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長傾目光所及之處,只見素白的宣紙上,爬滿了一個個烏漆一團的東西,似字非字、歪七扭八,實在是不堪入目。顏長傾心頭火起,原以來他一副筆走如飛的模樣,以爲他寫得一手好字,卻原來如此草莽令人不堪忍受。
“崔九,你這是在幹什麼!”顏長傾喝了一聲。
正寫得一身勁的崔九兒聽得這一聲喝,嚇了一大跳,手中的筆都嚇得掉了下來,“啪”一聲落到宣紙,更是帶出一大團墨跡。
“夫子,小九沒有聾,您這麼大聲幹嘛?再說,我這不正在寫夫子您吩咐我寫的‘思’字嗎?夫子爲何還問我在幹什麼?”
崔九兒百思不得其解,他已是很久沒提過筆了,今天被夫子責罰,心裡犯怵,正卯足了勁兒想快點寫完三千字討夫子開心,沒想到這才寫了一才半就若得夫子對自己大吼。唉,這夫子是生得美,可是脾氣也太大了些。
可誰叫我崔九兒天生就愛美人兒,夫子再生氣,再難伺候,沒錯,我忍着他便是。再說,美人生起氣來了別有一番風情,你瞧,此刻夫子的一雙長眸掙得大大的,裡面一片幽遠之色,甚是好看。
只是夫子那對眉有點想要豎起來的模樣,這讓夫子看起來不那麼溫柔了,不過,這樣冷冷的夫子我瞧着也很是順眼,真是這人要是生得好,怎麼着都討人喜歡呢。
崔九兒索性不再管宣紙上的筆,他雙手託在雙腮,睜着一雙霧濛濛的眼睛就那麼一眨不眨的看着顏長傾。
“你還有話說,你看看,你寫的都是些什麼?這能叫字?這些年難道一個夫子都沒教字怎麼寫字嗎?”顏長傾真是氣壞了,他伸出指頭,一邊點着崔九兒寫出的不能算字的字,一邊說了一長串句子。
“從前的夫子都被小九給氣跑了,所以小九一直就沒好好練過字。夫子,您別生氣嘛,您覺得我寫的不好,那就親自教我寫,好不好?”崔九兒聽着一向說話簡短的顏長傾被他氣的說出一長串的句子來,心裡很是開心,他眉眼笑得彎彎,軟糯着聲音說到。
聽着崔九兒的聲音,顏長傾的怒氣一下子就找不到出口了。他不由得對自己的氣沖沖的樣子產生一種莫名的感覺,在江南書院,他可從來沒動過這麼大的火。
他在江南書院一直是以嚴厲、認真著稱的夫子,上他課的學生都知道顏先生的秉性,從來沒有敢調皮搗蛋的,偶爾有那麼一兩個,被他的冷眼神一瞥,一個個嚇得噤若寒蟬,不敢再造次,哪裡有像崔九兒這樣,任你再生氣他照樣眉開顏笑,嬉皮笑臉。
可是,自己以來從來不輕易動怒,可爲何自遇上了這個崔九兒,總是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動不動就火大起來了?唉,毓之這個弟弟也太難纏了些。
顏長傾在心裡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然後將火氣壓了下去,淡然地對崔九兒說道:“罷了,你這些都撤了去,我教你重新寫。”
崔九兒一聽,更是心花怒放,他趕緊將案上自己寫的一堆亂七八糟全給推到了地下。然後重新鋪上的宣紙,又將筆蘸好墨遞給了顏長傾。
顏長傾接過筆,走到崔九兒的身邊,彎下腰,提筆在紙上一筆一畫寫了起來。顏長傾寫字的動作,優雅灑脫,沉靜自如,寫出來的字,筆法秀逸,氣韻生動。
崔九兒垂着眼,看着顏長傾骨節分明,修長勻稱的指頭捏着那支玉管羊毫,那手指竟比那玉管還要白淨瑩潤。崔九兒看着他的手指,不知道爲什麼心裡面就微微有一陣悸動,好似平靜的湖面被人冷不丁仍了一聲小石子,蕩起一圈圈漣漪久久不能平靜。
“看完了?有什麼想法沒有?”
崔九兒一顆心兒正在飄忽間,顏長傾停下筆,突然出聲問崔九兒道。
“好看,真是好看,真是好看!”崔九兒恍恍忽忽道。
“怎麼個好看法?”顏長傾皺着眉問。
“嗯,修長,勻稱,而且顏色極佳,竟比這白玉筆管還要瑩澤三分。”崔九兒癡癡地說。
顏長傾一聽頓時莫名其妙,自己寫的明明是個黑墨字,他竟說什麼顏色極佳,比白玉筆管還要瑩澤,什麼意思?
