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須彌山,天音寺。
與一年前曾叔常率衆攻打時相比,今日的天音寺,依舊很熱鬧,甚至是勝過了初一十五的廟會。
只是,來的都不是尋常的老百姓,全都是修士。
修士多了,難免就會論道談法,興起處,少不得要爭鬥一二,所以倒是讓天音寺上下僧衆緊張的不行,大批大批的弟子輪流巡邏,生怕出了什麼打出火氣的流血事件。
法善站在門口,迎接各大門派的修士,他是法相的師弟,自法相亡故後,衆弟子中便數他修行天賦最是出色,這等事情,自然該由他出面。
“法善師兄!”
此時,一道甕聲甕氣的驚喜呼聲傳來,只見是一位身材高大的壯漢,而在他身前,還站着一名身材矮小瘦黑的老者。
“大力尊者!”
“是金剛門的人。”
“他們來的竟然這般晚?”
……
衆修士議論紛紛,來人正是大力尊者和石頭這一對師徒。
金剛門是天音寺的附屬勢力,雖然比不得三大正道巨頭,可是門中實力卻也絕不容小覷,在各家小門派眼裡絕對算得上一方巨頭了,單一個大力尊者,實力便不遜色上清境界的修士。
“阿彌陀佛。”
法善低低唸了聲佛號,隨即雙手合十,頷首一禮,衝兩人道:“大力師叔,石頭師弟,弟子這廂有禮了。”
“法善,怎麼不見法相,是你來迎客?”大力尊者有些奇怪地問道。
作爲天音寺的附屬勢力,他對於天音寺內部傳承很清楚,老一輩的固然是以四大神僧爲首,可是下一輩,則是以法相爲當之無愧的大師兄,是內定的下任方丈。
法善的資質道行雖然不錯,可是仍不如法相,更別提人情練達方面了。
這等廣開山門,迎接天下修士的重要時刻,按理說,絕不該是法善,可是,偏偏出現在這裡的是他,由不得大力尊者不疑惑。
法善面色有些黯然,卻是想起法相的身死,他低低默唸一聲佛號,道:“法相師兄不在了,大力師叔,還是請進吧。”
法相死了!
大力尊者一個激靈,瞳孔微微一縮!
“阿彌陀佛!”
他沉聲誦唸了句佛號,隨後道:“抱歉,是老夫唐突了。”
“無妨,此番請師叔和大夥來,便是爲了此事。”法善道。
青雲攻打天音寺一事,根本遮掩不住,早就傳的沸沸揚揚,天下皆知,但是其中具體原因,兩大巨頭俱都緘默不言,倒也沒人有膽子追問。
誰都清楚此番文殊法會,便是爲了這件事召開,但其中還牽扯到法相這等繼承人的身死,毫無疑問,青雲門和天音寺之間的衝突,遠比想象的還要激烈。
大力尊者心中思慮良多,面上卻沒有顯露分毫,他和石頭神色平靜的走了進去。
天音寺大雄寶殿前的廣場上,密密麻麻已然站滿了人。
數十張長桌分放兩排,能坐在上面的,都是修行界中頗有威名的人物,或是一方勢力的領袖,或是道行高深的真人,至於其他人等,則是隻有站着的份。
主位之上,空空蕩蕩,卻是那普泓上人還未到場。
不過沒有人敢置喙,這是天音寺,當今之世,除了風頭正勁的青雲門能壓過他們一頭外,誰敢在他們面前撒野?
況且,便是青雲門,一年之前也是在對方面前折戟沉沙了的。
大力尊者心頭沉重,還在思量着法相身死一事,這絕不是一個小事,難怪天音寺要召集天下修士鬧出這般大的動靜。
只是,若想要對付青雲門,這些修士卻是根本起不到什麼作用,反而會三心二意拖後腿。
很快,日頭高升到頭頂,已然是正午的時刻。
只聽得三聲沉重的鐘聲響起,原本喧鬧的廣場上,頓時一片肅然。
天音寺僧衆端着諸般靈果美酒,放在了各個長桌之上,隨後,一名穿着大紅袈裟的枯瘦老僧,緩步自大雄寶殿內走出,朝着主位走去。
見得那和尚,整個天音寺都沸騰了起來,衆人都是喚道:“普泓大師!”“普泓神僧!”……
連那些坐在長桌上的修士也都紛紛起身,一臉的敬仰神色。
正道三大巨頭,自焚香谷被全部滅亡後,便只剩下了青雲門和天音寺兩派。
可以說,眼前這和尚,在道玄不出場的情況下,便是正道聲望最高之人。
“阿彌陀佛!”
