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半僧一點高興不起來。
幾片樹葉就能治好黃沙的傷勢,那這……這遮天蔽日、幾乎佔據了整個煙雲障空間的枝葉,該能治癒多少個黃沙?
一千萬個?
一萬萬個?
亦或是更多?
越細想,滕半僧越覺得腦袋發懵。
更讓他無語的是,這株龍血寶樹的樹冠下方,遍佈墳冢。
墳冢之上,氣根垂落。
不少氣根都已入土“生根”,吞噬着墳內屍軀的能量。
“別這個樣子。”
看到了滕半僧的吃癟相,黃沙攤開手,說道:“遇到了寶,又不一定非要取寶。”
滕半僧更加無語,重點是取寶嗎?
黃沙倒是興致勃勃:“我都對此見怪不怪了。”
“道友真是見多識廣。豁達心性,令人佩服。”滕半僧一邊讚歎,一邊腹誹:“你一個仙人寶物,生來就在寶物堆裡,當然見多識廣、見怪不怪。”
實則,黃沙心中在想:“以後有機會,我也要整個博物館,把天下奇寶都整進去,好好酸一酸別人……”
“黃沙,此樹神異,其下遍佈墳冢 ,更有自晦之能。樹下穿行,恐生禍端。”滕半僧擔憂道。
“言之有理。”
黃沙看着龍血寶樹,說道:“稍等片刻,我想問它一件事。”
滕半僧好奇不已,一句“詢問何事”幾乎脫口而出,又被他生生壓了回去。
他向黃沙看去,只見黃沙的氣息漸漸變得柔和,隱隱約約還有樹葉摩挲之音,如虛如幻。
萬物之音!
黃沙站在了一個巨大生靈的面前。
在介於真實與虛妄的層面,黃沙看到了一個蜷縮着的巨大少年。
這個巨大少年,正是紫璃天女口中的“龍樹”。
“多有打擾。”
黃沙出聲道。
空曠的意識空間,龍樹警惕着,發出了怯生生的迴應:“同、同族?”
黃沙一愣,旋即溝通道:“我並非你的同族。冒昧見你,一來是道謝,你的枝葉曾治癒過我的傷勢;二來,是想向你詢問一件事。請問,你腳下的大地,是山脈,還是墳冢?”
墳丘再怎麼巨大也是墳丘,山脈再怎麼小也是山脈。
兩者最大的不同之處,在於山脈是落於棋盤的上的棋子。
而棋子的走勢,關乎着核心傳承區的位置。
“是青龍叔叔的墳冢……”龍樹意念傷感:“青龍叔叔死了。爲了保護我,被殺害了……”
聞言,黃沙有些不知如何迴應:“還請節哀。冒昧打擾,告辭。”
龍樹在此時露出不捨意念,問道:“你,你是龍族嗎?”
“我非龍族。現在,姑且算是個人。”猶豫片刻,黃沙回道。
“可是,你非龍族,也非我的同族,如何能夠與我交談?”龍樹不解道。
黃沙耐心回答:“人族之中,自有奇術,可以與天地萬物溝通。和樹類溝通的法門,便是其中之一。”
“這怎麼可能……”龍樹喃喃道:“青龍叔叔曾告訴我,能和我們扶桑樹一族溝通交流的,只有神龍一族。人族是天地間衆多弱小的生靈之一,怎麼可能與我族溝通交流?”
“不。”
黃沙心生感慨,有些同情這個與世隔絕的傢伙:“時代早已變遷。人族,纔是天地的主角。不止是妖類,其他萬族生靈,在修行的路上,也要渡化形劫,化形爲人後,方能繼續在大道上前行。”
黃沙的話,在龍樹的心中引起驚濤駭浪,包裹着它的光芒劇烈顫動,照亮整個意識層面。
黃沙身處光芒中,如遇風暴。
“人……人……人……”
龍樹不斷重複着這個意念,許久之後,它的心情稍稍平歇,才又開口:“能請你爲我講講人的事嗎?關於這個世界,關於那些變遷……”
與它對話,每一瞬間都耗費數額巨大的進化點,但黃沙還是一五一十、儘可能詳盡地告訴了它。
一番長談過後,龍樹心情複雜。
黃沙也感觸良多。
他們的交流,不僅僅是兩個不同生靈的交流,更是逝去時代和現行時代的碰撞。
興衰,浮沉,所有看似強大的,都倒在了時代的洪流中。
交談中,黃沙得知了一件讓他非常奇怪的事情,那就是青煙尊者從來沒有和龍樹溝通過。
一時間,黃沙也不知道該如何定奪。
因果一根線。
若無青煙尊者的三杯茶,黃沙絕不會想着和龍樹溝通。
即便是動用“萬物之音”,也極大可能是和巨大墳冢交流。
事情就奇怪在這裡。
一切事情,包裹在“合理”這個外衣之下,讓黃沙不得不多想。
莫非,青衣老先生早已算到這點?
難道,他是要假借我手達成某事?
身處這種疑慮下,黃沙將心中所想和青衣尊者的事,一五一十說了出來。
“一直以來,我都習慣了他的存在。”
龍樹思索後,說道:“我也不知他有何圖求。他只是每年春分時節,取我枝頭嫩芽烘焙做茶。時不時將強大生靈的屍骸,埋在我的根下……我,我好像明白了什麼!”
龍樹露出恐懼之色。
“死亡……我的腳下埋着死亡。難道,我最終的宿命,是成爲一方棺槨木?不!扶桑樹一族,不能斷絕在我這裡!”
黃沙不禁啞然。
片刻後,黃沙從精神的層面退出,神色古怪。
“怎麼了?”
滕半僧關切道。
“沒,沒什麼。”
黃沙撓撓頭:“真是大千世界無奇不有,我又長見識了。”
滕半僧露出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的表情。
黃沙沒有解釋,帶頭穿行於樹冠下,所行之處,枝葉紛紛避讓。
直至到達雲煙障的邊緣,黃沙纔回頭和“龍血寶樹”龍樹對望了一眼。
樹影婆娑,沙沙作響。
兩個生靈互相作別。
黃沙聚神於識海中。
那裡,一粒豆大光團靜靜懸浮。
若非親眼所見,黃沙也不敢相信,這團沒有實質形態的東西,竟然是扶桑樹的種子。
【扶桑樹種子:以天地能量爲食,可定地火水風。發芽後,可爲後代,亦可爲第二真身。成年後,可轉換天界、人間、陰間現實。】
片刻前,黃沙和建木達成交易。
交易的內容,便是圍繞着這粒種子。
“棺槨之木,絕後之木。扶桑神樹,豈能就此絕種?”
那時,龍樹心中焦急,乞求道:“請你幫幫我。若你能在我被砍伐前,將我的種子,帶出仙人洞府,落地生根。我願意自斬一枝,做你的手杖!助你穿梭三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