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婆羅花開,聖王歸來
很快,洪虎師伯口中的人就走上了樓。
爲首之人是個一身白大褂的普通人,眼窩深陷,看上去有些神經質,身邊除了幾個神遊境的年輕人、中年人外,還有一位老者跟在後面,氣勢古樸深邃,應該就是師伯口中的枷鎖境。
季驚秋心中掂量了一下。
以中下乘功體突破的枷鎖境,自己能不能一戰?
至於其他幾個神遊境,他直接略過了。
這個問題但凡考慮一秒,都是對上乘道體的不尊重!
最後他得出的答案是不好說。
因爲枷鎖境這個層級跨度實在是太大了,這個境界也被稱爲神通境,戰力很大程度取決於孕養出的神通。
上乘功體的神異,本身就是神通的雛形。
當然,是一流神通的雛形。
能被列入上乘功體的,最後孕育出的神通,再次也是一流、頂尖級別。
“季驚秋!你真的回來了?!”爲首的男人驚喜地張開雙手,似乎是想擁抱這份驚喜,但被季驚秋醜拒了。
他也不羞惱,而是目光炯炯地盯着季驚秋上下打量,那眼神就像看着這世間最大的珍寶。
他忽然想起了什麼,連忙從口袋中取出一張名片,遞給季驚秋:
“我叫高成,是未來企業這一代負責人,我想請你去我們公司做客。”
未來企業?
這個名字似乎很是耳熟。
季驚秋很快想起,這家公司是當年基因編輯工程的牽頭者之一!
“你們還沒倒?”他詫異地脫口而出。
他沒記錯的話,當年那批公司,基本都沒好下場,不僅被徹底釘入聯邦歷史罪人的,有的高管甚至還遭到了暴怒的羣衆的圍攻,橫死街頭……
他打開終端,也不避人,當着高成的面搜索了下未來公司的近況,然後發現了一個帖子。
季驚秋震驚擡頭:“你有精神病?你們家族真的快沒人了嗎,找一個精神病執掌公司。”
高成沉默片刻,道:“高家這一代就只有我是正常的,其他的都無所謂。”
精神病也算正常?
季驚秋很快了然,對方口中的正常,指的是孽毒症!
“我們沒其他選擇了。”高成很真誠,就是火熱的目光和不遮掩的意圖,讓季驚秋不適,“我們希望你能和我們合作,共同研究出孽毒症的病因和解決辦法!”
“你們找不到的。”季驚秋遺憾地看着他。
孽毒症的真正根源,來自於荒野四魔,根本不是基因調試本身的問題。
眼前之人,再尋百年千年,也接觸不到這個答案。
這在聯邦內部,也只有最頂尖的一撮人才有資格知曉,是被絕對禁止外傳的消息。
原因,也是因爲荒野四魔的存在。
四魔中的一位,可以汲取世間萬靈對祂的恐懼、憎惡等諸多負面情緒,化作自身資糧,甚至是藉此錨定座標所在。
所以聯邦對荒野四魔的存在,一直都是高壓政策,禁止傳播,只有真正到達一定層次的武者,纔有資格知曉全貌。
而達到一定層次的武者,通常並不會恐懼,因爲他們或多或少都聽聞過某些傳聞。
譬如四魔中的一位,已被聯邦拘押封鎮。
歷史上曾經有過非法教團大肆製造恐慌,宣揚四魔恐怖的案例,之後,聯邦不惜請出了無上大宗師,出動底蘊,將那個教團連根拔起,之後更是大範圍心靈干預,消除民衆心中對四魔的認知。
所以,季驚秋也沒法告訴這位真相。
而且高家當年都不知情……基本是被聯邦高層放棄了,作爲聯邦子民宣泄的對象。
“你知道內情?!”
高成忽然瞳孔驟縮,他從季驚秋的神色間捕捉到了異樣,激動地上前一步,神色熾熱,
“我就知道!你肯定知道原因!說不定你已經解決了孽毒症的根源!你是怎麼做到的?!”
季驚秋平靜:“你有病。”
高成惱怒道:“這不重要,重要的是這件事涉及我們家族上百年來承受的冤屈!也是家族翻盤的希望!你要告訴我!”
季驚秋若有所思道:“你果然有病,話說你怎麼不拿大義壓我,讓我爲所有患孽毒症的患者貢獻自己?”
