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
渾濁水浪猶如狂龍捲起,重重的拍打在了擎天巨柱之上。
黑壓壓的天幕間,有神光閃爍,延伸萬里,化作波瀾壯闊的江山大圖,其內人聲鼎沸,似仙庭降臨人間,卻全無祥和氣息,只有威嚴與肅殺之息悄然鋪捲開來。
如此境界的無量道皇宮,或許是這多年來第一次出現在西洪。
且一次就出現了兩座。
兩幅江山圖遙遙對望,將整座高山籠罩了進去,在這萬里江山之下,原本高聳如雲的搬山宗顯得甚是微渺脆弱,彷彿隨時會崩塌而去。
“無量道皇上宗,這是含怒而來,快快撤走……”
附近好奇趕來的生靈,皆是很快就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
他們雖見識淺薄,但也知曉無量道皇宗講究的是一個教化衆生,人人如龍的玄門正宗路數,然而此刻展露出如此霸道的一面,顯然不是來拜訪搬山宗的。
“他們這是在發什麼瘋?”
在一枚龍珠灑落的光輝遮蔽下,葉鷲眼皮微微跳動了幾下,他雖身爲南洪利劍,講究個隨主而動,但其實也是個極重感情之人,否則當初也不會放棄斬殺南龍王的機會,選擇去救齊彥生。
搬山宗主的所作所爲,很對他的胃口。
如今看着這盟宗被欺負,葉鷲心裡莫名竄起了一抹鬼火:“哪怕是要找人,要審問,也不至於擺出這樣一副抄家滅門的姿態吧?!”
“這是要立威。”
紫嫺有些心虛的瞥了眼旁邊的紫陽太子,很顯然,因爲兄長的強勢,導致本就生性敏感的無量道皇宗,一下子感覺到本就不算穩固的地位受到了挑釁。
特別還是在西洪這種,他們原本瞧不上的地方。
如今出手,必然是想要讓整個西洪都看看無量道皇宗的雷霆手段。
簡而言之,暴發戶碰上了洪澤原本的土財主,自然要炫耀一下口袋裡的金銀珠寶,以壯壯自己的底氣。
搬山宗很不幸的成爲了對方展露手腕的目標。
“……”
聞言,南洪三位宗主皆是看向了紫陽太子。
若是沒來還好,如今就在場間,別說葉鷲和姬靜熙,哪怕是最爲穩重的齊彥生,恐怕也做不到眼睜睜看着搬山宗被滅門。
“呼。”
紫陽太子哪裡會不清楚葉鷲的性格,當初兩人便是一路爭勇鬥狠,互相較量切磋的時候,恨不得把對方活活打死,方纔結下的友誼。
“我保證搬山宗無事,但不是現在。”
他朝着天際遠眺而去,只見兩幅無量江山圖的上方,分別端坐着一道身披華美黃袍的身影。
東龍宮再強勢也要分情況。
譬如先前,西龍宮請援解決萬妖殿的事情,既然自己來了,那肯定是由東龍宮爲主,其他人聽令輔佐。
但現在不同,人家無量道皇宗不參與這個事情了,選擇了單獨出來報仇,那就跟東龍宮毫無瓜葛,若是自己強行出面制止,未免有些欺人太甚的意思。
對於這羣修士,紫陽太子可謂是在瞭解不過。
他朝着三人看去:“你們想辦法傳訊搬山宗,讓他們提前做好準備,出手護住寶地內的生靈,無論發生什麼情況都莫要着急,不管無量道皇宗問什麼,一口咬死不知道即可。”
先讓無量道皇宗出口氣,展示完他們的手段,若是兩人還要硬造殺戮,那以紫髯白龍一族的名聲,這個時候出面制止,也算有個合理的解釋。
“好。”
姬靜熙迅速取出了玉簡,她現在最怕的事情,就是拖延太久,讓沈儀知曉了此事。
“你的意思是……”齊彥生皺了皺眉尖,趕緊將目光投回了搬山宗。
無量道皇宗好歹也是個仙門上宗,說是修士魁首也不爲過,難道做事就半點顧慮都沒有?
“呵。”紫陽太子雙眸微眯,看着江山圖中的兩人,並未迴應,只是冷笑了一聲。
像是在驗證他的話語,司徒福海和石連昌安靜的俯瞰着下方,別說拜帖,甚至連自報家門的興趣都沒有。
兩人猶如心有靈犀般的擡起了手掌,然後同時朝下方按壓而去。
剎那間,萬里江山圖緩緩滾蕩了起來,似有無形的壓力朝下方鎮去,整座擎天巨柱發出了輕微的搖晃,不到一個呼吸便停止了下來。
大陣就這般毫無徵兆的破碎了。
然而兩人仍舊沒有收手的意思,平靜看着這座高山上出現密密麻麻的裂紋,隨着石皮剝落,缺口處出現的並非山體,而是另一方天地的冰山一角。
一張張臉龐佈滿惶恐的朝外面看來,完全不敢動彈,雖肝膽俱裂,卻還是努力維持着另一個陣法,避免外門天地受到波及。
“怪不得有十七座分宗,真是太熟練了。”
葉鷲閉上了眼睛,臉上涌現笑意,笑中蘊着猙獰。
看得出來,破陣滅宗這事情,無量道皇宗已經做過不止一次了。
包括眼前這次,先滅宗,再問話,霸道行事的同時,那兩人臉上的習以爲常纔是最讓人心悸的。
都說合道以後,化身小天地,肩負衆生性命,心中總會多幾分仁慈。
但此刻,在這兩位無量道皇宗的宗主眼裡,生靈萬物皆是芻狗,倒真有了幾分天地該有的味道。
“住手!”
