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老九沉默的像塊石頭,我的自殺表演因沒有觀衆而變得越來越索然無味,我甚至無法再像最初那樣,將自己真正代入到一個絕望的自殺者角色之中。
有時我殺着殺着,會忍俊不禁,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暗想,老崔你這搞的到底算是什麼玩意?前一陣你還是身家千萬的知名心理醫生,現在天天蹲在大便坑旁邊玩自殺。
我的人生,真像過山車。
不管我怎麼自殺,怎麼笑場,老九最多隻是看我幾眼,或許眼神中有點屬於人類的情感,但是一閃而過。是同情?是憐憫?是譏笑?我看不出來。
一個月很快就過去了,彌勒佛給我的最後一次自殺機會,我遲遲未捨得用。
我要選擇合適時間,醞釀好情緒,一次擊中老九的g點。
一天,吃完飯,回到房間,彌勒佛他們在打牌。我靜候着九號去上廁所。他上廁所時間固定,一般在晚上八點左右。
我無法再等下去了,就是今天。
因爲今天我心情很悲傷,適合扮演一個自殺者的角色。
原因是今天悅兒來看我了,她問我,聚龍大廈辦公室合約到期,要不要再續租。
我擺了擺手,退租吧,那兩個文員小姑娘多發一個月工資算是彌補她們。
我做了性質這麼惡劣的惡意傷醫刑事案件,哪兒還敢妄想繼續做心理醫生。關門是遲早的事,不如主動關,省了從門庭若市變成門可羅雀讓別人笑話。
我辛苦經營的診所完蛋了,不存在了,當時我心就有撕裂般的痛感。
更悲傷的是,悅兒和我之間若即若離的感覺越來越強烈。
我不能說什麼,也沒有資格說什麼,畢竟是我做了丟人現眼連累她的事。
一個優秀的女警,找了個二進宮的罪犯男友,她怎麼面對親戚長輩?怎麼面對同事朋友?
想想她的處境我就頭皮發麻。
所以,我看她的眼神,是同情,想說幾句抱歉的話,卻說不出口。
而悅兒的表情是明顯對我同情的眼神感覺到不解。
畢竟現在是我身陷囹圄,怎麼還能用同情的眼神掃視自由的人?我有資格同情別人嗎?不如同情下自己。她一定是這麼想。
人心是最不可測的,縱然心理學家們摸索出了許多人心的規律和邏輯,可它還是深不可測。
我們從以前的無話不說,到現在總是許多事不願挑明瞭說。短短半小時的相處,我們竟不知道說什麼,你一句,我一句,如警察問訊犯人,然後沉默。
一沉默,感覺氣氛尷尬,雙方又情不自禁的各自找廢話。
以往和她在一起半小時不夠用,覺得度時如秒,現在是度秒如時,如坐鍼氈的不自在。
當管教催她走時,我竟有如釋重負的感覺,我想她也一樣。
是什麼讓親密無間的情侶變的無話可說,甚至隔膜起來?
我失去了事業,甚至愛人也可能失去,我未來也許又將一無所有……我拼命在心中醞釀着悲傷的情緒,這最後一次自殺,一定要是最逼真演技爆棚的一次。
終於,雕塑一樣的九號動了動,我一個激靈,想起過會我就要受罪,手腕都抖起來。
九號果然去上廁所了,幾秒後,我尾隨着他進了廁所。
出發前我看到彌勒佛又對我比劃了一下中指,然後又將大姆指向下,這次的意思很明白,最後一次機會了,再不行老子就看扁你了。
我蹲在九號旁邊,張開嘴,怎麼也下不去口,或是每當嘴到了手腕,就自動變成了輕咬。
每個敢於對自己下重手的都是喪心病狂的人,因爲那要突破意識中的防護機制,傷害自己遠比傷害別人困難。
有個學者曾說過,人的基因裡,甚至有着幾千年前以前祖先留下的智慧。
祖先面對危險時的緊張感覺,面對美食時的愉悅感覺,這些通通會變成下意識反應及人生智慧,通過基因和遺傳,一代一代往下傳。它們深藏在細胞裡,深藏在潛意識裡,看不見摸不着,甚至你都不曾察覺。
有些祖先積累下來的智慧浸透在血脈裡,已經變成了生物的本能。
所以,那道不傷害自我的保護機制幾乎是與生俱來的,是祖先在血和汗中磨練出來賜予下一代的禮物。
我試着咬了好幾次,完全達不到我想象中的那種效果——張開血盆大口,一口下去,手腕血肉模糊,然後再咬斷暴露出來的經脈……
我屏息靜氣,只得催眠自己——眼前的手不是手,是隻雞腿,又香又肥的雞腿。
對於整天吃水煮大白菜和堅硬饅頭的犯人,見到雞腿的反應有多誇張不難想象。我眼睛一亮,頓時哇哧一口就咬了下去。
“哇呀!”
