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雯兒醒來的時候,已是日薄西山。
她看着滿屋彷彿蒙着輕紗的紅,有一瞬間的恍惚,然後忽然坐起身,撫住肚子。
“孩子,我的孩子……”
張媽急忙把兩個小襁褓送到她面前。
“兩個?”她有些迷糊:“都是我的?”
張媽笑着點頭,又忍不住落淚。
她想要抱起,卻不知先抱哪一個,張媽便一邊一個的把孩子擺在她臂彎中:“恭喜掌櫃的,兒女雙全!”
又抹眼淚:“掌櫃的,昨日我……”
昨日,她被隔在雨中,待回到天香樓後,方聽說掌櫃的生了。然而過程艱險,聽得人心驚肉跳,她只後悔,當時爲什麼要早走一步,否則……至少可以出一份力。
洛雯兒哪管她的心思,也不顧因方纔用力過猛而引起的頭暈與腹痛,抱住兩個孩子,只是笑,笑得眼淚汪汪。
阿墨,我們有孩子了,還是龍鳳胎呢,當時你說只喜歡女兒,這回看你怎麼辦!
笑意微凝。
依稀憶起昨日,她在劇痛中浮沉反覆,不斷的想着那個人,想着他們過去的一切。後來,她大約是出現幻覺了,竟好像覺得他來了,抱着她,不停的喚她雲彩……
目光落在孩子沉睡的臉上。
他們好小,又包得嚴實,這樣看着就像兩顆大個的花生米,小臉皺皺的,只知道睡覺。
脣角緩緩彎起,又漸漸凝定。
阿墨,你什麼時候能看到他們?你可知道,咱們已經有了孩子,我和你的孩子……
“掌櫃的,您剛醒,身子還虛着呢,可別抱這麼久……”
張媽要上前接過孩子,她急忙躲了,緊接着眉心一緊,臉色隨即一白。
“你瞅瞅,你瞅瞅?”張媽也不管,劈手將孩子抱過來。
“哎……”
張媽抱着孩子,神色很是赧然:“掌櫃的,以前是我……不過這倆孩子,我看着就喜歡,您就……”
“張媽,你在說什麼呢?我是要你把搖籃挪到這邊來……”
張媽連忙擦擦淚,擠出個笑:“一會他們哭起來,怕是要吵到你……”
“我不怕,快挪過來!”
張媽無法,只得把搖籃移過去。
洛雯兒看着並排睡得正香的孩子,越看越覺得像花生米,不禁笑,又摸摸肚子。
都七個月了,可是她的肚子比人家五個月的還不如,哪成想,竟是裝了這麼兩個小東西?
張媽在旁邊發揮嘮叨的本事,她根本就聽不見,只是看着孩子笑。
張媽又翻出她給孩子做的小衣服,左看右看,然後解了包裹,要給孩子換上。
他們可真小啊,小胳膊小腿,好像還沒張媽手指粗,真擔心一個不小心給弄斷了。
她剛要申請自己更換,然而眸子一閃:“張媽,穿反了!”
張媽看了看……沒錯啊,帶針腳的是要穿在裡面的。
洛雯兒忍痛,將孩子接過來,小心翼翼的將衣服翻轉,把那豆芽樣的小胳膊放進去:“如果穿在裡面,會磨破寶寶的皮膚的……”
張媽不明白是什麼道理,但見她做事有板有眼,也便樂見其成。
這工夫,寶寶似是醒了,打一個呵欠,可是那嘴卻只張到酒盅底大小,小嘴脣像花瓣的邊邊一樣嬌嫩。
又慢慢睜了眼……
說實話,這工夫,洛雯兒不期然的想到小綠,生怕見到的會是……
然而,是個大眼睛的寶寶呢,而且眸子清澈得彷彿瑩着藍光,那黑黑的瞳仁,就像……
她急忙眨眨眼,又望向搖籃中的那個……不知道這個醒了又會是什麼模樣呢?
懷中的這個已經開始伸胳膊伸腿的活動了,也不哭,只粉嫩嫩的小手縮在袖子裡,擺啊擺的,煞是可愛。
小嘴還不斷的吧唧着……他是不是餓了?
頓生出母性的豪情。
她解開衣服,將“奶瓶”送上去。
小東西皺緊了圖有位置的眉,稚嫩的小腮幫子都繃緊了,可是……
“張媽……”她急了。
張媽也犯愁,她早就知道,就掌櫃的這身子骨,想要自己奶孩子,難!
