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翔把何潤霖的怨念和江城的牽掛扔在車後。坐在金麗的車上朝着延崗前進。車是金麗要周運昌搞來的一輛藍鳥,八成新,金麗嫌它方方正正很難看,塞給羅翔駕駛盤後坐在邊上說話,“江城和延崗實在遠了點,你不如在那邊也安個家。”
金麗說得笑眯眯無甚用意似的,其實是拖羅翔下水找二奶。羅翔沒搭腔,也沒拿她和華大偉的露水姻緣反詰,而是認認真真看着車前的道路,穩穩的把握方向盤。
金麗自感無趣,話題一轉到了延崗的局勢上。雖然有周運昌和羅翔保證湯崇貴的地位尚穩,可兩人畢竟不是省委書記,她實在不能不擔心。
羅翔對她的擔憂不太理解,不就是一個能賺錢的地方嗎,像她這般背影不錯又有背景的女人,到哪裡不能撈幾桶金。
金麗摸出一包女士香菸,點燃一根後取笑羅翔,“你說得輕巧!我家又不是權柄赫赫的大鼎,也沒有開銀行,連上你們的關係投點錢過來容易麼?”
羅翔笑道:“你給京城太.子黨們丟臉了,我們平民百姓都以爲你們不食人間煙火。眨眨眼幾十億不在話下,揮揮手拿下擡起幾位市委書記不成問題。”
金麗嗤笑道:“說書呢?官宦子弟有這樣大的能耐,一個政權用人行事這樣輕率,國將不國,江山早丟了!”
羅翔笑着點頭,都是小說家的筆墨害人。
金麗吐出一口煙,看着它變成一抹輕霧從車窗縫隙鑽到夜色中,“你少聽山野村夫的瞎話,咱們坐穩江山纔多少年,之後又是多少次深入皮肉靈魂的運動,有多少時間輪得到什麼家族開花散葉?”
不管是夢裡夢外都是普通人家出身的羅翔對此沒發言權,只好只帶耳朵用心聆聽。
金麗不知有感還是聊髮長篇大論的慾望,一氣呵成的說道:“咱們黨最重視讀史用史,少不了避免史上黨閥爭鬥禍及政權的情況出現,不要說一家獨大,就是有幾十個門閥家族都是寧願不要這樣的平衡。而且,家族的根底是什麼,一是人二是脈絡三是財權,沒人屁都沒有,沒從上到下的網絡就沒影響力,更要有權勢和財力相勾結。這一切又從何而來?歸根到底是時間和運道。”
她冷笑道:“國內沒什麼家族。”
羅翔聽到金麗的斷定似信非信,嫌她的口氣大了,金麗笑道:“你別疑惑,我說的有根據,咱們還是初級階段,這家族不是家族,了不起是某某家而已。”
金麗瞧見羅翔還是將信將疑。繼續說道:“家和家族不同的,家也就是上下左右幾個人支撐便行,其興也勃矣,其亡也乎矣,砍斷一兩根柱子,那間家的房子一會兒便搖搖欲墜。家族呢,多了一個‘族’字。。。。。。你是大學生,該知道什麼纔是族。氏族、宗族、種族、民族。族,矢鋒也,不僅人多勢衆,還要同心同德。”
羅翔想了一想,彷彿是這理,笑道:“你很有研究。”
金麗當仁不讓的謝過他的誇獎,說道:“我看政字上也就是某某派別,而商場上呢,更是可憐。”
羅翔對商業裡能說上幾句,稱是道:“共和國的商業基礎尤其薄弱,簡直沒給家族發育的土壤。”
金麗既同意又有異議,“咱們的私營經濟放開沒幾年,的確少有昔日徽商晉商的大勢力,可商業與政畢竟有異,受到的約束少了許多。興旺發達反而來得更快一些。你看看,股市起來以後,這樣系那樣系還少了,不過,和家族的關係不大,充其量是爾虞我詐的商團。”
羅翔想到後面會發生的一些事,從股市大鱷到煤礦富豪到商業大亨,紛紛擾擾十年間遇劫的有多少?再看看外面,由同樣政體演變後的蘇俄,那些個寡頭比之害慘,這也說明金麗的眼光極準。
羅翔開看車,留意到金麗抿嘴而笑,也笑道:“是你的那句話,其興也勃矣,其亡也乎矣。沒適合的土壤,又沒有文化底蘊,靠機遇和金錢累積的不過是沙灘建高樓,說倒也就倒了。”
羅翔附和着金小姐,暗想她竟然不是繡花枕頭。。。。。。其實,金麗的相貌普通,還真不是繡花枕頭。也就是羅翔的表現贏得金麗的看重,才把心頭某些感官和他聊天,這也是拉近雙方關係的上層不二的法子,於是,兩個人相互高看着,談話的興頭更濃,不知不覺一路說到了延崗。
到延崗的時候天還黑,開車的人換成了金麗,她沿着人民大道慢慢開車。連打了兩個哈欠。
96年底的延崗在冬天冷風裡屹立不動,幾條主要大街都亮着路燈,延崗雖然在全省經濟指標排到了第二,市政建設還是遠遠比不上江城,路燈大體沿用橘黃色的燈泡,照得街道黃顫顫不太大氣。
羅翔和金麗都看看手錶,時間已經是五點過。羅翔笑道:“怪不得清潔工掃地了,你住賓館?”