高成一怔,搖頭道:“我們家族的苦難和冤屈,就是那些人帶來的,我爲什麼要爲他們考慮?”
季驚秋啞然。
幾個試探間,季驚秋心中對這位,以及他背後家族的立場和想法已經有了瞭解。
也沒了來往的興致。
高成忽然深呼吸,退後了一步,神色冷靜地揮手道:
“你不願意說也沒事,我會將你帶走,在你背後的勢力反應過來前,從你身上問出所有的秘密。”
“抱歉了,高家已經沒路走了,左右都是死,不如奮力一搏,我知道你是武道天才,但再天才也需要時間來兌現潛力。”
“上,將他拿下!”
他身後兩個神遊武者對視一眼,神色有些沉重,但還是硬着頭皮上了。
樓道狹窄,季驚秋也不想驚擾了鄰里,所以瞬間解放道場雛形,幾個交手,伸手按在二人肩頭。
兩名神遊武者只覺體內氣血都在此刻沉寂,被某種力量壓得動彈不得,心中悚然。
他平靜道:“你們太弱了,退下吧。”
兩位神遊武者苦笑,他們的武基只是中乘功體,而對這位而言,上乘道體圓滿也只是他的冰山一角……
高成皺眉看了眼兩個武者,轉頭看向身後的老者:
“古老,拜託你了。”
老人卻是神色凝重地看着季驚秋身後的洪虎,道:
“這年輕人不是道子吧?龍虎道場這般財大氣粗,派一位心相武者爲他隨身護道嗎?”
聽到這裡,高成再次怔然,許久沒有反應。
他算到也賭贏了,在這裡堵到了季驚秋,卻沒料到龍虎道場對季驚秋的看重到了這等地步。
一位心相武者隨行,聯邦一流勢力的董事,都沒這待遇!
“你們的消息太滯後了。”洪虎平和道,沒有過多解釋,而是不容置喙道,“今日之事,我龍虎道場的天人,會親臨貴公司,談論賠償事宜。”
老人神色大變,想爭論,卻是苦澀一笑,神色蕭索。
這件事若是成功了,即使事後龍虎道場發難,乃至是聯邦追責,他們都可以不在乎,與他們可以從季驚秋身上得到的東西相比,失去的根本不值一提。
甚至於,如果季驚秋身上藏着的秘密,與他們多年來研究的進度發生某種印照的作用,讓他們破解出解決孽毒症的辦法,那麼聯邦官方也得讓步!
因爲基因編輯工程所蘊含的價值,大的超乎想象!
只是現在計劃敗露,自然也需要相應代價。
高成忽然道:“隨便,反正我們也沒什麼拿得出手的。”
洪虎看了眼這個妄圖當滾刀肉的小傢伙,笑容不含一絲溫度,輕描淡寫道:
“道場要的不是財物,而是態度。”
“譬如,你會先死。”
“高家既然無所顧忌,那自你之後,就絕了吧。”
高成頓時陷入了沉默。
龍虎道場顯然是要拿他們立威了。
枷鎖境的老人沉聲道:“換一個人,我死,他活,怎麼樣?”
洪虎不語,目光看向季驚秋。
老人頓時明白,這件事的關鍵還在季驚秋身上。
季驚秋忽然問道:“我想知道,你是從哪裡知道,我身患孽毒症的?”
這件事他從未宣揚過,在陽師和某些人的壓制下,並沒有流傳開去。
高成沒有隱瞞,直截了當道:“三個多月前,神威集團的賈未庭告訴我們的。”
季驚秋點了點頭,他還沒急着去找這位,這位倒是先給他找麻煩了。
三個月前……
也就是自己剛剛揚名那會。
看樣子,當年的事情果然有蹊蹺,讓這位如此心虛。
只是自己上升的速度遠超那位,以及高成等人的預料,讓他們的一切謀劃算計,都落了空。
“我家也是你們翻找的?”
高成木然點頭。
“我父母確實研究出了能壓制孽毒症的藥方。”季驚秋忽然輕聲道。
高成猛然擡頭,目光再次煥然出異彩。
“但他們疑似在賈未庭的干預下,失蹤了,我懷疑他們的有些研究數據,也都落入了那位賈教授的手中。”
高成舔了舔脣,頓時明白了之前某些想不通的關竅。
“你想要我們出手,把那傢伙拿下拷問?”
