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微的施了一禮,儀態萬千:“世人都愛金鑲玉,苦心追尋,卻不知掌中之物,纔是最爲珍貴。公子如此癡情,世間難得,難得……”
再施一禮,嫋嫋而去,依然坐在與洛雯兒隔了三個的位子上,彷彿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依舊豐豔如常。
“瞧瞧,這纔是大家風範……”千羽墨嘆道。
洛雯兒回了神,方見自己的手尚在千羽墨掌中,忙抽了出來,順瞪了他一眼:“你的事便是你的事,以後少拿我當擋箭牌!”
千羽墨笑笑,擺弄了兩下扇子,繼續關注場中動靜。
胡綸則暗自搖頭,心想,主子是不是平日太沒正經了,以至於無論說了怎樣的真心話,人家都當笑話聽?
主子,是不是太可悲了些?
場中的寶物依舊如走馬燈般的換,每一樣皆引起人們的驚呼,慨嘆此屆的羣英薈萃實在讓人大開眼界,然而如此的各有千秋,若是要評出魁首,可謂難之又難。
然而不知爲什麼,洛雯兒卻覺心亂如麻,這場她好奇了許久的羣英薈萃忽然就失了味道。
正欲尋藉口離開,一股熟悉的香氣撲鼻而來。
甘甜,柔美,綿長,旖旎又神秘,就像一位盛裝華服的女人,萬分高貴,無比冷豔的向她走來,忽的揭了頭頂的輕紗,隨手一拋……
於是,一幕巨大的紅綃帳如瀑垂瀉,隔絕了整個天地,唯有她與他,如帳上的交頸鴛鴦,溫存低語,繾綣纏綿……
“鵝梨帳中香!”有人讚道:“還是那麼清雅宜人,聞之令人心曠神怡,通體都是不盡的舒暢!”
“只可惜這鵝梨帳中香如今已是第三次參加羣英薈萃了吧?”立即有人反駁:“雪陵難道只有這一件寶物了嗎?”
“只是雖然多次參賽,前兩次還都是它奪了魁首,但不知……”
千羽墨發現身邊的人突然面色慘白如紙,手緊緊的扣着扶手,指節泛青,指甲幾乎陷進木頭裡。
他驚異於她的異常,然而細細一想,頓時摺扇一滯,衝胡綸使了個眼色。
胡綸捧着籠子,就要上前,然而場中忽然亂了起來,有四個壯漢推着個巨大的籠子走進來。
籠子拿黑布半蒙着,露出下方胳膊粗的欄杆,其內正有東西在來回奔跑,爆出野獸一般的狂吼,又將欄杆撞得隆隆作響,似乎下一刻就要破籠而出。
衆人皆驚住,已有人做出逃跑之態。
而那籠子恰恰停在正中,一個壯漢抓住黑布的一角,猛的一扯……
一聲怒吼驚天動地,將滿室的桌椅都震得顫了幾顫,而那些珠玉做的花朵則瑟瑟發抖,幾點脆響之後,碎裂……零落……
“這是什麼東西?壞了我的寶貝,該殺!”有人憤怒起身,一指籠子。
“嗷——”
怒吼暴起,仿若暴風狂瀉而出,嚇得那人直接坐到了凳子上,渾身哆嗦,再不能發一言。
怪物?
所有人都看着籠中之物,那東西也隔着凌亂的毛髮,自縫隙裡瞧着衆人,口中嗚嗚作響,似是準備隨時出擊。
洛雯兒皺了眉。
若說怪物,她倒覺得更像個人,只不過四肢着地,不着寸縷,只遍佈毛髮,來回在籠中踱着,如同一隻困在籠中的狼。
狼……
壯漢很是得意:“這是我們楚國的寶物,乃我們國主於林中親手所獵。當時羽箭一出,正中這畜生的後腿……”
洛雯兒看到,那怪物的右腿的確有一片毛髮黏結成一團,還不斷有深色的液體滲出,聽聞壯漢此言,似是很不滿,“嗷”的一聲長嚎,猛的向欄杆撞去。
“咣”的一聲巨響,差點將籠子撞翻。
又有四個壯漢衝進來,手執長矛,自欄杆中插入,拼命戳那怪物。
寒光出入,血點飛濺。
“別傷害它!”洛雯兒突然從位子上站起身。
可是她的呼聲在怪物的厲吼聲裡顯得是那麼的微不足道。
怪物在利刃的威脅下,先是努力搏鬥,可終是縮在籠子的一角,不動了。
然而身子起伏,毛髮的縫隙中有眼珠在骨碌碌的亂轉,不時發出嗚嗚的威脅與哀嘆,應是並無大礙。
千羽墨放開手,低聲耳語兩句,洛雯兒方坐了下來,然而眸子一瞬不瞬的盯着怪物,眉心攢得緊緊的。
壯漢往這邊看了一眼,似是在笑洛雯兒的大驚小怪:“我們自是不會傷害它,這個可是寶物。”
清清嗓子,繼續道:“此物本與狼羣混在一起,乍一看去,極是龐大,且兇猛異常。護着一隻受傷的母狼,不讓任何人上前。而我們國主英勇非凡,單槍匹馬,竟是生擒了這個畜生。待射倒它後,方發現此物竟與人有幾分相似。各位瞧瞧,是不是有些像人?”