山體中掠出一道紅了眼的身影,黃文法以前所未有的癲狂姿態,拎着他那柄大刀,雙腿狂踏,直奔天穹而去!
然而他只衝出了不足十步,便被無形的壓力給鎮在了原地,彷彿被藤條纏身,完全動彈不得。
只能五官扭曲,唾沫橫飛的朝天上怒罵:“狗畜生,有什麼事情衝你黃爺爺來,對着寶地撒氣算什麼本事!”
這樣一位地境後期的修士,在司徒福海和石連昌的眼中,卻好似和寶地中的其他生靈並無區別,那唾罵聲更是雲淡風輕,連讓兩人擡擡眼皮都做不到。
擎天巨柱終於崩塌而去。
一片嶄新的內門天地,緩緩映入了衆人視線。
數不清的弟子長老怔怔的看着天穹,維持陣法的手掌逐漸開始顫抖起來。
這是他們自出生起就受其庇佑的天地。
而如今,天塌了。
“還不夠?!”葉鷲猛地回頭,流光長劍落入了掌中。
“夠了。”
紫陽太子輕吐一口氣,邁步踏出了那枚龍珠的遮蔽:“你們在此等我。”
“放心,他沒問題的。”紫嫺輕聲安慰着幾位南洪宗主。
在洪澤這片地方,很少有他兄長平不了的事情,無非就是缺個名義的問題。
話音未落,紫嫺便是發現兄長緩緩停住了身形。
她有些煩躁道:“能不能別等了!你要把人急死不成?”
“……”
紫陽太子蹙眉盯着前方,片刻後纔回頭問道:“那是誰?”
聞言,衆人齊齊踏出一步,朝着搬山宗方向看去。
司徒福海和石連昌的目光也是落在了同一處。
只見暴露而出的搬山宗內門裡,有一座高聳的祠堂正在無形的壓力間迅速崩塌,化作齏粉,大梁破碎,顯出了其中的真容。
猶如廢墟的大殿中,有身影盤膝而坐。
及腰的漆黑髮絲凌亂的披散着,一襲墨衫微微飄蕩,整個人略顯佝僂,看上去有些狼狽。
特別是那張白皙俊秀的臉龐,此刻更是如重病難愈般頹然,一雙眼眸里布滿了血絲,攜着絲絲困惑。
脣角還有剛剛乾嘔過的唾液痕跡。
他稍稍擡眸,先是掃過四周,隨即朝着天際看了過去。
被那雙佈滿血絲的眼眸注視着,司徒福海挑了挑眉尖,緩緩取出了一枚類似日晷的東西,只見有血光映照而上,落下了一道影子。
那影子在日晷上瘋狂旋轉,最後停滯,指向了腳下的方向,正對着那墨衫身影!
“嗬!嗬!”
司徒福海臉上終於涌現出獰笑,身形前俯,嗓音渾厚如銅鐘大呂:“本座問你……”
話音剛剛出口,他臉色微變。
只見破碎祠堂當中,墨衫年輕人不緊不慢的站起了身子,彷彿那無形的壓力對其而言並不存在。
他神情木然,拍了拍衣衫,修長五指落下時,掌中已經多出了一柄金紋玄刀。
刀鋒斜斜垂地。
青年擡起頭,沙啞的嗓音好似將將從沉睡中醒來,攜着些許倦意。
“噓。”
他豎起食指,放到了脣邊,脣角多出一道淺淺的弧度,低聲道:“留着下輩子再問。”
ωωω ▪ttκд n ▪c○ 隨着話音飄蕩開來,他那稍縱即逝的笑容中,倏然多出一抹森寒的殺機!
“嘖。”
在聽到這句話的瞬間,紫陽太子心中便是有了答案。
再回頭看一眼幾人臉上的神情,這答案又愈發篤定了幾分。
“你猜對了,這就是沈儀。”
紫嫺用力撫額,沒好氣的瞪了過去:“喜歡等是吧!現在全完了!”
