腹上,捂着小腹的手一顫,心頭微沉。她纔要說話,忽然聽顧卿恆的聲音傳來:“三兒!”
我驚喜地回頭,,見他滿臉的疲憊,他身上的衣服破碎的厲害。我才知,這幾日,他定是日夜不休地在找我。
不過,看見他沒事,纔是我最大的欣慰。
青陽一把將我扣在懷中,重重一哼道:“你真是陰魂不散,還以爲已經將你甩掉了!”
我怔住了,原來顧卿恆一直跟着青陽走。呵,她沒有把他甩掉,他倒是又跟了上來。顧卿恆回眸看了一眼身後,他的眸子一緊,那裡已是天朝軍營了,他應該清楚着。
青陽又道:“想喊人?我先殺了她!”
顧卿恆的臉色一變,忙道:“別傷她!”
我朝他一笑,搖頭道:“放心吧,她不敢殺我。”
扣着我的手猛地收緊,她咬牙切齒地開口: “我什麼都敢!”
我並不懼怕,只道:“是,你什麼都敢,就是不敢看着他去死。”
我的話,說得她渾身一震,我又道:“青陽,放開我,讓我進營,去救他。”
她的手略微顫抖起來,深吸了口氣,我低聲道:“先生說,這些年你跟着他.太辛苦了。”
她的眸子猛地撐大,手上的長劍“咣噹”一聲落在地上,一瞬,已經淚流滿面,她哭道:“不,青陽一點都不辛苦……”
她一向果斷,卻也能在聽聞他的話時,眼淚決提。
“三兒!”顧卿恆一把將我拉過去,上下打量着我,一面問,“怎麼樣?有沒有受傷?”
搖着頭,問他:“你呢?你好麼?”
“我好,我好。”他胡亂點着頭。
如此,我便放心了。
他又道:“那日回來不見你,只瞧見你身上的盒子,我……”
我只覺得一驚,忙問:“那盒子呢?”
他怔了下,從身上取出來。我一把奪過,打開,裡面果然是我的簪子,還有,芳涵給我的藥。一樣,都沒有少。
忍不住喜極而泣,廖滸也激動地開口:“太好了,這藥沒掉啊!”
青陽擰眉看過來,突然臉色一變,衝上前來,厲聲問: “我姐姐怎麼了?”
我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愣了下,纔想起,她說的“姐姐”便是芳涵。一時語塞,芳涵已死,此刻又要我如何說出來?
想了想,刻意避開了,只道:“她要我拿了這藥救先生。”
青陽沒有再追問,飛快地從我手中奪下盒子,轉身便要走。
“你去哪裡?”我喊住她。
她不回頭:“自然是去救他!”
我怒道:“那是戰場,你以爲憑你一個人可以突破重圍安然去到他的跟前麼?你若是在途中死了,或者丟了這續命的藥,那纔是要了他的命!”
她的腳步猛地收住,我上前,一把奪過她手中的兩個盒子。轉身朝顧卿恆道:“入營。”
大結局(2):相識經年別亦難
顧卿恆點了頭,跟上來,道:“皇上不知道你被擄的事情,我沒有回營過,大戰當即,我不能……不能分他的心。”
我只聽着,他是對的,太后要我來,是幫他的,不是分他的心的。
身後又跟上二人的腳步聲,我知道,是青陽和廖滸。
“姚行年在營中,外頭把守的人,應該都是他的人。”我低聲說着。
他點頭:“我知道,出來的時候,太后給了我入營的令牌,你不必擔心。”
有些吃驚地看着他,嘴角露出笑意。太后果然是考慮周到的,給了他令牌,那麼外頭守衛的士兵應是不認識顧卿恆的,自然,也不會認識我。等進去了,便也不怕姚行年了。
四人行至營地門口,便有士兵警覺地看着我們。顧卿恆將懷中的令牌掏出來,在他們面前晃了晃,士兵忙讓了身道:“大人請!”
顧卿恆問:“皇上在哪裡?”
那士兵道:“前方營帳中。”他說着,還伸手指了指。
顧卿恆點頭,與我一道進去。
走得近了,才聽得裡頭有好多人的聲音傳出來,我已然知道,這裡是軍帳。
想來將軍們在討論軍情,此刻進去,是不合適的。
想了想,便轉了身道:“去皇上的營帳。”不出意外,李公公應該在那裡。
尋了那明黃色的帳子而去,很快便瞧見了李公公。
我上前,呼他道:“李公公。”
他吃了一驚,在看向我的時候,愈發地不敢相信。伸手揉了揉眼睛,才終是跑上前來,驚道:“公……公主!真的是您!您怎麼來了!啊,您怎麼能來!”
他依舊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
我只道:“你派人帶他們下去休息,等皇上出來,告訴他,本宮來了。”
李公公看了我身後的青陽和廖滸一眼,他的眸中明顯露出一絲訝異。廖滸他是不認識的,可青陽,他也是見過的。不過如今是我這麼說,他也不多問什麼,便點了頭。
我只步入營?獻努顧卿恆跟着我進來。
他一面道:“我看你臉色不好,你先休息一會兒,等皇上來了,再叫你。”
我點了頭,才發現,夏侯子衿的營帳中,一如既往地掛着地圖,我瞧一眼,很是熟悉。只因在南詔軍營的時候,蘇暮寒便已經將整張圖畫出來給我看過。而我,亦是已經清清楚楚地將它記在腦海裡。
他的牀,依舊用了那地圖隔開。
我步入裡面,顧卿恆已經不再跟進來。我想了想,便道:“卿恆,你也在外頭休息一下,在這裡,還有很多事情,不養足精神可不成。”這個時候,過多的話不必說,我想,他都明白。
他在外頭應了聲,便不再有任何聲音發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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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牀沿坐了,將懷中的兩個盒子小心地放在膝蓋上。
一模一樣的盒子,梓樹,也全都一樣。均勻的塗漆,即便是兩個盒子擺放在一起,都分不出來,何況,那時候在南詔軍營,我不過見了其中一個。
打開我的盒子,將芳涵給我的藥又小心地放回去。目光,落在一旁的簪子上,那缺失了珍珠的地方,彷彿顯得愈發地奪目起來。小心地取了出來,想起他淡淡地說,簪子便留給他的時候的話,如今想起來,只覺得心痛不已。
先生,總有一天,我可以將你的盒子還給你。
在心裡說着。
欲打開他的盒子,將我的簪子放進去。
卻在打開的一瞬間,徹底呆了!
那珍珠,那被他從簪子上偷了的珍珠,正完好無損地被放在盒子裡。用棉布小心地包襄着,所以,連一次碰撞的聲音都沒有發出。
我確定,盒子到我手裡的時候是沒有這些東西的。
究竟,是什麼時候放進去的?
眼淚止不住地從眼眶裡流出來,顫抖地捏住那顆珍珠,真沉啊,我彷彿就要拿不起來……
狠狠咬脣,他走得決絕,我的東西,他什麼都沒有留在身邊。
盒子,珍珠。
他甚至,還支開了身邊的所有人,連着廖滸都不要。他又哪裡,是真的不需要廖滸了呢?
腦海裡,回想起,我離開的時候,他對我說的那句——我沒事……
“先生。”
忍不住抽泣地哭起來,卻又要拼命地捂住嘴,不能,讓別人聽見。
他會沒事的,一定會沒事的。
對啊,我有芳涵給的藥啊,不是麼?沅貞皇后也說的,巫族的藥,不管是殺人的,還是救人的,那都是很神奇的。擡手,將臉上的眼淚擦去,深深地吸了口氣,可是心,卻始終顫抖不止。
猛地合上盒子,緊緊地抱在懷中。
這時,聽外頭顧卿恆是聲音傳來:“參見皇上!”
心下一驚,他來了!
他並未說話,只大步衝進來。我慌忙擡頭,見男子剛毅的面容映入眼簾,在瞧見我的一剎那,他似乎是怔了下。而後,突然一個箭步衝上前來,一把將我從牀上拉起來,我嚇得不輕,忙將盒子擱在牀上。回眸的時候,身子已經狠狠撞上他的胸膛,他的胸膛劇烈起伏着,犀利的目光直直地地瞪着我。
我愣了半晌,才小聲叫他:“皇上……”
他猛地扼住我的皓腕,咬牙開口:“宣皇派人來說大宣近日出兵,理由便是,南詔挾持大宣公主。朕還以爲,那不過是宣皇蓄意出兵而編造的謊言,甚至朕在看見那金印的時候,亦不過以爲那是一個幌子。卻不想,居然是真的麼!”
他的話語裡,滿滿的怒意,濃黑的眸子裡已經迸出火來。
我怔住了,他篤定地以爲我人在皇都,自然會以爲宣皇的話都不過是一個出兵的藉口。所以,他纔會顯得那般波瀾不驚,可如今知道我來了,他纔會這般怒不可遏。
“皇上……”
我開口欲說話,他飛快地打斷我:“你怎麼就不明白!朕要你在皇都等着胱努朕就一定會做到!你自私跑來,若是有個什麼閃失,你叫朕……”他猛地緘了口,眼底的憤怒隨之被擔憂替代,握着我手腕的手緩緩收緊,我吃痛得皺起了眉頭。他已經一把將我樓進懷中,長嘆着喚我,“阿梓……”
渾身一顫,這樣的夏侯子衿……
咬着脣,他如今這樣,我更不能過多地去提及被南詔的人抓去的事情,我知道,他動怒是因爲擔心我,他怕我出事。
“朕希望你時時刻刻能在朕的身邊,可是朕擔心你。長葫之戰,朕若是有一點辦法,也不會將那重擔交給你,你明白麼?”他的聲音緩緩低下去,我點頭,狠狠地點頭。我明白啊,我怎麼會不明白?
所以這一次,他纔要我留在皇都,他纔不讓我插手。
我亦是知道,那一次,長葫戰役我失蹤,他心裡有多鶴努有多急。
所以纔有他那句“恨不得立刻好起來,踏平北齊”的話。
雙手撫上他的後背,抱住他的身子,他似忽然想起什麼,忙推開我,上下打量着:“有沒有哪裡傷到了?”狠狠地蹙眉,大掌撫上我的面額,“臉色怎的如此難看,朕宣軍醫來給你瞧瞧。”語畢,回頭便要喊人。
我忙拉住他:“皇上,不……不必了,我只是趕路累了,休息一下便好。”
這個時候被軍醫知道我有孕,那麼他一定不會讓我跟着他上戰場去。
可,不去,我如何能放心得下?我的先生,我在乎的先生,還在那裡啊!
他不依,還是要叫人,我只好道:“皇上可知這一次,我是如何從南詔軍營逃出來的?”
他的臉色一變,終是怔住了。
我忙道:“皇上也該知道,我帶回來還有二人,便是青陽和他身邊的大夫,叫廖滸。”
他的眸子驟然收緊,終是沉聲問:“他終於還是來了?”
仰起臉望着他,嘴角勉強出笑:“可皇上心裡清楚着,他來是爲了什麼?”
他既然如此問,那麼一開始他也猜到了,南詔的太子是冒牌的。而如今聽我說出來,他那麼聰明,自然更是想到了。
他的臉色有些奇怪,一下子沉默了,一句話都不再說。
握着他的手微微有些顫抖,這也是我所擔心的。不管蘇暮寒是否真的是來要回他的江山,這一次他都不會,放過他。
其實,他的處境,我萬分理解。
他不願我爲難,所以乾脆選擇沉默。
這一次和大宣聯手,那麼對付南詔的事情根本不必擔心,他可以徹底剷除太子黨。回朝的時候,將朝中的大臣重新換血,損失的元氣,幾年亦是可以恢復過來的。
握住他的手,我深吸了口氣道:“南皇知道我是大宣公主,對我自然是看管甚嚴的,我之所以能出來,是因爲先生放了我。”凝視着他,捕捉他臉上的任何表情。
他卻微微側臉,隔了會兒,終是開口:“所以,你要替他求情。”
我搖頭:“不,這個情,是他向皇上求的。他說,用我的命,換沅貞皇后的命。先生說,只這一次的人情,要皇上,還了他。”
他終是動了容,回眸瞧着我,皺眉問:“要朕饒了沅貞皇后?”
遲疑了下.點頭。
他突然嗤笑:“朕以爲.你會要朕放過他。”
我仰起頭,懸着心道:“皇上答應我的,對他做到問心無愧。”掌心都滲出了汗,這是我第一次,那麼真真正正地試探他作爲帝王的底線。
我是在感情用事,可是我就是不希望蘇暮寒出事。而夏侯子衿,他會如何,我實在不知。
前朝皇室的血脈,的確,留他不得。
所有的利弊,他清楚着,我也清楚着。
如果,在長葫之戰,他沒有主動放過他,那麼也便沒有今日這一出了。所以太后纔會憤怒地說,她知道放過蘇暮寒是夏侯子衿的主意,亦是知道,那全是爲了我。
我不做禍水,卻也做不得忘恩負義之人啊!
灼熱的東西,自眼角滑出來。
順着臉頰,一路往下。第一次,我意識到,自己連哭都不能暢快。
他悄然放開了握着我的手,背過身去,淺聲問:“這一次,朕將對敵的人,便是他,是麼?”
“是。”我答得毫不遲疑。
南詔計讓他上場,也絕不會只讓他做個旁觀者的。這一次,即便他指揮全軍,亦是必敗無疑。只因,所有能打勝仗的道路,背被他自己,親手毀去。
每每思及,總會覺得心痛不已……
看着夏侯子衿的背影,我低聲說着:“我在南詔軍營的事情,也是他通知的宣皇。他是要南詔敗軍,他不想皇上丟了江……”
“住口!”他突然憤怒地對着我,雙眸赤色,“沒有他,朕一樣可以讓南詔敗軍!”
我大吃一驚,本能地退了半步。我觸到了他驕傲的底線了,他是一國之君,是無法忍受前朝太子給他施與的幫助的。
哪怕是一絲一毫,可,一旦捅破這層紙,他的周圍會本能地豎起他作爲帝王的屏障。
夏侯子衿,我懂。
氣氛一下子沉了下去,他的臉上全是怒意,咬牙看着我,彷彿面對的,已經是蘇暮寒。
我今時今日才知道,他心中對蘇暮寒的芥蒂,除了他荀太子的身份,還有着其他,很多很多的東西。
而我,亦是其中之一。
良久良久,才見他猛地閨了雙目,伸手向我,我遲疑了下,終是擡手握住他的手,聽他低語着:“朕……”
只一個字,他卻又不往下說了。
我低聲開口:“皇上不必說了。”
他才淺淺地吸了口氣,緩緩睜開眼睛,拉着我在牀沿坐了,不慎碰觸到牀上的兩個盒子,瞧了一眼,終是什麼都沒有問。
“什麼時候對戰?”我問他。
他開口:“南詔大軍已經出發,會在我軍前方五里出屯兵。大宣的人暫時不會出發,怕引起南詔探子的注意。所以,還要等兩日。”
“皇上親往麼?”
他回眸,淡聲道:“自然。”
脫口而出:“我也去。”
如我預想的一樣,他擰眉搖頭:“不可以。”
我咬着牙:“這一次皇上也是不讓我上前線的,可我還是來了。你若是不讓我上戰場,我也會自己去。皇上堅信這裡可以有人攔得住我麼?”
即便將我捆綁住,我也會想盡一切辦法出去的。
再說,還有顧卿恆,還有青陽在。
他略微沉了臉色:“爲了他麼?”