高成說到這,看了眼季驚秋背後的洪虎,有些猜到季驚秋的想法。
那位賈未庭教授雖說名聲臭了,但是關係網還是挺不錯的,而且現在背靠神威集團,龍虎道場不方便公然對他出手,聯邦也不是擺設,並且對所有勢力一視同仁,不會放任任何頂級勢力亂來。
這種髒事,自然是由他們來做……
“我本來準備晚些去找他,但看來他等不及了。”季驚秋道,“你去幫我拿下他,然後問出他所有的秘密,如果你得到的消息讓我滿意,我可以考慮給你藥方。”
高成猶豫了下,道:“不能告訴我,孽毒症真正的根源嗎?”
季驚秋平淡道:“我告訴了你,高家就真得絕了,你真以爲聯邦高層迄今沒找到根源?一百多年前高家沒有資格知曉真相,一百年後也不會變。”
高成終於徹底毛骨悚然。
高家和未來公司之所以還能殘存至今,或者說他們一直以來最大的倚仗,就是聯邦官方某些派系的庇護!
可若依季驚秋的說法,對方庇護他們的根源並不是舊情,而是豢養着他們……
他臉色緊繃,不敢再想下去,哪怕這一切都是季驚秋單方面所說,未經證實,可他卻本能地相信了,因爲這能解答很多問題。
譬如什麼樣的舊情,能維持一百多年?
“……我明白了,我們會從賈未庭處下手,屆時獲得的消息會第一時間傳給你。龍虎道場若是不放心,可以派人監督我們。”
季驚秋好奇道:“我沒記錯的話,那位的地位其實挺高的吧?你們真敢對他下手嗎?”
高成看了洪虎一眼,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悶悶道:“我連你都敢綁,綁個被學術界遺棄的造假‘明星’算什麼?”
季驚秋也沉默了,很有信服力的說法。
這傢伙不是沒頭沒腦,而是沒得選。
之後高成想走,但又被季驚秋叫住,讓他把屋子收拾整潔再走。
高成領着人收拾屋子的間隙,季驚秋拉着枷鎖境的老人東扯西扯了不少,算是問清楚了未來公司和高家目前的情況。
難怪會鋌而走險,因爲確實什麼都快不剩了。
“年輕人,你真得打敗了孽毒症嗎?”老人突然低聲問道,“高家歷代子孫中,絕大多數都會身患孽毒症,就像收到了詛咒,他們嘗試了很多辦法,但沒有人能撐過去。”
季驚秋沒有回答。
但老人覺得已經得到了答案。
因爲季驚秋就站在他的面前。
……
翌日清晨。
季驚秋和洪虎一同前往陽炎武館。
陽堯等人這才驚喜地知曉季師弟已經到了!
這個消息快速地傳遞了出去。
得知季驚秋迴歸,泰安城的市政廳的幾位大人物,直接放下了手中的工作,親臨武館,同時爲陽老館主的突破賀。
對於東3煌星泰安城而言,季驚秋的歸來,不亞於古代的小縣城出了個狀元、探花。
即使不談略顯虛無縹緲的未來,單論季驚秋眼下的戰力,也已經是打遍泰安城無敵手級別。
這是市政廳的那位市長,在反覆諮詢了市政廳的武道顧問後,得出的答案。
畢竟眼下的泰安城,明面上目前最高也就幾個神遊境,唯一的一位枷鎖境武者,也已年老體衰。
而非上乘功體的神遊武者,在當下鑄就上乘道體的季驚秋面前,實在太弱了。
這是聯邦萬年來積累下的一條樸素無華的道理。
從市政廳到治安署,基本都來了重要官員,倒是安全局就只來了洛熙的二哥。
這些幾個月前,還是季驚秋眼中的大人物,隨着他的成長,已經不再需要他仰視,只需要平靜對視。
送走這批傢伙花了一些時間,最後還是由大師兄陽堯牽頭,拉着大夥吃飯去了。
留下季驚秋和師父陽炎。
陽師的容貌肉眼可見地變得年輕了一二十歲,精神面貌煥然一新
陽炎看着和幾個月前截然不同的季驚秋,顧盼之間竟有一種俯瞰之姿,這是他數月來接連戰敗同輩,養出的無敵氣度。
歷代聯邦武者中,最傑出的幾位都能養出這股勢,最終融入自身武道。
陽炎欣慰道:“好小子,幾個月不見,就脫胎換骨了!”
眼下將功體推進到後天之巔的季驚秋,說是脫胎換骨,還真的沒絲毫問題!