金麗和羅翔沿途交心熟絡了許多,扔給眉眼去笑道;“莫不成住你家?我倒是不在乎。”
羅翔急忙閉嘴,不敢開過頭的玩笑。金麗又笑起來,看到老遠的前面四五個喝醉的人走在馬路中央不讓路,她只好放慢了車速摁摁喇叭,小聲罵道:“都幾點鐘了!嫖到這時麼?”
羅翔瞧前方的人偏偏倒到根本聽不見車喇叭,說道:“沒必要和酒鬼一般見識,你停停車讓他們先走,我正巧給車輪子降溫。”
金麗便知羅翔要噓噓,停下車嘟嘟囔囔:“男人方便真是方便,你快點哦,我也憋不住啦。”
羅翔笑着下車躲到車後噓噓,這時,遠處醉酒的人去**清早掃地的清潔工,帶口罩拿掃帚的清潔工呵斥了幾句,五個人突然發瘋的毆打她。轉眼之間。清潔工慘叫着倒地,爬起來又推倒了,一個醉漢用鐵簸箕狠狠砸她!
金麗驚呼了一聲,她看到清潔工好不容易從地上又爬起來,手捂頭衝出了他們的圈子向前逃跑,但幾個人沒放棄行兇,獰叫和陰笑着跌跌撞撞追着打人,其中一個人從綠化帶裡撿起一塊石頭砸中清潔女工的背,她踉蹌了一下,堅持着繼續逃跑。
街道上突兀的傳來男人猙獰和猖狂的叫聲,金麗聽得發怒看得臉蛋扭曲。她顫抖着發動了車子,重重的把油門踩到底。車後的羅翔還在放水,被排氣管噴出的濃濃尾氣嗆得咳嗽。他驚訝的手託**回頭,看到藍鳥衝了出去。。。。。
“啊?”羅翔的尿意全無,邊拉褲子拉鍊邊追小車,“喂,別開玩笑嘛。”
他跑了幾步停下來,不可置信的睜大了眼睛。。。。。。他看到黑色的轎車在黃色路燈下像一隻發瘋的狗熊,笨拙而又輕盈奔了過去,撞飛了跑在最後的兇徒而並不停下,以更快的速度碾上用石塊砸人的傢伙,狠狠的衝了上去。
“好高~~~~~~”羅翔雙目圓睜,看到那人的身體在空中翻了兩圈,吧嗒落地,又在地上打了個滾,不動了。
藍鳥車輕柔的微微偏向,甩下停止你追我趕的人揚長而去。
車後的殘局很是一地雞毛,殘餘的兩名醉漢彷彿嚇傻了,回頭看着路中央兩名一動不動的同伴也是一動不動。
清潔工尖叫着,大路的遠處跑來她的同事和幾名早起晨練的人。
羅翔打個冷戰,趁他們沒發現自己,縮在路燈的陰影下扭頭轉身,深一腳淺一腳飛跑而去。
逃離現場的羅翔不住的罵:“我x!金麗你丫殺人跑路也別拉下我。。。。。。我什麼都不知道!”
羅翔在逃跑中很快冷靜,他儘量避開了光亮處,從黑黑的小巷子裡穿過,不被人發覺的遠離人民大道才慢慢轉頭走回長順小區。
羅翔剛剛打開房門手機響了,可打電話來的不是金麗,而是遠在江城的周運昌。周運昌沒和羅翔廢話,直接說道:“是你找人頂罪還是我送一個下來?”
羅翔悶悶答道:“等你,黃花菜都涼了。”
周運昌笑道:“咱們做好事不留名,我這邊出律師。”
羅翔放下電話嘆着氣,不急於給肇事的金麗聯繫,先打電話找到了燈罩,也是長話短說,“手裡有可靠又不怕事的嗎?”
剛從睡夢中醒來的燈罩很快沒睡意了,他的鬱悶更甚過羅翔。。。。。。大好晚上怎麼就睡不踏實?難道羅少要考驗我的投誠之心和辦事能力?他也不敢怠慢,兩個小時後帶着一位兄弟到郵政大樓下找到才撞了人的藍鳥車。
此時。天色灰濛濛的有些光亮,藍鳥車趴在路邊很不起眼,燈罩繞車轉了一圈,看看破損嚴重的車頭嘖嘖兩聲。他和兄弟拉開車門上了車又看到上面沒取走的車鑰匙,兩個人用抹布仔仔細細擦了一遍,才坐在車上抽菸聊天。
“小魚,哥這次委屈你了。”燈罩說道,“你要好生考慮清楚,要不願意現在反悔還來得及!”
小魚是個二十幾歲的年輕人,臉上的皮膚皺皺巴巴,他吐出一個菸圈無所謂的笑道:“哥,不就是肇事頂罪?你也說了惹事的老闆來頭大。。。。。。放心啦,我拿錢與人消災,萬萬不會露馬腳。”
燈罩臉上的笑容乍現,拍拍他的肩頭,打通羅翔的電話後交給了小雨,叫他認真聽對方敘述現場的一幕。
羅翔這時和金麗在郵政大樓旁邊的“金郵賓館”,站在窗簾後能迷迷糊糊看到藍鳥車,羅翔指點小魚:“你到交警隊儘量拖延時間,律師正從江城趕來。。。。。。小子,你不是棄子。”
羅翔掛了電話,回頭對坐在牀上發呆的金麗笑道:“銀鞍照白馬,颯沓如流星,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俠女,給我一個簽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