毫不遲疑地點頭:“明知道他有危險,我如何能置之不理?我此刻不求皇上放過他,可皇上卻要知道,我是不可能放棄他的。就像……就像皇上永遠也不想瑤妃去死一樣。”
提及瑤妃的時候,明顯瞧見他的眸中閃過一抹痛。
我吸了口氣,繼續說着:“她的事情,皇上不提,我亦是知道幾分。她在冷宮的時候我不過問,如今皇上將她轉移出宮,我亦不會過問。我以爲,皇上可以理解我的。”關於瑤妃的事情,我從未跟第二個人提及過。連太后都知道,儘管,我知道,太后恨不能她死。她容不下她。
可,爲了夏侯子衿心中的那份愧疚,我可以當作什麼都不知道。
他終是露出震驚的色彩,是呀,瑤妃的事情,我清楚得很。
他瞧着我看了好久好久,忽然一把抱住我,咬着牙道:“可朕深愛的,唯有你一個。”感覺出了,他身子微微的顫意。
心底的某處,被柔軟地化開,我吸了吸鼻子開口:“皇上擔心什麼?阿梓心裡,從來只愛皇上一人。”
說話的時候,一手不自覺地撫上自己的小腹,他還不知道,我有了我們的孩子了。
他即將爲人父,我即將爲人母。
可我現在不能說出來,依他的性子,若是知道了,我更別想上戰場。
他緊緊地抱着我,呼吸沉重,半晌纔開口:“朕怕你離開……”他以爲,我出面救蘇暮寒,會分不清自己的感情。會在他和蘇暮寒之間徘徊不定。
伏在他的胸口,堅定地開口: “不會,永遠不會有那一天。”這話,就和當初答應他的一樣:不管時候,我永遠,都不會恨他。
他突然又無奈地笑起來: “朕發現,朕根本無法控制住你。”
兩次了,我都不聽他的話,他才怕了。
擡眸望着他疲憊的樣子,我輕笑着:“因爲皇上在我心裡很重要。”我來前線,爲了蘇暮寒,自然也是爲他啊。
“阿梓。”他低低地叫,俯身吻住我的脣。
“皇上,皇上。”這時,李公公在外頭叫,“皇上,姚將軍去了青陽姑娘的營帳了!”
我大吃一驚,姚行年好端端地,去青陽的營帳作何?他應是未曾見過青陽的纔是啊,莫不是,他瞧出了什麼?
他放開了我,快速起身,朝外頭走去,一面道:“等着朕。”
我也跟着起了身,卻是沒有出去,我還是不要和姚行年碰面比較好。越過隔了的地圖的時候,瞧見外頭不見了顧卿恆的身影,想來便是方纔夏侯子衿進來之時,他便退下了。
青陽那邊,有夏侯子衿過去,定不會有事。
我是真的累了,此刻也不想勉強自己,便倒在牀上睡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才醒來。
猛地瞧見,他靠在牀頭,也睡了。
吃了一驚,慌忙坐起身,他睡得真淺,我一動,他醒了。
才知.天已經黑了。
他看着我笑:“朕來的時候,見你睡着了,睡得真沉。不忍吵醒你。”他淡淡地說着。
所以他寧願靠在牀邊睡着,也不上來?
擡手,撫上他的眉心,開口道:“皇上快點休息吧。”他該是好久不曾安穩地睡覺了。
他坐了上來,開口道:“朕讓人準備了吃的,等你醒來便吃。”語畢,他回頭叫,“小李子。”
外頭的李公公應了聲,而後聽見他跑開去的聲音。
其實,我一點都不餓,不過如今的情況,我即便不餓,也是要吃的。不能餓了腹中的孩子啊。
吃的東西送了來,他陪着我一起吃。
將東西手收拾下去,他伸手解開自己的衣服,上了牀。我便問他:“今日姚將軍去找青陽是爲何?”
他淺笑一聲道:“公主帶來的侍女,他自然想盤問一番,好旁敲側擊地瞭解一下你這個大宣公主。”
他微微怔住,原來,他根本不知道青陽的身份。而是以爲她是我的侍女?
呵,不過這樣,倒也說得過去。
不過姚行年此舉,倒還真的印證了姚淑妃的話,姚行年處處向着她,否則,也不會以爲青陽是我的侍女而特地去了解。
出了神,回神的時候,瞧見他已經離我咫尺。
暗吃了一驚,他已經湊過來,大掌攬住我的纖腰。感覺出了,他掌心的炙熱他微笑一聲,俯身朝我壓下來。我嚇了一跳,本能地撐住他的身子,呼道:“皇上不要!”
明顯感到他的身子一僵,眸子驟然一緊,我忙道:“我今日身子不舒服,而且皇上連日來勞累,還是早些安歇吧。”
孩子還太小,我怕傷了他。
聞言我如此說,他不悅的神色裡,又染起擔憂。手背觸及我的額角,低聲問:“那麼不舒服?”
我晃了晃腦袋,笑言:“逃了一路纔來的軍營,渾身都好病。”
他俯身抱住我,躺在我的身側,皺眉道:“是朕沒有顧及你的感受。”
“皇上……”
我喚他,他卻搖搖頭,抱着我的手微微收緊,我伏在他的懷裡,聽他道:“睡吧,好好睡一覺。”
翌日醒來,已經不見了他。
起了身,便見李公公候在外頭,見我起來,忙上前來伺候。
我便問:“皇上呢?”
李公公開口道:“皇上一早起來,去前面軍帳了,好像是大宣有密件傳來。”
我皺眉:“此刻還不回來麼?”究竟是什麼密件,需要去那麼久?
他卻忙搖頭:“不,後來回來了,又叫了顧公子去了,好像有什麼事。”
微微吃驚,不過也是,此次他見着顧卿恆,還未來得及說上話。不過一問,是因爲顧卿恆手中的令牌我們才得以入營。那麼他很快便知道,是太后的主意了。
不過,此刻,這件事已經不重要了。不管是誰的主意,反正我是來了。
我可以按照太后說的去做,可,卻讓大宣有了一個極好的出兵理由。不管怎麼樣,對我來說,是極好的。而太后,她亦不過是看了一個結果,不是麼?
我也不再提顧卿恆的事情,只問:“本宮帶來的其他二人呢?”
“哦,都在自個兒的營帳裡。”李公公答餚。
想了想,我便道:“帶本宮去廖滸的營帳。”很快要上戰場,我得問問,是果然,如此。
沒有人比沅貞皇后更加清楚夏侯子衿毒發的時間,所以南詔纔會有異動。而姚行年的人,只是粗略地打探到了夏侯子衿中毒一事,還有沅貞皇后提及的毒源。
那時候,姚行年是真的在幫夏侯子衿的,這一點,我沒有想錯。
我輕笑一聲道:“姚將軍何須動怒,是本宮失言了。”
他哼了聲道:“公主失言不要緊,本將軍也不會往心裡去。只是本將軍既然今日碰巧見了公主,便是要告訴公主,皇上的後宮,可不是爲公主這樣的人準備的。皇上既未曾冊封公主未我天朝貴妃,公主還是識相一些,待戰事平定,便回大宣去。”
望着他,我知道,他說這番話,便是在警告我。
不要回去,不要去奪他女兒在後宮的顯赫地位。
正了身,我淡聲開口:“本宮的皇兄要本宮和親天朝,如此出爾反爾,又將我大宣顏面置於何地?”
明顯瞧見他的眸中閃過一絲憤怒,卻是沒有表現出來,只咬着牙道:“公主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哼!”他重重地哼了聲,拂袖而去。
望着他的背影站了會兒,喟嘆一聲,朝廖滸的營帳走去。
進去了,見他坐着,聽得我進門,擡眸看來。忙起了身,輕言道:“姑娘怎的來了?”
我上前,壓低了聲音道:“廖大夫,我要隨軍出征,我……可要吃什麼藥?”
他怔了下,忙搖頭道:“不必,是藥三分毒,姑娘什麼都不必服用。”
不知爲何,聽聞他說“是藥三分毒”的時候,猛然又想起蘇暮寒。想起他用的藥……
微微咬脣,我不知道他這一次,可以撐多久。
廖滸雖這般說着,還是伸手過來,替我把了脈,隨即又道:“姑娘的身子很好,沒有大礙。”
伸手撫上胸口,隨即皺眉道:“可是廖大夫,爲何我沒有感到任何不適?”
他怔了下,才笑道:“姑娘多慮了,害喜的程度,每個人都不一樣,有的早,有的晚。有的嚴重一些,有些程度輕一些。”
聞言,才稍稍放了心。
隔了會兒,又道:“那,害喜能用什麼方法遮掩麼?”我怕,萬一被夏侯子衿知道。
他疑惑地問:“姑娘爲何要遮掩,這裡,已經不是南詔軍營了。”
略微搖了搖頭,他又道:“這是沒有辦法的,老夫也無能爲力。”
輕嘆一聲,我低聲道:“沒關係,謝謝你。”
轉身欲出來,聽聞他在我身後叫:“姑娘,少爺做什麼,但請姑娘都不要阻止了他。少爺這一生,活得太累了。只要姑娘好好的,那便對得起少爺的良苦用心了。”
腳步微微一滯,我沒有回頭,只大步出去。
廖滸的話什麼意思,我如何聽不出來,這也是他爲何願意離開他身邊的原因啊。
可是,我合不得,說什麼,都捨不得。
從廖滸的營帳裡出來,一直出了神,差點便和青陽撞到了一起。她見是我,只重重地哼了聲,什麼也不說,越過我的身子,徑直入內。
不免回頭看了一眼,我也不多做停留,徑直回營。
夏侯子衿依舊沒有回來,也不見李公公,纔想起,他說要去給夏侯子衿沏茶的。
獨自坐了許久,才聽得外頭傳來聲響,出去的時候,見顧卿恆站在營帳外頭,侍衛攔着,不讓他入內。見我出去,才放了行。
這是皇帝的營帳,今日不同昨日了,他們自是不會讓其他的男子私自進出皇帝的營r限。
他進來了,很是高興。
不待我問,他便徑自道:“三兒,皇上答應了我隨軍出征。”
我也笑了,他拼命地要來,不就是爲了夏侯子衿這句話麼?
還能說什麼,我不會阻止。
他又道:“這一戰,我們不會敗,你就放心吧。”
我點頭,自然不會敗的。隔了會兒,才道:“我也會隨軍出征。”
他吃了一驚,脫口道:“萬萬不可,戰場上,刀劍無眼,你如何能去?皇上
大結局(3):此情可待成追憶
“先生,啊——”撕心裂肺的痛,夾雜着我的絕望。瘋一樣地抱住他,緊緊地抱住他。
一切,都不過發生在了眨眼之間,兩支箭矢,青陽終是沒能來得及相救。
或許,她看見了,也不會救。只因,那緊接而來的那第二支,對準的,不是什麼,而是,我。
可,羽箭沒入的,卻不是我的身體。
“少爺!”
“少爺!”
青陽和廖滸慌忙架住他的身子,我只瞧見了,他胸口,霎那間被染紅的顏色這一箭,斷了人心。
我的,青陽的,廖滸的。
還有,沅貞皇后的。
她的那一聲“聆兒”,終是讓人聽出了悔恨的味道。
猛地,擡眸朝箭矢飛來的方向瞧去,夏侯子衿的眸中,亦是驚恐。他的身後,姚行年根本就未收起弓箭,就那般冷冷地看着我。
姚行年!
咬牙切齒地在心裡念着,我決不放過他!決不放過他!
這時,只聽夏侯子衿怒道:“還不快上去保護公主!”他身邊的御前侍衛忙跑過來。我知道,他是怕再有箭矢會飛來傷了我。
可,我等不及他的人來救我。我終於明白爲何方纔姚行年要那麼主動地派出一隊士兵來保護我,只因,這些,都是他的人,是他的心腹!
他們,可以在他射箭向我和蘇暮寒的時候,見死不救!
我好傻,方纔過來的時候,就該想到的!爲何我想不到,爲何!我方纔,真是急昏了頭了!可,如今再要後悔,亦是沒有用了!
猛地回頭,見大宣的人已經過來,我已經可以看見宣皇。彼時,再不管其他,大叫道:“皇兄——”
這個稱呼,再陌生,我都必須喊出來。在這裡,我是大宣的長芙公主,是宣皇的妹妹。
他可以看得見我這裡的情況,他會救我的,爲了大宣的顏面,他會救我的!
果然,瞧見他的眸子一緊,朝邊上一人道:“拾夏!”
我看清楚了,那侍衛,便是在上林苑也見過的侍衛。拾夏飛身過來,朝我看了一眼,微微有些驚訝,我纔想起,我的樣子不一樣了。不過時下也來不及他多做他想,他接過蘇暮寒的身子,青陽忙幫他護衛,我們終於能夠往後退去,直到大宣的人將我們團團圍住。
心中,想起什麼,擡眸看去,我瞧見,夏侯子衿失望的目光。他必然會責怪,我寧願向大宣求援,也不要他的保護。心痛地別開臉,我沒有辦法,我也是沒有辦法。
夏侯子衿想保護我,可姚行年卻想將我和蘇暮寒都殺了。屆時,怕夏侯子衿只保得了我,卻保不了蘇暮寒。
宣皇讓人背起蘇暮寒,示意一隊人馬先行撤離。我遲疑了下,沒有再回頭,跟上他們的腳步。
一路,退回大宣的軍營。
將蘇暮寒安放在牀榻上,拾夏轉身道:“我去找軍醫。”
我忙道:“不必了,麻煩你燒一壺水來。”這裡,應該不會有人,比廖滸的醫術還好的。也不會有人,比廖滸更瞭解蘇暮寒的病情。
“少爺……”青陽在他牀邊哭着,她身上暈開的大片血跡,如今看得,顯得愈發地怵目驚心。
雙腿忍不住顫抖着,可我卻依舊要上前。半跪在他的面前,握住他的手,眼淚瘋狂地涌出來,可我不敢孔努怕他心疼。他緊閨着雙目,臉色蒼白得可怕,唯有那羽箭沒入的地方,殷紅之色,汩汩而出。
廖滸上前,將那枚銀針拔出,隨即取了匕首,輕輕劃開他的衣衫。
清楚地看見,羽箭插入很深。他每呼吸一次,鮮血便涌出得更多。死死咬脣,先生你一定要挺着,我不會讓姚行年得意太久,絕不會!
廖滸朝青陽看了一眼,沉聲道:“點火。”
青陽居然沒有動,我看她一眼,見她渾身顫抖不已。這是我第一次,瞧見這樣的她。面對蘇暮寒,她再強悍,終是抵不住心中的恐懼。略微遲疑了下,我咬着牙起身,取了一旁的火摺子,將蠟燭點了。
有侍衛進來了,拿了水來,還有一罈子酒。
看來,他們考慮得也很周到。
我才猛然想起,當年宣皇差點命喪沅貞皇后之手,他今日若是知道蘇暮寒是沅貞皇后的弟弟,他會不會,直接對他下殺手?
這樣想着,只覺得渾身一顫。
廖滸已經將匕首預熱,一口烈酒噴至他的傷口,果斷地將匕首刺下去。我瞧見,蘇暮寒連着眉頭都未曾動一下,他已經陷入了深度昏迷……
深入胸口的箭頭被取了出來,廖滸已經滿頭大汗,粗喘着氣。細心地將他的傷口處理好.才跌坐在牀邊。
我忙問他:“廖大夫,如何?”
他搖了搖頭,半晌,才顫聲道:“常人誰能忍受得了這樣的痛楚,少爺他已經……”他嘆息一聲,握緊了雙拳,竟然說不下去了。
我只覺得心猛地一沉,忙道:“把藥化開給他服下!”
廖滸攔住我道:“不,怕是現在,根本喂不進去。藥只一顆,不能浪費了。”
我怒道:“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難道叫我眼睜睜地看着他……”一下子緘口,不,不會的,他不會有事!
