頓時怒火中燒,而今日極少發言的甘露萱忽的噗嗤一笑,笑聲嬌媚,流水一般灑了滿場,合着飄渺的冰霧一同跳躍。
洛雯兒忽然也笑了:“穆公子此言有理。不過有一句話,似乎叫做‘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衆人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句弄得莫名其妙,但終有人率先反應過來……聽說雪陵當今的國主,並不是得了什麼惡疾纔不能見人,而是因爲王室內部一向不爲人知的原因,換成了個女人……
人羣嚶嚶嗡嗡,頓時激動萬分,於是便有那麼一兩句,飄飄悠悠的傳到了場中……
“啪!”
不知是誰打碎了一樣東西,聲音不大,卻是震驚了全場。
待衆人循聲望去,卻聽天師方江瀚大笑起來:“我說你們,不就是個‘香王’麼,至於這般劍拔弩張?洛掌櫃到底是哪的人,是什麼人,似乎不是這場大會該討論的事吧?時辰已經不早了,又是大會的最後一日,咱們是不是該把先評的評出來?而你們的事,是不是私下裡再說?你說是不是,甘夫人?”
甘露萱正盯着洛雯兒,脣角嵌着笑意。
原本美人之笑當是分外動人,然而此刻卻好像一朵罌粟花,雖是妖冶魅惑,但盛開的不僅有美豔,還有引人入甕的毒。
“還用說嗎?”她拂了拂縑絲繁葉的寬廣衣袖,選了個優雅萬方的姿態,慢條斯理道:“勝負早已定了,偏偏有人還要糾纏不清。”
“哈哈,既是如此……穆公子,願賭服輸哦。”
方江瀚雖是笑着,滿臉抖動的褶子似乎也存着笑意,可是一雙眯起的老眼卻不無警示。
穆蓮生微微一笑,風度翩翩的深施一禮:“學生自是悉聽尊便。”
穆家老頭兩眼一翻,氣得暈死過去。
剎那間,禮樂響,人羣歡呼。
方江瀚捨不得脫下貴重的衣袍,只在外面罩上隆重的禮服。捧着寶冊金冠的內宦亦笑盈盈的走上前來,冰牆處,貌美如花的宮女圍繞一圈,手執鉢盂,只待洛雯兒接過封賞便要拋灑花瓣金粉,進行慶賀。
夕陽餘暉中,托盤上暗紅錦繡的細密絨毛根根簇亮,如同春草頂戴露珠,其上寶冊金冠更是爆出耀眼光芒,仿若旭日破雲而出。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一瞬不瞬的注視那兩個捧着托盤的內宦神色倨傲而祥和的接近,激動的等待着神聖一刻的降臨,等待記錄一場有史以來第一次發生在無涯的盛事。
方江瀚做事幹脆利落,全不似三個雪陵老頭無論開場還是終結都要長篇大論再來一番感慨,只袍袖一揮,便似抖落一片璀璨天光。
與此同時,聲若洪鐘道:“奉天之命,賜‘香王’一號於……”
“且慢!”
一個聲音忽然響起。
衆皆驚愕,以爲雪陵又要找麻煩,卻有人回味過來,方纔說話的,竟是個女聲。
於是將視線調整,重新對向那個衆所矚目的女子,而悠揚樂聲亦在此刻戛然而止。
洛雯兒微擡了眸子,睇向近在咫尺的金燦,看了許久,隱在敞袖中的手緊了又緊,掌心已是微有溼意。
想要得到,很難,而想要放下,更是不易。
可是眼前這樣東西,真的是她想要的嗎?她來到這裡,短短的幾日,竟是波瀾起伏,幾度風險,仿若歷盡滄桑,爲的就是這樣一個金燦的榮耀?
所有人都目不轉睛的看着她,以爲她又要有什麼出人意料的高言闊論。可是等了許久,只聽到風聲劃過耳畔。
又過了許久,方有一個聲音似乎是很不確定的響起……
“這麼說,我贏了這場比賽?”
衆人面面相覷,緊接着笑起來。
洛掌櫃怕是歡喜瘋了吧?怎麼會問出這樣的傻話?
也難怪,這幾日足夠她折騰的,方纔又出了那種意外,如今,天大的喜事忽然砸下,是個人都會喜不自勝,而她,畢竟是個女人……
此刻,這個女人大概已經激動得無以復加,只是僵在原地,語氣平靜的重複着:“我贏了這場比賽?”
衆人發出善意的笑聲,然後便聽天師方江瀚朗聲笑道:“自然……”
他還想說什麼,卻被她輕聲打斷了:“那便好。”
緊接着,衆人見她緩緩擡了頭,一字一句道:“我不想要這個‘香王’,我只想求一個心願。”
人羣轟的一聲。
洛掌櫃一定是瘋了,一定的!多少人拼搏了一輩子,渴求了一輩子尚無法到手的東西,這幾日場上諸人不見刀光的博弈所苦苦爭奪的榮譽,她竟然說“不要”?她熬了這麼久,可謂歷盡艱險,爲的是什麼?爲的是說這句話?