“你這趟回來,和逆反先天的契機有關?”陽炎關心問道。
季驚秋點頭,並沒有多言其他。
“陽師破入心相了?”季驚秋好奇道。
陽炎笑着沒有開口,而是攤開手心,一重無形的域張開,透出體表,與外界勾連,懾服其中的天地宇宙靈性,讓其自行匯聚在他的周圍。
季驚秋目光一凝。
這不是心相,也不是簡單的法域,而是兩者的結合,真正的人身天地道場雛形!
比季驚秋的道場雛形更完整!
所謂的道場雛形,本質是人身內天地與外界大天地相呼應。
季驚秋雖然因緣際會之下掌握了道場雛形,但他的內天地實在太過簡陋。
通常而言,心相境完成了肉身大一統,將內天地演化大成。
而季驚秋純粹是反過來,藉助道場雛形,才能臨時達成肉身大一統,提升體魄強度與出手威力,十成力發揮出十三四成。
所以,季驚秋最早覺醒道場雛形時,哪怕是在規則特殊的四守星,也僅僅是透出體內一毫。
本質就在於他的內天地太過孱弱,撐不起真正的道場雛形。
而隨着他的逐步成長,道場雛形也會越來越完善。
譬如婆娑世界和法域的填充,都讓他的道場雛形得到進一步拓展、提升。
而眼下的陽炎,展現出的就是真正以內天地勾連外界,完整的人身天地道場雛形。
“恭喜陽師兄,一步登天啊這是!”洪虎讚賞道,“你們師徒還真是有緣,一個在真種境就初步窺見道場之能,另一個剛踏入心相,就自發掌握了道場雛形,趕超不知多少心相武者。”
洪虎論年歲,比陽炎小了一輩整整,入門時見過陽炎,所以此刻以師兄相稱。
陽炎輕笑道:“也是因緣際會。”
瞭解到洪虎此行是爲季驚秋護道,陽炎也是唏噓道:“你小子,是真有出息了,這待遇可比以往的道子還高了。”
洪虎笑道:“季師侄如今已是驕陽行列,得龍祖師看重,所以才遣我隨行,正好也來和陽師兄你交接些東西。”
陽炎一愣:“已經是驕陽了?”
“是了!”洪虎大笑道,“不久前,季師侄連敗周邊聖堂、落鳳兩座文明的驕陽天才,誰敢說他不是驕陽?”
陽炎瞪大了眼,忍不住問道:“你之前提到的交流賽,是聯邦和異文明的交流賽?”
季驚秋老實巴交地點頭。
陽炎倒吸了口氣,他已經很高估季驚秋了,但季驚秋的表現還是超出了他的預料。
“聯邦……開始和其他文明交流了嗎?”陽炎看向洪虎。
後者點頭:“何止,我們已經尋到了荒野對面世界的通道。”
陽炎神色動容,他閉關的這幾個月裡,看樣子發生了不少改變聯邦時局的大事。
隨後,兩人簡單交流下,這也是洪虎這趟來的職責。
陽炎步入心相,這是一個極其關鍵的境界,在龍虎道場,也算是步入高層了。
九洲的出現,是不輸萬年前心靈海洋的大機緣,道場必然會佈局落子,參一杯羹。
而這等佈局,需要調動不少武者,在天人維繫大局不出的情況下,心相武者就會是關鍵所在,所以有些事要提前交流好。
兩人也沒有避開季驚秋,以現在的情況,季驚秋大概率會比他們先進入九洲!
交流結束後,洪虎主動離去,將場所留給這對師徒。
陽炎又問了幾句季驚秋的武道進展後,直呼自己是教不了他了。
季驚秋道:“陽師,我想和您請教當日破開磐定時的心靈感悟。”
陽炎目光一定,驚疑道:“你小子突破住定纔多久,難不成又要突破了?”
