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氏約莫三十餘歲,洛玄鏡的年齡,倒頗有些和她的孩子類似,見得這鐘靈毓秀的女兒家,蕭氏忍不住欣喜,她柔聲問着洛玄鏡。
洛玄鏡眼珠一轉,俏皮道:“神水東畔,諸姬之上,族名顯耀。”
她的回答明顯讓蕭氏有些怔愣,一時竟然沒能反應過來,洛玄鏡這算是一個小小的謎語。
諸夏的水有許多,伊水、洛水、渭水,但神水只有一條,那就是洛水,正如河便是黃河,江便是長江一般。
神水東畔,這說的卻不是單純的洛水之東,而是一個記錄在幾乎所有典籍中的歷史典故。
周武王授命素王攝政前,說過將洛水東側的一塊土地封給素王,所以洛水東畔就代指洛國。
有了這個認知,那諸姬之上,就很好理解了,大宗正當然是諸姬之上。
蕭氏在江南待字閨中時,就以博聞有名,她略一思索,就得出了洛氏的結果。
她眼中亮起光來,臉上是毫不掩飾的欣喜,“是洛氏的貴女嗎?”
畢竟結交楊堅的親信大臣,才能在奪嫡中,佔據有利地位,而想要結交那些位高權重的大臣,自然就要有古代聖王禮賢下士的風範。
她的品味和氣質無可挑剔,那些隱藏在細節中的貴不可言,只有同樣出身江南世族的蕭氏才能看懂,所以對洛玄鏡的身份,蕭氏根本就沒有絲毫的懷疑。
平靜,極度的平靜,就像是山,巍峨屹立的高山,就像是水,古井不波的池水。
一個帝國的維持是不可能完美的,它時時刻刻都會產生新的,可能會造成整個帝國崩毀的缺陷,如果看着帝國繁花似錦,就沉醉在其中,那王朝帝國的衰敗就不可避免了。
洛蘇望着憤怒的楊廣,只是輕輕的說了一句,“晉王不明白什麼叫做禍患常積於忽微嗎?一個君王不明白居安思危的道理,他的天下又怎麼會長久呢?”
……
洛蘇卻依舊望着河面淡淡道:“這天下過去是禹王夏後的,在之後是子姓殷商的,在之後是姬姓邦周,嬴姓秦氏的天下,劉氏的漢朝,現在是楊氏,未來誰能說得準呢?”
蕭氏爲何沒有絲毫懷疑洛玄鏡在說謊呢?
楊廣的語氣已經非常不好,洛蘇心中默默對楊廣再次扣了一波大分,這世上的人,大多數都喜歡聽好話,不喜歡聽那些不中聽的話。
她穿着的衣裳看似普通,但那密織的針腳,卻是頂級的繡工,腰間佩戴的玉佩,價值千金,頭上隨意挽着的釵,能在長安最繁華的坊市,買下一座商鋪。
楊廣只覺自己內心中的那點小九九,全部被揭穿,暴露在青天白日下,他有種被揭秘的恐慌,他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知道自己想要奪嫡的事情。
“蘇先生,不要再裝神弄鬼了,有什麼話就直說吧,本王在這裡聽着。”
洛蘇自然能聽出楊廣這極其細微的變化,心中默默給楊廣扣了大分,語氣有些更加隨意道:“大概是釣一條名爲天下的魚吧。”
洛蘇手中魚竿輕輕一甩,依舊是先前那波瀾不驚的聲音,“哦,晉王當面,失敬,稱草民‘蘇’即可。”
這非常正常,但放在一個未來可能要成爲整個帝國統治者的身上,就非常的不對。
“噌!”
洛玄鏡頷首承認,蕭氏臉上綻開笑意,秋日中,她的笑意卻如春日般溫暖,牽着洛玄鏡的手溫聲道:“隨我來。”
洛玄鏡皮膚白皙,而且肌膚細膩,這一看就是世家貴女才能養出來的,氣質典雅貴重,有濃濃的書卷氣,這又不是普通人所能養出來的。
洛蘇不說話,只是靜靜地望着他。
洛蘇僅僅用一句話,便將自己從一個詛咒楊氏江山的負面角色中掙脫出來,變成了一個知曉大道的奇人。
嘶~
跟着楊廣而來的侍衛們,都被洛蘇說的話震驚,這個漁夫瘋了?
在晉王的面前談釣天下之魚?
