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章 不眠之夜(下)
這注定是一個不眠之夜。
鍾成雙手插在褲子口袋裡，吹着口哨往走出了電梯。
俱樂部大廳座位上坐着一個人，每當看到這個人，鍾成馬上就收斂了自己那幅流氓形象。
於曉總是給人一幅專注思考的形象，她低着頭看着大廳裡倒映着明亮燈光的光潔地面，目光已顯得出神，看上去似在思考，但更像是在下決心。
無論任何時候任何角度看去，於曉給人的感覺是安靜，矜持，垂落的長髮使得她無意間很是動人。
就是這個女孩子，曾經在他鐘成住院期間和那段在出租屋訓練的時間裡，在生活上照顧了他很長一段時間，這讓鍾成一直都對她難以忘懷。
她不漂亮，但她的漂亮絕不是在外表上；她不喜歡多話，但她每做的一件事都讓鍾成覺得她是個好女孩子；在他鐘成的眼中看來，於曉真是個淑女，又是一個賢惠的人，這正是他中意的那種類型。
當然，他鐘成不是瞎子，他知道於曉所做的這些事絕對不是爲了他鐘成，而是爲了陸飛。
每當想到這一點，鍾成總是嘆息：媽的好事都被哥老倌一個人佔完了。
問題就是陸飛感情上的糾纏已經夠煩夠雜了，雖然大家平時一起吃喝拉撒，但大家都對這方面的隱私絕口不提。
“呀，今天天氣真好呀，月亮好大好圓哦。”鍾成一說出這句話就想給自己一耳光，媽的今晚烏雲滿天這麼大的風，有月亮嗎？
於曉被他的聲音驚醒，擡起頭：“是你呀。”
“是啊是啊。”鍾成趕緊回答，“來找陸飛啊？”
第二句話馬上又讓他自己暗中叫糟：這張臭嘴啊，說什麼不好，偏偏說這個，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於曉並不窘迫，她只是微微一笑：“沒有，我是來找格林先生的，不過他還沒有回來。”
“哦？”鍾成好奇了，他想象不出於曉找格林先生能有什麼事？
這麼晚，難道她和格林先生……鍾成驚訝的想道，然後馬上就暗罵自己“卑鄙無恥”，怎麼能這麼想呢？但是好奇心又讓他捨不得離開。
“格林先生陪波士她們出去了，可能要一會才能回來，一個人等着無聊吧？我陪你。”鍾成可不像雷鳴陸飛這些感情二愣子，他要是喜歡一個人纔不管你他媽那麼多，愛怎樣就怎樣。
也不等於曉回答，他一屁股就坐到了人家身邊，嬉皮笑臉的。
於曉也笑了：“呵呵，瞧你今天挺開心的啊。”
“那是那是，今天贏了SK嘛，大家都睡不着。”鍾成趕緊回答。
於曉道：“陸飛也還沒睡嗎？”
鍾成的眼神立即就黯淡了下去：“哥老倌他還沒睡，和劍哥還在研究今天的比賽Demo。”
“他真是一個勤奮的人。”於曉的眼睛望着大廳裡的壁畫，目光裡充滿着嚮往和讚賞，“他是那種時時刻刻都在爲目標奮進的人，永不疲倦。”
鍾成看着她，看了很久，緩緩道：“想不到你居然很瞭解他。”
於曉轉過頭，笑道：“從我第一天在西大見到他開始，我就知道他一定是個很有想法的高手，不過現在已經不止高手這麼簡單了，我看了今天的很多網站上對他的評論，都稱他爲英雄人物。”
於曉緩緩的說着，聲音裡沒有半點感情，就像在平鋪直述一件很簡單的事一樣。
但鍾成還是聽得出她話語中包含着的感情，聽得出她對陸飛的喜愛和敬仰。
很多時候一個人女人對一個男人的愛意，都是從欣賞和崇拜中產生的，這種愛意能維持很長一段時間，而且甚至還能讓一個女人產生很強的追求動力。
鍾成靜靜的把她看着，沒有出聲。
於曉繼續道：“如果你要走進他的視線，在他身後是永遠不夠的，你要真正進入他的世界，引起他的關注。”