“就是有些感悟,想要借陽師的體悟互相印證。”
陽炎自無拒絕的理由,傾囊傳授,他突破磐定不久,那種體悟最是真切。
在描述完自身的體悟後,陽炎似乎還有些話說。
“那段時日,老夫恰好生出某些感想,你也可聽聽。”
陽炎輕聲道,
“許多人大仇得報,大恩得償後,會失去動力,一時間不知該往何處。”
“老夫覺得,歷經大劫大難之後,人更不應該失去銳氣和熱度,心定而魂熾,心平而浩蕩。”
“保持心神的沉定,卻不是讓它沉寂,而是保持靈魂的熱度,在沉靜中燃燒得愈發熾熱;
心境沉穩後也不該沉悶,而是將曾經的浩蕩積蓄在你的心中,就如看似波瀾不驚的大海,海面下卻是翻涌的浩蕩。”
“所以老夫覺得,磐定,從來不只是心靈枯寂如萬古磐石,而是在更深處埋下一份熾熱,點亮一盞獨屬於你的明燈,無論面對什麼樣的困境,都能照亮通往彼岸的路,而後泰然處之……”
“心靈通透不是沒有雜念,而是明白取捨。”
“真正的自由,也不只是擁有拒絕的底氣,而是清楚地知道自己要什麼,併爲此前行。”
季驚秋心中微微一震,這番話,比陽師先前那番感悟,還要讓他有所體悟。
他似乎抓到了什麼。
陽炎說到這裡,伸手按在自己的心口,神色格外平靜,眼眸也是深邃難言,可季驚秋卻能感受到那其中蘊藏的浩蕩炙熱。
陽師的聲音震動了陽光中纖毫畢現的微塵,帶着一種沛莫能御的力量,清晰傳入他的耳中。
“還記得老夫曾經與你說過的嗎?”
“驚秋,你是有才能的人,何不去往更高處的廣闊天地看看?”
“去吧,老夫能感覺到你的心中似乎藏了一些事,但沒關係,逆反先天會是你人生最後的窄門,走過這道窄門,迎接你的會是新生與坦途。”
正午的陽光從天窗斜斜落下,輕拂過每一寸空間,它不急不緩,帶着一種無法言語的活力與熱度,灑落在年輕人清秀的側臉上。
年輕人眼簾低垂,沉靜而飽含炙熱。
……
……
這天,臨近黃昏。
季驚秋去了下層,準備去神廟看一看。
他走到神廟門口,裡面幾乎沒人。
“季大哥!”
驚喜的呼喊從門外傳來,這些時日負責打點神廟的男孩,阿誠,手中握着兩朵花,快步跑了過來。
他揚起小臉,笑容燦爛,將手中的一朵青白色花卉遞給季驚秋:
“季大哥,送給你,之前路邊有人在送花,我領了兩朵,這朵送給你!”
看到阿誠燦爛的笑臉,季驚秋心情也不禁愉悅幾分,沒有拒絕,他接過花剛想說些什麼,忽然心中一震,低頭凝視着手中之花。
青白相間,花瓣飽滿圓潤,形如滿月,不知是何品質。
此時,一種難言的禪意淡如水,卻真實地從花中流淌而出,流進他的心靈深處。
這是……心靈神韻?
季驚秋神色凝重,問道:“那個送你花的人在哪裡?”
阿誠撓了撓頭,回身指着街口轉角處道:“之前就在那,然後他往南邊走去了。”
“是個怎麼樣的人?”
“挺和氣的,笑容讓人很想親近。”阿誠仔細回想着細節,“以前沒見過,估計是外地人吧。”
和氣?
季驚秋暗道,自己似乎猜錯了,他親眼見過的赫帥,可不是一個和氣的人,而是那種多看兩眼,都可能會被其身上的鋒芒之意刺傷眼睛的存在。
但這朵花中蘊含的心靈之力卻是真實存在的,對方絕不是普通人,至少也是心相以上的強者。
難道是哪位強者雲遊俗世,恰好路過?
聯邦武道從神遊境開始,就有諸多武者選擇走訪聯邦各地的名山大川,搜尋天地靈機,見天地以磨其心。
這種例子很常見,白鹿師伯當年鑄就六幅‘天地山川圖’爲成道之基,就是走遍了聯邦星球,觀摩天下山水。
再次看了眼街道盡頭,季驚秋沒有追過去,這種強者想見你,自然會見,若不想見你,你翻遍整個東3煌星,也尋不得他的真容。
季驚秋走進神廟,原先擺在外面的麻將桌被收了起來,屋內被打掃的很乾淨,阿誠顯然是精心照料的。
他照例走進內屋,拜了拜那尊無面神像,上了幾根香。
上完香後,季驚秋後退幾步,認真打量着面前的神像。
眼前這尊神像,他也拜了有十年多了。
唔,沒看出什麼異樣……
看來是自己想岔了。
季驚秋走出內屋,阿誠幫他倒了一杯涼茶,小跑了過來。
季驚秋接過茶杯,道了聲謝,環視了一圈神廟,走到了神廟門口,一如小時候蹲坐在了門檻的地方,問阿誠最近有沒有遇到什麼麻煩。
說起來莊爺爺走前還說要將這間神廟交給他打理。
只不過自己是真沒空。
“之前倒是有黑幫的人聽說莊爺爺他們離開的消息後,特意上門來找過,說是要收保護費,然後我就按季大哥你留下的電話號碼打了過去,第二天就擺平了。”
阿誠撓撓頭。
季驚秋點了點頭,這是治安署的張行義張二哥給面,這份人情他會來還。
“現在麻煩倒是沒有,就是……”阿誠也蹲了下來,小臉悶悶道,“季大哥,神明大人真的能聽到我們的禱告嗎?”