“張媽,我要吃大骨頭湯!還有豬蹄湯……總之,什麼油膩就做什麼……”
張媽正想說,婉瑩已經出去找奶媽了,卻忽聽門聲一響,一個陌生的女人出現在門口。
還未及看清長相,已經撲過來,從洛雯兒手裡奪過孩子,將衣襟一掀,就把孩子塞了進去。
倆人都被這場突如其來的意外給震驚了。
張媽就要往外趕人,洛雯兒卻攔住她……
孩子正銜着比他的嘴還大上一圈的奶頭吃得歡,那個……洛雯兒覺得大約要用英文第二十六個字母方能定義的碩大的乳房彷彿如同一架產奶的機器,在源源不斷的流着乳汁,又從孩子的小嘴裡溢出來。
孩子的嘴實在太小,又吃得急,乳頭不斷的滾出來,又被堅定的吞回去。
他這邊吃得香,那邊的小不點彷彿有所感的醒過來,張嘴就要哭。
女人一把將小不點撈過,直接拿另一側的乳頭堵住她的嘴。
一時間,滿屋靜寂,只聽得咕吱咕吱的吞嚥聲。
兩座雪白而圓潤的大山下,兩個小傢伙如同兩條瘦弱的小蟲,其中一個還不滿的蹬了另一個一腳。
女人終於放下孩子,將他們擺做一處,有些癡癡的望着。
門聲又響,三郎進來了。
此刻的三郎頗不美妙,渾身髒兮兮,彷彿在泥坑裡打了滾又爬出來。
經過三郎更不美妙的敘述以及這個女人的哭訴,屋裡的人大致可明白,昨日三郎去尋穩婆,然而果真如預料般的迷了路,今早才遇見這個女子,還是被人家給帶回來的。
而這個女子,又非本地人氏。她原有丈夫,可是丈夫嗜賭,將她剛落地的兒子給賣了。因爲無涯有錢,就賣到了無涯。她千里尋兒,然而胸口被奶水漲得生痛,結果一進門就看到這兩個娃娃,結果……
她突然跪地,請求這裡的主人收留她。她可以做免費奶孃,一解自己之苦,一可尋找自己的兒子。
三郎的表情很自然,大約在他心裡,穩婆與奶孃沒什麼兩樣,而且見雲彩安好,立即神采靈動,又忽然發現自己一日不在,屋裡多了兩個小東西,頓時挪到搖籃邊,歪着腦袋瞧。
張媽瞅瞅洛雯兒,給她遞眼色……這女人來歷不明,別是別有用心吧。再說,她自己掉了孩子,萬一受了刺激,然後……
洛雯兒卻只盯着那個女人,忽然道:“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阿羅。”女人哭得傷心。
“好,你就留下吧!”
什麼?
張媽大驚失色。
平日掌櫃的防她就跟防賊似的,怎麼對個陌生的女子如此信任?就算要找奶孃,總要找個知根知底的纔好……
洛雯兒卻垂下眸子。
有些事,她想,她大約已經清楚了。
那個人……那聲聲呼喚……昨夜……當是……
再擡眼時,脣角已是彎上笑意,然而,忽的神色一變……
搖籃邊,三郎已經抓起個襁褓,正仔細的嗅着,還伸出舌頭,舔了一下……
“三郎,你給我把他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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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遲宮內,胡綸發現主子今天心情很好,因爲主子已經不止一次的輕笑出聲。
難怪,添人進口了嘛,還一添就是倆,真難爲洛雯兒了,他就發現這個女人,在哪一方面都很能幹!
主子又笑了兩聲,叫他過去。
他顛顛的去了。
鎣金石案上,鋪着一張畫作……呃,是畫作吧?
之所以不大肯定,是因爲看不出上面畫的是什麼,偏偏主子又含情脈脈的問:“如何?”
他歪了頭,皺緊眉,努力欣賞。
你說如果是玉米吧,還沒有鬍子。你說是蠶蛹吧,還是粉色的……這到底是兩個什麼玩意?
“呃,看起來很好吃的樣子……”
話一出口,他又覺得這應該是一雙繡鞋。
“你竟敢吃孤的孩子?”千羽墨怒喝。
孩子?
胡綸眨眨眼。
可不就是昨晚那兩個小東西,皺巴巴,粉乎乎……
主子的畫技太神乎其神了!
可是,可是……他該怎麼辦?
千羽墨當真心情極好,只一會就恢復了神色,繼續笑眯眯:“孤的這雙兒女長得怎麼樣?”
胡綸再瞥了眼畫作,哀嘆……主子,您非要小的欺君嗎?
“呃,很粉,很嫩,小巧玲瓏,玉雪可……”
把“口”嚥下,及時改成“愛”。
主子滿意了,點點頭,繼續欣賞那兩隻粉耗子。
他擦擦汗,正要開口,忽見主子又轉了身……
主子從牀上選了兩個小個的枕頭,一左一右抱在懷裡,滿殿裡亂轉,嘴裡嗚嚕嗚嚕的也不知在叨咕什麼,時不時戳戳這個,點點那個,再親上一下。
主子,該不是瘋了吧?
“主子……”他艱難的咧咧嘴。
千羽墨轉過身子,神色是繼洛雯兒離宮以後從未有過的容光煥發,看得胡綸眼底發酸。
“小綸子,你看孤這個姿勢當是不會傷到孩子吧?”
此一番出行,的確引得十三公主懷疑,往碧遲宮的“探望”又勤了些。秦太醫等人現在根本別想近主子身邊,只天朝那兩個御醫每日請脈。所以,若是想要見到那娘仨,也不知要等到什麼時候……
昨夜離開之際,他問過主子,既是生了兩個,洛雯兒又暫不知情,不如抱回一個來養。
他也知道這是不現實的,宮中突然多了個孩子,這要擔着多麼大的風險?
主子沉吟片刻,搖搖頭,說得卻是:“我不想讓我的孩子如我一樣,一輩子被囿在牢籠中……”
而眼下,他亦不忍心打擾主子的興致,只擠出臉笑,小心提醒:“主子,兩個小主子還沒取名呢……”
“名字?”千羽墨笑:“小綸子,你是不是失憶了?小主子的名字,不是早就取好了?”
是啊,早就取好了,就藏在主子的袖子裡,密密麻麻的兩頁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