她要麼是瘋了,要麼就是受到了威脅。
對,一定是雪陵的人在威脅她!
不,在這場斗香大會上,她自始至終語出驚人,特立獨行,卻是扶搖直上,平步青雲,此番怕不是再一次的以退爲進,以圖更大收益吧?
衆說紛紜中,但聽得語聲再次幽幽響起:“我記得,參加大會前,曾聽國主頒下詔令……若是能贏了這次比賽,就會許獲勝者一個心願。”
衆人面面相覷……似乎沒有聽到這麼個說法,這是怎麼回事?洛掌櫃發了癔症?
不,這便是她的以退爲進,這便是她要獲取的最大利益!
好嘛,若是王上應了她,豈非她說什麼便是什麼?這個女人,胃口當真不小,果真是無商不奸啊!
可是她會求一個什麼心願呢?作爲一個女人,什麼心願最爲重要?
天啊,她該不是想要成爲無涯的王后吧?
一時之間,人羣亂作一團,已經有人自告奮勇的要爲《京城彩韻》撰稿了。
卻有更多的人產生質疑,因爲他們根本就沒有聽到過什麼詔令,其中以雪陵的三個老頭反應最爲激烈。
穆家老頭已然甦醒,怒吼着說無涯作弊,是無涯收買了天師方江瀚,才一個勁的向着這個女人說話。
他越說越不像話,御醫不得不趁救治之際拿針再把他扎暈過去。
一直立在一旁不知是趁機踹洛雯兒下地獄還是拉她一把的胡綸自是知道洛雯兒想求什麼,事到如今,顯然不是落井下石的時候,他連忙清了清嗓子:“王上是有此一說……”
人羣一下子靜了下來。
“不過,人心總有不足,王上也不能讓人任意妄爲,否則,國將不安。所以……”他頓了頓,眯起眼睛做高深狀:“任何東西都需要待價而沽。但不知洛掌櫃這個心願,在你心中,究竟價值幾何?”
洛雯兒垂了眸。
她就知道,世上沒有白吃的午餐。上面一直扣着她競拍的銀子不給,是不是就爲這一刻預備着呢?怪不得說是要“稍後算賬”。
然而若是她沒有贏,又當如何?不過在此之前,怕是誰也沒有想到她會走到最後吧?如此,她是不是應該感謝國主的先見之明?
她淡淡一笑,深施一禮:“洛某這個心願,願用洛某此前調製‘毒藥’之價來交換……”
人羣再次轟然。
誰都知道洛雯兒那瓶“毒藥”拍出了怎樣的天價,而用這樣一筆巨大的金額來交換一個心願……那究竟會是怎樣一個心願?
洛雯兒聽着衆人議論紛紛,暗自嘆了口氣。
若她今日是旁觀者,知道有人拿那麼一大筆銀子去實現自己那樣一個心願,定會以爲此人是瘋了,要麼就是假扮聖母,虛僞之至。然而此刻,她卻是前所未有的清醒,她以飛快的速度權衡了利弊,若是再給她一次機會,她依舊會如此選擇。
所以當胡綸再次發問以期確定時,她毫不猶豫的重複了方纔的話。
胡綸一副老成持重的樣子點了點頭,心裡卻樂開了花。
主子,小綸子也沒白跟着你吧,第一次出手,就把這丫頭騙得團團轉,而此番,竟是爲您賺了……或者說“省了”也成,反正是一筆大銀子。雖然說,您願意把金山銀山的給她,小的卻是不甘,要知道,爲了這場斗香大會,您費了多少心思,花了多少銀子,可這個丫頭絲毫不知情,更不會對您感恩戴德。如今,她倒是光鮮了,可是您剛剛沒聽到,那個死老頭子把您糟蹋成什麼樣了?如此,不如把銀子拿回來,少拋費一點是一點。
“洛掌櫃,這個心願,只不過是王上對於獲勝者的附加贈與,亦是無涯對勝者的額外獎勵,以資正氣,以示隆恩。所以這個‘香王’……”
洛雯兒搖搖頭:“我只想要這個心願……”
對上段玉舟的疑思,穆蓮生的警覺,她笑了笑:“不用懷疑我是否別有用心,也不用認爲我是在故作清高。好東西,誰不喜歡?我也不例外,然而這個‘香王’對我而言,不過是一個稱號而已。”
穆蓮生當即擰緊了眉……這個女人,是在嘲笑他們的急功近利庸俗不堪藉以表現她的超凡脫俗與衆不同嗎?
“不得不承認,雪陵是制香的聖地,怕是再過一百年,亦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