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長長的出了口氣,回頭看向衆人:“收工!”
“什麼?”
衆人面面相覷,掌櫃的是不是歡喜瘋了?不急着給王上準備新年的美食,卻要他們回家?要知道,這可是天香樓重振雄風的大好時機。試想無涯建國這一百八十八年裡,還是頭一回打宮裡來人,親自點酒樓呈獻佳餚。一時之間,他們只覺得自己都跟着鍍了層金,滿身的光輝燦爛。
洛雯兒笑笑:“今兒才臘月二十三,是小年……”
話至此,忽的想起去歲的小年,她尚在禹城,應豆豆之邀去做客,給孩子們講了個聖誕老人的故事,結果惹了大禍。
那夜,天上飄着小雪,是千羽翼帶兵挨家挨戶的尋找,才把她“捉”了回去。
一年了……
回想當初,竟恍如隔世。
“掌櫃的……”趙益有些擔心的看着她。
她收回神思,聲音有些低啞,但很快轉爲快樂:“離除夕還有好幾日呢,咱們總不能先包了一堆出來在那擱着,然後給王上吃凍餃子吧?所以大家先回去忙,等到除夕前日,咱們再開工!而且我也想趁這兩日好好琢磨琢磨,力爭弄出幾樣別緻的麪點。要知道,天香樓是否能夠重新崛起,就在此一舉了!”
衆人頓時興奮起來,紛紛同她告別,相攜而去。
洛雯兒待他們走了,再囑咐張媽等人幾句,方離開酒樓。
甫卸了門閂,寒風便一下子將門推開,裹挾着點點的清涼,落在臉上,點在髮梢。
擡了頭,但見無數飛絮從天而降。
先是一片片,再是一簇簇,後是一團團……
醞釀了三日的雪,終於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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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綸看着洛雯兒走進門來,眼底眉梢都是喜氣,嘴正力爭嚴肅的抿起,然而卻有絲絲笑意,擋也擋不住的流出來。
他瞧了瞧主子……
千羽墨正若無其事的擺弄着手中的玉笛。
他撇撇嘴,洛雯兒只說過一次大冬天裡不該拿着扇子耍帥,主子就改成玩笛子了。
洛雯兒的話還真好使。只不知是不是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這笛子都在主子手裡轉了這麼多天了,也不見人家表揚一下,這是什麼事啊?
“誒,你怎麼來了?”洛雯兒眼睛一亮,當即蹦了過來:“我還以爲今兒個小年,你要在府裡過年呢,卻不想……”
眼睛一彎,笑意動人:“你是不是也聽說,王上派人去了天香樓?”
胡綸望天……的確“聽說”了,比你聽說的時間還早呢。
洛雯兒當然不知這其中的奧妙,在得知這一喜訊的時候,她第一個想告訴的人,就是莫習,可巧他就來了。
她拉過椅子坐下,極是興奮:“你說,王上怎麼會知道天香樓呢?只是既知道了天香樓,不知道他是否聽說了前段時間出的事,若是……”
忽皺了眉,面色嚴肅,然而很快點了點頭:“若是這一切他都知道了,卻還肯吃天香樓的東西,還讓我們在除夕之夜將食物進獻宮中,與后妃、大臣們同樂,那他可真是一位明察秋毫知人善任的好君主!”
“我記得前段時間好像有人說當今王上是個遊手好閒,不務正業的傢伙,還一副義憤填膺,恨不能除之而後快的樣子。這人是誰來着?老吳,你可還記得?”
語氣慢悠悠,聽似在問胡綸,鳳眸的餘光卻是掃着洛雯兒。
洛雯兒有些不好意思:“我不也是聽說的嗎?再說,人無完人,雖然在某些方面,他的表現的確不盡如人意,比如鋪張浪費,比如浮華奢靡。但是這段日子,我也沒少看,沒少聽,客人們都說,無涯百姓的富庶,是其他的諸侯國乃至天朝都比不上的,可物價卻是最低的,今年尤其好,大米才五文錢一斗。若不是他治理有方,哪來的這些讚譽?如何判定一個國家是否強大?如何判定一個君主是否英明,是否得人心,不就是要看百姓能否過上好日子嗎?”
胡綸見主子連連點頭,脣角的得意掩也掩不住,他也不禁跟着驕傲,暗想,這要是把主子做的那些事都告訴你,你還不得對主子崇拜得五體投地?
他正琢磨着要如何對洛雯兒滲透一下,可也不知怎的,眼見得主子又忽然皺了眉,且眉心越攢越緊,就連臉色都有些陰了。
主子這是怎麼了?洛雯兒可一直在誇他呢,要知道,能從這丫頭嘴裡得出一分好話可是十二萬分的不容易。
然而就在洛雯兒喜滋滋的說出一句:“王上真是一個難得的好人,不知此番進宮,能否有幸得見聖顏……”
其實她是想找個機會打聽一下無涯國主到底把千羽翼派去執行什麼秘密任務,何時歸來?