這時,瞧見一個士兵進來,朝我道:“公主,皇上請您過去。”
我怔了下,纔想起,此刻我們身處大宣軍營。
宣皇,他必然是要找我的。
可,蘇暮寒他……
回頭,朝牀上之人看了一眼,一咬牙,隨着那士兵出去。他將我帶至宣皇的營帳,卻不進去,只幫我掀起帳簾,低語着:“公主請自己進去吧。”
沒有遲疑,大步入內。
他負手而立,拾夏站在他的身邊,拾夏的衣服上,已經不見了血漬,看來,是換過了。
深吸了口氣上前,我喚他:“宣皇陛下。”
他淺笑一聲,轉過身來,直直地看了我良久,臉上卻未見過多的驚訝,只笑道:“你可真叫朕吃驚啊。”
一時間怔住,我不知他話裡的意思。
吃驚,指的是我的臉,還是對他是稱呼?
卻聽拾夏笑道:“公主糊塗了麼?您該稱呼主子爲‘皇兄’。”
再看宣皇,他的臉上,依舊是淡淡的笑,並不因爲拾夏突然說話而生氣。我知道,若非是有着深厚關係的人,是不該在主子們說話的時候插嘴的。拾夏於宣皇來說,並不僅僅只是一個侍衛。
凝視着面前的男子,正如蘇暮寒說的,我會成爲大宣公主,無非便是夏侯子衿與宣皇做了交易。可如今,他是真的要認我這個義妹麼?
他忽然正了色,斂起笑意,卻是不問我臉的問題,而是開口:“朕不明白,爲何當口上,你要求救的對象,不是他,卻是朕?”
微微握緊雙拳,真好呢,我要等的,就是他這句話。
深吸了口氣道:“只因我在外人面前是大宣的公主,而皇兄你,不會希望我死在你的面前。”若然那樣,他作爲大宣的皇帝,多丟臉?
繼續說着:“不找天朝的人救我,只是因爲,那箭,是天朝之人放的!”當時場面混亂,他怕是一時間弄不清楚狀況。
果然,聽聞我這麼說,他的臉色一變,沉聲道:“誰?”
天朝和大宣是盟友,如今對方作出這樣的事情,他安能不動怒?
我只道: “那人卻不是因爲想要破壞兩國之間的友好關係,不過是因爲不死心。他不想,大宣的公主嫁入天朝後宮,不想奪了他女兒在後宮最顯赫的地位。
此人便是,姚將軍姚行年。”
不管我這個大宣公主是怎麼來的,可我都已經是了,甚至,宣皇讓我和親天朝的事情如今也已經傳開。我已經是名副其實的大宣公主了,若然誰敢攔着,無疑是與大宣爲敵。宣皇的面子,掛不住。
宣皇沒有顏面,那便是大宣沒有顏面。
這於一個帝國來說,是不可能容忍的事情的。
“他?”宣皇輕笑一聲,上前幾步,看着我道,“那可是久經沙場之人,他今日既然敢射出那一箭,必然,也是想好了退路的。朕不認爲,你們皇帝會殺了他。”
這個我自然知道,今日姚行年準備了兩箭,一箭是給蘇暮寒,一箭是給我。
只是蘇暮寒的那一箭,被青陽攔下了。而最後,中箭之人卻依舊是他。姚行年只要說,根本無心殺我,他不過是想幫夏侯子衿除掉苟太子,那麼夏侯子衿,又有什麼理由可以治他的罪呢?
他除掉荀太子,非但無罪,還是功臣,不是麼?
直直地看着面前的男子,菱脣輕啓:“只要我與皇兄一口咬定姚行年妄想刺殺我,那麼一切,便成定局。”宣皇咬死,那麼姚行年即便真的是不想殺我,假的也成真了。
屆時,誰也保不了他,除非,天朝不閒剄與大宣友好下去。而此事,太后也是不允許的,她巴不得姚家倒臺。
宣皇微微動容,笑言:“朕不認爲朕這樣做,有什麼好處?”
我亦是笑:“我可以讓皇上把沅貞皇后交由皇兄處置。”握緊了雙手,我答應蘇暮寒要夏侯子衿放過沅貞皇后的,可,我沒有答應他,要宣皇也一樣放過她。
爲了蘇暮寒,我只能出此下策。
我可以體會那時候,青陽咬着牙說,要沅貞皇后去死,她想救的,唯有蘇暮寒時的感受。
拾夏的臉上也是一片訝然,他倒是沒有說話。隔了會兒,才聽宣皇又道:“很好,夠狠。”他靠近我,好高啊,我只能仰起臉,才能瞧見他泠然的神色。他卻又開口, “你很有膽識,朕沒有遇見過如你一樣的女子。這個義妹,倒是真的沒有丟了朕的臉。”
我不去揣摩他這話究竟是褒還是貶,略笑一聲道: “和皇兄的表妹不一樣麼?”其實,我有些好奇,他與他表妹的事情。
他的臉色微變,倒是沒有不悅,只淡聲道:“太不一樣了。”
隨即,轉了身,背對着我負手而立。
拾夏瞧他的臉色有些異樣,卻也是什麼話都沒有說。隔了良久,才聽他道:“既然天朝有人要刺殺朕的皇妹,那麼朕便不能將你送還給元光帝。等他們給朕一個說法,朕再考慮和親一事不遲。”
深吸了口氣,他想的,很周到。
點了頭道:“我先謝皇兄。”
他忽然問:“你要救的人,是荀太子?”
一驚,隨即無奈地笑,此事是瞞不住的,南詔以荀太子起兵,誰不知道啊?
不過我既答應將沅貞皇后交由他處置,他該是不會再爲難蘇暮寒。
便開口道:“是他。”
拾夏的臉色一緊,上前一步道:“主子,如何處置?”
他的話,說得我臉色大變,卻聽宣皇輕笑一聲道:“朕不對一個將死之人出手,拾夏,帶公主下去休息。朕歇一下,估計不錯,天朝很快,便會派人來請公主回去了。”
他一句“將死之人”,說得我一個踉蹌。拾夏忙伸手扶住我,低聲道:“公主站穩了.這邊請。”
回頭,再次看了宣皇一眼,他依舊是背對着我,遲疑了下,終是出去。
我在大宣營帳,夏侯子衿很快會派人來,這一點,我也知道。
咬着脣,對不起,這一次,我定要做完事情,纔會跟你回去了。
等着我……
無論是夏侯子衿,還是蘇暮寒,都護了我太多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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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能讓夏侯子衿失掉江山,此刻除掉姚行年,亦是一個很好的奪回兵權的機會。我亦不能讓蘇暮寒丟了性命,如今暫且待在大宣軍營,也解決了夏侯子衿的爲難。
所有的事情,都該有個決斷了。
站住了腳步,拾夏有些疑惑,我只道:“我回方纔來的營帳。”
他轉身引我前去,一面低聲道:“公主死了心吧,那樣一箭,是活不了的。”
身子一顫,我咬着脣,他又道:“那種力道的箭法,屬下至今,也只見過一人活了下來。”我纔要說話,他又道,“但那是因爲有魃生者的血續命。”
我忙問:“魃生者?”(注)
他淺笑:“如今世上已經沒有魃生者了,即便有,那人身份金貴,也是不會來的。”
我咬着脣,宣皇說,他不會對一個將死之人動手。那意思很明白,他不殺,也斷然,不會出手相救。
拾夏只送我至營帳門口,卻不入內,只道: “公主若是想休息,這裡隨時有士兵等着送公主去。屬下還有事,先行告退。”語畢,只轉了身,匆匆離去。
猛地吸了口氣,轉身入內。
裡頭之人聽見有人進去的聲音,忙擡眸瞧來。
廖滸見是我,忙上前道:“大宣皇帝找你何事?”
我搖頭,只上前問:“先生如何?”
他怔了下,終是緘默了。我看一眼青陽,見她呆呆地守在蘇暮寒的牀邊,對着我,連那囂張憤恨的氣焰都沒有了。咬牙上前,俯身握住他的手,喚他:“先生……”
他閻着雙目,似根本聽不見我喊他的聲音。胸前纏起的紗布,隱隱地,透出一抹殷紅之色。看得人,只覺得怵目驚心。
握着他的手微微收緊,冰冷,只有冰冷的味道。
他的呼吸好慢,好久好久,才瞧見他的胸膛微微起伏一下。隔得太長,我幾乎要以爲,那只是我的錯覺。
“廖大夫……”顫聲回頭,“如今,怎麼辦?”
廖滸低了頭,嘆息一聲道:“若是明日一早前,少爺能醒來,便可以喂藥。”
“若是……若是醒不過來呢?”
話音才落,便聽得一旁的青陽突然嚶嚶地哭出聲來。
而我,只覺得指尖猛地一顫,答案,我已經知道了。
猝然閉上雙目,咬着牙,我不甘心!
後來,果然聽聞天朝來人了,說是要迎回公主。可,宣皇不應,天朝既然有人想殺大宣的公主,便是有意想撕毀與大宣友好的盟約。
宣皇的意思,便是要對那想要殺公主的人嚴懲不貸。而後,公主依舊和親天朝,兩國從此長久友好。
我知道,這個消息很快便會傳回皇都,到時候,朝中會有大臣議事,而太后的懿旨,亦會在不久之後,傳下來。
帝后旨意一樣,姚行年便是在劫難逃了。
坐在蘇暮寒的牀邊,他沒有要醒的跡象。每每想起廖滸的話,心裡便緊張得不能自已。
每回低喚他,聲音都顫抖不已。
他偶爾會咳嗽,一咳,傷口涌出的鮮血會愈發地多。
我緊緊地握住他的手,他的眉心緊蹙,我知道他有多難受。渾身止不住地顫抖着,耳畔想起他的話。
他說。他太累了。
眼淚順着臉頰流下來,我明白,我深深地明白。
可是先生,原諒我的自私,我做不到就這樣放開他的手,做不到就這樣看着他離去。
“先生。”低低地喚他,“不管多苦多累,都活下來吧,梓兒希望你活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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隱約,似乎感到他的指尖微顫。我吃了一驚,凝眸瞧着,他卻並不睜眼。
他是聽見了我的話,一定是聽見了我的話。
欣喜着,突然又想笑。
取出他的盒子,塞入他的枕頭下面,低語着:“先生的盒子,梓兒如今還給你。還有那簪子,一併放在裡面。你說的,那簪子要留給你。”
青陽進來了,端了水。小心地浸溼了帕子,過來幫他擦拭着身子。她不看我,亦不和我說話。
廖滸也進來了,上前來朝我道:“姑娘請讓一讓,我要給少爺換藥。”
我點了頭,起身的時候,不知是因爲太累,還是起得太急,只覺得一陣暈眩徒然襲來,眼前一黑,身子冷不丁地栽倒下去。
“姑娘……”我只聽見,廖滸突然喚我的聲音。只是,那聲音,在一瞬間,又彷彿隨風飄散。
也不知過了多久,等我慢慢恢復了知覺,才發現身下是柔軟的一片,猛地驚醒。
牀前不遠處,男子碩長的身姿映入眼簾。他聽聞身後的響動,回身看了一眼,繼而走上前來,盯着我道:“你懷孕了?”他的語氣淡淡的,絲毫聽不出其他。
我一時間怔住了,正不知如何回答。這時,有人進來,是拾夏。
他掀起r限簾的一瞬間,我瞧見了,陽光趁機而入。他手裡端了藥,朝我走來,而我,突然震驚。
天亮了!
天已經亮了!
猛地掀起身上的被子,欲要下牀,宣皇的手伸過來,按住我的身子,聽他擰眉道:“自個兒的身子還不清楚麼?有了孩子,要對自己好一點。”他說這話的時候,聲音低低的,那目光忽而飄忽不定起來。
他彷彿是,想起了什麼事,或者,思念什麼人。
或許,是她。
可,我哪裡還管得了那些,情急之下抓着他的手臂問:“我先生呢?我先生如何了?”
他的目光並不曾逃離,依舊直直地看着我,啓脣道:“死了。”
死了,他說得淡然。那根本是一件與他無關的事情。說出來,也無關痛癢。
所以,他可以連着目光都不躲閃一下。
而我,只覺腦子“嗡”的一聲,心瞬間疼得無法呼吸,眼前的景象已經模糊不堪,緊緊地抓着他的手臂,咬牙又不甘心地問: “我先生呢?”
他不怒,只開口道:“是朕說的不清楚,還是你聽不清楚?”
他不過一句話,而我,只覺得喉頭一股腥甜上涌,張口“哇”地一聲便吐了一口血。
他飛快地扶住我搖搖欲墜的身子,沉聲道:“傳軍醫!”
拾夏已經擱下手中的藥碗,快速轉身離去。
軍醫很快來了,爲我把了脈,才起身朝宣皇說了一番。隔得不遠,可是他的話,我根本聽不清楚。我的耳畔,反反覆覆全是那兩個字:死了,死了,死了……
不,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軍醫出去了,宣皇上前來,在我牀前坐了,開口道: “軍醫的話你可聽見了?你若是再亂來,也許,會保不住孩子。”
他的話,說得我一驚,手本能地撫上小腹。我不會讓我的孩子出事的!
流着淚閉上眼睛,低聲開口:“我要見廖滸。”
“可以。”說話問,他已經起身。
出去不久,便聽見有人進來的聲音,我睜眼,瞧見廖滸。
他一臉倦色,定然是守了蘇暮寒一夜的。
我瞧見他,第一句便是問:“先生呢?”
他的神色黯然,半晌,才低聲道:“姑娘,少爺走得很平靜。”
猛地緊握住雙拳,沉默了許久,我撐起身子:“我去見見他。”
“姑娘。”他按住我的身子,搖頭道, “別去了,少爺他,不希望你見他。”
“廖大夫……”流着淚看他。
他低下了頭,開口道:“宣皇仁慈,准許我們帶少爺走。姑娘要知道,少爺的身份,即便是死了,也由不得我們帶走他。天朝那邊,哎……”他重重嘆息一聲,“或許現在,對少爺來說,纔是最好的。”
即便死了,連屍體都不能帶走……
他的話,讓我心酸得不知如何是好。
哽咽地說不出話來,好久好久,才忍着渾身的不適,咬着脣問:“什麼時候走?”
“現在。”他說得飛快。
吃驚地擡眸看着他,他突然起身,朝我跪下道: “廖滸在這裡替少爺謝謝姑娘了,但請姑娘成全。宣皇既然答應了,我們要儘快動身,以免,又要生出事端來。”
我不動,不說話。
一句“成全”,讓我覺得無比沉重起來。我一直苦苦抓着他的手,不讓他離去。
我亦是知道,我自私了。
微微頷首,眼淚掉下來。
先生,這是你想要的麼?
廖滸已經起了身,朝我道:“明宇皇后的家鄉,在天朝南部的豐士。”語畢,他再不看我,只轉身出去。
豐士,他們要去豐士。
下了牀,只覺得渾身都輕飄飄的,腳步踩下去,亦彷彿是沒有着地一般。有些渾渾噩噩地朝門口走去,掀起帳簾,瞧見前面一輛馬車,青陽側身坐在馬車前,她今日換了男裝。廖滸上前,二人並不說話,他只彎腰入內。
本能地欲上前,手臂忽然被人拉住,吃了一驚,聽拾夏的聲音傳來:“今日天朝來人了,公主讓他們多停留一刻,他們或許,便再也走不了了。”
所以,青陽纔要做這般打扮,是麼?