從自他和這位蘇先生相遇以來,無論是侍衛的恐嚇,還是抽劍出鞘的殺機,亦或者自己的不滿,他的眼神從來都沒有變過。
他覺得洛蘇有些不凡,不是個普通人,所以現在態度還比較好,卻沒想到洛蘇對他的高貴身份,竟然表現出了一種無視的態度。
楊廣本以爲自己爆出身份,洛蘇便會倒頭就拜,一個草民就算是有些才華,但和貴爲親王的自己,其差距也是不可以道理計的。
洛蘇這才收回了那種審視的眼神,淡淡道:“即便是秦朝也有三位君王,大隋難道會連第二位君王都沒有嗎?”
一個王朝的君王,必須要有接受這些不中聽意見的能力,他要面不改色的去聽那些似乎有些激進的想法,即便這些言語看起來、聽起來很不中聽。
河畔垂柳下,楊廣彬彬有禮的笑問洛蘇,不知先生尊姓大名?
而且楊廣還從洛蘇的言語中聽出了另外一番意思,洛蘇是按照君王來和他講話的,這說明洛蘇認爲他會成爲未來大隋的天子,僅僅這一點,就讓楊廣,感覺到洛蘇果真是不凡之人。
他出言試探道:“蘇先生,還請原諒孤剛纔的無禮,先生剛纔說君王要明白居安思危的道理,可否需要孤來爲先生上書孤的父皇呢?”
楊廣臉色幾乎瞬間暗下來,寒聲道:“蘇先生,你越界了。
楊廣渾身都有些刺癢,就是這種眼神。
洛玄鏡知道蕭氏將自己認成姑蘇洛氏了,但她自忖,蕭氏也沒問是不是姑蘇洛氏,那——
凌厲的劍刃出鞘聲,氣勢凜冽,那些侍衛已經滿眼殺機,盯着洛蘇,他卻好像沒有什麼感覺,楊廣怒極反笑,洛蘇驚人之言越說越多,他反而想聽聽這個貌似有些才華的瘋子要說什麼,聽完再殺也不遲。
洛玄鏡在洛蘇面前是個嬌俏可愛的少女,在蕭氏這些外人面前卻是落落大方的大家閨秀,秉持着古老而優美的禮儀,跟在蕭氏身後。
他現在還僅僅是個晉王,沒有成爲至高無上的天子,沒有那許多的功業,還能夠聽勸。
他的喉嚨有些幹癢,低沉着聲音道:“蘇先生?”
這是她出身蘭陵蕭氏的眼力所在,傑出的男子和女子,自然不僅僅是世家貴族纔有,但二者間的氣質和作風是不同的。
他可不是真正的禮賢下士之人,從內心深處來說,他相當的剛愎自用,自負到了極點,目空一切到了極點,只不過裝了太長時間相,多多少少,影響到了他一點性格。
頓時聲音就冷了一分,但還是強忍着笑道:“蘇先生言願者上鉤,卻不知什麼魚纔會上鉤呢?蘇先生又想要釣什麼魚呢?”
這天下是我楊氏的,不在你的魚竿中,若是沒有一個合理的解釋,你將會死在這河畔邊,你釣不到天下,反倒要做那些魚蝦充飢的食物了。”
如同冰冷徹骨的山泉從頭而澆下,將楊廣澆了個透心涼。
楊廣深深吸了一口氣,在這位蘇先生的面前,他感覺自己壓力太大了,無論是什麼心思都被觀察的一清二楚,這種感覺太過於糟糕。
他現在還沒有落荒而逃,還沒有暴起發難,完全是憑藉着一腔好奇,自古以來史書上就不乏那種,路遇奇人異士、得授天書這類種種奇遇之事,最終故事的主角總是能成就大業。
這位蘇先生是個奇人,這是洛蘇通過短短几句交流,在楊廣心中建立起來的形象,他還是第一次遇到能在自己面前,平靜若此,不卑不亢的平民。
“蘇先生既然說要居安思危,可否告知孤,我大隋有何危機,蘇先生竟然用亡國來警示呢?
我隋朝建立至今,不過短短歲月,四夷賓服,海內清平,疆域之盛,遠超前古,人口之盛,亙古未有,孤實在是看不出來,我大隋有什麼危機。”
楊廣所說的疆域不是指土地面積,對於諸夏來說,沒有後世那種國界線的意識,講究的是勢力範圍,這是由傳統的朝貢體系所決定的。
所謂,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遙遠地區只是暫時還沒有臣服的土地,所以疆域,是指國中的可利用土地,這就有許多解釋了。
有的解釋中,山川湖泊都屬於疆域,那些可以牧馬的草原,也都屬於疆域,
那些沙漠戈壁以及無用的山,很多人都不在意,因爲既沒有軍事價值,又沒有經濟價值。
疆域最狹義的解釋就是耕種土地,隋朝的耕種土地,很多,楊廣很自信,自信的簡直要把無形的尾巴翹起來。
隋朝的人口也極多,遠遠超過了歷史上的任何一個時期,這二者讓楊廣感覺自己終於可以坦然的面對這位蘇先生的審視。
洛蘇說話沒有絲毫的拐彎抹角,徑直說道:“晉王有沒有想過,大隋的這些土地和人口都是造假的呢?”