季驚秋奇怪道:“爲什麼這麼問?”
阿誠嗓音低落道:
“隔壁的林奶奶幾乎每週都會來神廟幫忙、上香,但她上個月病倒了,聽說病的很嚴重,我幫林奶奶向神明大人祈福過了,但是好像沒什麼用,神明大人真的能聽到我們的禱告嗎?”
面對男孩的疑惑,季驚秋沉默了片刻。
這個問題……
也曾困擾了他過去的某一段時光。
如果是前世的話,他肯定不會有困擾,但偏偏這方世界的神明是真實存在的,卻依舊未曾迴應過他。
他現在想去,反省此刻的自己回首望去,是會自嘲這段“無知”的歲月,而是平淡地一眼掃過?
他想了想,還是選擇感激吧,感激那時候的自己願意相信神明的存在,而熬過了最苦的那段日子。
人生的每一段經歷都是有價值的,即使回首望去再是汗顏
季驚秋認真迴應道:“我以前也有病,後來我和神明禱告了很久,你猜怎麼着?嘿,沒好!咳咳,開玩笑,我的意思是,雖然神明沒有迴應我,但我卻憑這份心靈寄託堅持了下來。”
危臥病榻,難有無神論者。
即使神明聽不到,對於患者本身,也是一種心靈的寄託。
當現實無法解決,那麼人只有向虛冥之中寄託一份虔誠的祈盼,祈禱於自己的心中神。
臨走前,季驚秋告訴阿誠,下次去見那位林奶奶時,可以將剛纔得到的那朵花帶去。
一朵藏着一位強者的心靈神韻的花,說不定會綻放奇蹟的光彩。
……
晚風颯颯,黃昏漸沒。
走在腳下曾經與祖父一同走過無數次的歸路上,季驚秋忽然想到了一件往事。
或者說一段對話。
他駐足在晚風中,偏頭看去,彷彿看到了年幼的自己牽住祖父的大手,不甘心的問爲什麼是自己?爲什麼自己生來就要遭受這樣的苦難?這難道也是神明的選擇嗎?
祖父沉默了許久,有些傷感的地和他說,可能是因爲你比別人更勇敢,所以命運選擇了你。
狗日的命運。
不遠處若即若離的洪虎神色詫異,看到一向有禮貌的季師侄忽然很不講風度地啐了一口。
就像在唾棄那狗日的命運。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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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幾天時間中。
洪虎除了與陽炎論法外,基本都守着季驚秋身邊,幾乎陪同他走遍了泰安城。
他沒有待在季驚秋身邊,而是保持着一定距離。
譬如季驚秋逛小吃街時,他會坐在米粉店,點一份季驚秋前面點過的酸辣粉,饒有趣味地邊吃,邊注意着季驚秋穿行小吃街,和街里街坊熱絡地打招呼。
那種煙火氣,讓洪虎很是感興趣。
四守星的道場待久了,久居山中,難免有些超脫世俗。
所以對於洪虎而言,這些天的旅程並不枯燥,反而是一趟很有意思的“旅程”。
他正在充分了解一位,可能是聯邦當前最耀眼奪目的武道天才的過往歲月。
事實上,對於道場,乃至是整個聯邦而言,季驚秋都可謂是一個——
驚喜。
一個出身於東3煌星這樣的邊陲星球的年輕武者,卻在短短几個月就打通了聯邦年輕一代,屹立於絕巔……
聯邦高層怎麼看待這個孩子,洪虎不清楚,但洪虎很清楚,季師侄的名字已經足以載入道場的歷史,單獨爲其開設一個篇章,成爲道場新的“天才標杆尺”。
後世道場再有天才武者出現時,就會將其與季師侄這個標杆尺做一個對比。
屆時……
在洪虎的猜測內,評價大概率是——
【不如季前輩,但勤勉可嘉,可入上乘】
洪虎很好奇,道場需要多少年,才能再出一個比季師侄還要驚才絕豔的武者?
