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僅再度想起那個雪夜,那個長髮遮面對我不太友好的同行,他真有可能殺我嗎?自那次之後,我就再也沒有見過他,我以爲他忘了我。
我心裡其實已經有幾分相信了,但還是嘴硬:“請個殺手不便宜吧?誰願意當這好人,獨自出錢請殺手殺我啊?若是整個市的心理醫生聯合在一直湊錢請人殺我,這也不大現實。都知道做犯法的事兒,同伴越少才越安全。”
“不管怎麼樣,注意安全。先吃飯吧,你最愛的青椒炒蛋來了。”
悅兒是個粗線條大大咧咧的女孩,往往她說話是哪兒說了哪兒忘,而且當警察當的膽子很大。她胃口依然挺好,還有心情大口吃飯,我卻像屁股底下坐了一條毒蛇似的坐立不安。
吃完晚飯回家後,悅兒在陽臺洗衣服,我獨自一人泡在浴缸裡,抽着煙,揉着太陽穴苦思冥想着。
我該怎麼辦?如果真是同行要殺我,我是不是該主動找他們談談,和解?
或者,我金盆洗手退出這個行業?
退出這個行業,我是真心不捨得。不僅僅是熱愛這個行業,還有個重要的原因是我除了會做心理醫生,貌似也沒有什麼別的謀生技能了。
我診所的病人登記簿上至少還有二百多個病人在等着見我,有的人已經等了二週以上。
我前陣還在想要不要擴大診所,招聘幾個醫生,我一個人忙不過來了。然後我更大的野心是,我是不是也能將小診所擴大成一所綜合醫院,甚至上市……
現在很多行業都有同行自發的聯合在一起,成立什麼協會,一起共進退,以免價格上惡性競爭,心理醫生自然也有協會。
我要不要找到本市心理協會的頭頭,找他談談,說我無意搶大家飯碗?
可怎麼談呢?這纔是我頭痛的問題。
就好比在一個貧瘠的叢林裡,有一隻猛虎,特別強大,奪取了百分之九十以上的食物。其他老虎骨瘦如材快餓死了,所以大家都憎恨這隻猛虎,準備齊心協力弄死它。
現在這隻猛虎害怕了,要去找別的虎談談,這隻虎該怎麼說呢?
是這樣說:“大家好,我以後決定少吃一餐,省出食物來給大家吃,求大家不要殺我。”
或是這樣:“大家好,我以後不吃葷了,改吃素,這樣大家就能吃得飽了。”
還是這樣:“大家好,要不以後大家來我家吃飯吧,我家野味吃不掉……”
大概也只有這三種談法了。
假如是第一種說法,說出來後我該怎麼做?難道有客人來我這兒,我拒收,並指他去別的心理診所?
這不現實吧?病人是慕我名而來,他怎麼可能接受我讓他去找別的醫生的意見?
再說,同行能否接受這嗟來之食?本來同行就是冤家,他們的心裡應該覺得我成名是僥倖,一半妒忌我,一半不服氣我。所以纔會有一個年青人說要來挑戰我,那未必是他個人的意思,也許是整個行業協會的意思。
或許老虎能接受這樣的提議,因爲動物未必有尊嚴感或要面子這些複雜的心理情緒,但人類有,所以人類應該不能接受。
第二種說法更是扯淡,老虎不可能吃素,也就相當於我不可能不做心理醫生,我沒有別的謀生技能。要我退出這行業,我完全辦不到。
第三種說法請別人來我家吃飯,那意思就是叫人家來我這兒打工了。那至少得等我開起一所大醫院,纔有可能聘請他們。不然,他們怎麼來我這兒坐診?我小小的診所,隨便多裝幾個人就覺得擁擠。
想了半個鐘頭,浴缸的水都快結成冰了,我打了好幾個寒戰,仍然想不出個子醜寅卯來。
就是談判專家來了也沒用,這事兒註定沒法談!我在心裡下了一個結論。
要怪就要怪那些病人,非得這麼迷信我,一窩蜂的擠我這兒來,我自己應接不瑕累死不說,弄的別的醫生也沒飯吃。
可中國人迷信名醫,崇拜名醫的思想根深蒂固,我又有什麼辦法?