我亦是瞧見了,那外頭,也可以零零碎碎地瞧見幾個天朝士兵。
馬車動了,在我的眼前緩緩而過。
風吹過車簾,我凝眸瞧着,卻依舊看不清裡面的一切。
眼淚,在那一刻決提。
我與他,從來都需這般隔着一層障礙。
初見是。
再見是。
如今.訣別亦是。
捂着嘴,忍不住,哭出聲來。
馬車,終是消失在我的視野。可我,卻只能呆呆地望着,根本回不過神來。
彷彿什麼都是假的,我不過是,做了一個長長的夢。夢醒了,一切都結束了。
狠狠地咬脣,嚐出了血腥的味道。指甲,嵌入掌心裡,所有的疼痛,都及不上心頭的。
我的人生,從此多了一個缺口,他將是我這輩子最大的痛。
獨自,回身至他住過的營帳中。
我給他的盒子,不在了。
簪子,藥,一併消失。
牀榻上,已經沒了一絲溫存。冰冷的味道蔓延,徒然增加了我心中的恨意。
“姚行年。”咬牙切齒地念着,我決不放過他!
這一日,天朝來人是請了宣皇去談南詔國土的事情。
八日後,傳來消息說,姚行年刺殺大宣公主天朝未來皇妃,卻因其戰功顯赫,革了他大將軍一職,兵權迴歸朝廷。而太后從皇都傳來的懿旨中,還有一條,便是要大宣交出荀太子。
宣皇與我提及的時候,我只覺得心頭一顫,擡眸看他,他卻是淡笑道:“朕已經告訴他們,荀太子已死,當日他中箭,很多人都看見了。”
微微握緊了雙拳,我知道,太后要的,是蘇暮寒的屍首。果真,印證了廖滸的話,即便死了,他們也不會放過他。所以,當日他們纔要走得那般急。
他起了身道:“朕說已經下葬,開棺的事情朕做不出來,你們太后若是執意,便讓她自己來,朕也決不阻攔。”
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太后信佛,這種事情,她更加做不出來。
宣皇又道:“朕已經應了,你和親的事。”心下一驚,他卻又道, “元光帝有意立你爲後,你既是大宣公主,這場婚禮,朕自不會虧待了你。”
撐大了眸子瞧着他,半晌,才顫抖着雙脣問:“皇上說的麼?”
他點頭:“自然是。”
我突然笑:“皇上答應了您什麼?”
他的臉上,依舊不多見變化的神色,開口道:“南詔國的領土,還有南皇夫婦。”
再看他,他卻已經轉了身。這樣的條件,當真沒有虧待了大宣。只是……
脫口問着:“皇上何以會將沅貞皇后也交給您?”
那時候,蘇暮寒用我的命向夏侯子衿換了沅貞皇后的命。而我,又用沅貞皇后的命向宣皇換蘇暮寒的命。只是,最後還是沒能保住他的命,而宣皇,卻依舊開口要了沅貞皇后。夏侯子衿,競應了麼?
這一次,他沒有回答我,只笑道:“朕真羨慕元光帝,此生還能有一人,讓他如此付出。朕如果有這樣的機會,也定會,毫不遲疑。”他瞧着我,又道,“南詔的一半國土,便是你的嫁妝。”
終是,怔住。
夏侯子衿只許了一半領土給他,另一半,原本便是要給天朝的。而他,卻要過宣皇那邊轉一囤,說是大宣給我的嫁妝。如此一來,朝中更不會有人敢亂說話了。
其實,那一日,宣皇的話,我沒有聽得很懂。
只是,夏侯子衿對我的付出,已經太多太多,我只是不知,他還爲我做了什麼,是我所不知道的。
又過五日,兩國大軍班師回朝。
因爲是立後,我並未跟隨夏侯子衿回皇都。而是跟着宣皇去了大宣。
靶羋後,送親的隊伍才從大宣京城出發。此時,我已經有了兩個多月的身孕了,偶爾會害喜,卻並不嚴重。
出京城的時候,宣皇站於我的風駕邊說了一些話。
好幾句,我至今仍然記憶猶新。
他說:“相信吧,皇家亦是有真情的。三宮六院不是一個帝王所希望的,可是真愛,卻是誰都希望的。”
我不知道他的表妹當初爲何離開他,我只聽聞拾夏提及過,他們小時候,人人以爲他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可這些,我從來,不過問。
落下車簾的一剎那,我突然瞧見宣皇笑了,他的話語輕輕的:“原來嫁了妹妹.朕今日也這般開心。”
那一刻,我才突然感覺到這個男子身上的孤寂。
在他高高在上的背後,有着那種永遠塗抹不去的孤單。
那是身在高位的孤單。我彷彿,愈發地理解他說的那番話來。我和夏侯子衿都是幸運的,因爲我們遇見了彼此,愛上彼此。
所以他纔要說,羨慕夏侯子衿,可以能爲一個人如此付出。
猛地,掀起車簾,我喚他:“皇兄……”
他擡眸看我,我朝他微微一笑,輕聲吐字:“皇兄珍重。”
車簾,再次落下,我不知道他此刻的神情會是如何,只是,我笑了。
隊伍抵達天朝皇都的時候,已近十二月底。
又是一年的歲末。
這一日,天降大雪。
皇都城門口,迎親的隊伍浩浩蕩蕩地排出半里。
鳳駕徐徐前進,伸手,顫抖地拉住車簾,欲掀起,卻又彷彿失了所有的勇氣。可我知道,他就在我的前面,看着我,等着我。
眼眶裡泛起一層溫熱,我依然記得那一日,我決然地向宣皇求救,而後,看着他失望的眼神離去。
他的脾氣,一定生氣了好久,好久。
可,他依然向宣皇說,要立我爲後。
鳳駕,終於緩緩停下。
車簾,終是被人掀起。我瞧見,他就那麼直直地站在我的面前,望着我,嘴角牽笑。
侍女扶我下了車,他上前來,邊上之人忙退下去。他的大手朝我伸來,哽咽着,將手放入他的大掌之中。
他突然,狠狠地握緊。
漫天的大雪,他卻擡手,撤了御帳,抖開裘貉,將我的身子裹進去。猛地擡眸望着男子的俊顏,淚水模糊了視線。原來,那麼久的事情,他都記得。
轉身的一剎那,邊上所有的人皆俯首下跪,高呼:“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后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排山倒海的聲音,從皇都的城門口,揚揚地飄出很遠很遠。
金鑾殿上,封后大典。
我終於瞧見許久不見的太后,她高高地看着我,嘴角露出滿意的笑。
朝拜過後,宮婢扶着我先回了天胤宮。
坐在宮裡,一會兒,便聽見有人進來的聲音。擡眸瞧去,見是思音。她見了我,眼眶微紅,上前跪下道:“奴婢參見皇后娘娘。”
我笑道:“哭什麼,本宮都回來了。”
她吸了吸鼻子,忙爬起來,上前道:“奴婢如今是鳳熙宮宮婢了,還是專門伺候娘娘的。”
我笑,看來夏侯子衿,什麼都準備好了。
思音又道:“原景泰宮的宮人們,都調過去了。”
我一怔,是麼?連祥和祥瑞都調過去了?
嘴角牽笑,真好啊,他們,到底是我在這座宮殿裡熟悉的人。如今我雖然不再是檀妃,可我卻有一輩子的時間,去慢慢相處。
思音又說着:“娘娘,姚淑妃因爲她爹的事情,如今又不過只是個淑儀了。”
微微動容,姚行年出事,她姚純姒必然也脫不開關係。不知爲何,我突然又想起那一年,夏侯子衿在御花園的那一句“純兒”。呵,多久的事情了啊,如今卻是,再也回不去了。
我開口問: “姚行年如今呢?”我不會忘記蘇暮寒的仇,他姚行年只要不死,總有一天,我會讓他給蘇暮寒陪葬的!
思音道:“皇上在皇都賜了座宅子給他養老。”
握緊雙拳,他真是悠哉,還能養老。
邊上之人又道:“娘娘,緋小媛,瘋了。”
她的話,說得我一驚,脫口問:“怎麼瘋的?”
她道:“如今泫然閣內也沒有任何宮人伺候餚,她天天嚷着要見皇子,便想從牆頭上爬出來,不慎跌下去,撞了腦袋。”
良久良久不說話,半晌,才問:“惜貴嬪呢?”她們姐妹情深,能讓千綠活下去的,除了顧卿恆,還有一個,便是千緋。
思音有些訝然,怔了下才道:“惜貴嬪也沒能去泫然閣見人,她如今一直跟着太后在軒閣誦經。內務府都撤了她侍寢的牌子了。”
千緋失勢,千綠也已經,沒什麼好去爭了。我不會忘記她說過的話,她此生,只愛顧卿恆。
嘆息一聲,我不知,如果當初我答應替千綠入宮,我們,又不知會是怎樣一番光景?
外頭的寒風吹過來,將略開的窗戶撞起絲絲聲響。思音忙轉身過去將窗戶關了,回來的時候,似突然想起什麼,壓低了聲音道:“娘娘,您不知道,凌濼居的安婉儀居然有了六個多月的身孕了!嗬,奴婢算起來,那時候娘娘過凌濼居去的時候,她就懷了帝裔了!”
宮婢一驚一乍地說着,其實,此事我早就知道了。如今連她也知道,想來便是,此事已經公開。
繼而,又想起那太醫來,看來,我還是要見見安婉儀的。
蘇暮寒的事情,我想了整天,該如何問他。繼而,又頹然地笑,也許,我不該在他面前提及,那件事,我不會再要他爲難。蘇暮寒的仇,我一人去報。
這一日,夏侯子衿回來的時候,天色已暗。
我聽見李公公的聲音自外頭傳來:“皇上,皇上您慢點兒。”
擡眸,見那抹明黃色的身影已映入眼簾。
身邊的宮婢已經識趣地退下去,李公公欲往前,也是收住了腳步。門,被輕輕帶上。
他上前來,我忙起身扶住他,他的臉上染着不自然的緋色,我低喚他:“皇上……”
他輕笑着擁住我,開心地道:“朕今日高興,多喝了幾杯。”
凝視看着他,卻沒有見他喝醉的意思。
他依舊笑着俯下身來,濃郁的酒氣上來了,我忽然覺得胃裡一陣不適,一把推開他,俯身不住地乾嘔起來。他嚇了一跳,忙抱住我道:“怎麼了?”
問着,轉身便要宣太醫,我忙拉住他,搖着頭。
他皺眉,還是不放心。半晌,纔好一點,我瞧着他,笑道:“我沒病,皇上難道還不明白麼?”
他?bE住了,良久良久,我瞧見,他連着眸子都笑開了。
未待我反應過來,他猛地一把將我抱起,我嚇了一跳,緊緊地抱住他的脖子,他大笑道:“朕的阿梓懷孕了!阿梓有了朕的孩子了!”
我窘得紅了臉,伏在他的耳際輕語着:“皇上就不能小點兒聲?”
“不能!”他咬着牙,瞧着我,“咯咯”地笑着,“朕開心着,朕高興!”
小心地將我放下,他又道:“朕等了這麼久,朕終於等到了!”低眉,直直地瞧着我,他忽然眉心一擰,開口道,“你不要告訴胱努此事,你亦是一開始便知道?”
他的意思很明白,問的,自然是我在戰場上的時候。
拉住他的手,落於我的小腹,我踮起腳尖抱住他的脖子,輕笑着:“皇上生氣麼?那時候我不讓你碰我?”
他終是微微一怔,眸中閃過很多複雜的顏色,突然動情地囤住我的身子,淺聲說着:“朕那時候都不生氣,如今,怎會生你的氣?胱努開心都來不及。原來你是因爲這個才……”他的話語緩緩低了下去,大手輕撫過我的臉頰,低頭親吻在我的額際。
有些吃驚地看着他,不然,他以爲我那時候是爲何不願?
他卻突然邪邪一笑,啓脣道:“可是朕今日還有一件生氣的事情。”
撐大了眸子瞧着,他忽然湊過來,附於我的耳畔,細語着:“今日,帝后大婚,洞房花燭夜,記得你欠了朕的。總有一日,朕要討還。”
他溫熱的氣吹在我的耳邊,我只覺得火辣辣的感覺,一直從耳邊,至金身蔓延開來。有些窘迫地看着面前的男子,他隨即輕笑一聲,將我橫抱起,大步走向龍牀。
見我小心地放下,他翻身上來,躺在我的旁邊,側身,支着身子瞧着我。我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他突然伸手,撫上我的小腹,而後,微微皺眉,又突然欣喜地叫:“他在動啊。”
我好笑地拂開他的手:“不過兩個多月而已,哪裡就會動了?”
他卻是抿脣道:“你知道什麼?朕說會動就會動!”
我失笑,他突然傾身吻住我的脣瓣,而後,埋入我的頸項,伸手將我抱入懷中,呢喃着:“阿梓,朕真開心。”
感覺出來,他全身上下,都在笑。
他開心着,那麼什麼話都好說。
擡眸瞧着他,想了想,終是開口:“皇上,我有一事……”見他微微擰眉,我依舊說着,“關於太妃的事情。”
他遲疑了下,卻是沒有要打斷我的意思,我接着道:“當年玉婕妤流產一事,與她無關,她確實是想救玉婕妤。”我也不說是瑤妃使的計謀,只這般說,端看着他怎麼理解了。
良久都不曾聽他再說話,我又道:“她既能救玉婕妤,我以爲,當年她:睜皇上過繼給太后,也是爲了保護皇上。”
當年裕太妃寵冠夏候王府,必然是遭府上姬妾的嫉妒的,她一個弱女子,要想護得兒子周全,那是要非常的本事的。她自認爲沒有那樣的本事,所以只能出此下策。
明顯感到他的身子一緊,臉色略微有些蒼白,咬牙開口:“朕那時候恨她,不管她有什麼理由,朕是她的兒子,她都不該,拋棄朕!”
我也是今日才知,對於裕太妃的事情,他並不是真的一概不知。他只是,裝作不知。可,卻又要在暗中,偷偷摸摸地去打探她的消息。
他真驕傲啊,所以活得那般累。
人人都以爲他是豺狼虎豹,卻不想,他也只是表面光鮮,內心掙扎在親情邊緣的孩子。
嘆一聲,低聲道:“可是於一個母親來說,只要自己的孩子活着,那比什麼都重要。”我也即將爲人母,如今的我,深深理解那樣的心情。
突然,想起太后,我亦是明白。太后那麼驕傲的人,是不會允許有兀太妃分享兒子的愛的。她沒有得到丈夫的愛,所以這一次,她是不會退步的。
這一點,夏侯子衿,像她。
呵,她教出的兒子啊。
望着面前之人,我羨慕他,羨慕他的兩個母親。
他垂眉瞧着我,頹然笑道:“其實有些事,不必說清楚。其實很多時候,維持原樣,便好。”
笑着點頭,我明白。
裕太妃要的,不正是今時今日的夏侯子衿麼?而我,只是想讓他知道當年的事實,讓他在心中消去對她的那份恨。而現在,我已經什麼都不必擔心了。
二人沉默了片刻,我瞧着他,又問:“皇上,顧家的事……”
他“唔”了一聲,開口道:“顧荻雲的事情朕不再深究,顧卿恆戴罪立功,朕原本有意給復職。他卻說,願意帶兵,守衛邊疆。”
我吃了一驚,想起那時候他說,是因爲我過得不好,他纔要在我的身邊守着。如今我過得好了,他已經沒有留下的理由。所以,纔要選擇遠離這裡麼?
好傻的卿恆,去那麼遠的地方,我含不得他啊。
咬着脣道:“皇上打算將姚行年的兵權交給他麼?”
他似乎有些不悅,開口道:“朕將兵權三分了,一部分,給了他。”
三分,那便可以防止出現擁兵自重的局面,看來,有了前車之鑑,他已經開始早做防範了。
望着他,他微微皺眉。
伸手撫上他的臉,低聲問:“皇上怎麼了?”
“生氣了。”他咬着牙。
我怔住了,好端端的,他怎的又生氣了?
