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漢有氣無力慢吞吞的走着,但是眼神一直死死的盯着杜臣,因爲不看路,一個踉蹌差點摔倒。由於距離太遠,我只能看得出來他在看着杜臣,但閱讀不出那眼神是憤怒還是什麼。
我在心裡拼命叫着,快扎呀,你他媽快扎呀,你要不扎,我這麼久的所有努力就白費了。
焦慮中,我不停轉動着手指中的香菸,越轉越快,菸絲都灑了出來。
流浪漢慢慢的步上階梯,我的眼神跟隨着他,眨也不敢眨。當流浪漢走到杜臣身後時,他突然從褲檔摸出了針管,雪亮的針頭在陽光下特別的耀眼矚目。
以前我就說過,褲檔是宇宙黑洞一樣的存在,什麼都能裝得下,這話適用於精神病和流浪漢。
我心頭狂喜,手都哆嗦起來。
原來這流浪漢是怕杜臣逃跑自己追不上,所以計劃偷偷的走到他身後再行動。
剛纔的逃跑,我可是將他遠遠的拋在身後,這流浪漢挺有謀略啊。
“我操你大爺!搶老子錢還敢來這兒?”流浪漢的針頭高高舉起勢若奔雷的扎向杜臣時,他的怒罵聲也隨之噴涌而出。
針頭扎進了杜臣的肩膀,杜臣發出一聲驚呼,然後捂着肩膀回頭大叫:“你他媽幹什麼?”
這瞬間,人只有本能的慌亂,根本就顧不上想針頭有沒有毒或病之類。
“你這小狗日的穿的人五人六的,竟然搶老子錢!”
“誰搶你錢了?我搶你錢幹什麼?你有幾個錢?”杜臣指着自己的鼻子,滿臉驚愕,他無法相信和接受這麼荒謬的指證。
“快跑啊!”瘋子大概是想起我的話來,撒腿就跑。
我讓他別管杜臣,他非得吼這一嗓子幹什麼,你自己跑就是了,我挺鬱悶。
人的情緒會感染的,動作也一樣。
如果一羣人去探險或爬山,遇到各種意外或危險時,大多數人下意識反應一般都是呆若木雞不知所措。但若有一個人逃跑或尖叫,這情緒和動作會迅速蔓延開來,所有人都會一轟而散。哪怕第一個尖叫或逃跑的人看見的其實只是個蟑螂。
就像很多學生愛聚在教室裡玩一些各種各樣的靈異遊戲,而且往往覺得玩的過程中確實發現很多靈異和不可解釋的東西。其實根本就沒什麼靈異,都是心理作用。心理暗示會傳染,一個人過於敏感感覺到了什麼或尖叫一聲或有誇張舉動後,就會立馬演變成羣體性癔症,慢慢的,使最堅定的無神論者都開始懷疑和害怕起來。
緊急關頭人大腦一片空白,會不由自主的從衆,受暗示性也極強。
杜臣回過神來的第一反應自然是大步跟在瘋子後面逃跑,他若能冷靜下來想想,我怕一個手無搏雞之力的瘦弱流浪漢幹什麼?那也許就不會跑了。
心理醫生不是超人,並不能擺脫常人該有的七情六慾,真正超凡脫俗的是修行者,而不是心理醫生。
“咱們走吧,送我去楓丹大酒店。再加你一百。”
“你不採訪那流浪漢了?”車伕問。
“採訪個毛啊,你沒看到他都扎人了,我還怎麼敢採?”我裝作一臉無辜的樣子,其實心花怒放。
這當然是個好理由,車伕不得不信,他壓根也不會想到這一切是我策劃的。
謀劃了這麼久,每個細節,每個可能出現的變故,我都在心裡想了千百遍,終於成功了。
我坐在車上打電話給皮球:“你們立馬回酒店,我等你們。”
“同志,你約炮啊,要不要我去幫你接那姑娘?”車伕還是很殷勤。
回到酒店,我在房間裡興奮的坐立不安,一根接一根的抽菸,熱鍋上的螞蟻似的團團轉,我太高興了,高興到完全坐不下來,只想大蹦大叫。
不一會,皮球和瘋子回來了,皮球問:“崔冕,你喝酒了,怎麼臉這麼紅?”
“咱老百姓啊,今兒真高興。”我脫口就唱。
瘋子道:“成功了?你所謂的報復就是給流浪漢扎一針?折騰這麼久就這點屁事?你這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皮球不知道廣場上發生的事,我給她說了一次。
瘋子大叫原來你一直在廣場偷窺我們。
今天我臉上肌肉不受控制,一說話就眉飛色舞感覺臉上肉紛紛在跳:“瘋子,你以爲扎一針就完了嗎?這一針帶來的恐懼和陰影或許會一輩子纏擾着他。”
“你確定?”
“我確定!”我擡手看了看錶,又道:“一個鐘頭內,杜臣如果不給你打來電話,我吃屎一斤!當他打電話來時,你記得,一定要免提,我要聽着!”