這些話也不知是她說給自己聽的還是說給鍾成聽的。
想必夜深人靜，人反而更能涌發一些平時不會外表的情緒。
鍾成在聽着，他已經知道自己百分之**十沒戲，不過他還是道：“謝謝。”
於曉訝然道：“謝我幹什麼？”
鍾成一本正經道：“你當我是朋友，纔會對我說這些話。”
於曉笑了：“我是一個人無聊，剛纔有感而發而已。”
鍾成道：“但我還是謝謝你。”
於曉看着他，同樣看了很久，道：“想不到你也是個心思很細密的人。”
鍾成這下心虛了，打了個哈哈：“我是CHN的狙擊手嘛，狙擊手是需要敏銳觀察力的。”
於曉笑道：“你還得需要練習，不能拖CHN的後腿。”
鍾成不好意思的搔搔了腦袋，於曉這話倒是說中了，現在CHN裡鍾成的實力確實是最弱的，他這個狙擊手還不能獨擋一面，絕對實力已經不弱了，有根基了，但是相對整個CHN來說，他還有點跟不上節奏，是個負擔。
“不過我覺得好的狙擊手應該充滿了想象力。”這話和陸飛的狙擊理念有些不同。
鍾成好奇道：“恩？”
於曉道：“因爲想象力足夠你應付很多種情況，你可以看到你現在的***，遠程射擊極強，近戰相當吃虧，可見這不是槍法問題，而是應付不來的問題，就是想象力的問題。”
鍾成有點驚訝：“哇，你懂得可真不少啊。”
隨即他又恍然，於曉也是鳳凰戰隊的人呢？
不過他哪裡知道，於曉的苦功卻一點不爲人知，除了當初在西大里見識了陸飛那套東西后，又經過了陸飛指揮鳳凰對陣NIP那一戰，加之她時刻關注陸飛的CAL、ESWC等賽事，其實她本身也是一個非常有想法的選手。
鍾成立即就來了興趣，馬上就向於曉請教。
不過於曉並沒有回答他，因爲這個時候格林先生已經出現在大廳門口。
鍾成無奈，只得悻悻的跑出去買菸。
電梯門打開，格林和於曉一起走了進去。
“於，怎麼沒有和Alva她們一塊去參加Party呢？”格林笑道，“琳到處找你，原來你在這裡。”
於曉笑道：“我比較喜歡安靜，不太適應那種場合。”
格林笑道：“這麼晚找我，一定有重要的事吧，來，到我房間來聊聊吧！”
“好的！”
房間裡茶几上，格林端來一壺剛剛燒好的茶：“我對你們中國的茶道文化十分有興趣，因爲有了它，從而拋棄了原來的咖啡。”
於曉接過格林遞來的茶杯：“謝謝。”
格林坐下，笑道：“於，你找我是不是因爲遇到了什麼難題？”
於曉放下茶杯，道：“格林先生，你再過幾天就要離開中國了吧？”
格林笑道：“是的，每次來到中國我都很開心，因爲你都陪着我，使我感到特別愉快，不出意外的話，我想下週三就會回到美國華盛頓。”
“你這次是爲了陸飛才單獨來到中國的吧？”
格林道：“也不全是，主要是因爲張先生的邀請，我是對陸不太放心，但現在我已經完全放心了，可以安心回去了。”
於曉沉默了好半天，纔開口道：“格林先生，我也想到美國去。”
“恩，是去旅行嗎？”格林道。
“不，是去美國學習。”於曉回答。
格林好奇了：“學習？請問你想學什麼呢？你不是在西京大學學習嗎？”
於曉一字字道：“我是想過去學習CS。”
格林露出了驚訝的表情：“學習CS？於，你可真幽默。”
“不，我並沒有開玩笑，我是真的想去美國見識一下CAL聯賽，或許在那裡，我也能找到我想要的東西。”於曉認真的回答。
格林盯着於曉，於曉確實沒有半分開玩笑的模樣，一臉堅決果斷的表情。
格林更好奇了：“於，我從來都沒有覺得你是一個對CS很狂熱的人，難道說，你想放下你在中國的學業，去美國聯賽單獨闖蕩，就像陸一樣嗎？”
