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讓我來聯想這道門,我想象的一定是推開門,發現門外有個童話一樣的美好天地;或者是推開門,心愛的人拿着禮物給我驚喜祝我生日快樂。
因爲我覺得自己是一個很樂觀的人,以前在很多絕境下,我都不願放棄生命和希望,我總是覺得明天會更好。
“你還有別的聯想嗎?”我深呼吸了幾次,他的答案讓我不寒而慄細思恐極。
“一隻流血的手拿着刀,只看得見手,看不見面目和身體。那隻手正抵在門後,開門的人一進來,就捅死他!”
“再想!”
“一推開門,後面什麼也沒有,竟然是個懸崖!於是就失足摔下去了……”
這些好像是恐怖片有過的場景,還是很陰暗,我要走進他的內心世界去看一看,爲什麼一個17歲孩子的內心竟然這麼悲觀消極。
“你父親那麼有錢,你什麼也不缺,爲什麼不快樂?”
“那你快樂嗎?”小曹反問我。
我突然想起卡夫卡的一句名言:“人有一個心臟,卻有兩個心房。一個住着快樂,一個住着悲傷,高興時不要笑的太大聲,小心吵醒旁邊的悲傷。”
說的好象就是中文樂極生悲的意思。
人只有一時快樂,哪有永遠快樂,生活總是有無盡的苦惱。我剛擺脫朝陽病院,現在日子暫時如意了一點,我想我是快樂的吧。
但很多事情,想多了答案就不那麼肯定了,於是我回答的很沒底氣,期期艾艾的道:“我暫時是快樂的!”
“反正快樂之後總是要迎接悲傷,不如一直悲傷,這樣每次面對悲傷時就會習慣,痛苦也會輕點。”
小曹似乎說了句很有哲理和深度的話,我不想嘗試反駁他,因爲我是在治療,不是在和他辯論。
我道:“人類都不滿足於枯燥的人生,對嗎?那你玩過催眠遊戲嗎?很好玩的,可以把自己想象成另外一個人,過另外一種人生。”
“那你就對我催眠試試看吧。”
看來他只是反感自己毫無準備被動的催眠,我主動提出,他則不那麼抗拒。
“反正我爸都帶我來了,我要拒絕,你去我爸那一說,又是沒完沒了。”小曹道。
“好吧,你要配合!”我起身拉起窗簾門簾,阻隔了一直探頭探腦對裡張望的老曹視線。
很多地方都可以看得出老曹把這兒子溺愛的不像話,這是在做心理治療,又不會把你兒子偷走,那麼不放心是幹嗎。
“你配合的話,說不定還能控制住潛意識,能隱瞞住你不想讓我知道的秘密。但你若不配合,我的瞬間催眠也很厲害,會不知不覺催眠你的,那樣,你說不定就保不住你的秘密了。”我半開玩笑半恐嚇的道。
“如果你真在催眠中無意透露了你的秘密,也沒事,我不會告訴你父親,不會告訴任何人,請不要有任何心理壓力。”我絮絮叨叨的道。
“我沒有秘密!”
沒有秘密會這樣反覆做惡夢?心理問題十之八九都是心裡有事,有無法對別人說出口的陰暗秘密,久而久之才變成噬咬人心的毒蛇。
可我不想跟他爭執,我的工作是治療,不是辯論,我笑笑:“那麼你把腰帶鬆一鬆,鞋帶鬆一鬆,以一個很舒服的姿勢躺下來。”
“放鬆,深呼吸,躺好,想象你的四肢似乎在無限的延長,在往前生長……”
“你喜歡當木匠是吧?想象你是個木匠,你有一大堆木工活要幹,很幸福,很快樂。”
“你正在鋸一塊木頭,慢慢的鋸,當你把木頭鋸到第10塊時,你就會進入到一個喜樂平和的世界,這裡沒有任何的傷害,很安全。”
“1、2、3、4……10!”我啪的一聲打了個響指。
如果原本是一個活躍的人,進入催眠後會顯得特別寧靜,所以也很容易分辨他是否進入了催眠。而小曹一直是個安靜內向的人,他躺在那裡,微閉着雙眼,和平常差別不大。
對於他,淺度催眠不保險,必須再深度一點,所以我還是不斷的用各種語言在暗示他,你有很多木頭鋸,很快樂之類。
我一邊不停的說話,一邊觀察着他,他和老曹長的真不太像。老曹臉上五官包括身體一切都很大,大酒糟鼻,闊口,粗眉,粗獷的很。
而小曹的五官相對來說都小,顯得秀氣,個子不矮,但是顯得瘦弱。
看來這孩子肯定是像他娘了,真的不像老曹。
他的嘴脣已經出現了淡青色的鬍渣,喉結也慢慢的凸出。發育一切正常,又不是gay,可爲啥對女人沒啥興趣?
