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清晨,半空中還蒙着厚厚的霧,全村處於寂靜的一片。由兩間屋子拼湊而成的村委會早就敞開大門,裡面亮着的燈管把屋子照得通亮,餘光把飄進來的霧照得如細小的灰塵。屋子裡面的通亮與外面的朦朧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李三勇坐在桌子正中間,李希望和羅家三兄弟分別坐在桌子的兩邊。
“今天無論如何也要把公購糧收上一點。”李三勇堅定地說。李希望空手走在最前頭,右邊是拿着一根打狗棍的羅牛伍,前兩天巡邏被狗追的事,讓他至今還心有餘懼。
後面是拿着一捆大袋子的羅牛山,羅牛軍推着一輛兩輪推沙車,準備用來裝載強制收來的公購糧。李三勇最後一個空着手走着。
“篤篤……”一聲清脆的敲門聲打破了田園村的寂靜。
“軋軋——” 院子裡傳來幾聲鵝的叫聲,夾雜在鵝的叫聲中還有人發出幾聲咳嗽,這樣的咳嗽聲李希望太熟悉了。
吱——的門開了,細小的門縫裡露出半隻眼睛,半邊鼻孔,李希望用手把兩扇木門推得大大的。
李山海身上披着一件打了三處補丁的棉大衣,好奇地問:“你們這是?”
“叔,你沒看到牆壁上貼着的宣傳標語?沒辦法,這是國家政策。”李希望說完,轉過頭對站在身後的羅牛山努了努嘴。
羅家三兄弟膽子再大,也不敢魯莽行事。畢竟這樣的做法跟搶沒有什麼區別,他們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是不敢貿然進去。
李希望奪過羅牛山手中的一捆袋子,率先走了進去,羅家三兄弟也尾隨進去。
家裡除了飢腸轆轆的雞鴨鵝和李山海外,沒有多餘的人。李風華代表整個縣的中學生去省城參加中學田徑運動會,爲此張蘭停和李紅波兩天前去省城看望李風華,還沒回來。
“你……”李山海氣得說不出話來,他知道李希望在他面前啥事都幹得出來,他把阻止李希望這種強盜行爲的願望寄在一直站在身後默不作聲的李三勇的身上。
“書記,我們一家人口多,紅波快要生了,罐裡的稻穀是準備用來李紅波坐月子吃的,明年,我一定把公購糧交上。”李山海握住李三勇的手,懇求地說。
李山海嘴裡嚴重的口氣把李三勇薰得腳自覺地往後退了兩步,與李山海拉開了距離。
“山海,我也沒辦法,這都是上級的命令。”
李山海過於情急,對李三勇的反應沒有覺察,他上前兩步,與李三勇靠得更近了,他繼續訴說着今年鬧災荒所帶來的損失和一家子吃飯都成問題的話題。
他想通過這樣的訴苦,讓李三勇能體諒體諒他處於一家之長的不易,但他的訴苦是多餘的。他弄不清楚在這件事當中,最終的指使者是誰,李希望只是李三勇的一枚棋子而已。
李希望一進到屋子,輕車熟路地掀起了罐,拿起一個鐵皮的撮箕裝起去年儲藏在罐裡的稻穀就往羅牛山的袋子裡裝。哪管李山海一家之長的難處,哪管即將不久李紅波要生產的事。哪理今晚的飯桌上會吃什麼?
就在李山海懇求李三勇不算長的時間裡,李希望已經把一大罐裡的稻穀裝入兩個大袋子。羅牛山把袋子扛在肩膀上,從後門大踏步地走出去。
等李山海發現時,一罐稻穀已經被推離開了院子裡,李山海急得跺腳,哭喪着臉說:“黑呀,山洞都沒這麼黑心,怎麼就生出這麼一個心狠手辣的東西出來。”
裝完了李山海家的稻穀,李希望又來到了李山洞的家裡,李山洞剛從田地裡勞作回來,在牛圈裡與母牛說着話。李希望走了進來問:“爹,今年沒準備黑豆來交公購糧?”
“不是說不交了?”李山洞好奇着問。
“交公購糧是每位村民的責任,怎能說不交就不交?”
“書記說不交公購糧了,要我把今年準備上交的公購糧全部用來給你的婚事當食材。”
“這是兩碼事,今年你是全鎮豐收的大戶,又在大會上受過表彰,應帶頭交公購糧。”
一提起表彰大會,李山洞氣不打一處來,從嘴裡吐出三個字:“沒有了。”
“爹”李希望一跺腳,轉過身,走進堂屋,跟在李山海家裡的一樣,掀開裝黑豆的罐蓋,李山洞拎起一把禿得只剩了把柄的掃帚,啪地打了過來,打歪了,打中了罐沿,從這把禿掃帚抖落了許多幹牛糞。
李希望捂住頭部,跑出家門。
“小兔崽子,爲了交公購糧,竟不管爹的死活,今天不好好教訓教訓不可。”李山洞拿着掃帚追趕着,還沒跑出五步,他捂住小腹蹲在地上,握在手中的掃帚也隨之掉在地上。
這樣的疼痛不是第一次,一個星期前,小腹莫名的痛,但今天這樣劇烈的疼還是從來沒有的。
他捂住肚子,豆大的冷汗從額角的髮際流下來,他扶着牆根,一步一個維艱地走出屋子。
“小兔崽子,要是敢去當李三勇的狗腿子,去叫村民交公購糧,非打折你的腿不可。”
李希望對李山洞的叫罵,壓根不理會,氣咻咻地走了,對於李山洞的病情沒有理會。
“怎麼樣?”李三勇一看到李希望空着手回來,“就知道,他是塊難啃的骨頭。”
“書記,放心,我爹的份一定交上的。”李希望信誓旦旦地說。
他們一行五人,又分別挨家挨戶敲門,但得到的答覆全是一張面黃肌瘦的苦瓜臉。
李三勇也曾暗示李希望還有羅家三兄弟強行進屋裡搜,搜到一粒算一粒。但揭開村民的罐蓋,看到都是一口口空空的罐子。羅牛軍不甘心,白白走這麼一遭,從村民的家裡順手牽羊地拿走了幾個番薯。
夜晚的茶店,依然燈光通明,但來茶店裡喝茶的人卻沒有那麼多,大家都坐在自家的庭院裡納涼,其實是不想看到李三勇,更不想聽到李三勇那一句聽得耳朵都起繭又回答不出來的話。
每一位村民,半路上遇到李三勇,連假惺惺的虛寒問暖都省略了,倒是李三勇經常熱情地上去打招呼,而且這樣地招呼也是千篇一律的:“啥時交公購糧?”
村民們後來乾脆爲了避免與李三勇在路上相遇,出門之前,總是站在門口,總是先來一翻觀察。
孔順明三天的期限很快就到了,李三勇還是沒能尋得一個好的解決辦法,連動**這種土匪才幹的事,都沒能解決眼前的問題,曉之以情,動之以理的勸說那是更不可能。
“希望,明天的會議,你去參加,孔部長要問,就說我身體不適。”李三勇邊說,邊擰開一瓶風油精蓋,把風油精倒在手指上,擦了擦額頭。
“要是孔部長問起來,怎麼回答?”李三勇站了起來,留下一陣濃濃刺鼻的清涼薄荷味。
“你自己琢磨着回答。”李三勇頭都沒有回,無精打采地走出了村委會,丟下李希望一個人在村委會的辦公室裡獨自嗅着他剛纔搽在額頭上,殘留在半空中的濃濃風油精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