於曉淡淡道：“我並不是去闖蕩，也不需要成名，我只是單純的想去學習而已，而且學成之後，我會回來的。”
格林更驚訝了：“於，這一點都不像我認識的那個你，請你告訴我，你如此捨棄，你想獲取什麼東西呢？”
於曉又沉默了下來，看着茶几上的杯子不說話了。
格林笑了：“看來你並不清楚你自己要的是什麼？”
“不，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於曉堅決的說道，“只是，只是……”
看着她欲言又止的表情，格林馬上就明白過來了：“呵呵，難道你是爲了陸？”
於曉擡起頭，道：“不，我不是爲了他，我是爲了我自己。”
格林愣住了。
於曉喃喃道：“我不想在他面前成爲一個沒有任何份量的人。”
這句話格林沒聽懂，因爲他實在是不明白這些少男少女的心事，只得喃喃嘆息：“或許我真的又老了很多，更加不瞭解你們這些年輕人的心思了，於，很抱歉，雖然我們也是朋友，但是這種事我無法幫助你，因爲你所認識的老格林並不是一個戀愛專家。”
於曉誠懇的說道：“格林先生，你能幫我。”
格林又怔住。
“爲什麼？”
於曉沉聲道：“我希望這一次我能和你一起去美國，我想去一傢俱樂部，不要求成爲正式的選手，哪怕是一家很小很小的俱樂部也可以，我只想在那裡做一個閒雜的學生，學習一點東西，增加我的見識。”
格林遲疑道：“於，難道你放棄了自己在中國的學業，就是爲了學習CS麼？”
於曉點頭。
格林道：“可是，你不想成名嗎？你不做選手，經濟上的困難怎麼辦？”
於曉笑道：“這一點不用擔心，我的物質環境是很寬裕的，我不會在美國成爲一個真正沒用的人。”
一時間，格林更呆了，好半天才開口道：“於，告訴我你這樣做的最終目的究竟是爲了什麼？”
於曉擡起頭，目光更加黯然：“格林先生，我只是覺得這樣下去我永遠也無法融入他的世界，我不甘心做一個他生命中的過客，我要和他一樣出去找尋我的夢想，有一天我會以一個他最強勁的對手身份回來，站到他的面前，讓他重新審視我，我不會像其他女孩子那樣默默的守侯，我要爭取我想要的東西，用我的雙手。”
格林徹底愣住了，他從來沒有見過於曉如此外柔內剛的一面。
在她的身上，格林似乎也看見了某一種和陸飛一樣閃光的東西。
“於，你以爲你這樣做就能融入他的世界了嗎？”格林盯着他。
於曉立即反駁：“格林先生，他的眼中，是不是隻有CS？”
格林沉默，道：“是的，確實是這樣的，他可以爲了CS犧牲其他所有。”
於曉繼續道：“那麼艾姐、艾麗絲小姐，霍小姐，她們是不是也是這樣做的？”
格林馬上語塞，現在他終於完全明白過來。
是的，這四個女人都圍繞着陸飛，但是這四個女人中，只有她於曉是最沒有優勢最不出衆的一個，她有三個最強有力的情敵，艾琳、霍希賢、艾麗絲。
艾琳和陸飛似乎天生就該在一起，而且他格林看得出來，陸飛是很中意艾琳的，那畢竟是一個人的初戀。
霍希賢雖然年長陸飛幾歲，但是俱樂部上上下下的人都看得出來，霍希賢是落花有意，但陸飛好象是流水無情，而且他格林比其他人更清楚，霍希賢才真正是陸飛成功背後的那個成功女人，沒有霍希賢，陸飛還不可能說在這一年中取得目前這樣的成就。
但是艾麗絲也不是那麼好打發的，她有年齡優勢、有外貌優勢、有青春優勢，關鍵是艾麗絲背景極大，這個美亞俱樂部的形成，艾麗絲的幫忙那是絕對功不可沒的，她也許頑皮搗蛋，但誰也不能否認她對陸飛的感情，連陸飛自己都不能。
可是，相比之下，於曉呢？
她於曉什麼優勢都沒有，除了自己深信不疑的那顆真心外，其他的，能和她們另外幾個人比嗎？她拿什麼去打動陸飛呢？