“……”
紫陽太子不太清楚,爲何一個天境中期的修士,能斬殺嶽公貴,能讓高傲如葉鷲都露出這幅表情。
更不清楚對方怎麼敢對兩個無量道皇宗的宗主放出這等狂言。
顯然,司徒福海和石連昌也沒想明白。
兩人怔了一瞬,隨即神情重新恢復了漠然,這代表着他們真的動怒了,而非是先前那般在西洪生靈面前的表演。
萬里江山圖同時化作遮天帷幕朝着沈儀席捲而去。
其間人影幢幢,像是感應到了上天的呼喚,皆是雙掌合十,開始了無休止的頌念。
“道皇鎮魔!”
爲了確保一擊得手,兩人出手便是高深道法。
面對遮天蔽日的帷幕,感受着神魂被撕扯,沈儀放下了手掌,眼眸被灰霧所佔據,那濃郁的灰霧很快便逸散了出來。
萬劫無情道。
本就是閱遍了苦難,終成無情仙道,又豈會受這般聒噪的影響。
灰霧迎風暴漲,徑直沁入了江山圖中,然後以肉眼難見的速度,瘋狂的染滿了整張圖。
正在頌唸的衆生們,突然神情變得麻木起來,原本緊合的雙掌也是逐漸無力垂下,於是乎周遭再次變得安靜了起來。
噗嗤——
沈儀擡起了刀,橫貫天地的玄金鋒芒伴隨着龍吟而起,悍然刺入了江山圖中,隨即斬出!
“抽身!”
司徒福海察覺到了不對勁,趕忙出聲提醒。
石連昌反應迅速的一躍而起,想要暫時離開這幅江山圖。
下一刻,他便是看着從那裂口當中,沈儀拎着刀緩步走出,在凌亂髮絲的遮蔽下,那張臉龐並未有什麼波瀾,只是目標明確的朝着自己靠近過來。
宛如在看一個將死之人。
“呵!”
石連昌有些拿不準對方的底細,並未有與其硬碰硬的意思,打算先回到道皇宮中再說。
他化作流光直奔道宮。
就在其即將落於蒲團上時,沈儀只是安靜看着,然後握緊了刀柄。
剎那間,整片天地好似凝固了起來。
那道已經奔入道宮的流光,彷彿是被神嶽所轟砸,竟是有身影從流光中跌出,直直朝着下方墜來。
轟然落地,石連昌擡起頭,映入眼簾的便是青年筆直而立的身形,以及淡然俯瞰而來的臉龐。
他終於有了些許慌亂:“無量真——”
在其掐動法訣的瞬間,那座道宮已經直直的朝着下方壓來,同時放出金輝,將石連昌整個身軀都包裹了進去。
但話音仍舊戛然而止。
沈儀眼眸中的灰意愈發濃郁,右臂悍然刺出,玄金長刀中龍吟尖銳。
就連披甲的禍麟都擋不住的蒼龍噬日,又豈是一式道法可以阻攔的。
金輝在刀鋒面前宛如一張薄紙。
石連昌還未來得及唸完最後一個字,便是雙目呆滯的看着刀身貫入了自己的胸膛,玄金鋒芒第一時間便是開始撕咬他的道嬰五臟。
不過身爲無量道皇宗資歷頗深的分宗主。
他又怎會在鬥法中愣神。
近乎第一時間,便是撐起身子,猛地抱住了沈儀的腿,同時尖叫道:“請祖……”
轟!
沈儀隨意的反手一掌落在了對方臉頰上,整顆大好頭顱瞬間炸碎成血霧。
從頭到尾,他都沒有多看石連昌一眼。
哪怕這具緩緩倒下的身軀中,猛地竄出了一道虛影,朝着江山圖中奔逃而去,仍舊是沒能引起他的興趣。
“司徒,先護我一遭!”
虛影保持着冷靜,迅速遁走,不敢有絲毫猶豫。
只要讓他回到道皇宮中,鬥法纔剛剛開始而已,祖碑還沒祭出,他還有諸多手段未用!
就在這時,虛空中躍出了兩頭碩大的兇虎虛影。
一玄一白,暗合大道。
妖皇兵,陰陽生滅。
那頭健碩兇惡的玄虎,彷彿早有預料一般,正巧出現在了石連昌遁走的路線上,然後張開血盆大口,等着這道虛影自己撞了進去。
玄虎用力咀嚼了幾下,隨即將石連昌連帶着他惶恐淒厲的慘叫一併吞嚥入胃!
在做完這一切後,兩頭兇虎才化作陰陽玄佩,緩緩落入了沈儀的掌中。
“……”
司徒福海立於道皇宮中,掐動法訣的五指在微微顫抖。
石連昌的所有念頭,似乎皆在這年輕人的掌控當中,此人對無量道皇宗的瞭解,已經到達了一種恐怖到心悸的程度。
就在他心神紊亂間。
沈儀緩緩握緊玉佩,側眸看向道宮中的司徒福海,凌亂髮絲間,他突然脣角上揚。
一個乾淨且純粹的笑容。
卻是讓司徒福海腳下踉蹌,連連後退,呼吸急促的靠在了那座剛剛涌現的巨大石碑虛影之上。
碑上並無字跡,唯有一幅幅道宮圖,從下至上,何止萬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