然後胡綸便見主子努力做出和顏悅色的樣子,卻不肯看洛雯兒,只盯着手中的笛子:“你這麼想見到他,莫非……是對他有意?”
主子終於要袒露心聲了!
但看這模樣卻不像,主子正把那玉笛捏得緊緊的,指甲邊緣已泛出一圈白色。
糟了,主子要發火!
可是爲什麼?
他思來想去,再看主子微抽的脣角……
他差點一拍腦袋……主子是吃醋了!
可是主子,無涯的王上是您,富庶一方的莫習公子可不也是您?您自己跟自己吃醋,這犯得上嗎?
洛雯兒今天得了喜事,也沒心情跟他計較,只瞪了他一眼:“你還有沒有正經?人家好容易有了個吐氣揚眉的機會,說給你也高興高興,你倒好,這小年夜,你頂風冒雪的從家裡跑出來,難不成就是專門來氣我的?”
胡綸在背後捅了捅主子,千羽墨方調整好臉色,擡了頭,露出慣有的悠閒之色:“聽說某人日前纏着玉瓊坊的老闆,生生把一罈百年的藍尾酒磨到了手。可是據我所知,某人從不飲酒,所以爲了防止她暴殄天物,我特來幫她一解煩憂……”
其實這酒本就是洛雯兒爲他備下的,昨日她離開玉瓊坊時,酒坊老闆還在捶胸頓足,後悔自己逞一時的口舌之快,結果失了壓箱底的寶貝。
她忍住笑,努力做出嚴肅表情:“我這百年老酒可不是白給人喝的!”
說着,便閃身隱入了織金回紋錦簾。
胡綸悄聲道:“主子,其實她心裡還是有你的……”
千羽墨乜了他一眼,目光沉冷。
他立即噤聲,摸了摸鼻子……他剛剛是不是說錯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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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盞茶的時間後,胡綸望天,千羽墨盯着手裡的玉笛。
一刻鐘的時間後,千羽墨盯着織金回紋錦簾,胡綸盯着主子。
一炷香的時間後,主僕二人皆盯着門簾,千羽墨神色冰冷,胡綸則目光炯炯,只恨不能噴出兩束火來,將那簾子焚燬。
洛雯兒,你在搞什麼?你可知主子今兒個出來一趟有多不易?就是想見見你,想看看你開心的樣子……主子下了那麼道旨意,就是想讓你開心啊!而且他還擔心你逢了年節,會倍感孤單。你倒好,說了沒兩句,就把主子晾到這,自己溜了,你說你像話嗎?還說什麼“百年老酒不能白給人喝”,主子來這就是貪圖這壇酒?
胡綸越想越氣。關鍵是屋子太靜了,主子太靜了,這讓他有一種強烈的不安,要知道,主子越生氣,便越安靜,現在,主子安靜得彷彿都不喘氣了。
不行,他必須幫主子把這火瀉|出去!
他立即捋胳膊挽袖子,做出一副凶神樣:“主子,你等着,我這就把她揪出來!”
未及千羽墨阻攔,便見織金回紋錦簾一掀,洛雯兒端着個大號托盤走了出來,上面是幾個盤子,均是熱氣騰騰,中間還立着個攢絲蓮花瓷酒壺,離大老遠的就能聞到那誘人的氣味。
果真是百年陳釀,香氣襲人!
胡綸的表情變化之快堪稱絕技,立馬笑得眼彎彎,就好像方纔那副緊鼻子瞪眼是因爲看到洛雯兒如此辛苦所以十分不忿。
他也當真這麼做了。
急忙衝上前接過朱漆托盤:“哎呀,洛姑娘,辛苦了一天,怎麼好讓你忙呢?”
然而不忘深呼吸……好香。
再看上面的四碟小菜,雖不如御廚做得精緻,但卻多了一種極爲溫暖柔軟的味道。
又抻着脖子,假模假樣的衝簾子裡面喊:“真是沒眼力見的,也不知那羣丫頭在忙什麼……”
“都這麼晚了,自是早去睡了。”
洛雯兒將酒菜一一擺到千羽墨面前:“沒想到你今天能來,只將就出幾樣小菜,還讓你等了這麼久……”
胡綸瞧主子那臉色,此刻就好像燭光折了水波在上面晃動,極是溫軟。
“你也忙了一天了,來,坐下一起吃。”千羽墨親自挪了椅子,讓她坐在身邊。
“來,先喝點酒暖暖身。”
素手執了酒壺,爲他斟了杯酒。
酒水清泠,映着她脣邊的淺笑,不飲,已是醉人。
千羽墨看着她,不覺勾了脣角,又轉了目光,只盯着那蓮花酒杯。
待她放了酒壺,他就手拾起,便要爲她斟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