普泓上人衝着衆人頷首一禮,聲音不大,卻清清楚楚的響在了每一個人的耳邊。
他含笑衝衆人道:“今日正值文殊菩薩生辰,本寺舉行法會,有諸位施主駕臨,當真是蓬蓽生輝。”
“些許果蔬,一壺素酒,老衲祝各位施主身體康健,諸事平安。”
坐在桌上的一衆修士都是紛紛端起酒杯,道:“爲文殊菩薩賀!”
隨後都是一飲而盡。
此時,只見得一名皓首蒼髯的老者問道:“普泓大師,您老人家邀請我等參加這文殊法會,我等實是不勝榮幸,只是天音寺已然數百年不曾舉辦如此活動,此番驟然遍邀天下同道,如此盛事,不知因爲什麼?”
那老者身材魁梧,虎背熊腰,頗有幾分氣勢,正是之前與莫離等人打過一次交道的紫霞門掌門黃天仁。
普泓上人面露苦澀,輕聲嘆了口氣,道:“今日只是想邀請諸位同道歡聚,並無他意,諸位還是莫要問了,且品嚐一番須彌山的特產。”
大力尊者見他面露愁容,當即高聲喝道:“普泓師兄,是否與青雲門有干係,爲何今日請了天下同道,卻獨獨沒有請青雲門?!”
沒有青雲門!
一衆正道修士不禁心中一慌,看向主位所在,那裡除了普泓一人,卻再也沒有一張空桌,一把空椅,卻是分明沒有給青雲門預備!
以青雲門的地位聲勢,普泓怎麼可能獨獨將它漏掉?!
衆人想到最近聽說之事,一年前青雲門曾與天音寺大戰一場的傳聞,敏銳的覺得有些不對勁。
“青雲一衆道友逍遙自在慣了,不喜這等慶典,倒不是老衲沒有請。”
普泓神色有些不自然的道:“喝酒,用些果子,今日不談青雲,只是閒聊。”
“普泓師兄,今日天下正道羣英齊聚與此,你若有什麼不痛快,若有什麼不平之事,大可講出,不必藏着掖着。”
大力尊者喝道:“老夫聽聞法相師侄都去世了,青雲門一年前還來攻山,這其中到底是何原因?”
“若是青雲門當真敢欺負天音寺,我等也絕不會袖手旁觀!”
他一副大義凜然,急公好義的模樣,倒是蠱惑了不少在場的熱血修士。
不過坐在桌上的修士,各個都是人老成精的老狐狸,卻是神色無動於衷,他們知道金剛門和天音寺彼此之間的附屬關係,當然不會輕易被三兩句話便撥動心絃了。
“大力師弟,你又何必逼老衲呢?”普泓上人一臉不忍,“今日是喜慶之日,何必聊這些不開心的事?”
這番話無疑是默認了。
大力尊者眸中精光一閃,一拍桌子道:“老夫便知道,定然是青雲門做了什麼事,今日才無顏來此!”
“普泓師兄,你就說吧,咱們正道之人,行得正立的端,又有什麼事不可言的?!”
底下許多修士紛紛鼓譟道:“正是,便說吧!”“青雲門雖強,可也不能行徑霸道!”“我等都願意爲普泓大師您見證!”
……
普泓上人眼見得羣情激憤,卻是咬了咬牙,彷彿下定了決心。
他低低唸了聲佛號,隨後無奈道:“諸位且靜一靜,靜一靜……”
場上頓時鴉雀無聲,全都看向了這位佛門老僧。
只見普泓上人道:“此事,本來老衲不願意提,畢竟青雲門的莫施主,一年前纔剛剛斬殺獸神,爲此身受重傷,爲我正道立下了汗馬功勞,可是,既然你們執意要知道,那老衲便說與諸位聽罷……”
聽到關乎莫離,衆人無不豎起耳朵,靜靜傾聽。
畢竟這位少年修士,入青雲門不過數年的光景,卻着實做下了一番驚天動地的大事。
數次正魔大戰都是力挽狂瀾,和獸神決鬥,據說還引來了神魔降世,都被他一一降服。
如今,關於他的道行,關於他的傳說,都已經是神乎其神,極爲離譜,甚至是有傳言他已然登仙而去的!