他側身看着我,擰眉道:“你一回來,問這個,問那個,你怎就不先問問朕? ”
指尖一顫,這話,多熟悉啊。
那次,我與蘇暮寒在南山落崖回來,他亦是這樣說,我回宮來,看這個,看那個,卻獨獨不想着,來看看他……
隔了那麼久的事情,如今想起來,競有些想哭。
菱脣輕啓,我問:“皇上過得好麼?”
大結局(完):執子之手,奉我一生
他重重地哼了聲:“不好。”
我輕笑:“皇上哪裡不好?”
他瞪着我,一把抓過我的手,貼上他的心口,怒道: “這裡。”他有力的心跳透過我的掌心傳過來。
我故意抽了抽,他抓得好緊。
“皇上……”我喚他。
他一頭扎過來,皺眉道:“朕難受。”
我忍不住想笑,他又跟個孩子一樣。他終於放了手,抱住我的身子。我捧住他的臉,輕聲問:“皇上累了麼?”
他卻道:“朕今日喝多了酒,吐了一地。”
吃了一驚,怪不得方纔他進來的時候,見他的臉那般紅,瞧着,卻又不像是喝醉的樣子。原來,是吐過了。他真是的,多大的人了,還這樣。
撐起身子叫:“李公公!”
外頭卻未聽見李公公的聲音,不免有些疑惑。
他卻突然道:“朕不出聲,他不敢進來。”
我一想,今日多特殊的日子啊,李公公自然不敢擅自進來。
伸手碰了碰他的額角,哄着他道:“那皇上快叫他進來。”
他這才睜開眼睛瞧着我,嘴角露出得意的笑,轉身叫:“小李子。”
門很快便聽得被打開的聲音,細碎的腳步聲傳進來,不一會兒,便見李公公帶着宮婢進來。原來,東西早就準備好了。
醒酒的茶,暖胃的湯。
回眸,看着他,真是又好氣又好笑。
他就等着我問他,可我不問,他終是忍不住了。
這會兒,宮人們進來,他低咳一聲,又端起架子來。方纔臉上還有邪邪的笑,一下子消失無蹤了。
李公公將醒酒茶端過來,遞給我道:“娘娘,皇上說沒人喂他……”
“咳。”牀上之人重重咳嗽一聲。
李公公的手一顫,忙道:“娘娘,還是娘娘服侍皇上……”
無奈地搖搖頭,我坐起來,接過李公公手中的碗接過來,朝他道:“皇上不起來麼?”
他朝李公公瞧了一眼,李公公會意,忙讓宮婢將手中的東西放下,識趣地退了出去。
他們前腳纔出去,他便一下子坐了起來,乖乖地面對着我坐,衝我手中的碗看了看,臉上又堆起笑。我無奈地搖搖頭,用勺子一勺一勺地喂他。
他喝得津津有味,很是開心的樣子。
醒酒茶喝完了,我欲下牀去端那填胃的湯,他卻拉住我的手道:“朕不喝了。” ,
我擰着眉:“不喝了,你一會兒又要難受。”
他聽了,卻是笑起來。
端了過來,他卻不要我再喂,自己端過手去,仰頭喝了。
我瞧着他,他忽然開口:“日後有了孩子,還要這樣對朕好。”
怔住了,這才什麼時候啊,他都開始跟孩子吃醋了。
將空碗放下了,擡眸問他:“還難受麼?”
“難受。”他回答得真快,我纔要說話,他便已經抱住我躺下去,靠在我的身上,依舊笑着,“朕今晚一定睡不着覺了。”
輕嘆一聲,撫上他的面頰,低聲道:“皇上快睡吧,明日還上早朝呢。”
他笑着開口:“朕明日跟母后說你有了孩子的事,日後你便不必每日去熙寧宮給母后請安了。”
“皇上……”
他卻閉了眼睛,道:“睡吧。”
呵,方纔還說,睡不着呢。
很晚了,感覺他真的一直未睡着。而我,倦意很快便上來了,原來有了孩子,便要嗜睡。
第二日起來的時候,他已經去上早朝了。
思音吃驚地開口:“娘娘,您怎的醒得這般早?”
我起身,笑道:“睡得熟啊。”自然起得早。
幫我梳妝好,我便道:“叫人備轎。”
思音忙道:“娘娘,皇上說了,您不必過熙寧宮去給太后請安。
擡眸問她:“安婉儀的禁足令撤了麼?”
她大約是不明白爲何我好端端地會問起這個,怔了下,才點頭: “是,早撤了。”
那麼,她此刻應該過熙寧宮去了。
想了想,便道:“那便準備鸞轎吧。”
見我堅持,她亦是不好再多說什麼,只能應聲退了下去。
上了轎子,沒有讓他們過熙寧宮去,只吩咐去了熙寧宮通往凌濼居的路上。
我要等,安婉儀。
待安婉儀的鸞轎過來的時候,她的宮婢遠遠地,便瞧見了這邊皇后的儀仗。
那宮婢的眸中露出一絲驚訝,忙朝我跪下道:“奴婢參見皇后娘娘!”
安婉儀掀起轎簾,瞧見我的時候,眼底明顯閃過詫異,忙下轎來。那宮婢忙起身去扶她,她的腹部已經明顯隆起,下來了,欲要跪,我忙道:“安婉儀既然身子不便,便無需多禮了。”
她擡眸瞧着我,忙道:“多些皇后娘娘。”
放開思音的手上前,我凝視着她,半晌,才笑言: “本宮有些話,想單獨與你說說。”
她略微怔了下,隨即淡聲讓身邊的人都退下。
我亦是屏退了衆人,二人往前,過亭子裡坐了。
她站着,我讓她坐了,她才坐。
她擡眸看着我,半晌才道:“娘娘也有了帝裔了,太后高興得不得了,皇上還特地下旨,恩准娘娘不必過熙寧宮給太后請安。只是娘娘卻不在寢宮內休息…
…,,
我知道,她最疑惑的,不是我不在寢宮內休息,而是,我居然會出現在這裡,等着她過來。憑她的聰慧,不會傻到以爲我出現在這裡會是偶然。
淺笑一聲,道:“本宮倒是覺得奇怪,安婉儀都懷了帝裔了,怎的皇上沒有給你晉位?”
她微微一怔,卻是談笑一聲道:“嬪妾之前衝撞了太后,太后也是念在嬪妾有了孩子的份兒上,纔不計較的。晉位一事,嬪妾沒有想過。”
凝視着面前的人,我開口:“安婉儀真是淡定,實叫本宮佩服。”不過我想,太后也不是沒有那個意思。等孩子出世,她便會步步高昇了。
瞧着我的眸子裡閃過一絲驚訝,我笑道:“皇上登基四年,子嗣單薄,本宮亦是希望安婉儀可以平安誕下皇嗣。呵,不過本宮有孕一事,怕是安婉儀還要先本宮一步知道。”
我不會忘記,那時候,她認識的太醫幫我把過脈。那時剛好離我懷孕兩天,也許,是真的把不出來。也許,那太醫醫術高明的話,是可以把得出來的。我只是,賭一把。
明顯瞧見安婉儀放於石桌上的手微微一顫,我不待她開口,直接道:“本宮向來不喜拐彎抹角,安婉儀與他的事情,本宮也不是什麼都不知道。”
她的手猛地收緊,我暗自舒了一口氣,看來,我還是猜對了。
半晌,才聽她低聲道:“娘娘調查嬪妾?”
睨視着她,我根本沒有調查過她。不過,她會以爲我調查她,那麼也是正常的。我以大宣公主的身份,突然去她的凌濼居。如今,我雖然不言明“他”是誰.不過她一聽便知。
我冷笑一聲道:“調查一說未免太過嚴重了,只是,這後宮之中,誰沒個防人的時候呢?你安婉儀,不也是瞞着本宮懷孕的事,不說麼?”
她臉上的神色終是不再平靜了,猛地起身朝我跪下道:“娘娘您誤會了,他……不,當日徐太醫也不能肯定娘娘是否有了身孕……”
“哦?”我一挑眉,看着底下之人,“這麼說,他是真的與安婉儀提及了此事?”
悄然收緊了藏於廣袖中的手,原來,那太醫也不能肯定。所以,他也不敢說。也許,還有一點,便是他也有着私心,只因,他心儀着安婉儀。
後宮的女子,母憑子貴,所以他不希望別的人懷孕。
面前之人低下頭,咬着脣不發一言。
不知爲何,瞧見這樣的安婉儀,我競從她的身上,瞧見了千綠的影子。
我猛地起了身,低頭看着她,沉聲道:“他隱瞞本宮有孕的事,究竟想做什麼?”
安婉儀嚇了一跳,忙道:“娘娘,徐太醫只是……”
“是不想除了你之外有任何人可以懷上帝裔麼?”我的言語犀利。
她終是慌了神,我上前一步,瞧着她,壓低了聲音道:“還是……你安婉儀與他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目光,落在她隆起的腹部。
其實,此事,她那事便與我承諾過,她腹中的孩子,是夏侯子衿的。我也相信,今日,我依然相信。
她的身子一顫,急忙矢口否認:“嬪妾與徐太醫清清白白。”
我笑一聲,伸手扶她起來,觸及她的身子時,明顯感到她的手臂一顫。我沒有理會,扶她起來,轉了身道:“安婉儀應該不會拒絕本宮去你的宮裡坐坐吧。”語畢,不看她,徑直朝鸞轎走去。
凌濼居。
屏退衆人,我上前坐了,擡眸瞧她,菱脣輕啓: “本宮突感不適,宣徐太醫來替本宮瞧瞧。”
安婉儀咬着脣,卻也不敢造次。
徐太醫很快便來了,見了我,恭敬地下跪行禮。
我只淡聲道:“安婉儀先下去歇息吧。”
她不覺朝徐太醫看了一眼,只能福退下。
門被拉上,徐太醫才低聲問:“敢問娘娘哪裡不適?”
我輕笑一聲道:“今日本宮獨獨宣徐大人過凌濼居來,相信徐大人心裡,也是清楚的。有些事,本宮不想拿到檯面上來說。相信徐大人也是聰明人。”
我特地選擇這裡,即使我不點破,他也該知道,他對安婉儀有情的事,我已經知道些許。
他的臉色未變,只跪下道:“娘娘想要臣做什麼?”
凝視着他,真是聰明之人。
他與安婉儀在宮中這麼多年,都不走錯一步,若是沒有他幫着安婉儀隱瞞懷孕一事,怕是誰都不會,知道他們之間的關係。
在這禁宮裡,只有理智的人,才能長久地活下去。
他,也是個乾脆的人。
爲了心愛的女子,能這般付出的,亦是我所欣賞的。
我伸出手,低聲說着:“本宮懷孕了。”
他怔了下,才擡眸看我。他的手並未伸出來,看來,那時候他雖然不確定,心裡,依然還是有數的。
示意他起身,與他輕言一番,他的眸中微微有了訝異,聽完了,才低了頭道:“既然是娘娘吩咐的,臣自然辦好。只是臣,也有一事相求。”
“哦?”冷了臉色瞧着他,真好啊,事情還沒開始辦,就想跟我做交易了。
他遲疑了下,附於我的耳畔說了幾句,復,又重新跪下道:“請娘娘成全”
起了身,徑直出去,行至門口的時候,略微停滯了下,淺聲道:“希望徐大人是個聰明人。”語畢,也不回頭看他,直接推門出去。
思音等在外頭,見我出來,忙小跑看過來,扶了我道:“娘娘,回宮了麼?”她皺眉看着我,生怕我有什麼事。
我搖頭道:“不,去熙寧宮。”
她皺起了眉頭:“可是,皇上不是說……”
她還想說,我卻已經徑直上前,她輕呼了聲,終是作罷。
此刻,給太后請安的嬪妃們已經散去。我進去的時候,太后正再寢宮稍作歇息。
進門.朝她行禮:“母后。”
她略吃了一驚,起了身道:“皇后怎的來了?”
我笑道:“哪有不來跟母后請安的理?”
奶孃抱了辰璟進來,他又長大了好多,我看了心裡高興。不管千緋如何,孩子總是無辜的。
原是想抱抱他,太后卻執意不讓,說我有了身孕,當萬事小心。不過,從太后的神色裡,我亦是看得出,對辰璟,她是打心眼裡喜歡的。心下淺笑,也不枉千緋千方百計保住這個孩子。
孩子餓得快,奶孃帶他下去餵奶的時候,我似乎隱約瞧見他的眼睛隨着我動了動。
我欣喜地叫:“母后,他看見了!”
太后的臉上露出慈愛的笑,朝我道:“是啊,太醫說,璟兒沒有完全失明,只是視線會比較模糊。”
原來,太后早就知道了?
不知怎的,聽到這樣的消息,我突然覺得很開心。
想來,是自己也即將有孩子,那是母愛吧。
又坐了會兒,起身的時候,我突然按着小腹驚叫一聲。太后嚇了一跳,忙問我: “怎麼了?”
皇后腹痛,太醫很快便來了。
自然.是徐太醫。
他爲我把了脈,才向太后道:“啓稟太后,皇后娘娘似乎之前身子受過重創。 ”
太后的臉色一變,厲聲問:“怎麼回事?皇后怎麼樣?”
徐太醫忙道:“臣會盡力保住皇后腹中的帝裔。”
“母后。”我喚她,她忙上前來,我便讓屋內的人都退下。
她急着問我:“怎麼回事?”
我低聲開口:“母后該知道,當日姚行年欲要行刺於我的事情。”見她點了頭,我又道,“其實,是因爲他知道臣妾懷了帝裔,想謀害皇嗣。”
太后的眸子一緊,怒道:“什麼?那你爲何當初不說?”
“母后。”我咬着牙,“您也知道,臣妾如今的身份是大宣公主,宣皇是不可能在那種情況下說出臣妾懷了皇上的孩子的。大宣,如何會讓一個沒有出嫁的公主先懷上孩子?”
依舊,是用了大宣的面子。
太后的眸中染起怒意,我接着道:“此事皇上不知,臣妾也不想讓他爲難。
不說出來,便只能革了姚行年將軍一職。”卻不足以斃命。
可,如今讓太后知道,她是不會放過他的。
姚行年想養老,我也不會太便宜了他。他的下場,在他朝蘇暮寒射出那一箭的時候,便已經註定。
聽太后咬牙道:“姚行年以爲這樣,日後的儲君便會出自他們姚家麼?”
這一日,從熙寧宮出來之後,不知怎的,心情有些沉重。
又隔三日,聽聞顧卿恆出發去邊疆的消息。央求了夏侯子衿讓我去送送他。
他起先不同意,纏了他好久,他才終是鬆了口。
換了衣服,只帶了思音,還有兩個侍衛。
馬車將要出宮門的時候,突然聽見外頭有人道:“皇后娘娘……”
微微吃了一驚,這聲音,我自是聽出來了,是千綠。
這次我回宮之後,都沒有見過她。卻不想,今日她居然,會主動來找我。
喊停了馬車,思音扶我下了車,見千綠上前來,朝我行禮道:“嬪妾參見皇后娘娘。”她的神色裡,依舊不見半點恭維。
我不說話,她卻徑直開口:“娘娘如今高興了吧?”
我淺笑一聲道:“你覺得呢?”
她亦是笑,卻不答,只道:“嬪妾知道娘娘去哪裡。但求他事事小心,不過這些話,娘娘自會交待他。娘娘若是有空回桑府看看,望您告訴二老,不必掛心嬪妾與姐姐。”
終是怔住了。
想來爹和夫人還不知道千絆的事情,這樣的事情,是不會外傳的。千綠卻要我說,她們一切安好。
冷笑一聲,我只徑直轉了身。
開口:“惜貴嬪當真甘願陪伴太后青燈相伴麼?”