顏長傾百思不得其解,他不由得低頭看了一眼崔九兒。只見崔九兒雙手仍然託着腮,兩隻眼睛,看的不是他剛寫的字,而是直勾勾的看着他仍支在案上的一隻手,他,他說的竟然是自己的指頭!
顏長傾這回徹底憤怒了,他深吸了一口氣,想要將自己的火氣給壓下來,可是一看又看崔九兒那癡迷的眼神兒,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了。他用力在案上拍了一下,口裡斥道:“崔九,你,你簡直是不像話!”
崔九兒正發癡間,冷不然眼前那隻漂亮的大手居然拍案而起,真拍得案上的物件都晃動了下。崔九兒這才清醒過來,知道這回自己可真是惹夫子生大氣了。
“夫子,您別生氣,小九剛剛犯糊塗了。夫子寫的這個‘思’字很是好看,雖然秀逸,但不失力度,有柔中帶剛,豐厚雍容之感,還有一股說不出的靈韻在其中。”崔九兒趕緊站起身子,手指着案上那個“思”字,很是認真的說到。
聽他站在自己身邊侃侃而談,說出的評語倒是有幾分認真到位,顏長傾愣了一下,隨即問道:“你自己的字寫得不成樣子,看別人的字倒是可以說出來幾分道理,這是爲何?”
“夫子,小九其實愛看這些寫得好看、飄逸的字啊畫的,可是小九隻會看,自己寫來畫來就不行了?”
“爲什麼?”顏長傾問。
“小九喜歡一切美的東西,可是小九太懶,沒有耐心習字練畫。”崔九兒低着頭,咬着指頭支支吾吾道。
“你倒是老實,知道自己是太懶了。”顏長傾沒好氣道。
崔九兒一聽,擡起頭來對着顏長傾連連點頭,臉上帶笑道:“夫子,您終於發現我的優點了吧,我就是很老實的,一向知道自己不是讀書的料子!”
顏長傾一聽忍不住有些啼笑皆非起來。他眼一瞥,卻是發現崔九兒的脣上沾了一點墨汁來,想着他剛纔寫字手指頭沾到了墨,被自己訓斥之後,一時驚慌咬上了指頭,那墨便沾上了他的脣上。
崔九兒本來就是脣若塗脂,脣色很是潤澤豔麗,這會兒脣角沾染了一點黑墨,豔紅而小巧的脣襯着這點黑墨,又配着他那張透白無暇,嬌憨精緻的面孔,立刻顯露出一種說不出的意味來,瑰麗而又魅惑。
顏長傾心裡微微一滯,趕緊將眼神從崔九兒的脣上移開。
“這墨汁的味道想必是不錯吧?”顏長傾嘴角微揚,露出一絲不易覺查的笑意。
“墨汁?”崔九兒趕緊伸手在自己的脣上抹了一把,發現自己的指頭上果然一條黑色的印子,想來定是自己剛纔將沾有墨汁的指頭伸到嘴裡咬了。
“夫子,小九胸無點墨,如果吃點墨汁就能讓自己長知識,那我寧願每天喝上幾大碗墨汁!”崔九兒一邊擦嘴脣着,一邊笑着道。
顏長傾聽他說得天真,忍不住心中想笑,可他見崔九兒使勁用袖子擦着自己的嘴脣,一會兒,那脣都被他擦得有幾分紅腫的樣子,顏長傾突然一把扯住崔九兒的袖子道:“好了,別再擦了,再擦就……”
顏長傾突然間就住了口,他本想是想說“再擦就要破了,會痛的。”說了一半突然覺得自己是不是有點關心過頭了,一個夫子,扯着自己學生的袖子讓他不要擦破自己的嘴脣,這副場景,要有多彆扭就有多彆扭。
“夫子,您看?看,有沒有擦乾淨?還有墨嗎?”崔九兒卻是沒覺得一點兒彆扭,他順手扯住顏長傾正準備放下的袖子。
顏長傾只好又看了崔九兒的脣一眼,只見本來只是在脣角的一點墨,這會兒被他一陣猛擦,倒成了一團子暈在了脣上。
顏長傾沒開口說話,只是微微擰了下眉,崔九兒見狀趕緊舉起袖子準備再擦,顏長傾驀地一把扯住崔九兒的手,口中說一句:“別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