“皮球,你趕緊去拉吧,拉一斤。”瘋子大笑。
“去你媽的,你自己去拉吧!”皮球沒好氣的回道。
我當然不是有什麼吃屎的癖好,我只是加強語氣,表示我的自信。
瘋子笑道:“我不明白杜臣爲什麼要打電話來給我。我走時還跟他聊了半天,他倒不是很介意自己,一直很關心的問我有沒有事,我說我沒事,他讓我明天繼續去治療。他肩膀出了點血,診所的小姑娘幫他貼了個創口貼,他都沒當回事。”
我怔了怔,這杜臣真是一個好醫生,知道那樣的事會刺激到瘋子,會前功盡棄,所以竟顧不上自己的情況,只擔心瘋子舊疾復發。
的確,心理治療中這樣的事故是災難性的。假如瘋子真是一個患者,他會情不自禁的想,你杜臣跟我說了無數次流浪漢不可怕,結果現實卻是赤裸裸的打你臉,流浪漢竟然傷害了你,你也嚇的逃跑了,你讓我怎麼信你的話?
常理來說,前面的治療會全線崩盤,以後這個患者會更加的恐懼流浪漢。若要再治,只得換個思路換種治療辦法。
當一個患者懷疑心理醫生時,治療就該結束了,心理治療中,信任是基礎,也是最重要的部分。所以杜臣作爲一個敬業的醫生,他非常在意瘋子的情緒狀態。
見瘋子那麼自信的樣子,我還真有點忐忑了,是我不夠了解杜臣麼,是我不夠了解人性和人心麼?
難道我真的要吃屎一斤麼?這計劃哪裡出了點問題麼?是不是瘋子給了他權威性的解釋,所以杜臣纔不照我設想的套路走?
“瘋子,他就沒跟你談談被流浪漢針扎的事麼?”我問。
“沒有啊,他真沒把針扎那事當一回事,一直在追問我有沒有事,弄的我挺不好意思的。畢竟是我一直在騙他,他卻這麼真誠的在治我,這麼關心我,還連累了自己被扎。”
果然,優秀的心理醫生杜臣讓瘋子有了移情現象,他開始感激杜臣,並內疚自己的欺騙行爲。
不過讓我放心的是,杜臣不是不按我設的套路出牌,是他還沒反應過來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原因是他只是把病人放在第一位,超越自己的第一位。
我正色道:“瘋子,你和杜臣是朋友還是和我是朋友?你覺得我讓你騙他是不道德的嗎?你現在同情他了?你知道他之前對我做過什麼事嗎?我被他坑的坐了大半年牢,診所關門,名聲掃地,他毀了我的所有你知道嗎……”
“你以爲他是真的關心你嗎?他是關心錢!你付那麼多診金給他,他關心你的情緒狀態有什麼不對?治好你是他應盡的義務!”我越說越大聲。
瘋子慢慢的垂下頭去,被我說服了。
“假如杜臣打電話來問你什麼,你一切照實回答,照你有的知識回答。儘量不要對他個人的行爲進行什麼風險評估,不要直接說你沒事或者說你有事。就含糊點,多說不好說,不確定,可能吧等模糊的話。”
我絮絮叨叨的跟瘋子說了大半天,大意是教他如何應對杜臣的回答。
時間過的飛快,瘋子看了看錶幸災樂禍的道:“還有十分鐘,某人就該吃屎了。屎到用時方恨少呀,勸君多吃一斤屎,西出陽關無故人呀。”
很多事很奇怪,當你沒什麼事,玩的高興忽略時間時,時間就會不知不覺過的很快;當你有什麼牽腸掛肚的事,在意時間時,時間卻很慢,度秒如年。
我盯着表,覺得時間過的慢,但矛盾的是又希望時間再慢點,萬一杜臣忙,在一個鐘頭零一分時打來了呢?
在等待的一個鐘頭內,瘋子鑽廁所至少鑽了七八次,我不知道他是在醞釀便意還是企圖從馬桶裡扣點什麼出來。估計是失敗了,他又出門了,不知去哪裡找屎去了。
我要求瘋子把手機放在桌子上,大家都看得見,我怕他惡作劇搞個靜音或屏蔽杜臣來電什麼的。
在五十八分鐘我幾近絕望時,瘋子電話響了,我狂喜,像餓狗一樣撲了過去。拿起電話一看,是400開頭,十之八九是騙錢的網絡電話,我將電話那頭的騙子咒罵了千百遍。
五十九分鐘半時,瘋子不知哪兒取了一個盆,哼着小調,說他找到屎源了,準備去弄一斤回來。
哼,我真會吃屎麼?你敢真裝屎回來,我就能對你催個眠,讓你把這屎吃下去信不?
吃屎只是小事,對杜臣心理的估計失誤纔是我最感挫敗的地方。