經此提醒,衆人忙壯着膽子仔細觀瞧。
“誒,是有些像……”
“你瞧那腳,那手……”那人一邊說,一邊瞄着旁邊人的手腳,自是得了人家的討厭。
“可是那一身的毛……”
“對,關鍵是這毛,人身上怎麼會有這麼長的毛?你瞧瞧,渾身都是,當真跟狼似的……”
“嘿,畜生,把屁股撅起來,讓咱們看看你有沒有尾巴?”
衆人便笑。
還有人道:“來,讓咱瞅瞅,你是公的還是母的?”
“哈哈,你沒聽說當時它護着一隻母狼嗎?自然是公的!”
又有人瞥了眼衆人,不屑道:“真是小題大做。縱然再生得如何像人,既是能同狼在一起,又怎會是人?”
“八成是成了精的狼吧?”
衆人又笑。
洛雯兒抿緊了脣。
那個“怪物”應該就是傳說中的“狼孩”吧?而至於它爲何淪落狼羣,想來就是因爲那一身不同於人的濃密毛髮。或許是父母覺得生了個怪物,便丟了他,結果被狼撿了去。
但不管是怎樣的原因,他現在被囿在籠子裡,被他的同類當怪物般圍觀奚落,還飽受兵刃的摧殘。或許他已經沒有了人類的情感,可是看在她眼裡,卻彷彿看到了幼時的自己。
同樣是被拋棄,同樣是被欺侮,縱然反抗,亦是無能爲力……
千羽墨看着她的眼圈明顯的紅了,卻努力不讓淚掉下來。於是不動聲色的轉了目光,繼續看那羣人如何品頭論足,大展才智,手中搖動的摺扇卻漸漸緩慢下來。
似是爲了要向衆人展示此物是如何的兇悍,一個壯漢拎着只活山羊走了進來,揭了籠子的蓋,一下子將山羊丟進去。
尚未待看清山羊是如何落地,衆人只見一道黑影迅速的一起一落。
山羊“咩咩”的只叫了兩聲,便再沒了動靜,只有骨骼脆響,然後便見一篷血“噗”的射出來,駭得附近的人連連驚叫,轉而又欠了身子,抻長脖子,有的甚至試着靠近籠子……
“嘿,吃上了!”
“誒,你瞧那牙,那牙……”
“真是畜生,比狼還兇殘!”
千羽墨瞥了眼洛雯兒彷彿透明的臉色,笑了笑,摺扇一指場中的籠子:“但不知此物要價多少?”
壯漢下巴一擡:“敢問你可見過這等寶物?”
千羽墨笑着搖頭。
壯漢又問衆人,衆人均是搖頭。
“既是如此,便是天下獨一無二。且莫說前無古人,就連後來者,怕也趕不上!而且還是由我們國主親手獵獲,說不準是天地靈獸……”
“既是靈獸,怎麼還拿籠子圈着,還不放出來遛遛?”有人叫道。
衆人頓時笑起來。
壯漢臉一紅,旋即恢復常色:“既是靈獸,斷不能擅自出價,而且,我們帶了它來,是要拿這魁首的!”
人羣中當即有人嗤之以鼻。
壯漢也不以爲意:“你可別小瞧了它。若是得此靈物看家護院,且莫說金銀珠寶丟不了……”
“的確,不僅賊進不了門,我也進不去了……”千羽墨若無其事的接了句。
衆人大笑。
壯漢惱羞成怒,盯着千羽墨瞅了半天:“這位公子莫要說風涼話。咱們到這都是帶了寶貝的,就是爲了參加這屆羣英薈萃。據我所知,無涯雖爲東道主,然而羣英薈萃一向規矩嚴格……若無寶物,禁止入內。公子已在此坐了半天,卻不知帶了何等寶物前來參賽?”
其時,他已看到胡綸手中捧着的金絲籠,更看到了那隻灰突突的老鼠,當即輕蔑一笑。
千羽墨很是謙虛:“區區小寵,不足掛齒,不過是帶它來見見世面。”
壯漢哼了一聲:“我看也是,不過是一隻老鼠,還不如你夫人懷裡的那隻貓值錢。說來你們無涯的人也真奇怪,表面看起來風光得什麼似的,卻只能養老鼠當寵物,真是可憐,可笑!”
在場的有不少無涯人,聽聞此言當即怒了,紛紛嚷着要千羽墨將老鼠牽出來遛遛,給楚國人開開眼界。
洛雯兒本在擔心那個狼人,然而見衆人義憤填膺,不禁有些忐忑的看向千羽墨。
無涯人的愛國熱情她不是沒有見識過,不過若是將老鼠牽出去……
還是不要了吧?
千羽墨依然在謙虛,謙虛得跟真事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