她並未上前來,只淡聲道:“不甘願,又當如何?不過是,鏡花水月,一場空。”
手微微一緊,站住了腳步,依舊不回頭,只道:“當年桑府的傳言,呵。”
沒想到,她卻道:“嬪妾從來,不信這個。”
到底是訝然了,我還以爲,她會說,信。
呵,我也不信。
上了馬車,車簾落下了,才聽得菊韻的聲音傳來:“娘娘您怎麼在這裡?奴婢找了您好久,娘娘……”她的聲音終是隨着馬車的行進而隱去了。
也許一併隱去的,還有我與千綠那實爲名分上的姐妹身份……
出了宮,直達顧府。
換了尋常的服侍,顧府的家丁不知道我的身份,只說要我等着,他先進去通報一聲。
很快,便瞧見顧卿恆匆匆出來,瞧見我,便要行禮。我忙攔住他,朝他道:“好了,又不是宮裡,還管這些虛禮作何?”
他的臉色略微有些尷尬,笑言:“你如今身份不一樣了,我以爲,你不會來。
我進門,一面道:“你要去邊疆,也不和我說一聲,我又如何,會不來?”
回眸,看着身邊的男子,他的笑,一如既往地溫和。接着開口,“此次一別,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見。”
他忽然緘默了,不再說話。
二人已經穿過前院,我纔想起,這是我第一次,踏入顧府。
突然間,覺得無限感慨。
他似想起了什麼,擰眉朝我道:“三兒,我整理我爹的遺物之時,發現一些東西。”
我微微吃了一驚,他已經側身,引我上前。
開門的時候,我已然知道,這便是顧荻雲的書房。
他走上前,從書架上取下一個盒子,打開,我瞧見裡面,有着一塊碎了一半的玉佩,它的穗子被火燒焦了一大半。邊上,還放置着幾張紙,上面,密密麻麻地寫滿了字。
“這是……”
擡眸看着他,他已經將東西取出來,遞給我道:“雖然如今,這些已經沒有什麼用,我只是覺得,該讓你知道。關係到那個人,他是,你的先生。”
最後一句,令我徒然心驚!
與蘇暮寒有關的事。
顫抖地接過來,第一張紙上,只是寫了,這塊玉佩的主人,是姚振元,下面,還有錄口供者的簽字,畫押。後面一張,便是說,五年前,東宮失火的時候,姚振元卻不在皇都。
心頭震驚,那時候,姚振元是皇都守將,他不在,多奇怪一阿。他既然不在,玉佩又如何會落在……
目光落在那被燒焦的穗子上,雙手猛地握緊,玉佩,是在東宮發現的,是麼?
所以夏侯子衿才說,東宮失火的時候,無人相救。
我原來不知,顧荻雲一直在調查此事。
咬着牙,姚家!
只覺得心糾結得厲害,一口氣憋在心頭。飛快地轉身出去,顧卿恆忙追上來,開口問:“去哪裡?”
“姚府。”冷冷地說着。
什麼人都沒有帶,只顧卿恆陪着我去。
姚府的家丁不認識我們,我什麼都不說,只將手中的玉佩交給家丁。
不一會兒,便見他跑出來,朝我們道:“二位,請進。”
客廳之中,遠遠地便瞧見姚行年。
他是不知道來者何人。
待我們走得近了,才瞧見他的眸子猛地收緊,“騰”地一聲,從椅子上跳了起來,指着我道:“怎麼是你?”
我冷笑一聲道:“怎麼,難不成見了令郎的玉佩,你還以爲是他借屍還魂了? ”
他的臉色大變,我又道:“你們父子當年做下的好事!世上沒有不通風的牆,你們欠下的債,是要還的!”我終於知道,那一年在上林苑,青陽那準確無誤的一箭,那射死姚振元的一箭,亦是夾雜了多少恨意。
是姚家的人,害了蘇暮寒!
姚行年猛地上前一步,顧卿恆警覺地將我護在身後,聽他厲聲道:“振元的死,與你有關?”
他的話,令顧卿恆也是狠狠地一震。的確,此事,我連他都未曾告訴。深吸了口氣,朝他笑道:“是,我也脫不了干係。你是他的爹,自是瞭解他的喜好。
怎麼,你覺得本宮的樣子,還不夠媚/惑了他麼?”回想起姚振元那種見色動心的人,我就覺得噁心!
顧卿恆的眸中閃過一絲詫異,我如此說,他該是將什麼都聯繫得起來了。不過此刻,他依舊識趣得什麼都不說。
姚行年終是暴跳起來:“你究竟是誰?”
他覺得奇怪了,我既是大宣公主,夏侯子衿生辰之時沒有入過皇都,那麼,又何以會出現在上林苑的獵場。
我不答,只開口道:“你以爲姚振元死在誰的手裡?今日我便告訴你,是荀太子。”
他猛地退了一步,怒道:“不可能!”
“有什麼不可能?我都能進入上林苑的獵場,又何況是他?”我當時的身份,還有蘇暮寒當時的身份,也沒有必要告訴他。
姚行年撐大了眸子瞧着我,雙脣微顫。
我又冷聲道:“當年是不是你下令縱火東宮?”
他的眸子一緊,又問:“你究竟是誰?”
我是誰,他根本沒必要知道。
直直地看着他,深吸了口氣說道:“當年先帝駕崩,朝中已有勢力蠢蠢欲動,你乾脆殺害太子。藉機擁立夏侯家族掌權,而後,將自己的女兒嫁入夏侯家,妄想讓她誕下皇嗣!姚行年,你以爲你做的一切天衣無縫,你就可以真的高枕無憂?”他欲開口,我又搶先道, “呵,你狼子野心,別人也未必不防着。你以爲,姚淑儀爲何這麼多年未有子嗣?你以爲,她好不容易?}不上的孩子又是如何流產? ”
話,已經說得這般透明。
他姚行年再傻,也該聽出來了。
他突然叫:“你說得夠多了,今日也別想離開這裡!”語畢,他出手朝我襲來。
顧卿恆飛快地抽出長劍,與他打鬥在一起。
我從容地退開幾步,姚行年功夫好,可畢竟老了。
顧卿恆將他制住的時候,他依舊大聲吼着,說要見皇上和太后。
我冷冷的看着,本來,此事我還不想鬧大的。
姚府的家丁嚇得誰也不敢說話。
這日傍晚的時候,聽聞太后派了去姚府,姚行年卻突然破口大罵。說夏侯子衿過河拆橋,說有能力將他扶植上位,也有能力將他拉下臺。
聽到這樣消息的時候,我已經回宮。
太后是因了我那時在熙寧宮的話,不過是先想尋了理由懲戒他,卻不想,他自己倒是將事情鬧大了。
夏侯子衿大怒,下令賜死。
據說,姚淑儀在御書房門前跪了整整一日,夏侯子衿終究閉門不見。
我同情姚淑儀,她無疑是這場皇權鬥爭的犧牲品。只是,事實如此,誰也,改變不了。
就像蘇暮寒,他一旦失去儲君的位置,什麼,都不一樣了。
惋惜一詞,在這樣權力熏天的地方,真的,不合適。
我終是沒有再回桑府,那個被稱作“家”的地方,於我來說,去和不去,都沒有什麼區別。
姚行年死的那個早上,我站在窗口,指腹緩緩拂過蘇暮寒送我的盒子,在擡哞的不經意間.淚流滿面。
他現在,應該已經到了豐士。
他有青陽和廖滸照顧着,我,不必擔心。
我知道,選擇回到明宇皇后的故土,定是他的意思。
他曾說過,謝病始告歸,依依入桑梓。可惜了,我卻不是他的故鄉……
其實很早的時候,他便想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只是,那時候,牽絆他的東西,太多太多。
他要我答應他,好好地活着。
先生。
眼淚滴下去,落在盒面上,發出細微的聲響,我彷彿,又瞧見那一層朦朧的紗帳之後,那消瘦、單薄的身影……
“皇上駕到——”
外頭,李公公熟悉的聲音想起。
我忙放下的盒子,擡眸,見那抹明黃色的身影已經入內。上前,朝他行禮:“臣妾參見皇上。”
他忙扶了我道:“朕說了,見了朕不必行禮了,你怎就不記……哭了?”他忽而,轉口道。
猛地撲進他的懷裡,緊緊地抱着他的身子,哽咽道:“皇上,抱着我。”
他怔了下,隨即圈住我的身子,低下頭來問: “怎麼了?”
一下子,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伏在他的懷裡,突然放聲哭了出來。
第一次,哭得這般暢快淋漓。
再不捨,都已經留不住。
再心痛,都已經無可奈何。
離去的人,終是離去了。我的先生,此生,都再也見不到了。
壓抑了好久的眼淚啊,在這一刻,全部傾瀉。
哭了好久好久,他只擁着我,始終不發一言。
哭累了,他輕輕抱起我,行至軟榻,抱着我坐下身,凝神瞧着,嘆一聲道:“你爲了他,競可以哭得這般無助。”
我知道,他不是真的生氣了,他若是生氣了,纔不會如此。
擡手,拭去眼角的淚,低聲道:“皇上何苦到了如今,還要吃這無謂的醋?”
他卻是眉色一擰,咬着牙道:“朕永遠都會吃他的醋!”
心頭鈍痛,我也希望,他永遠都可以有這樣的機會。只可惜……
他的大掌伸過來,捧住我的臉,凝視許久,繼而擰眉:“別哭了,你哭起來,真醜。”
說我醜,他也不是第一回了。可是不知爲何,我卻不生氣。
誰哭起來,還會在乎好看不好看啊。
瞧了會兒,他忽然抱住我,輕聲道:“她,出家了。”
渾身一震,我自然知道他口中的“她”是誰。遇刺的事情發生之後,這是他第一次正面與我提及瑤妃。不,現在應該稱呼她爲拂希了吧?
我不說話,他又道:“在北疆。”
北齊劃入天朝版圖之後,便正是更名“北疆”。拂希會選擇回去,我想她多少,還是想起了拂搖吧?或者,當年拂搖進入北齊後宮,少不了她的添油加醋。
承燁與拂搖的事情,我亦是瞭解了些許,只可憐了這對苦命鴛鴦……
拂希此刻再想要去懺悔,亦是,晚了。
他抱了我許久,才輕輕鬆開,低頭瞧着我道: “二弟三弟明日便啓程回封地了。”
我應了聲,此次他大婚,兩位王爺回來皇都亦屬正常,如今大婚過去,他們自然是要早早地回去。
他卻又道:“二弟的側室,說要見你。朕如果記得沒錯,她原該是你的宮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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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話,說得我一驚,晚涼!
擡眸瞧着他,晚涼突然要見我作何?這一次,晉王竟然帶了她來麼?
“她人呢?”我問。
夏侯子衿道:“在外頭,你若是想見,就宣她進來。”
吃驚地朝夏侯子衿看了一眼,他突然起身:“朕有些累了,先去內室歇息一下。”語畢,也不看我,徑直入內。
深吸了口氣,在榻上坐了好久好久,終是開口喚了思音進來。
思音小聲問:“娘娘,是要請晚夫人進來說話麼?”
動了脣,我卻搖頭:“不必了,請她回去吧。”她既能來見我,便已經是告訴了我,芳涵知道我臉上塗了藥水,而她,亦是知道。
赫然閉了雙目,相見不如不見。
過去那些浮華已經過去,如今的我,將是全新的開始。
思音點了頭,低聲道:“是,奴婢知道了。”說着,轉身出去。
我知道,這一次晚涼隨着晉王前來,無非便是要見我一面。可,我只覺得,我們之間,已經無話可說。她既是芳涵的人,如今再敢來見我,就不怕我殺了她麼?
呵,嘴角牽笑。
也許,有時候,我也是心慧手軟之人,我也會有惻隱之心。
芳涵的死,一是因爲她以爲青陽已死,二是因爲她任務失敗。
那時候,我騙她青陽已死,是因爲憤怒她的所作所爲,憤怒她讓夏侯子衿吃了那麼多的苦。可,倘若我真的知道她會去死,也會於心不忍的吧?
深吸了口氣,今日,想得太多。
纔要起身,便見祥瑞從外頭進來,手中端了東西。我微微皺眉,他已經上前,將手上的東西擱下,笑言:“娘娘,李公公說這是皇上特地吩咐了御膳房給娘娘準備的燕窩。”
我-陋住了,不免回頭朝內室瞧了一眼。
祥瑞退下去的時候,突然停住了腳步,回頭看着我,低聲道:“娘娘,奴才總覺得您真像……”他忽然,又緘了口。
我問他:“像什麼?”
他慌忙搖頭,支吾着:“奴才該死,奴才多嘴了。”說着,便匆匆出去。
我-陋了下,突然輕輕笑起來。
將燕窩吃了,才走近內室去。
他和衣安靜地躺在牀上,我上前,也不見他動一下,以爲他的睡了,伸手欲幫他蓋被子,他卻一把抓住了我的手。我吃了一驚,他依舊不睜眼,只低聲道:“阿梓,過來陪朕睡會兒。”
我上牀,他翻了個身,伸手抱住我的身子。他的下顎,輕輕抵在我的額際。
關於我爲何不見晚涼的事情,他隻字不提。
其實,憑他的智慧,應該不難猜出晚涼與芳涵的關係。那麼,更加不會不知,當年下毒害他一事,晚涼或許,也有份。晚涼如今是晉王的側妃,夏侯子衿不得不顧慮這一點。
一旦太后知道此事,她定不會放過晚涼。屆時,晉王的顏面便會蕩然無存。
微微吸了口氣,此事,權當它已經過去吧。
“怎的不睡?”他突然低低問着。
我怔了下,他又道:“你現在有了孩子了,應該多休息。朕難得有空過來陪你,你倒是好,一點面子也不給朕。”
我笑言:“皇上又是燕窩,又是陪睡,倒讓我覺得不適了。”其實,有了孩子,還和以前一樣啊,只是他太緊張了。
他卻皺眉道: “朕昨日和二弟三弟賞月飲酒了整晚,如今正困得很。你若是不睡,朕也只能不睡。可是朕不睡,好累啊。”
好笑地看着他,這幾日處理着姚行年的事情,他哪裡有時間和兩位王爺賞月飲酒?他如此,不過是想逼着我睡罷了。
擡手撫上他的臉頰,低語着:“我知道了,皇上快點睡吧。”
他卻霍地睜開眼睛,直直地看着我,我被他看得有些窘迫,他擰着眉:“朕看着你,還不睡?”
我這才恍然大悟,這樣的夏侯子衿!
無奈地閉上眼睛,忍不住便想笑。
他終也是笑一聲,收緊了抱着我的雙臂。閉上了眼睛,好一會兒,睡意真的便上來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待醒來,他果真還在我的身邊。
有些吃驚,他就那麼睜着眼睛看着我。
我咬着脣:“皇上看着我作甚?”
他卻斂起了笑,不悅道:“真小氣,朕不過看了一眼。”
我抿脣笑着,不想理他。這些日子,他越來越孩子氣了,處理完前朝的事務,便要來粘着我。
他又靠過來,嘆一聲道:“你可知,你去大宣的日子,朕一個人多難熬。”
他的俊眉緊蹙,說話的時候,亦是用上了咬牙切齒的味道。
心頭微震,低頭道:“那時候不選皇上,轉向宣皇的事情,皇上卻從來不問我。”
他的大掌伸過來,將我的手緊緊地包裹起來,柔軟的脣觸及我的額角,聽他輕言:“朕決定愛你的那一刻,便告訴自己,死不相問。”
一句話,眼淚突然忍不住滑出眼角。
死不相問。
所以,他從來不懷疑什麼。即便我與蘇暮寒相處,他亦只是吃醋,只是生着悶氣。卻能一如既往地相信我。
“皇上……”哽咽地喚他。
他卻突然狠狠地蹙眉,咬着牙道:“不許孔努一見你孔努朕這裡就疼。”修長的手指,指向他的心窩。
我“撲哧”一聲笑出來,我還以爲他要說,不許孔努我哭起來,很醜。
宣皇說的對,皇家,也是有真情的。
這樣一個值得我去深愛的男子,我還有什麼不能包容他的呢?
