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花這樣的等待是第一次,一直以來都是李山洞在家裡等李大花,但李大花每次從外面進來,看到的都是李山洞一副悠閒的樣子,完全沒有心事似的。
李山洞的心思像藏在地底下的花生,長多少顆果實,別人全然不知。他的心裡不止等李大花一人,心裡還等着李青花,李希望,只是嘴裡不說罷了。
李大花雖一直跟着李山海生活,但她經常賣完自己織的草帽後,從小酒館裡打上兩斤白酒,從路邊的小攤上買回兩包用糖煎成的花生米,回到李山洞的家裡。
李大花每次來到家裡,都是夕陽西下的時間。李大花不是每天都來,而是隔兩天或是隔三天,時間沒有個定性。父女倆每次見面,都是李大花說得多,李山洞“嗯嗯”地點頭附和。
李大花給外人的感覺,永遠像一頭任勞任怨的牛,沒有過多的言語,包括賣草帽時。與李大花賣草帽相鄰的攤也是賣草帽的,賣主名叫阿娟,比李大花早賣草帽兩年。
李大花對於與她一起賣草帽的阿娟已經共處了兩年,但李大花不像所有女人那樣,聚在一起就八卦,問清別人的家底,主動自我介紹家事,說完這些還不夠,還得說與自己不相干的桃色新聞,道聽途說來的流言。
她至今也僅只知道與她一起賣草帽的女人的名字叫阿娟,連全名都不知道,哪個村,家有幾口人,結婚與否,這一切更是不知道。阿娟幾次欲開口詢問李大花,一看李大花一臉嚴肅靜默的樣,只在腦海裡閃出火花似的話便自行打消。
李大花的沉默不影響她的生意,每隔三天的生意,算不上一搶而光,但絕對比阿娟的好賣。阿娟的草帽是靠機器製作出來,模式一樣,款式一樣,連大小也一樣,過於平凡,質量也不大保證,機器是高效率不錯,難免也有走線露線的。
而李大花的草帽,在機器盛行的時代,仍是她一針一線用心織起來的。村裡許多好心的村民看見了,總會好心地提醒李大花去買臺機器來織草帽,別織得那麼辛苦。
李大花聽了,沒有作聲,沒有解釋。用了一個平常的眼神看了好心提醒的村民,算是應答也算是表示聽到的意思。
李大花沉默寡言,但手靈巧。好像她嘴巴的笨拙,全是爲了那雙手作鋪墊似的。她織的草帽花樣多,針眼厚實,款式也多,顏色也多。
有一小部分符合老年人一成不變老款式,又有一小部分符合年輕人喜新厭舊翻樣不一的款式,大部分都是針對中年人心裡的特點,實用又不失落伍。
李大花無論是在李山海的家裡,還是賣草帽的時候都是沉默的,只有在李山洞的家裡才滔滔不絕。因此,李大花在李希望的眼中,既是位勤快又活潑的女孩。
李大花也覺得驚訝,爲什麼回到李山洞的家裡,自己的話竟是這麼多,她想不明白,也沒意識想。她覺得她無論在哪都是一樣的。
李大花每次來李山洞的家裡,好像要把一直憋在肚裡的話全倒出來似的。她說完一句又說另一句,有時下一句與前一句根本連接不起來,一點兒也不影響李山洞百聽不煩的樣子。
李山洞坐在庭院裡自斟自酌,時不時兩個手指夾起用糖煎成的花生米放進嘴裡嚼,嘴裡發出嘎嘣嘎嘣的清脆聲。這種獨自飲酒的情景,不失爲別樣的一隅。
這一隅沒有孤寂,也沒有自暴自棄,而是一種恬淡,一種處之自怡。配上李大花有一成沒一成的故事,的確有別樣的家庭韻味。
他在吃喝的同時,耳朵從來沒有停歇過,對李大花反覆說了兩遍在集市上的故事,一點兒都沒有流露出反感,反而從第三遍當中還插上一兩句不明白或是簡單的問話。
實際上是前兩遍,李山洞沒有聽,聽也聽不進去,他心裡裝的都是滿滿的親情,哪有心再去裝別的不相干的事。
李大花也不是說什麼,就是說一些在集市上看到的各種各樣的人和事。這些事,李山洞不是沒聽說過,甚至像這種類似的事他以前是親眼目睹過,但他從來不反駁或是打斷過。
李大花說的時候,壓根不需要李山洞的回答,也無需李山洞的回答。她說的不是她的事,也不是心中的困惑和好奇的事,全是一些與她毫不相干的事。
李大花說完了集市,又從頭說集市,始終不說村裡流傳父親行動怪異的流言,也不說李山海的流言,更不說張蘭停。好像與她生活息息相關的人都是些遙遠的人,反而是集市上一些陌生人做出的滑稽事讓她覺得有話可說。
李山洞對於李大花說出的所謂趣聞,過腦就忘。他心裡倒是願意聽聽李大花能說說李青花和李希望這兩個人。但李大花對這倆人從不輕易開口。李山洞有時也會在李大花東侃西聊的時候插上一句問話:“他們還好?”
一直絮絮叨叨的李大花聽到李山洞這種無頭緒的問話,一點兒也不感到驚訝。她早就料到李山洞會問這一句,她前面一直絮叨的話,在這句話出現後,顯得都是多餘的,都是枝葉末梢,不足一提。
畢竟說到了彼此心裡都在刻意迴避的話題,整個屋子靜默了了一會兒,就連李山洞經常吧咂喝酒聲也靜默了下來。
李大花心底最擔心的,最終還是被提起。
父女倆咋一看,表面像是你說你的,我說我的,互不相干,實際心都是連在一起的,有些話不說也明。
李大花說起在集市上的事全是真真實實的,被李山洞問過後,說起李青花和李希望的話卻是半真半假的。這樣半真半假倒是讓李山洞感到寬慰,這也是李大花所期待她說出的話的效果。
李大花在說話的空檔裡,也沒有閒下來,而是忙裡忙外收拾着亂糟糟的家,疊着父親從晾衣竿上收來隨便扔在一把年代久遠的藤條椅上的乾淨衣服。
把父親尚未來得及洗的髒衣服放進桶裡用白貓洗衣膏浸泡着,拿着掉了許多根鬆鬆垮垮的掃帚把堆積在地面上一層從外面粘在鞋底從而落在家裡的旅行之家的沙子掃掉。
李山洞家裡的亂也是有一定規律似的,無論上一次李大花收拾得多幹淨,第二次來時,家照樣亂得比雞窩還要亂。但李大花對這種亂沒有感到心煩,也沒有怨言,這種亂也是她所期待似的。
收拾屋子的時候,李大花時不時地看着坐在庭院裡,被夕陽映襯下的李山洞的身影。屋子就在父女漫無天際的閒聊中被拾綴乾淨。
李大花從市鎮上帶回來的一袋花生米,隨着屋子被清理乾淨,袋子裡也只剩下兩粒細小的碎糖散落着,酒瓶子早就幹得沒有一滴酒腥子,李山洞好像沒有過足酒癮似的,拿起酒瓶子直接扣住嘴巴,仰起頭,拼命地吸了吸。
李大花看到父親對酒這麼喜愛,每次也沒有多打,永遠是一斤,不多也不少。李大花給李山洞打回來的酒,就像李山洞隔三天就企盼她來家一樣,恰到好處,又沒有半點浪費。
要是哪一天李大花隔了三天沒有來,李山洞就有點坐立不安的,他不再靜默地坐在家裡那張靠很多顆釘子才能牢固的椅子上,而是站在門口,伸長脖子,眺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