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莫廠長揹着手,不知啥時站在門外面,所有圍在李山洞跟前看熱鬧的男人都自覺地打住,個個極不情願地回到各自的崗位上。那些把頭往外伸的女人也早已縮了回去,但天生鑲在她們臉上的嘴巴終究還是關不住。
“廠長。”李山洞熱情地朝莫廠長招呼了一聲。
“山洞,你隨我到辦公室來。”
李山洞坐在莫廠長辦公室裡的一張椅子上,與莫廠長面對面地坐着,中間放着兩杯冒着熱氣的龍井茶,有一些杯裡細小的茶葉漂浮杯口處,有幾片卷得像田螺形狀茶葉在倒進開水的那一刻,已經沉澱在杯裡。
漂浮在茶杯口的茶葉慢慢在杯底裡擴大,好像一朵隨着朝陽開放的花蕾。
莫廠長呷了一口茶說:“喝茶,這是朋友去旅遊帶回的。”
不用莫廠長的介紹,李山洞早已聞到了龍井茶天然的香味,這種香味不是如加香精般發出濃濃的香,不是如食物發出的讓人覺得油膩熟悉的香,不是如茉莉花那濃得有點刺鼻的香,而是濃淡相宜,聞了讓人心曠神怡。
李山洞端起茶杯,吹散漂浮在杯口處兩片卷着的茶葉,啜了一口,溫熱的茶水通過喉嚨滑進肚裡,身上的每個神經都充滿了活力似的,有了一種愉悅從心底裡蔓延開來。“好茶。”他又啜了第二口,才把茶杯放在茶几上。
莫廠長眯起眼,抽着煙,一幅漫不經心的表情,完全沒有以前談公事的樣。閒聊,到目前爲此,還沒有哪一個員工在上班時間被莫廠長叫去辦公室閒聊過。
李山洞來時輕鬆的心情隨着杯裡的茶水換了一遍,心情變得有點沉重,他猜不出莫廠長今天找他來的目的。
李山洞習慣性地摸摸自己的口袋,但手只在口袋外面來回的摩娑幾遍。
“抽我的吧。”莫廠長把自己的煙遞到李山洞的面前。
“還是聽醫生的話,不抽了。”說完,獨自嘿嘿地笑兩聲來掩飾內心的虛假。
“孩子長得像你吧?”
李山洞聽了莫廠長的話,有點丈二和尚摸不着頭。他不明白,莫廠長心裡想的是什麼?這個問題與他在腦海裡閃過的問題相差十萬八千里。
看着莫廠長一臉認真的樣,李山洞勉強地擠出一絲生硬的笑容,胡扯了起來。說真的,每天下班回家,也天天跟孩子見面,但從沒有把心思放在孩子的身上,至於孩子長得像不像這樣的問題,李山洞的腦海裡是一片空白,他的心裡只裝着多賺錢,讓老婆孩子吃個飽,穿得暖。
“挺像我的,鼻子特像,眉毛,眼睛哪一樣都像,連走路都像。”
……
從莫廠長的辦公室裡出來,李山洞敞開五個手指,梳了梳只有一寸長的頭髮,走了幾步,轉過頭瞄了一眼剛走出來的辦公室,然後搖搖頭。
他不明白莫廠長今天怎麼了,淨問家裡老婆孩子的事,特別是老愛問孩子的長相。工作的事一丁點兒也不過問。即便自己把話題引向工作那一方面,莫廠長還是把話折回家庭這一方面。
坐在廠車間,平時總愛問在工作中出現新問題的小新,今天也變得三緘其口,平時廠裡最愛找他去修理機器的唐師傅今天也變得客客氣氣,關懷憊至,每當李山洞走到他的跟前,瞧瞧出了故障的機器,唐師傅總會說一些寬心的話,然後叫他在一旁坐着休息。
李山洞不是頭腦簡單得廠裡的變化他看不出,他對廠裡的變化也深深地體會得到,這種體會他比任何一個都深刻,在心裡產生的疑惑問題也是最多。
只不過他是個沒心眼的人,他以爲全廠裡的人都在憐惜他的身體,不肯讓他多幹活。當然也就不會把大家的熱情、關心理解成了一種可憐。
他閒得無聊,在廠裡瞎逛了起來。來廠裡估摸算起來,也有十來年,還從來沒有在哪一天在上班時間這麼閒過。
他站在廠裡那棵樹枝遒勁,枝葉茂密的紫荊樹下面,風一吹,像一陣花雨,水泥地面上,永遠都有掃不完的紫荊花,紫荊樹離車間大約有五十米遠,也是個別愛臭美女員工留影的好地方。
美中不足的是,離紫荊樹不遠的地方,搭起兩個簡陋的廁所,廁所裡面分別放着兩個黑尿桶,每三天,總會有人專門來廠裡收尿來當肥料,那時的肥料都是無機肥料,種出的菜生長週期也長,但吃起來入口即化,軟中帶綿,綿中帶韌,韌中又有脆,脆中又夾雜着菜的甘甜。
不像現在的蔬菜,生長週期短,煮的時間長,吃起來也是又硬又淡,硬得像嚼蠟,淡得像喝開水。
一陣風從東南方向吹過來,空氣中夾雜着尿騷味的同時,也給李山洞帶來了最壞的消息,也是最真實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