依靠着精神上的支持？這種事也不知造就了多少年輕時的悲劇。
依靠着當初在出租屋那段時光，她和原晴每天像個家庭主婦似的背後支持？也許這些掃地擦屋洗碗端水甚至包括開車撐太陽傘連中暑了暈倒做上一年兩年三年四年……都還不如霍希賢艾麗絲大手一揮成立俱樂部那麼重要，可能陸飛更加傾向於那些真正對他有實質性幫助的人。
你可以指責他自私，也可以罵他不懂感情，但是每個人來到這世界豈非就是正爲着索取而來的？而愛情更是自私中的佼佼者。
是的，她於曉若想脫穎而出，只有真正進入他的視線，融入他的世界，或許只有達到那種程度，機會纔會來臨，陸飛纔會正視她。
這就是單戀的悲劇。
可明明知道這也許就是悲劇，但爲什麼還有人義無返顧？
這豈非也正是愛情的魅力？
格林看着她，道：“於，你是個聰明人，也正因爲你是一個聰明的人，你應該明白這樣做實際上是很不明智的，我真的不是很贊成。”
於曉擦乾了自己的眼淚，道：“格林先生，你有愛過的人嗎？”
格林再度沉默，這是他一生最不願意提起的事情，他當然有過，他年輕時的戀人。
當初爲了追求她，他就和現在的於曉根本沒有區別，他甘心爲她任何事，付出任何的代價，哪怕只是獲得一個能夠接近她的機會，他也願意付出好幾年的努力……
可惜的是，格林的戀人在一場車禍中永遠的離開人世，從次這位老師終生不娶，獨守愛情終其一生。
格林忽然道：“於，我發現我開始有點明白你的想法了。”
於曉道：“你是個好老師，也是一個好朋友，我想也許只有你才能明白。”
格林嘆息道：“但是於，我真的不贊同你這樣做，倒不是我用你們中國人傳統的觀念來審視你，你自己可以想象，在CS的世界裡，推動主流發展的選手們，是男人佔多數還是女人佔多數？”
於曉沉聲道：“但是韓國天后尹心璇她不也成功了麼？”
格林道：“她只是個別現象，不能代表大衆。”
“不，她不是個別現象。”
“哦？”
於曉道：“她能成功，是因爲她有堅韌的毅力，以及巨大的決心，如果你沒有看清楚她這一點，就無法明白CS的世界，是不分男女老幼的，所以她不是個別現象。”
格林靜靜的看着她。
他曾經在陸飛身上發現了一種精神，一種美國缺乏的精神；但是今天，他又在這個中國女孩子身上看到了另外一種精神，一種嚮往成功的精神。
“於，你先回去吧，讓我好好想想OK？”
“那格林先生，我就先告辭了。”於曉只得站起身向門外走去。
門正要關上的時候，格林又叫住了她：“於！”
於曉停下腳步。
格林嘆息道：“我希望你能記住我今天的這句話，以後都不要忘記，如果我真答應了你的話，不是因爲你的決心，也不是因爲我同情你，而是因爲我曾經也擁有過這麼一段無助的愛情，所以我很能體會你的心情，也許最好的方法，就是到了美利堅，讓時光來忘卻這段往事。”
“格林先生，我一定會牢記你今天的教導的。”
“啪”的一聲，門輕輕的關上了。
格林坐在沙發上，長長的出了口氣，冥冥中，他想起了那首滄央嘉措的詩篇：
那一夜，我聽了一宿梵唱，不爲參悟，只爲尋你的一絲氣息
那一月，我轉過所有經筒，不爲超度，只爲觸摸你的指紋
那一年，我磕頭擁抱塵埃，不爲朝佛，只爲貼着你的溫暖.
那一世，我一次次的轉山，不爲修來世，只爲路中能與你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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