我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嚎叫,我疼的哭爹喊娘,眼淚直流。催眠立馬就醒了過來,這他媽不是雞腿,是人手!
內在保護機制跟電腦彈窗一樣的出來了,我的催眠失效了。
外面腳步嘈雜起來,一個管教在門外問:“誰在叫?什麼事?”
“沒事,13號痔瘡犯了。”彌勒佛鎮定自若的答道。
靜等着管教腳步走遠,我纔敢捂着手低聲呻吟,手只是紅腫了,血都沒見着。可見黃秋生和九號在監獄裡的那種自殺,簡直就是非人類行爲。
“你這是何苦呢?”
我渾身一震,有人在說話嗎?我吃驚的看着九號,他還是那個表情,眼神空洞洞的,就像個瞎子。平常就算蒼蠅停留在他臉上,他也只是揮手趕走,絕沒有任何癢的表情。
“是你在說話嗎?”我輕聲道。
“你這是何苦呢?”九號又道。
確實是九號在說話!剎那間我欣喜若狂,一陣頭暈,我要是有高血壓,那瞬間的興奮一定能將我衝擊成腦癱。
辛苦了一個多月,吃了無數苦,總算撬開了他啤酒瓶蓋一樣的嘴,我怎麼能不興奮?
可是我又不能太過興奮,畢竟我現在是個要自殺的人,我得將自己代入到九號那種絕望的心情裡,我定了定神沉重的道:“沒有什麼事比活着還要艱難了,死是解脫。”
“那你繼續死吧。”九號冷冷的道。
這對話完全不按套路出牌呀,我摸不透九號什麼意思,支支吾吾的道:“你不也想死嗎?要不我們交換一下,你先弄死我,你再自殺?自殺太難了。”
“沒有人有資格結束他人的生命!”
我暈,既然你能說出這麼正能量這麼主流的話,又爲何以前拼命要自殺?是最近想開了?
“那你又爲何要自殺?”我問。
“贖罪!”
“進監獄難道不是在贖罪?”
“不夠!”
我問:“你究竟犯下什麼錯?”
老九儘管已經在和我對話,但是他從頭到尾也沒看過我一眼,像對着牆壁在說話。
“你爲什麼這樣做?”這時,老九的眼線總算是對準了我。
“我和你一樣,不想活了啊。”我道。
“哼,你以爲我相信你是真的自殺?你到底是什麼意思?在玩什麼把戲?”
我的目的就是要讓老九開口和我說話,我根本不在乎自己的把戲被他戳穿,所以我摁住內心那個像小兔子一樣蹦來蹦去的狂喜情緒,鎮定的道:“沒玩什麼把戲,就是活的無味,是真自殺!”
“真自殺哪裡不能自殺?”
“除了廁所,還有哪兒方便自殺?”
“一天中那麼多時間,你非要每次乘我在時自殺幹嗎?明人不說暗話,別狡辯了。”
老九不傻,他開口跟我說話並不是覺得我和他同病相憐,我豁出去的苦肉計表演也並不能讓他相信我是真要自殺。他只是被我的誠意打動,或者說某種程度上我這種奇怪舉動勾起了他的好奇心。
所以,我也不想再隱瞞下去了,不如實話實話了吧。
“實話說吧,我是個心理醫生,我這人有點強迫症,看見有心理問題的不治就渾身難受。”
“我心理沒有問題。”老九冷冷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