楊廣聞言一愣,以爲自己是聽錯了,稍等片刻才確定自己沒有聽錯,憤然道:“蘇先生,你不曾在我大隋做官,怎麼敢對國政大策出言?
孤本以爲你是什麼……”
洛蘇打斷了他的話,斬釘截鐵的又說了一遍,“土地和人口是假的,土地沒有那麼多,人口也沒有那麼多。”
說完,洛蘇將手中魚竿一收,站起身就要離開這裡,頭也不曾看楊廣一眼。
“你不能走!”
他走了幾步,那侍衛自然不能讓他隨意離開,持刃攔住他。
洛玄夜適時出現,手持利劍,面色冷酷,他僅僅用劍鞘就輕而易舉的將幾個五大三粗的侍衛打倒在地,來到洛蘇身邊,低聲道:“老祖宗。”
洛蘇把住洛玄夜手臂,低聲道:“去接阿鏡,我們去關東,長安不用待了。”
楊廣回過神來,望着洛蘇身邊面如冠玉、威風凜凜的洛玄夜,頓時知道自己還是小瞧了這位蘇先生,這可不是一個“草民”。
楊廣是個典型的貴族,和李淵有異曲同工之妙,或者說,他們這些高門大閥的想法都是相通的,因爲多年來無數次的權力爭奪以及改朝換代,都是發生在上層貴族之間。
所以楊廣和李淵這些人,都有一種想法,那就是政治只在少數貴族手中,那些普通的百姓則是棋子,並不能成什麼氣候。
因此洛蘇以平民身份接觸楊廣的時候,楊廣心中還是有些不重視,但現在洛蘇只略微彰顯身份,楊廣就改變了態度。
但一切已經晚了,洛蘇毫不遲疑的坐進馬車上,在最後車簾落下的那一刻,在洛玄夜頭上黑色系帶翻飛間,楊廣感覺自己彷彿看到了一些東西。
聖痕?
洛氏的聖痕?
楊廣驚駭!
…… 洛玄鏡一出現在衆女眷之前,便是卓然於羣的那一位,她的儀態無可挑剔,言談舉止都像是一個真正的貴族,比在場所有的貴族,還要尊貴。
她偶爾有些言辭不符合時下,她便笑着說道:“家中長輩教導,這是上古邦周的禮儀,昔年乃是卿大夫之妻覲見王后之禮。
如今天下廢王立皇帝,倒是我不知道該如何施禮了。”
於是便引來一衆女眷的追捧,直到有來自江南的女眷好奇問道:“不知小姐是姑蘇洛氏哪一房,洛氏可真是底蘊深厚,你這樣鍾靈毓秀之人,竟然藏的這麼深,縱然做個王妃也是綽綽有餘啊。”
洛玄鏡這才施施然道:“諸位何以認爲我是姑蘇洛氏呢?我雖氏洛,卻不是姑蘇洛氏之女。”
啊?
洛玄鏡此言,讓場中一片譁然,衆人萬萬想不到她竟然不是姑蘇洛氏的女子,這世上只有一個洛氏,但凡是洛氏,那就肯定是素王血裔,血脈傳承和族譜都清清楚楚。
“不是姑蘇洛氏?這天下還有另外一支洛氏嗎?”
這不是一人在問,而是幾乎所有人都在竊竊私語,就連晉王妃也滿臉震驚,瞠目結舌的望着洛玄鏡。
“難道是當年漢朝的英侯一脈?”