畢竟龍虎道場萬年來,也就出了一個季驚秋。
道場雛形,心靈住定,還未逆反先天就已達至後天之巔……
洪虎心中驚歎,自己十六歲,習武半年的時候在忙什麼。
好像是忙着突破天人六限?
洪虎心中苦笑,自己這是何苦來哉,非要和季師侄相比?
他搖了搖頭,低頭嗦粉,眉頭一揚,又酸又辣,還挺帶勁,這是本地特色?
而除了日常的武館和小吃街外,季驚秋還時常在日暮黃昏,或是晨曦升起時,漫步城市的各個角落。
並沒有拜訪什麼人,就只是平靜地走過,目光掠過建築的檐角,靜待太陽從城市的地平線那段升起,又目送太陽從另一端落下。
這讓洪虎有些疑惑,這是季師侄逆反先天的契機?
還是說,他在……煉心?
可若是後者,未免也太早了。
這往往是心相武者,籌備突破天人時,纔會有的準備。
這期間洪虎驚訝地發覺,季師侄身上漸漸地,發生了某種類似於返璞歸真、洗盡鉛華的蛻變。
很難想象這樣的蛻變發生在一個真種境武者身上!
可事實就是如此,真實地發生在了他的面前。
季驚秋身上原先的一種無形之勢彷彿在淡化。
那是他這幾個月來鎮壓同輩敵而養成的銳氣與無敵之勢,卻在此刻內斂,並不是消失,而是蘊藏體內,不露鋒芒。
那看似沉靜淡然的外表下,是仍在燃燒,也愈發浩蕩澎湃的內心。
洪虎心生悸動,他能感覺到,季師侄的體內正在醞釀一場蛻變。
這不僅是肉身的蛻變,更是心靈的昇華。
這小子難不成心靈境界又要有突破了?!
簡直匪夷所思!
武者在躋身心相前,心靈蛻變最是艱難,磐定兩個字宛如攔路虎,攔住了多少枷鎖武者。
短短不過一週,洪虎就有種麻木的感覺。
他似乎明白了,季驚秋是憑什麼在短短几個月內,就趕超同輩武者的根源所在。
他蛻變的速度太快了,就彷彿時間的厚度對他而言,和別人完全不一樣。
而伴隨着這一週走到尾聲。
洪虎知道,季師侄要開始突破了。
……
……
無上真佛宗。
今天的季驚秋也沒來佛國。
黃復興嘆了口氣,畢竟是自己提醒的他近期不要來了。
最近的黃復興總是有種不真實的感覺,只覺人生之無常,就像天氣一樣。
上一秒還烏雲密佈,即將迎來暴風雨,下一秒就已經雲消雨散,豔陽高照……
老師前一天還在通知他,讓他儘快切斷與季驚秋所有有關的痕跡,新法一派已經有所察覺他們在培養新的傳人。
但第二天,老師就感慨地和他說已經沒事了,新法一派的法王橫遭大劫,若非有真佛庇護,此刻怕是生死難料。
但縱使如此,那位法王也是身受重傷,退隱二線!
那位法王是新法派系的定海神針,他一隱退,新法派系頓時陷入內亂爭權之中,再無掌管大局的資格。
所以現在,輪到他們古法一派掌權了!
聽到這個消息後,黃復興只覺人生的大起大落,大抵就是如此。
陡然高升的黃復興,心中唏噓,向着佛國的深處走去。
在佛國深處的一角,他停下腳步,望着前方那一朵朵青白相間的花骨朵。
它們在此已經歷經了不知多少個千百年,卻始終保持着含苞待放的姿態,一直未曾盛開,就像在等待某個命中註定的時刻。
他入門的第一天,老師就告訴過他,此花名爲優曇婆羅,是世尊一脈的祥瑞之兆,也是無上真佛宗的創始人留下,後被移栽到了此地。
所以現在還不算祥瑞之兆嗎?
