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勐鬆對於戰況,冷眼旁觀。
他有什麼好說的呢?他只不過是戰團贖罪營的一名普通戰士,是帶領戰團犯下重罪的人,有什麼資格說話?
沒人會聽的。
而王勐鬆自己,也處於一種很彆扭的心態。
聯盟要投降,他已經投降了,還在幻月星上,參與了對怒焰戰團關鍵的一次背刺。
聯盟要判處整個戰團進行贖罪遠征,他也認了,畢竟是犯了罪。更何況,這種在聯盟庇護下的贖罪遠征,其實跟正常狀況也沒什麼區別,不怎麼遭罪。
聯盟解除了他的戰團長身份,不允許他繼續指揮、領導戰團,反而讓他進入贖罪營,他還是認了。顧航不會放心他,這很能理解。而且,他自問自己的所作所爲,具無私心,都是爲了戰團的存續、乃至於發展。不當戰團長就不當罷了,讓他進贖罪營當個普通的戰士也無所謂。爲了戰團,他做什麼都行。
但是,隨後發生的事情,讓他開始覺得不對勁了起來。
戰團很快就被補齊了人員。
快到讓他覺得不可思議!
他是個戰團長,曾經掌管着整個戰團的運作,他比誰都知道,戰團的補員到底是個多麼麻煩且時間漫長的事情。
聯盟就這麼簡簡單單的找出來了八百個完全符合基因種子手術條件的年輕人?
然後區區半年多點的時間,這些人就都完成了基因種子的植入,然後都長出了超人器官?
聯盟有大秘密啊!
而且還是一點都不裝了,直接擺在明面上!
這些真是我們新世火炬的崽?
他是一萬個不信的。
基因種子都沒有那麼多!
他還偷偷找戰團的藥劑師——也跟他一起被打入到了贖罪營裡的那個,偷偷弄了點這些新·新世火炬的生物樣本,做了檢測。
真是自家戰團的種子,血統上沒有半點問題。
並且,這些‘新兵’,表現出了相當強的實力水平。明明成爲星際戰士並不久,但是卻如同戰團先前的老戰士一樣熟練,甚至更甚一籌。
那位名叫莫雷蒂的新戰團長,尤爲出色。如果是曾經戰團裡面出現了這樣一個人物,王勐鬆定然會欣喜若狂。他一直以來,最爲擔心的一件事情,就是戰團後繼無人。他自己勉勉強強成長了起來,與其他戰團的冠軍相比也毫不遜色。但是,戰團裡面卻一直沒有新人成長出來,讓他頗爲擔心。
可現在,新任的戰團長有很不錯的水平,固然讓王勐鬆放心了許多,但是心裡未嘗不是沒有點酸酸的。
儘管不想承認,但是在午夜夢迴時,他確實也有想過一個畫面:戰團全是一幫新兵蛋子,經驗不足,然後在一次次行動中吃癟。而自己,作爲前任戰團長,多多少少也是受到了一些尊重,會被詢問一些意見……
然而,這種情形也完全沒有發生。
贖罪營、贖罪營,那正就如其名,他們這些老人,都是有罪的。
戰團的新鮮血液,憎恨他們。
尤其憎恨王勐松本人。
這些新兵,完全接受了作爲‘新世火炬’的身份,具備強烈的榮譽感,以重建戰團榮光爲使命。但也正因如此,戰團被置於帝國叛徒身份、甚至有兩次背刺友軍的極惡劣行徑,名聲爛大街之後,始作俑者被憎恨,太正常不過了。
惡劣的待遇,孤立的態度,這讓王勐鬆等人很難受。
哪怕就是按照贖罪營一般的用法,把人送到最殘酷的戰鬥上去消耗,以作懲罰,他們可能都還能接受一些。
但偏偏就連這些都沒有。
新的戰士們,將每一場戰鬥,都視爲洗刷罪孽、獲取功績的大好機會,恨不得把一切戰鬥,都打得漂漂亮亮,不惜代價。這種情況下,他們又怎麼捨得讓贖罪營上呢?那不是給自己的功績蒙羞嗎!