“不可能,英侯一脈早就跟着漢朝覆滅了,只有女眷到了姑蘇洛氏。”
這些貴婦人在這裡嘰嘰喳喳七嘴八舌的討論着洛玄鏡到底是哪裡的出身,卻沒有一個人懷疑她出身平民,這便是洛玄鏡的魅力。
洛玄鏡笑意盈盈的望着這一幕,蕭氏經過初期的震撼徑直向洛玄鏡問道:“玄鏡小姐,我等看來是猜不出,還是伱自己來說吧。”
恰好在這時,一聲嘹亮至極的哨聲響起,洛玄鏡眼中一亮,一輛馬車出現在園外,洛玄鏡捂嘴輕聲笑起來,指着外面的馬車道:“諸位,我的兄長來接我了這便告辭了。
晉王妃,你真的很美,期待和你的下一次見面,那時你大概就知道我的身份了,應該會是一個大大的驚喜。”
說罷,她便提起裙襬,朝着馬車跑去,即便是在小跑中,她的背影依舊是那麼美麗,宛如在林間草坪上躍動的小鹿,充滿了活力和生命力。
她停在洛玄夜面前,衆貴婦人這纔看清洛玄夜的臉,一身勁裝,額頭上扎着繫帶,英姿颯爽,引得一衆貴婦羞紅了臉。
“那就是玄鏡小姐的兄長嗎?果真是洛氏貴子,不知道是否有婚配啊。”
“玄鏡小姐絕色傾城,兄長也是這般美男子,真是讓人豔羨。”
洛玄鏡大致能猜到那些貴婦人說什麼,洛玄夜冷臉略微緩和道:“阿鏡,快上車吧,我們這便離開關中,前往關東,老祖宗就在車中。”
洛玄鏡舉起雙手拍掌道:“好耶,去關東!”
車簾掀開又落下。
這短短的幾秒時間,卻讓一直盯着這裡看的衆貴婦、女眷,有些瞠目結舌,她們難以相信自己看到了什麼,衆人臉皆漲得通紅。
“那真的是人所能擁有的容顏嗎?”
在洛蘇旁邊,就連洛玄鏡和洛玄夜都黯然失色,他們二人在洛氏中,本就不以容貌見長,尤其是洛玄夜只有九十多的保底魅力值,而洛蘇可是極限的99。
就連那些有夫之婦都心神搖曳,不能自已,如果洛蘇走的慢些,她們定然要將手中的菊花和瓜果都投擲到洛蘇車上,以表達自己的傾慕之情。
洛蘇三人揮一揮衣袖離開,只留下一地碎掉的單相思。
……
馬車的速度很快,隨着走在直道上,靈兵也漸漸出現,以各種方式保護着洛蘇幾人,兩側的景色不住向後退去。
洛蘇面帶笑意的望着洛玄鏡道:“看來你和那位晉王妃的相處很是愉快,應該不是因爲她溫婉美麗,你才喜歡她的吧?”
洛玄鏡有些不好意思羞紅了臉道:“老祖宗不要打趣我這位晉王妃的確是個相當賢惠的女子,而且心地比較善良,有自己的主見,見識不凡,未來晉王真的做了皇帝,她一定會是一個上好的皇后,足以母儀天下。
她和晉王的感情很是深厚,我們或許可以從她這裡入手。”
洛蘇聞言卻帶着些許惋惜道:“那你可能要失望了,晉王妃即便是再優秀,晉王不行,那也沒有什麼用處。”
洛玄夜沉默着駕車,聽聞此言雖然不曾說話,但是耳朵卻豎了起來,仔細認真的聽着洛蘇說的每一句話,視線則依舊放在前方,他的駕車技術很高,盡力將顛簸降到最低。
洛玄鏡好奇的問道:“老祖宗,那位晉王,沒能入您的眼嗎?”
洛蘇回憶着自己和楊廣的見面,思索着該從哪裡開始說。
“這位晉王楊廣,比他的哥哥楊勇強,至少楊廣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他想要皇位,於是裝成了這麼一副賢王的模樣,甚至就連自己都騙到了,竟然能夠在我故意挑釁下,擁有一定的理智。
但裝模作樣就是裝模作樣,一旦沒有人或者事能夠壓制,立刻就會暴露本性,這就是許多人在繼位前後表現極其不同的原因。
這種表現本質上,是沒有強大的內心力量,沒有自制的能力,只能藉助外界的壓制,但皇權制度,君主上面沒有可以壓制的人和物。”
洛玄鏡皺了皺眉頭,沒有強大的內心力量,這可是個大問題,幾乎會影響到性格的方方面面,她又問道:“那他本性如何?”
洛蘇沉吟了一番,用了一個很準確的詞語——“一個標準的肉食者。”
這下就連洛玄夜都忍不住挑眉,老祖宗甚至就連一個“貴族”的評價都不給,而是用了“肉食者”這個詞語,“貴族”這個詞語是一箇中性的,有貶義也褒義,但“肉食者”這個詞語,現在已經徹底和沒有遠見這一類貶義的含義聯繫了起來。
可想而知,老祖宗對這位晉王的評價是偏負面的。
洛玄鏡有些驚訝的問道:“竟然這麼差嗎?能和晉王妃琴瑟和諧的晉王,居然是個這樣的人,難道是我對晉王妃的觀察有誤?”