黃復興若有所思。
在無上真佛宗的典籍中記載了,此花若是開花,則花形渾圓,猶如滿月,遠遠看去,白色的花朵像是捲了千堆雪,有瑞祥之氣繚繞。
下一刻。
黃復興突然揉了揉眼睛,感覺可能是自己眼花了。
不然怎麼會看到其中一株婆羅花,在此刻徐徐綻放?
揉完眼睛後。
黃復興陷入了沉默,慢慢長大了嘴巴。
真的……
開了臥槽!
眼前的花田中,真的有一朵優曇婆羅花開了!
在無上真佛宗的教典內,一直流傳着這樣一句話:
婆羅花開,聖王歸來。
……
……
這一夜。
季驚秋靜坐在屋內,心神進入內景世界,盤坐菩提樹下,開始衝擊磐定的界限。
這幾日他故地重遊,重新審視自己的過去與現在,終於在今日迎來了心境的圓滿無染。
雖然還是差了不少所謂的人生感悟、資糧,但已經可以一試了。
而也是在這一晚。
一尊神明瞭斷塵緣,自遠方歸來,重歸這片內景天地,再次盤坐苦海之內。
那是他的護法神,在他離開四守星前爲了斷塵緣而一路遠去,了結種種塵緣,渡人渡己,終於在今日得以歷劫歸來!
祂拜見過世尊,佛唱一聲,落座於苦海中,此行種種經歷,頓時入水流般慢慢浸潤入季驚秋的心中。
那是祂所經歷的諸多
季驚秋心神沉靜,以此觀道,補足最後的心靈閱歷,化作心靈晉升的資糧。
菩提樹枝葉搖曳,如經書在翻動,經文和鳴,不知爲誰而誦。
無盡禪意迴響,琉璃清光化成一片光雨,晶瑩燦爛,宛如落英繽紛。
季驚秋閉眸盤坐在菩提樹下,靜若磐石,任由晶瑩的光雨落在身上,隨着護法神的視角,看過了千百事,彷彿身入輪迴。
這一刻的他,像是一坐便是千百年,身入百世輪迴,經文也傳響了千百年,讓他的氣質愈發平和而超然。
不知何時,一朵青白淡雅、花形渾圓的花朵悄然綻放在此方心田,開在季驚秋的身旁。
它在菩提樹下搖曳,引得菩提樹垂落下一縷琉璃清光,霎時美如夢幻。
花瓣徐徐展開,每一片都彷彿蘊含着宇宙天地間最初,也是最純淨的光。
這縷光印照進季驚秋的眉心,一點靈光獨耀,迥脫根塵,自照無常。
他證得了磐境。
……
翌日清晨。
來自四守星的飛船抵達了東3煌星的太空港口。
“季師侄,這趟護航的天人大師,與道場有舊,龍祖師已經親自聯繫過他,讓他照看你一二,所以我就不陪同你去了。”
洪虎將季驚秋送到太空港口,與他告別,心中莫名有些異樣。
一夜不見,季師侄身上怎麼有種難言的蛻變?
難道他昨晚突破了?
洪虎暗自心驚。
季驚秋與師伯和大師兄等人告別後,轉身步入了飛船。
來自遠洋旅遊公司的理事,笑容滿面地親自迎上,
“季先生,歡迎歡迎!我們會在盧大師的道場庇護下進入蟲洞通道,開始空間躍遷,抵達指定觀賞地點,全程大概需要七天時間,要麻煩您進入下休眠艙。”
對此,季驚秋事前就已得知,並不牴觸。
聯邦的宇宙空間跳躍技術,就像把現實宇宙當成一張紙,兩端對摺在一起,這樣從一端跳到另一端,就只需要一剎那。
但這種技術理論上能達成,現實卻是限制諸多,比如最關鍵的船體材料要求,還有最頭疼的座標。
所以正常情況下是無法達成的。
除非有天人大師坐鎮。
天人大師的道場領域內,法理規則盡由他定。
“不離於宗,謂之天人”,指的就是天人已然洞悉宇宙人生本源。
這儼然是規則系的權能。
所以天人武者對於沒掌握道場的武者而言,是碾壓級數的。
那位盧大師掌握的還是偏向於空間領域的道場,庇護飛船進行空間跳躍輕而易舉,也是保證旅遊團能在三百光年外近距離觀賞的根本所在。
“沒問題,走吧。”季驚秋點頭。
他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準備好。
但很多時候只要邁出第一步,你就會發現一切早就已經準備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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