三宮六院非他所願,卻是他作爲一個帝王所不可避免的。如果我因爲這個不愛,那麼普天之下的帝王,不都是可悲的麼?
沒有人,會不渴望真愛。
他爲了我,可以連命都不要。甚至是,命在旦夕,還能千方百計地爲我鋪好今後的路,桑梓啊,你還求什麼呢?
他瞧着我,突然一句“好疼”,我才猛地發現,眼淚依舊涌了出來。
邊哭着,邊笑着:“皇上真的疼麼?”
他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繼而一頭栽了過來:“痛死了,你還不收手?”
我親親他的臉,罵道:“皇上,你真無賴!”
Wшw▲тt kán▲C O 他往我身上蹭了蹭,得意地道:“你若是捨得,就讓朕痛死算了。”
我咬着脣不說話,他拉着我的手,貼在他的胸口,皺眉道:“你不心疼胱努朕……”他突然臉色一變,猛地低下頭去。
我吃了一驚,忙扶住他道:“皇上怎麼了?”
他這才“嘿嘿”笑起來,擡眸看着我,笑道:“沒怎麼,就看看你到底心疼不心疼朕。”
我沒好氣地瞪他一眼,多大的人了,還玩這樣的把戲!
他彷彿很開心,又粘過來,呼出的氣暖暖的。只一會兒,突然翻身起來,又伸手來拉我,一面道:“朕餓了,陪朕吃東西。”
我愕然,他這是拿我當什麼養啊。
點心上來了,他卻吃得很少,非得逼着我吃。
對着他,我真的又好氣又好笑。
這樣的感覺,叫做幸福吧。
原來,這就是他愛人的方式,這就是他所期待的孩子。
翌日,兩位王爺分別回了封地去。我與夏侯子衿攜手站在高高的城樓上,我終於,得以瞧見晚涼。她走在晉王的身側,擡眸朝我瞧來。
隔了好遠,我根本,看不清楚她的神情。可,我卻彷彿,瞧見了她眸中的淚水。
微微別過臉,他突然低下頭來看我。將我身上的裘袍襄得更緊了,擁住我,低聲問:“冷麼?”
笑着搖頭:“皇上在身邊呢,怎麼會覺得冷?”
他輕笑着,伸手捏捏我的鼻子,開口:“朕發現,你越來越會拍朕的馬屁了。 ”
我瞧着他,皺眉道:“那皇上究竟是喜歡聽呢,還是不喜歡?”
他微微亨一聲道:“朕不是昏君。”
握住他的手,目光又朝城樓下瞧去,淺聲開口:“皇上是,難得糊塗。”
否則,他又何以真的會放過晚涼?雖然,晚涼不過只是一個弱女子,是無法給他再構成任何威脅的。只是,若是他以往的脾氣,亦是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動作的人。
他的聲音,在我的耳畔,咬牙切齒地傳來:“放肆……”
我輕笑着,放肆了,他還能如何?
兩位王爺的車隊,漸行漸遠了。
李公公上前來道:“皇上,娘娘,這裡風大,還是快些回宮吧。”
他“唔”了聲,擁着我的身子走下城樓。
二人上了御駕,我靠在他的身上,擡眸看他,低聲道:“皇上,今日既然出了宮,便允許我去一個地方。”
他皺眉瞧着,很快便答:“好。”
只一個字,甚至都不問我去哪裡。
桑府的西郊,有一個墳墓,是我孃親的。
在我很小的時候,她就死了。我對她的記憶,是很少很少的。那時候,我甚至,是恨她的。也從來,不去想她的好。
是蘇暮寒,讓我改變了對孃的看法。
下了御駕的時候,御前侍衛欲跟上來,卻被夏侯子衿制止了。他攜了我的手上前,這裡,從來沒有人來。墳墓上,雜草叢生。
放開他的手,我上前,伸手將上面的雜草一點一點地拔去。
笑着開口:“娘,女兒是不是很不孝,這麼多年了,從未來過。請您不必擔心,女兒如今,過得很好。還有……”頓了下,又道,“爹也過得很好。”
我厭惡我的爹,可我卻不會鄙夷我娘愛上他的事實。
愛情,有的時候,便是這麼不可理喻,不是麼?
也許,他千夫所指,可在某個人的眼中,卻是最好的。
有些人,說不清哪裡好,卻就是,誰都替代不了。
身後之人,只安靜地站着,卻不上前。
在孃的墳前跪下,鄭重地磕了三個響頭。
謝謝她生了我,謝謝她賜了我桑梓這樣的好名字,謝謝她讓我有遇見他的機會……
我才發現,原來我的孃親,帶給我這麼多的感動。
這時,聽夏侯子衿冷冷地道了句:“誰?”
我吃了一驚,回頭瞧去,見一個人影在前面不遠處躲躲藏藏。夏侯子衿警覺地將我拉起,攔在身後,又厲聲道:“還不出來!”
那人終是緩緩地走了出來。
待瞧清楚了,我才吃了一驚,爹!
他見了我們,臉色大變,忙踉蹌地上前來,跪下道:“草民參見皇上,皇后娘娘!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我皺眉,他如何會突然出現在這裡?
夏侯子衿朝我看了一眼,冷聲道:“大膽,誰準你來這裡?”
爹哆嗦着,半晌,纔出了聲: “回……回皇上,草民是聽聞皇上來了……來了桑家主墳地,所以纔跟來瞧瞧。”
我好笑地看着他,這裡,何時成了桑家的主墳地了?我居然都不知道。
夏侯子衿瞧着他,開口道:“哦?那麼,你瞧見什麼了?”
爹明顯嚇了一跳,忙道:“草民……草民什麼都沒瞧見,什麼……都沒有聽見。”他說這話的時候,壯了膽子看了我一眼,只是極短的一眼,又很快低下頭去。
我方纔的話,他該是都聽見了。
來這裡叫孃的,除了我桑梓,便不會再有其他人。他縱然抵死不信,也由不得他。
很多事情,他都會無法解釋。
比如.我的臉。
比如,我如何從檀妃變成了皇后。
比如,當今皇后明明是大宣公主。
好多好多事情,他都想不通。可我知道,他唯一想通的一點便是,我確確實實,是他的女兒,桑梓。
他方纔看我的眼神,我便知道了。
想來他會出現在這裡,夫人定是功不可沒。皇上擺駕前來,很多人便是都知道皇上往這個方向來了。爹定是聽了夫人的唆使,來瞧瞧皇上和皇后來作何?
夏侯子衿輕笑一聲,開口: “什麼都沒有看到和聽到?很好啊,桑勻。”
爹的身子一震,他大約不曾想到,夏侯子衿居然還記得他的名字。他以額觸地,身子瑟瑟顫抖着,卻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夏侯子衿突然朝我伸手:“回宮,朕的皇后。”
擡手,將手放入他的掌心,他緊緊握住,轉身朝前走去。
我不免,回頭看了爹一眼。方纔夏侯子衿是一句“朕的皇后”是否讓他悔到腸子都青了呢?
他以爲的,連桑府小姐都不配的野丫頭,卻做了天朝的皇后。
他以爲的,不配做他女兒的人,如今是高高的皇后。
這一刻,心裡那種感覺,不是激動,卻恰恰是,心酸。
身側之人突然開口:“照理說,皇后的親爹,朕怎麼也得給他安排個一官半職。只可惜了,如今他的女兒卻已經不是他的女兒,卻是大宣的公主了。”
我輕笑一聲,沒有說話。
要說我爹那樣的人,給他一官半職,他能不能勝任,還是一個問題。其實如今這樣,也挺好的。
御駕路過長埭巷的時候,忍不住掀起簾子,透過那悠長的巷子,一直望出去。他沒有叫停御駕,只低聲道:“那片廢墟已經收拾掉了。”
吃了一驚,回眸看着他,他真是什麼都知道啊。
不過,收拾掉了,又如何?
那雨夜中的小屋,那紗帳後的身影,那嘶啞的聲音,那淡淡的氣息……
蘇慕寒,已經在我的心裡。
“要下去麼?”他在邊上低聲問着。
我輕笑一聲,搖頭道:“不必了,皇上,我們回宮。”
他的目光朝我看來,溫柔似水。
伸手,握住我的手,微微收緊,長嘆一聲道:“朕明白你的心情。”
“皇上。”伸手捂住他的嘴,我輕聲道, “皇上不必說,什麼都不必說。”
如果可以,他會放過蘇暮寒,我知道,我從來,都知道。只是,那一箭,他也未曾能夠想得到。
是啊,誰都想不到。
他卻拂開我的手,低聲說着:“當日他從南詔軍營放你回來,便是要朕放過沅貞皇后的命,朕應了,可,朕又食言了。”
他是說,後來又將沅貞皇后交予宣皇的事情吧?
搖着頭,其實這事,我不怪他。
他又道:“母后是活要見人,死要見屍的。沅貞皇后在朕的手裡,不如給了宣皇,換了他走。”
心頭一驚,擡眸瞧着他,他卻輕笑一聲,闔上雙目,抱着我,靠在軟墊上。
回想起廖滸的話,蘇暮寒的身份,死了也由不得他們帶走他。可,宣皇仁慈,應了。我原來不知,這卻是夏侯子衿的意思。
他真的,懂我的心情,什麼都懂。
感動着,嘴角牽笑。
有夫如此,我還求什麼啊?
外頭,又下起了雪。
到了皇宮的時候,李公公掀起了簾子,外頭,御帳已經候着。他牽了我的手下去,好大的雪啊,漫天飛舞着雪白的一片。伸手,那落於掌心的雪花冰涼涼的,頃刻間,便能化開。
他擁着我,輕笑着:“可還記得那一日,你偏說自己有多嬌弱,淋不得一點雨,連着那樣的小雪,都不行。”
我亦是笑:“嬌弱一詞,還不是皇上你用的?”
他看着我,良久,才又道:“你親手大敗北齊大軍的時候,纔給了朕第一次那麼大的震撼。也許,朕應該謝謝他,他留給了胱努這麼珍貴的東西。”
他的手伸過來,握住我的,那在掌心的冰涼的雪水,也慢慢變得溫暖起來。
我抿脣笑着,他說蘇暮寒將我留給了他,而蘇暮寒留給我的,又豈是三言兩語可以說得清楚的?
他用他的命,威全了我和夏侯子衿,成全了夏侯家的江山。
擡眸,瞧着男子剛毅的面容,低聲問他:“那時候,他也常去夏侯王府麼?
,,
他微微怔了下,我以爲,他不會答。卻不想,隔了半晌,他真的開了口:“不常去,朕與他雖是袁兄弟,卻也不過是掛了名的。他是皇族,又怎麼會和別人走得親近?朕記得她遠嫁北齊之前,恰逢她的生辰,他才難得來一次。”
我緘默了,也是那一次,裕太妃看見了他吧。
是了,那時候的裕太妃,已經瘋了。
微微吸了口氣,皇族的人,是不與人親近的。
我的先生,這一生,都是孤寂的。
他復又擁了擁我,低語着:“回宮吧,外頭真冷啊。”
“嗯。”我應着聲,略微加快了步子。
擡眸,看着空中落下的雪花,嘴角揚起一個好看的弧度。
直至多年以後,我依然可以想起他以韓王的身份來天朝的時候,那一夜的山洞內,驚雷。
他撐着身子起來,朝我淺笑着說:過來。
想着,便會覺得幸福。
這一年大雪斷斷續續地下了好久好久,一月了,偶爾還會下。
我偶爾會想起那一年的除夕,姚淑妃的劍舞,還有她說的瑞雪兆祥年。
元光四年,於天朝來說,真的是個祥年。
內憂外患,全部解決了。
北齊,南詔,劃入天朝版圖。放眼天下,已經沒有那個帝國可以與天朝相比。
太后從此長居熙寧宮,不再過問後宮之事。她還取消了嬪妃過熙寧宮給她請安一事,她說,喜歡清?爭,不閒剄鬧騰了。
辰璟一直留在她的身邊。我不會忘記,她的身邊,還有千綠。辰璟,是她的親侄子,她定會,視若親子。
元光五年的三月,凌濼居那邊傳來消息說安婉儀要生產了。
還說,難產。
我去的時候,見太后已經焦急地等在外頭。
我上前朝她行了禮,她皺眉道:“皇后怎的來了?”
我開口:“知道母后擔心着,便過來瞧瞧,母后還是去偏殿歇息一下,不會有事的。臣妾也已經吩咐下去,萬不得已,也只保孩子。”說着,不免朝裡頭瞧了一眼,雙手微微握緊。
太后點了頭,我喚了淺兒扶她下去。
思音上前來,將披風裹上我的身,低語着: “娘娘也去偏殿等着吧,這裡風大。”
我搖頭,不必等了,我已經知道結果了,不是麼?
辰時,孩子出世。
宮婢跑來報喜,說是一位帝姬。
我抿脣而笑,馬上有人抱了帝姬去給太后看。
又隔一會兒,裡頭有宮婢大叫着:“不好了!不好了!婉儀小主血崩了!”
太后驚得從偏殿衝出來,我忙攔住她,低語着:“太后不必去了,臣妾會找人處理妥當。”才說着,聽得帝姬“哇”地大聲哭了出來。
太后回頭,朝奶孃看了一眼,厲聲道:“還不抱帝姬下去!”
“是是。”奶孃應着聲,小心地抱着帝姬匆匆下去。
半個時辰後,徐太醫出來,在我和太后面前跪下,他額角的汗,一遍一遍地流淌下來。他只俯首道:“太后,娘娘,臣已經盡力。婉儀小主,已經去了。”
太后踉蹌地退了一步,我忙扶住她,低喚道:“母后……”
她朝我看了一眼,輕闔了雙目,擡手示意我們都噤聲,開口道:“哀家知道了。”
喊了人,送太后回去。
低頭,看着地上的徐太醫,遲疑了下,依舊是什麼都沒有說。扶了思音的手上前,繞過地上之人,徑直步入內室。裡頭的宮婢們慌慌張張地進選出出。才進去,便有一股濃郁的血腥味兒,撲面傳出來。
宮婢們見我進去,慌忙行禮。
有嬤嬤上前來,攔住我道:“哎喲,皇后娘娘,這裡不乾淨,您還是趕緊出去吧。”
我淺笑一聲,開口道:“不乾淨,也只此一次了,本宮,來送送安婉儀。”
語畢,也不看她,徑直上前。嬤嬤聽我如此說,也不敢攔着,只識趣地退至一旁。
牀上的女子慘白着臉躺着,身下的牀單卻被染成了刺目的紅。
走上前,靜靜地看着她,身邊的思音小聲道:“娘娘,安婉議已經去了。”
去了。
連着呼吸都沒有了。
目光直直地落在她的身上,開口:“帝姬很漂亮,她是皇上的血脈,日後身份也是尊貴無比的。安婉儀,本宮,羨慕你。”
思音不解地看了我一眼,我輕笑一聲,扶了她的手轉身出去。
徐太醫見我出來,忙側身讓至一旁。走過他的身邊時,腳下的步子略微停滯了一下,不過一瞬,又徑直朝外頭走去。
我不得不佩服他,他當真是,什麼都準備好了,就等着這個機會。
“娘娘。”他在身後喚我,我怔了下,聽他的聲音傳來, “臣,謝謝娘娘。
,,
我不語,亦是沒有停下腳步。
思音擡眸瞧我,小聲問:“娘娘,徐大人爲何要謝您?”