這種被無視、被邊緣化的感覺,更讓他們難受。
而且,這些新兵們內部形成的戰團文化,也很……奇怪。
他們在戰術風格上從來沒有接受過舊火炬們的指點,但是,他們自發的就形成了跟舊火炬類似的戰鬥、戰術風格。這很正常,一樣的血脈,一樣的種子,擅長的、不擅長的東西也是一致的,戰術風格自然就會趨向相同。
然而,除了戰術風格之外,剩餘的戰團文化部分,真就差別太大了。
過去的新世火炬,也沒太多講究,跟凡人的關係不好不壞,內部氣氛相對友好,互相之間有禮貌……但是新的戰團,內部的氛圍卻很森嚴,人人苦大仇深。
並且,深刻的把聯盟那一套東西給搬了進來,戰團牧師承擔着類似於聯盟軍隊裡面的政委的角色。整個戰團都非常狂熱的效忠聯盟,認爲自己生來帶着原罪,所以一切的犧牲,都是他們應該的。
如此具有犧牲精神,有着很強烈的殉道傾向,這跟過去的新世火炬完全不一樣。
王勐鬆對此也相當的有意見,認爲這根本不像是新世火炬了,甚至悲哀的認爲,新世火炬已經沒了,現在只不過是有一條聯盟的忠犬,藉着新世火炬的屍體還魂。
當然,他怎麼想,並不重要,毫無意義。
他就這樣,認了命的,渾渾噩噩的跟着戰團,降臨到了阿拉米塔的地表,執行任務。
莫雷蒂難得的將他們給帶上了。
畢竟,任務難度擺在這裡,重要性更是毋庸置疑。他得把戰團全部的力量都給用上,哪怕是贖罪營,也是一樣。
王勐鬆就像是個普通小兵一樣——哦,他本來就是——跟着戰團打。
先是強行進入到了太空電梯,這一步聯盟特工提前已經安排好了,當地的機油佬提供了幫助。
隨後一步,就是在電梯來到星港之後,迅猛的向外進行突襲。
這裡又分爲三個部分:
其一,擴大戰鬥規模,吸引注意力,製造混亂。
其二,儘可能的攻佔要點區域。這一點,倒是能跟前面一點配合起來。
其三,斬首在星港進行管理工作的一位機械教鷹派賢者。
王勐鬆當然不配去辦第三點,只能去幹第一、第二兩項活。
說實話,他幹得不賴。
他和贖罪營的老兄弟們,殺滅了不少敵人,也佔取了多處要地,其中還包括了一個指揮中心,癱瘓了一大片區域的敵人之間的通訊。
他已經完成了自己的任務。
反倒是負責斬首的,那羣所謂的戰團精銳,碰到了問題。
機械教的精銳,並不是真的那麼好對付。
那位賢者在反應過來之後,自身的作戰實力擺在這裡,全副武裝的機械賢者也不是好對付的。
與此同時,大量的護教軍精銳,佈置了強力的防線,死死的抵擋住了新世火炬的進攻。
負責指揮的二連長,明顯打急眼了。
他開始不顧傷亡的,強壓戰團兵力,不計傷亡、不顧損失的瘋狂進攻。
王勐鬆忍不住,帶着一個小隊,靠了過去。
他沒有參與到戰鬥之中,畢竟他沒有接到命令,不可以擅自行動。
他就只能在遠處,親眼見着,一個個新世火炬,是怎麼死在護教軍密集的火力網之中的。
那些騎士泰坦帶着的強力機兵,配合護教軍的改造人部隊,展現出了強大的作戰實力。
他們的陣線,不斷的被擠壓,新世火炬們的進攻看樣子在有巨大犧牲的情況下,也同樣取得了不錯的戰果。
但是,經驗豐富的王勐鬆卻能看到,那是對手的有意爲之。他們就是在用空間來換取星際戰士的有生力量。
新世火炬每前進一步,所付出的鮮血代價過於昂貴了。
這麼打,是不行的。
但怎麼辦呢?
繼續冷眼旁觀嗎?
他以爲自己可以心如止水的看着這些憎恨自己的新兵,一個個去死,哪怕死光了,其實也無所謂。
畢竟,在他的認知中,他都不認爲這些戰團文化、風氣跟舊火炬截然不同的人是新世火炬了,那死光了又有什麼了不起的呢?
更何況,他都沒有得到任何命令。到這種關鍵時刻,那位二連長,都沒有試圖召喚他們這些贖罪營的人過來幫忙。
活該!
他心裡這麼想着,然後每有一位新世火炬戰士在他眼前的時候,他的眉頭就會不自覺的挑一下。
在戰團的通訊頻道里,他聽到了這些新戰士們一聲又一聲的怒吼:
“爲了聯盟!”這種,王勐鬆甚至嗤之以鼻。
“爲了帝國!爲了帝皇!”這種王勐鬆也不太在乎,幾百年來,新世火炬都是這麼喊的,喊都喊膩了。
“爲了新世火炬!”嗯,稍微有點意思。
“爲了洗刷我們的罪孽!”你說誰呢?
“以我之血,鑄就歷史!”這句好像是他們新搞出來的戰團口號?有必要嗎?
……
冷着的一張面孔下,王勐鬆把牙都給咬緊了。
他仍舊不肯承認自己曾經做得算錯了。畢竟,如果沒有他的決策,如今的新世火炬是什麼樣子?怕是早就消散在了歷史之中。
他當年不跟着鐵鎧造反,鐵鎧能放過他們?七八年前的戰爭形勢,可不是這兩年的樣子。帝國的力量尚且都還沒有聚集過來,而在那個階段,以新世火炬的力量,跟鐵鎧對抗,那是必死無疑,只有團滅這一個下場。
嗯,就是背刺友軍,毀滅了一個戰團,打崩了異端審判庭第一批部隊這件事情,稍微有點操蛋……
而在幻月星上,雖然他又做出了背刺之事,但那不是爲了撥亂反正,給聯盟交投名狀嗎?這總不能算是自己的罪孽吧?
雖然把戰團的名聲搞爛了……
而眼下的這些年輕的新血們,在做什麼呢?
他們之所以生來就揹負着那麼多苦難,戰團的整個氛圍嚴肅,強調犧牲,那爲的又是什麼呢?
他再不想承認,也必須得承認,那是爲了把他當年埋下來的諸多大坑給填上。
爲什麼新·新世火炬,要‘以我之血,鑄就歷史’?因爲他們的過去,太不光彩了。
這些不光彩,無論王勐鬆有多少客觀理由,給自己辯解,那都是存在的。
而如今,他真的就能心安理得的在這裡,看着這些跟自己不一樣、甚至憎恨自己的後輩們去一個個送死嗎?
他緩緩擡起手,將通訊頻道接通了:“不可以這麼打,我建議先撤回來暫歇片刻,留有一部分兵力在這裡繼續牽扯,尋找其他方向突破。”
“閉嘴,叛徒,這裡沒有你說話的份。”
已經打紅眼的二連長,是這樣的態度那可一點都不意外。
儘管被罵了,但王勐鬆已經做好了決定。
“贖罪營,跟我來,得讓那些年輕的小崽子們認真的看看,新世火炬真正的本領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