君不見名醫院裡的名專家門診需提前幾個月掛號,然後慢慢等……慢慢等……等了幾個月後,好不容易到你了,可你最多也只有五分鐘和專家對話的時間。
縱然這樣,還是有無數人趨之若騖迷信名醫,寧願等上幾個月。
也不怪專家對你狠心冷漠只給你五分鐘,實在是後面還有無數病人在等。
所以很多名醫專家在媒體呼籲:“不是疑難雜症就不用千里迢迢來找我,佔用醫療資源,佔用真正需要我們的病人的時間。”
可依然沒什麼卵用,稍有條件的人還是得排隊去名醫院的專家門診,而一般醫生的門前早已結滿蜘蛛網。
因爲人人越來越能意識到,這短暫的一生,實在沒有什麼比身體健康更重要了。
我長嘆一聲,溼漉漉的身子都懶的擦,披上浴衣便出了浴室。
“怎麼了,臉色這麼難看?”坐沙發上邊看電視邊繡十字繡的悅兒問我。
“明天週末,不用叫我起牀,我要自然醒。”我料定愁腸百結的我今晚睡眠一定不會太好。
“明天下午陪我去看電影吧,劉德華的新片失孤要上映了呢!”
“電影院怎麼排片的?晚上有嗎?下午我要去清明夢學習班,晚上陪你去?”
“不嘛!”悅兒是個不會撒嬌的大女人,但也有例外,比如說涉及到她偶象劉德華有關的事情時。
“拜託!清明夢可以調節人的心情,我必須要學習並掌握。”我雙手合攏做求饒手勢。
本來我是因爲小曹纔好奇去了清明夢班,但當我去的次數越來越頻繁時,我發現自己已經不知不覺愛上了這種睡夢中的遊戲。
現實中有太多條條框框太多限制,清明夢這個世界裡可以讓你大展拳腳爲所欲爲。夢裡你可以是飛檐走壁的正義俠客,可以是指揮千軍萬馬的將軍,也可以是透明人、穿牆人,去女澡堂女廁所,去一切現實中想去去不了的地方。還可以見一切你想見但見不到的人,比如出國的朋友,去世的親人。
夢裡,你甚至可以創造一個世界,你理想中的世界,然後每晚都去那個美麗的國度裡執政,讓你的百姓過上幸福的生活。
如果每天都是從逼真的美夢中笑着醒來,一天都會是好心情。
這對於整天接觸各種陰暗吐槽的心理醫生來說,這真的是最好的調節心情的遊戲。
我始終覺得好的心理醫生該像是個笑星,當然不僅僅是發揮的作用像,外形還應該像。
一個心理醫生,要麼長的踏實穩重讓人一看就喜歡和信任,要麼長的憨態可掬讓人一看就開心和放鬆。
心理醫生是心靈工程師,是負責疏導人心中如下水道般骯髒的部分,他是傳遞快樂的天使,他應該是滿含正能量的。
假使一個心理醫生自己都過的不開心,老是愁眉苦臉的坐辦公室,病人一看到他,病情別說好了,想來只會更加嚴重。
不管好情緒還是壞情緒,都是會傳染的。
於是心理醫生有時也像是舞女,不管心裡有多不開心,不管有多討厭眼前的病人,也得打扮的乾乾淨淨對着病人強顏歡笑。
可心理醫生也是人,不是特殊材料製成,他總是會有不開心的時候。我因爲陰差陽錯有錢了,可以選擇在不開心的時候拒絕去上班,但若是個普通的等米下鍋的心理醫生,他心情再差也得陪病人聊天開導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