我笑言:“謝本宮什麼都沒有做。”
思音越發地糊塗了,黛眉輕皺,看着我,卻是什麼都不再說。
回去的路上,沒有坐鸞轎,與思音二人,緩步走着。迎面,瞧見眷兒懷中抱了東西匆匆而來。她見了我,忙朝我行禮道:“奴婢給皇后娘娘請安。”
我點了頭,瞧見,她懷中,是一個香爐。
我記起來了,姚淑儀房內的香爐。
看來,是太后要眷兒撤了這香爐了。如今,姚家已經倒臺,以往那些用來防備姚淑儀的方式,都已經不必要了。
三日後,安婉儀以德妃之儀風光大葬。
送葬的隊伍出去的時候,我沒有去送行。
我是真的羨慕她,出了宮,外頭,又將是自由的一片天。
可,我不會想要出去,只因,對我來說,哪裡有他在的地方,哪裡纔是我的家。
外頭,哪裡都沒有他。
江山社稷離不開他,我亦,離不開他。
這一日,傍晚的時候,他來了風熙宮。
沒有擺駕,只與李公公二人進來。
風熙宮裡的宮人們忙跪下迎駕,他一言不發,徑直入內來。
我起了身,他的臉色有些難看,我喚他,他也不應,步入內室,在牀沿坐了。心下微微吃了一驚,莫不是那件事,他知道了什麼?
呵,若真是那樣,以他的脾氣,又將會鬧得沸沸揚揚。畢竟,此事,是我大大拂了他的面子。
不管怎麼樣,安婉儀,都是他的女人。
遲疑了下,還是跟着他入內。
見他只坐在牀沿,咬着牙,似乎是隱忍着什麼。
自安婉儀生產那一日,他便不再來我的鳳熙宮。
今日,還是頭一次。
心裡忐忑着,有些不安。
深吸了口氣上前,手,探至他的額角,一面輕聲問:“皇上不舒服麼?”
他突然一把抓住我的手,我嚇了一跳,他已經伸手,將我攬進懷中。臉,埋入我的頸項,聲音嘶啞:“阿梓,這幾日,朕一直在想。朕不願,讓你有危險。
“
心頭猛地震驚,錯愕地看着他。
他的反常,的確與安婉儀有關。而我卻不知,真正有關的,是安婉儀背後的我。
我知道,自古女子生產,便是一腳踏入了鬼門關。
他是怕,我與安婉儀走上同樣的路。
所以,他從最初有了孩子的喜悅,變成如今的惶惶不安。
“皇上。”伸手,握住他的手,輕輕貼與自己的小腹。我已經有了四個多月的身孕了,小腹已經隱隱隆起。輕笑着道, “皇上擔心什麼,我和孩子,都會好好的。”
“阿梓。”他皺眉,動情地抱住我,低聲說着,“朕怕……”
“皇上不怕。”擡手,捧住他的臉,笑言,“你忘了,你曾賜字‘檀’給我呀,呵,我不會有事的。”
那時候,千緋難產,是因爲諸多的原因。而她,不還是好好地活了下來麼?
至於安婉儀,她也不是真的難產。
望着他,低語着:“皇上不期待我們的孩子麼?”
“期待。”他皺眉說着,“朕比任何人,都期待。”
靠在他的懷裡,他的呼吸有些沉重,隔了半吶,才聽他道:“答應胱努萬不得已,朕也要你活着。”
心頭一震,他定是知道了,當日安婉儀生產的時候,是我下的令。
要太醫.保孩子。
有些吃驚地擡眸看他,淺聲問:“皇上在怪我麼?”
他卻赫然閉上雙目,只抱着我,一言不發。
此後,他但凡有空,便要來陪我。
哪些對日後生產有益的法子,他都要思音瞭解了,說與我聽。
夜裡,他會不厭其煩地趴在我的肚子上,一個人靜靜地聽着。還不許我說話,偶爾,他又會突然笑出聲來,只有那時候,他的心情纔是最好的。
抱着我的時候,他又會輕皺起眉頭。
我知道,他是期待着孩子快點出世,卻又,每每要擔憂。
面對這樣的他,很多時候,關於安婉儀的事,我幾乎都要忍不住告訴他。可,我知道,有些事,一旦做了,是不能回頭的。我也只能,咬牙忍着。
朝野上下已經平靜下來了。邊疆傳來的,亦是安好的消息。
各位王爺的封地也沒有特別的消息傳來。
只在五月的時候,傳來消息說,晚涼爲晉王誕下一子。晉王還沒有過兒子,有的,皆是郡主。晚涼爲他生下長子,他很是開心,奏請了皇上和太后,欲冊封晚涼未晉王妃。
這樣的消息,與我來說,是驚訝的。
原來,那時候晚涼離開之時,便已經有了身孕。想來,又忍不住要笑。那一日,我與夏侯子衿站在高高的城樓上,隔得太遠,果真是瞧不清楚的。
全公公說的時候,我正在熙寧宮。本來,太后是不管這些事了,不過晉王的孩子,終歸是她的孫子。何況,晉封了晚涼爲王妃,那麼這個孩子,便是世子。
全公公笑着開口:“太后,皇上說了,此事問問您,您看怎麼樣?”
太后笑着轉向我:“皇后以爲呢?”
我微微一怔,太后還不知道芳涵與晚涼的關係。或者,太后連芳涵當年對夏侯子衿下毒一事,也是不知道的。
晚涼……
我彷彿又看見那一年,她從驛館回來,笑着說起“後來回來的時候,王爺,問了奴婢的名字”時的話。
一晃,近兩年的時光了。
悄然握緊了手中的帕子,我淺笑出聲:“此事,母后覺得好就好。臣妾,沒有異議。”
過去了,沒有必要再去糾結。
太后笑着開口:“你去告訴皇上,此事讓皇上自個兒定奪。讓皇上下旨的時候,說,有空,便讓晉王妃帶了世子回皇都來,給哀家看看。”
全公公忙點頭應聲:“是,奴才知道了,奴才這就去。”
太后又看向我,臉上抑制不住的喜悅:“皇后啊,哀家如今最開心的,便是那徐太醫在告辭歸鄉的時候,說醫好了你的身子。如今哀家看着皇上開心,哀家心裡,也開心得跟什麼似的。”
我一手撫上肚子,盈盈淺笑。
聖旨在第二日便下了,夏侯子衿給晉王世子賜字——昭。
辰昭。
我想,晚涼知道了,定會開心。
元光五年的夏季來得特別早,天很快就熱起來。
一直到八月,也不見涼下去。
用帕子輕拭着額角的汗,思音便跑出去找了扇子來。只因太醫說,多吃不得冰鎮的東西,夏侯子衿便緊張得根本不讓我吃。
有時候想想,他纔像個孩子。
思音取了扇子來,在我身後扇着。
我便問她:“聽說皇上今日出宮去了?”
“嗯。”她點了頭,開口道,“奴婢聽說,城郊上空出現了七彩祥雲。”
七彩祥雲。
不知爲何,突然想笑,想來,是有什麼好事要發生了。
坐了會兒,便欲起身回房。
思音幫擱下了扇子來扶我,走了幾步,突然覺得肚子一陣痛。不免皺眉停下了腳步,思音忙問:“娘娘怎麼了?”
我搖搖頭,笑道:“沒什麼,他踢了本宮一腳。”
聞言,她才放心地笑:“看來是個調皮的孩子呢。”
思音扶我回了寢宮,纔在牀沿坐下,那陣痛又上來了。我咬着牙,隔了會兒,又稍稍好一些。思音終是瞧出了不對勁,俯身下來問: “娘娘怎麼了?奴婢看娘娘的臉色不大好。”
我纔要開口,突然又一陣痛襲來,我忍不住叫出聲來。
思音嚇白了臉,我緊抓着她的手臂道:“好痛!”
思音忙扶住我的身子,急着叫:“娘娘……娘娘您是不是要生了?”她猛地轉向外頭,大叫着, “來人啊!宣太醫!皇后娘娘要生了!來人啊……”
太醫很快來了,穩婆也被請來了。
陣痛起先隔了會兒,纔會推上來一陣。
而後,慢慢地變得頻繁起來。
我忍不住叫出聲來,好痛啊,原來生孩子,這麼痛。
太醫上前來把了脈,朝穩婆點點頭。
思音緊緊地握住我的手,不停地擦拭着我額上的汗,我感覺出了,她的手也不住地顫抖着。一面,還要說:“娘娘您忍着點,很快是就沒事了。”
很快,便聽得外頭傳來太后的聲音:“皇后如何?”
不知是誰說了句:“娘娘?}臭要生了,太后您還是不要進去。”
再後來的話,我已經聽不清楚,肚子痛得厲害。也不知是誰塞了棉?}白讓我咬着,我彷彿,要使盡了力氣。
“娘娘,皇后娘娘,您用力啊!”穩婆的聲音自下頭傳來,“娘娘再用力!
,,
我用力了,已經很用力了。
好痛啊。
“娘娘,娘娘……”思音在一旁一遍遍地叫我,她是未見過生產的情景,嚇壞了,眼淚“嘩嘩”地流。
我欲開口,卻是又一陣劇痛襲來,抓着她手臂的手猛地收起,張口叫出來。
嘴裡的棉帕掉出來,“啊——”下腹狠狠地下墜,我疼得都打顫了。
痛了好久好久,孩子卻還是沒有出來。我心裡害怕,緊緊地攥着思音的手,想開口問,卻疼得話都講不出來。
穩婆急得擦了好幾把汗,一面安慰着:“娘娘放心,娘娘的胎位沒有問題,娘娘您用力,使勁用把力!”
這時,外頭有人急着叫:“啊,皇上,皇上您不能進去!”
“滾開!”他怒吼着。
太后的聲音傳來:“皇上,產房不乾淨,皇上還是不要……”
“母后!”他咬着牙,“誰也別攔着朕!”
思音說他出宮去了.這麼快就回……
他急着衝進來,思音被我抓着手臂,欲起身行禮,卻動不了。他衝過來,一把將她拎了起來推至一旁,握住我的手,緊蹙了眉頭道:“阿梓,你怎麼樣,阿梓……”
“啊——”我大叫着抓着他的手, “好痛——”
他急白了臉,慌忙抱着我,哄道:“不痛啊,不痛。”擡眸,瞧向一旁的人,他咬着牙,“保不住皇后的命,朕要你們一個個都陪葬!”
穩婆嚇得人都哆嗦起來了,“用力”的話也不喊了。我真是被他氣瘋了。真不知道他這樣,是來幫忙的,還是來搗亂的!
太醫上前來,跪下道:“皇上息怒,娘娘的情況很好,皇上……”
“混賬!”他怒罵,“很好她會疼成這樣!”
我疼得快暈過去了,他還在這裡大喊大叫。咬着牙,狠狠一把在他的手臂上掐了下去,他終是吃痛地回眸,低聲哄着:“別怕,朕不會讓你有事的……”
“皇上,你……閉嘴!”我也不知那時候,是如何凝起了力氣說出那樣的話的。
多年以後想起來,他那時蒼白無助的臉色,還依舊在我的眼前浮現。
他卻真的聽話地不再說任何話,直到穩婆喜着叫:“看見頭了!看見頭了!
,,
他的眸子亮了亮,欲俯身過去看,奈何他的手臂被我抓得緊,他才作罷。
渾渾噩噩地,也不知究竟過了多久,只覺得一團東西從身體裡掉了出來。接着,是孩子洪亮的啼哭聲。
“孩子……”
我的孩子,終於出世了。
他高興得不行,竟然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穩婆將孩子抱出來,朝他道:“皇上,皇上,是個皇子啊,皇上!”
我沒有力氣了,可是聽聞穩婆的話,彷彿又有了力氣,撐着身子欲起來。他忙扶住我,咬着牙開口:“不許你動!”我才發現,他因爲緊繃得太久,連着手臂都有些僵硬了。
孩子很快抱了出去,剛出生的孩子是要洗澡的,還有,要給太后報喜。
看着風熙宮的宮人們忙進忙出, 他一直待着,不願走。
我是真的累了,眼皮搭下去,很快便睡着了。
再次醒來,才知道身上的衣服已經換過,而他,還坐在邊上看着我。
見我醒來,忙俯身過來,輕聲問:“覺得怎麼樣?可要吃什麼東西?”
他的臉色依舊不是很好,我不免想笑,他皺眉。我搖搖頭,只問:“孩子呢?我想看看孩子?”
他一臉的不悅,微哼一聲道:“你從來這樣,從來不先問問朕。”
一時間怔住了,也不知他又耍什麼脾氣。
他又道:“今日朕也累死了。”
我忍不住笑:“皇上累什麼?”
他長嘆一聲:“原來生孩子這麼累!”
我語塞,是我生孩子,他累什麼?他卻俯身擁住我的身子,靠在我身上,輕言道:“朕渾身一點力氣都沒有,站都站不起來。”
我才訝然,想來是他太過緊張,渾身上下都緊繃着,一下子僵了。
好笑地看着他,此刻的他,愈發地像個孩子。擡手,撫上他的臉頰,聽他倦聲道:“孩子抱下去餵奶了,很快抱來給你看。”他頓了下,抱着我的手臂收緊,又道,“嚇死朕了。”
我低聲笑着:“皇上怕什麼,我不是好好的麼?”
他不語,只緊緊地抱着我。
孩子被抱了進來,我忙坐起身,小心地將孩子抱再懷裡。
他真小啊。
身側之人也湊了過來,大掌忍不住捏捏孩子的小手,他笑着:“他的鼻子,像球兒。”
我淺笑着:“皇上怎麼不直接說像你?”
他得意地笑:“一樣,都是像朕。”
我低頭,親吻着孩子的臉蛋,他突然又道:“今晨,城郊驚現七彩祥雲,朕就知道定是好事。朕已經想好了,朕要給他取字,曦。”
“曦。”低聲念着,便是取自今晨的祥雲,是麼?
在日出之際,出現的七彩祥雲,晨曦之時,辰曦誕生……
元光十年,曦兒五歲生辰,夏侯子衿命顧卿恆回皇都復職,順便,教導曦兒習武。
元光十一年,我又爲他生下一個女兒。
元光十五年,太后因病薨。
太后遺言,希望能用她家鄉的土爲她入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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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與夏侯子衿啓程,前往南部豐士。
豐士……
這個地名,於我來說,並不陌生。
我沒有忘記當年廖滸的話,他說,要帶着蘇暮寒,回豐士。
這些,我沒有告訴夏侯子衿,他亦,從未向我問及。
沒有擺駕前行,此行,權當是他作爲一個兒子,爲太后最後盡的孝道,而不是一個帝王。
抵達豐士的時候,正值雨季。
浙浙瀝瀝地下着雨,我們穿過悠長的巷子,盡頭,才瞧見雲府。
這裡,已經空無一人了。
我們沒有進去,只尋了客棧住了一晚。
翌日,沒有再下雨,去了雲府後面的半坡。
用了很大的酒罈,取了滿滿兩罈子的土。李公公忙着招呼人將它們擡上馬車去。
回去的時候,我不免回頭看了一眼。
夏侯子衿站住了步子,低聲問:“怎麼了?”
搖頭,沒什麼。
雲府,依舊沒有人居住,如果蘇暮寒在這裡,青陽和廖滸不會不留下來。
而云府的周圍,我亦是沒有瞧見一座墓碑。
微微咬脣,我不知道,這究竟意味着什麼。
也許,是好事。
“阿梓。”身側之人低聲喚我。
我猛然回身,對上他深情的眸子,他淺笑着擁我入懷……
“回宮,大家,都等着我們。”
他的話語輕輕的,卻很溫暖……
——全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