她自然是相信老祖宗的眼光,洛蘇笑着搖搖頭,帶着些許莫名的語氣道:“其實這位晉王楊廣,他不僅僅不差,他甚至能夠稱得上某些方面很優秀。
他身上有股強烈的詩人氣息,有股浪漫主義的味道,說出來的話,很恢宏,對天下有自己的看法,對功業很執着,他的志向是很遠大的。
如果讓我選擇一個人來形容他的氣質的話,大概是秦始皇和漢武皇帝。”
秦始皇和漢武皇帝?
洛玄鏡和洛玄夜已經迷茫了,這兩位在史書上的評價和口碑完全不同的皇帝,在某些方面的確是很像,區別在於,秦始皇沒有那麼厚的家底,沒有洛氏拼命,最後大秦崩了,但秦始皇的志向基本上完成了。
比如北征匈奴,南征南越,統一天下。
漢武帝有洛氏以及前面積累的盛世底蘊,完成了自己的志向,國家還沒有問題。
這兩個人都有雄才大略,這是毋庸置疑的,就算是打崩了秦朝的諸侯,也都認可秦始皇的不一般。
罵秦始皇的人,大多數只是罵他使用民力太嚴重,不讓百姓休息,沒人噴他的國家設計規劃。
現在洛蘇用這兩個人來形容楊廣,這讓二人有些迷茫,這到底是好話,還是壞話,聽着像是好話,但又感覺不是。
洛玄夜給了馬匹一鞭子,然後第一次開口問道:“老祖宗,您的意思是,晉王楊廣當皇帝,可能會把隋朝搞崩潰?”
洛蘇思索了一下,搖搖頭。
洛玄鏡拄着臉頰道:“那您是認爲晉王楊廣會創造漢孝武皇帝那樣的功業,最終成爲一代聖王?”
洛蘇毫不猶豫的搖搖頭,開什麼玩笑,楊廣拿什麼區碰瓷漢武帝劉徹?
洛玄鏡見狀抱住洛蘇的手臂搖着撒嬌道:“老祖宗,我們兩個比較笨蛋,您就直接說出來吧。”
洛蘇沉吟良久後說出了一個讓洛玄鏡和洛玄夜有些不敢置信的答案——“運氣。”
這是洛蘇的答案——“楊廣能創造什麼樣的功業,要看他的運氣。
他是一定會大肆使用民力的,但隋朝的底子太厚,那些精良的軍隊、各地充滿的糧倉、支撐着隋朝的那些軍事貴族、剛剛開國的那些極其優秀的文臣武將。
這些東西都是隋朝的底蘊,遠遠比秦朝崩潰前深厚無數倍的底蘊,從理論上來說,隋朝是不會陷入二世而亡的。
有這些底蘊在,秦末那種中央難以抵抗的局面是不會出現的。
以隋朝的實力,足以讓四夷賓服,只要楊廣能夠順利完成他可見視線內的功業,然後安穩待在中原。
這麼龐大的中央軍力和實力,鎮壓地方的叛亂,很簡單。
其中的關鍵就在於,他要順利把周圍的國家打服,如果做不到的話,那可就要出事了。”
一個龐大帝國的命運交給運氣,這未免有些兒戲,洛玄鏡和洛玄夜不禁面面相覷。
洛蘇卻認爲很正常,“這世上任何國家以及個人,固然個人要努力奮鬥,但主要還是要考慮歷史的進程。
人算不如天算。
我就算是能力再強,如果天下大旱十年,也只能眼睜睜看着人相食,也只能眼睜睜看着天下人死盡。
對於一個王朝來說,每一件突發的天災人禍,都是在損耗自己的國運和壽命,如果命不好,遇到天災加昏君,那王朝頃刻覆滅,難道不是相當合理的事情嗎?”
洛玄鏡抿着嘴,深吸口氣道:“老祖宗,我們要做些什麼嗎?去改變一下。”
洛蘇望着兩側不住向後退去的滿山蕭瑟,指着那些不斷飄落的樹葉道:“阿鏡,阿夜,你們看,今秋這些樹葉落盡,明春就會有新的樹葉生出,王朝也是如此,衰亡和新生,都由上天來決定。
不要因爲隋朝這個註定會滅亡的王朝,而阻礙了我們前進的腳步,一切都等我們的遊歷結束再說,它總不會像秦朝那樣,十幾年就滅亡吧。
往關東去!
去看看那廣袤的豪傑之鄉,而後往江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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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之暴君之爲君也,借刑罰之盛,金刃之利,而欲傳之萬葉,及至敗亡,是何也,諒其窮奢極欲,逆人害命,是以天下不可以持,惟當存善,江山永固。——《貞觀政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