這也跟不少修士前往青雲門欲要求見一面卻不可得有關係。
普泓上人緩緩講道:“一年前,那一場驚天動地的鬥法,關乎我正道諸位同道的安危,是以,老衲便派了法相和普空二人,領着十來位弟子前去觀戰,也想着能爲莫師侄盡一份力。誰知……”
他頓了一頓,道:“在那鬥法之事發生沒幾日後,青雲門曾首座便領着大批青雲弟子到天音寺來登門問罪,還將普空師弟和法相等弟子的人頭,連帶着本寺的傳承之寶浮屠金鉢送上門來,言說是我天音寺偷襲他們青雲門弟子,他們這纔將普泓師弟他們全都斬殺,如今要上門討一個公道。”
“這絕不可能,普空神僧乃是名動天下的神僧,降妖除魔,捍衛正道之事不知道做了多少,豈是那等背後偷襲通道的小人?!”大力尊者搖頭道。
“這件事定有誤會!”
黃天仁亦是道:“當日在我紫霞門地界,老夫和許多同道親眼所見,那魔教弟子欲要偷襲青雲門一衆道友,卻是天音寺一衆高僧以浮屠金鉢將其擊退,救下了他們,天音寺的弟子,怎麼會後續偷襲青雲門呢?”
“他們那一日只要旁觀,青雲諸位同道便是九死一生的下場。”
“黃施主此言當真?”普泓上人面帶驚色的問道。
“絕無虛言!”
黃天仁道:“當日不少同道還在現場,普泓大師您若是不信,不妨問一問他們!”
“正是!黃門主所言,我等親眼所見!”
“當日確實是普空神僧施展浮屠金鉢救了青雲一衆道友!”
“我可以作證!”
……
黃天仁背後,許多修士七嘴八舌的鼓譟,都是證明他所說的話絲毫不假。
在場其餘修士,聞言不禁心中直犯嘀咕,難道青雲門當真恩將仇報?
普泓上人微微點頭,道:“原來其中還有這一檔子事,看來果真是個誤會了。”
“當日老衲不明其中緣由,這等大事也不敢輕易認下,況且普空師弟和法相一貫性子良善,絕不至於做出這等事,是以老衲便說要查清楚緣由之後,再回稟青雲門,若是調查爲真,便絕不會包庇任何一個兇徒。”
“誰料,曾首座根本不聽解釋,反而對老衲直接出手,好在門中祖師庇佑,法陣僥倖擋住青雲諸位道友的攻勢,這才讓他們無奈退了下去。”
“只是這件事老衲等人調查了一年之久,卻是沒有發現一點蛛絲馬跡,只見得青雲弟子完好無損,我天音寺弟子盡數被梟首,而青雲門還要抓着這件事不放,只怕還要上門來找麻煩。”
“今日恰好諸位同道在此,煩請做個見證,若是有知曉此中內情的,還請說出來,老衲定然重重酬謝。”
這位天音寺方丈,一副愁眉苦臉,擔驚受怕的模樣,彷彿極爲害怕青雲門再上門來尋麻煩,倒是讓在場許多修士同情不已。
天音寺弟子到底偷襲沒偷襲,沒有人知道。
不過結果卻是天音寺弟子全軍覆沒,反而青雲門弟子毫髮無傷還上門找麻煩,再有黃天仁作證當日天音寺弟子還對青雲門伸出過援手,你讓他們心中如何想?
“此事,定然是有誤會!”
黃天仁皺眉道:“青雲諸位道友也是通情達理之輩,老夫看不如這樣,在場的諸位同道,咱們一起走一遭青雲門,將此事問清楚,想必青雲門諸位道友,也不會爲難咱們的。”
“這……還是不必了。”
普泓上人嘆氣道:“如今青雲門聲勢如日中天,諸位同道不必爲我天音寺得罪他們,還是算了,算了……”
“算不得!”
一道清朗的喝聲陡然在廣場上響起。
隨後,人羣當中忽然有一道身影出現在了廣場最中央,他環視衆人,冷聲說道:“普泓大師今日既然要說清楚,那咱們便說個清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