他又不是沒女人理睬的吊絲,他是招招手就會有無數女人涌上來的富二代啊。
很多年輕女孩厭惡男人,厭惡性愛,十之八九是童年遭遇過性侵,難道這小曹童年也遭遇過什麼大媽大嬸性侵,所以對女人留下陰影?
我也只能從最合乎邏輯的地方去想。
等小曹呼吸慢慢放緩,且極有節奏,接近睡眠狀態時,我纔開始和他的潛意識對話:“真的沒有喜歡的姑娘嗎?”
這個問題我已經問過一次,他的表意識很肯定的說沒有,但我不確定他是不是在說謊或隱瞞,所以我再問他潛意識一次。催眠中潛意識幾乎不受大腦掌控,想來應該不會說謊。
“沒有,我討厭女人。”
“爲什麼討厭女人?”
“我記得有一個嘴角有顆黑痣,笑起來有一排黃牙,走路內八字的中年婦女,她說給我糖吃,我就跟她走了一段路。我的記憶中只有這麼多,但我想起她的感覺只有深深的厭惡,可能就是這個女人,毀壞了我心中一切女性的美好形象。”
難道真是被性侵了?現在男人性侵男人的案例都很多,老婦女性侵幼童也並非什麼不可思議。
“不能爲了一棵樹放棄一個森林,想想你的媽媽,她一定是個慈母,對嗎?這世上有很多好姑娘,跟你媽媽一樣好的姑娘,那個欺負你的老婦女只是極個別的敗類。”我想,他再厭惡女人,總不能也厭惡自己媽媽吧?
我當然不指望這一句話就能帶他走出陰影,如果心理治療這麼簡單,就不存在有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這句話了。
“我也不喜歡我媽媽,她總是冷冰冰的對我。”
看來這是雙重陰影,導致這孩子對女性沒有興趣。
像老婦女這種陰影,我有2個辦法解決,一個是掩蓋這段記憶,給這段記憶蒙上一層沙子。但是有風險,萬一某天這孩子真遇上記憶中的可怕婦女或與其相似的婦女,可能那段恐怖的記憶會復甦,並且變本加厲,那時就更難治了。
第二個辦法,衝擊治療。這個治療辦法比較刺激,有點風險,但能徹底根治,絕無復發可能。
衝擊治療源於一個動物實驗:將實驗動物困在一個封閉場所內,然後對它們發出恐怖的聲、光、電等刺激,實驗動物會驚恐萬分,四處逃竄。可是沒有任何出路,它們再怎麼痛苦受驚,也只能呆在現場忍受折磨。
當這種刺激持續一段時間之後,動物們發現其實並沒有什麼真正的實質性生命危險,這時它們的恐懼感會逐漸減輕,直致漸漸消失。
到了最後,被困在裡面的動物安然吃食睡眠,完全無視那些聲光電的刺激。
恐懼都是來原於未知,當未知變成已知,恐懼自然消失。
所以,依葫蘆畫瓢,我可以找幾個外形類似小曹記憶中的婦女,將她們與小曹關在一起,反覆刺激小曹。如果小曹心理承受能力太弱,可能會徹底崩潰變精神病,這就是衝擊治療的風險所在;如果他心理承受能力正常或很強,和老婦女共處一室久了,漸漸發現老婦女沒什麼恐怖的,自然心疾也就消除。
當然我也可以用催眠讓小曹想象身邊有一羣那樣的老婦女,這樣會比較節省成本和時間,但是效果肯定不如活生生的老婦女來的更刺激。
不過依老曹舐犢的個性來看,我估計他是不捨得我對他愛子使用有風險的衝擊療法。
但現在我還不考慮怎麼治療,我得先走進他的潛意識世界看一看,多瞭解瞭解他。
說到老婦女,小曹胸口突然強烈的起伏,急促的的喘氣。
看到他激烈的軀體反應,我怕他醒來,連忙轉移話題道:“你知道清明夢嗎?”
“我知道,我老是做夢,就開始研究夢,在網上搜夢,加入了一個清明夢學習班。現實生活不如意,夢裡可以飛天遁地,很開心。可結果卻更不開心,因爲那個惡夢卻變得更加逼真了。”
“現實生活究竟有什麼不如意的?你衣食無缺的呀!”我急忙問道。
小曹臉憋的通紅,緊緊的咬住了嘴脣。看得出來,這句問話涉及到他最深處的秘密,涉及到他的內在防護機制,我再追問下去,他可能就要掙脫着醒來了。
我只得再次轉移話題:“想你死去的弟弟嗎?”
“不想!”他乾脆的答道。
我又奇怪了,他反覆做從牆上摔下的惡夢,我以爲他是思念弟弟過度內疚所造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